迪生舉高蠟燭照亮蘭妲旅行箱底成排的不透明小瓶子。他隨便挑了一個,拔開瓶蓋。似曾相識的氣味從瓶里飄出來。他說不出里面的碎片是什麼藥草,但它勾起了他的回憶。
多年前在梵薩嘉拉島寺廟的園圃里他曾聞過那種奇特的香味。在初入門修習梵薩術的灰袍歲月里,那種味道始終伴隨著他。他回想起年少時的自己在剃光頭的紫袍僧侶的指導下研讀哲學,黎明時在園圃與叢林交接處做早課,風雨無阻地苦練梵薩精髓的搏擊術。
他拋開回憶,把深色瓶子放回旅行箱里,拔起下一個瓶蓋。瓶里的干燥碎片散發出奇特的甜味,同樣使人想到梵薩嘉拉島。
無疑是某種神奇藥水的成分。
沒有秘笈的蹤跡。
他正要關上旅行箱時模到一個皮革盒子。他立刻拿出盒子打開盒蓋,燭光照亮一排子彈和一盒火藥,用來存放小型手槍的地方是空的。
不知道稍早蘭妲試圖哄他到陽台上時,手槍是不是在她的小提袋里。跟她有染的貴族紳士在得知她以手槍作為誘惑的後盾時會作何反應?那想必會澆熄他們的欲火。女人和手槍在上流社會不是常見的組合。
他關上旅行箱,環顧臥室最後一眼。
「真沒想到你會笨到去相信怪力亂神之說,蘭妲。」他在陰影里輕聲說。「現在我必須查明你是否能帶領我找到秘笈。」
臥室外的走廊傳來壓抑的笑聲和一個女人的喃喃細語。今晚的幽會開始得真早,迪生心想。他不能冒險讓人看到他走出這個房間。他吹熄蠟燭,快步走向窗戶。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在爬上窗台時心想。蘭妲得到了藍法瑞死前破解的秘笈藥方。她如何得到秘笈或是否知道秘笈的下落仍不得而知。在知道那些答案前,他不會露出底牌。
他往下張望,慶幸庭園里沒有人。接著他取下纏在腰際的繩索,將一端打個梵薩結固定住,把另一端扔到窗外。他用力拉扯兩下確定繩索綁牢了,然後爬出窗戶,雙腳抵著牆壁,雙手抓著繩索,迅速下降到樹籬的陰影里。安全抵達地面後,他把繩索往旁拉扯。上端的繩結松開,整條繩索落在他的腳邊。他迅速把繩索重新纏好。
想想他已經十多年沒用過這項絕技,迪生自認剛才表現得還不錯。他佇立在陰影中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音樂聲轟隆隆地從舞廳里傳出來。快要凌晨兩點了,舞會仍然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回到舞廳又得應付蘭妲的挑逗。今晚的運動量已經夠了,他畢竟不再是十八歲的年輕小伙子。事實上,他只有興趣接受他新雇員的挑逗。想到愛瑪使他情不自禁微笑起來。他絕對可以喚起青春活力應付她的挑逗。但不幸的是,她不太可能對他采取那方面的行動。
討厭的品德問題。
他從廚房附近一扇鮮少人使用的門回到城堡,從後樓梯悄悄登上二樓,沿著走廊走向他的房間。他在房門前停下,從口袋里掏出鑰匙,但沒有立刻把它插進鎖孔里,而是先察看一下他在離開房間前灑在門把上的灰色粉末。粉末上沒有指紋,由此可見在他下樓晚餐後沒有人進入他的臥室。
這個小小的預防措施極可能是多此一舉,但梵薩諺語說先見之明遠勝過事後聰明。
他納悶自己該不該擔心這件事拖得越久,他就會借助越多昔日的梵薩訓練。
他進入臥室關上房門,剛剛點亮床頭的蠟燭,遲疑的敲門聲就響起。他申吟一聲。一定是蘭妲。那個女人顯然下定決心要征服他。
他走回門邊把門打開一條細縫。「蘭妲,我有點頭痛,今晚恐怕——」
「施先生,是我。」
他猛地拉開門。「天啊!愛瑪。你到這里來做什麼?」
她垂下敲門的手,匆匆瞥向兩側的走廊,然後用陰郁的大眼楮望著他。
他首先想到的是她沒有戴眼鏡,其次是她沒有像一般戴眼鏡者沒戴眼鏡時那樣眯著朦朧的雙眼。她的眼眸在燭光中顯得清澈銳利又充滿焦慮。
「真的很抱歉,先生,但我有話必須立刻跟你說。」她揪緊睡袍衣領。「我在對面的儲藏室里等了好久,正開始擔心你永遠不會回你的房間。」
「趕快在有人來之前進來。」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過門檻。
在她踉蹌跌進房間時,他探頭到門外張望。謝天謝地,走廊上仍然空無一人。他關門轉身,不敢置信地望著只穿睡衣睡袍的她。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我還以為你擔心你的名聲。如果被人看見你進我的房間,你以為會怎麼樣?」
「不幸的是,眼前我有個更緊急的問題。」她交抱雙臂。「天啊!這很不容易解釋。」
他看得出來她在發抖。憤怒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了他。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可惡,是不是柯契敦那個混蛋又想霸王硬上弓?我發誓這次要親手宰了他。」
「那倒不必,先生。」她用力吞咽一下口水。「他已經死了。所以我才來找你幫忙處理尸體,至少把他移到另一個房間。」
「尸體?」他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錯了。「你是說柯契敦的尸體在你的臥室里?」
「是的。」她清清喉嚨。「但這次我恐怕不能把他推下樓梯,然後告訴別人他是自己摔死的,因為他的胸口有個血淋林的洞。」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大老遠地從樓梯口傳來。「出人命了。快來人啊!這里出人命了。」
響徹城堡的驚叫聲使愛瑪瑟縮一下。「天啊!來不及了。尸體已經被人發現了。」她企圖掙月兌迪生的掌握。
「慢著,愛瑪。你想要去哪里?」
她慌張地瞥向窗口。「我必須離開這里。這次我一定會被吊死。天啊!我早該料到那個婬蟲遲早會毀了我。」她扭動著企圖甩掉迪生的手。「拜托你放開我,先生。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你不能這樣沖進茫茫黑夜里,你腳上穿的是室內月兌鞋呀。」
「我會想辦法從馬廄里弄出一匹馬。」
他扣緊她的手腕把她拉向床邊。
「你要做什麼,先生?」
「你的反應很快,葛小姐。」他坐下來開始月兌靴子。「但騎著偷來的馬逃亡恐怕不是你的妙計之一。」
她瞪他一眼。「那你有更好的計策嗎?」
「有。」迪生放開她,開始月兌外套。他一邊解開襯衫紐扣,一邊側耳傾听樓梯間混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
「先生,你到底有——」
「你也許不會喜歡我的計策,但它絕對比你的安全。」他卷起襯衫袖子。「來吧,我們該行動了。」
「施先生——」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向房門。
「我們要去哪里?」她喘著氣問。
「當然是去加入其他驚駭的圍觀者。」他拉開門把她拖進走廊。「抵達現場時,我們要跟其他人一樣震驚。」
「但是柯契敦的尸體在我的臥室里。」
「沒錯,但你不在你的臥室里,對不對?」
「對,但是——」
「別爭辯了,葛小姐。我是你的雇主,在這種情況下,你理當服從我的命令。」
她看來猶豫不決。
「眼前你恐怕非信賴我不可,愛瑪。」他以較溫柔的語氣說。
在半路上,他看到搖曳不定的燭光投影在樓梯間的牆壁上。雜沓的腳步聲有如遠方的雷鳴。他們抵達樓梯間的平台時,樓梯上已經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到前面發生的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快一點。」有人喊道。「麻煩前面的人走快一點。」
一到三樓,所有的人都轉進幽暗的走廊。迪生從人群頭頂上看到一個滿臉驚恐的女僕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尖叫驚動眾人的想必就是她。不知道她三更半夜到這層樓來做什麼,他暗自思忖著。接著他從人群移動的隙縫中看到地板上的銀托盤和瓷壺杯碟的碎片。
迪生把愛瑪拉近身邊,低頭對她耳語。「你有叫人送茶到你的房間嗎?」
「什麼?」她瞥向他,困惑地蹙起眉頭。「茶?沒有。我在城牆上散完步後就要直接上床睡覺。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我等一下再解釋。」迪生打算在騷動平息後找那個女僕問問,是誰在三更半夜叫她送茶到愛瑪的房間。
第一批好奇的賓客在抵達愛瑪的房門口時尖聲高叫。
「真的!」有人喊道。「有人被開槍打死了。」
「死的是誰?」一個女人高聲問。
「柯契敦。」另一個男人高聲回答。「他到這上面來做什麼?」
「八成是想上某個可憐的女僕。」肥胖的諾明爵士嘟囔著說。「那家伙就是沒辦法不去踫僕佣和家教那類的女人。」
「天啊!他一定是被她開槍打死的。」一個女人喊道。「看看那些血,真可怕。」
「借過,借過。」魏巴瑟擠到人群前面。「讓我看看我的屋子里出了什麼事。」
人群在巴瑟進入房里勘查時安靜下來。迪生感覺到愛瑪在發抖,于是緊握住她的手臂。
巴瑟再度出現在房門口。「是柯契敦沒錯,他確實死了。我想我們得叫村里的警方人員來。這是葛小姐的房間,有人看到她嗎?」
「愛瑪!」蕾蒂的尖叫聲在人群中響起。「天啊!他說的沒錯,這是我伴從的房間。愛瑪的人呢?」
人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他顯然是想欺負那個弱女子……」
「葛小姐開槍打死了他……」
「誰會想得到?葛小姐竟然殺了人。」
「她看來是那麼文靜、那麼討人喜歡……」
「立刻把她交給警方……」
愛瑪緊抓著迪生的手,指甲戳進他的肌肉里。他瞥向她,看到她呆望著魏巴瑟。接著她突然轉頭用責怪的眼神瞪他一眼。他猜她一定在想原本打算從馬廄里偷走的馬。
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要她安心,接著他和巴瑟的目光在人群頭頂上相遇。
「葛小姐和我在一起,巴瑟。」他平靜地說。「她從離開宴會後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由于我跟她過從甚密有段時間了,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證她跟柯契敦的死毫無關系。」
所有的人一起轉頭望向愛瑪。看到她身上的睡衣時沒有一個賓客發出半點聲音,接著所有的人又一起轉向迪生。他們的目光掃過他半開的襯衫和赤果的雙腳。他知道他看來像是剛剛跳下溫暖的床鋪,匆匆忙忙套上衣褲就跑了出來。大家在想什麼已經很明顯,但他知道只有心慌意亂的愛瑪一時之間還意會不過來。她只是凝視著那一張張目瞪口呆的面孔。
迪生朝人群苦笑一下,然後捧起愛瑪的手湊到唇邊。「誰都看得出來我們並沒有打算以這種方式宣布。但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大家都能諒解。容我介紹我的未婚妻葛愛瑪小姐——今晚她欣然同意我的求婚了。」
愛瑪倒抽口冷氣,然後嗆咳起來。
迪生輕拍她的背。「我當然是世上最快樂的男人了。」
「解雇我?」愛瑪驚惶地高聲說。「蕾蒂,拜托你不要那樣做。我需要這份工作。」
斜倚在床上喝咖啡的蕾蒂愉快地搖了搖手指。「別鬧了,愛瑪。你都和施迪生訂婚了,怎麼還會想繼續當我的伴從?」
愛瑪有苦難言。今天早上可說是諸事不順。昨晚警方離開後,蕾蒂十分體諒地讓愛瑪在她的梳妝室里度過天亮前的幾個小時。但她的理由是愛瑪跟有錢人訂了婚,繼續睡在那間陋室里太不像話。愛瑪認為她的雇主搞不清楚狀況,但沒有解釋她無法睡在自己的房間是因為受不了地板還殘留著柯契敦的血跡。迪生謝謝蕾蒂對他未婚妻的體貼時,蕾蒂竟然臉紅了。
愛瑪在梳妝室的小床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時才悄悄溜過鼾聲大作的蕾蒂,到樓下找茶喝。她一踏進廚房,嗡嗡的談話聲立刻停止。所有的人都轉頭盯著她。她被看得莫明其妙,直到廚娘把一杯茶和幾片面包放在她面前。
「听我說,那個可惡的家伙是死有余辜。」廚娘嗄聲道。「吃點東西吧,葛小姐。昨晚也真夠你受的了。」
「但他不是我開槍打死的。」
廚娘夸張地眨眨眼。「當然不是你,葛小姐。你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不是嗎?何況,我們都知道警方聲稱這件命案是趁大家在樓下跳舞時溜進來的竊賊干的。」
愛瑪知道警方不得不做出那個離譜的結論,因為在迪生的證詞排除愛瑪的嫌疑之後,他們找不到任何對屋里其他人不利的證據。
她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時,管家高太太走進廚房。她對愛瑪露出和善的笑容。
「葛小姐,我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對你和你的所作所為都沒有意見。」
失眠使愛瑪的頭腦有點遲鈍。「對不起,你說什麼?」
高太太迅速往四下看看,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們都知道姓柯的是哪種人。寶莉昨晚都告訴我了。姓柯的在三樓的儲藏室困住她時,是你把她從魔掌中救出來的。」
「高太太,我發誓我沒有開槍打死那個婬蟲,我是說,柯先生。我真的沒有。」
「你當然沒有,葛小姐。」高太太夸張地眨眨眼。「有施先生當你的靠山,沒有人會有不同的意見。施先生是個好人,不像某些貴族。」
愛瑪看出無論她怎麼辯解也沒有用,急忙喝完茶就逃回樓上。
現在更是雪上加霜,連另一份工作也即將保不住,她心想。
「但我真的想繼續當你的伴從,蕾蒂。」愛瑪往床邊靠近。「我沒有做出任何使你必須辭退我的事。」
蕾蒂翻個白眼。「你很清楚你跟施迪生訂婚後,我不可能繼續雇用你。」
「費夫人,求求你——」
蕾蒂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我以你為傲,愛瑪。你把我的話都听進去了,明智地投資了你的資產。」
愛瑪傻了眼。「你說什麼?」
「雖然施迪生離年老昏聵還有好多年,但正值壯年的健康男人也有他的用處。」
「蕾蒂。」
「我相信你會學會控制他,不必等到他翹辮子後才能享受他的財富。」
愛瑪的手在身側握成拳頭。「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蕾蒂像廚娘和管家先前那樣眨眼楮。「但我覺得你的策略有點冒險。我還是認為聰明的女孩應該守身至結婚戒指到手,但你使施迪生當眾宣布跟你訂婚。如果一切順利,那樣應該就行了。」
愛瑪忍氣吞聲。「行了?」
「他跟許多始亂終棄的貴族不一樣,施迪生是出名的言而有信。」
「費夫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是——」
「有些人會認為他選中你當新娘有點奇怪,但我了解他在這件事情里的想法。」
「是嗎?」
「是的。」蕾蒂精明地說。「施迪生是公認的怪人,據說他不易被膚淺的外表所迷惑。他的身世使他憎惡絕大部分的貴族,所以他寧願選擇不在社交界活動的女子為妻。」
愛瑪沮喪又無奈。看來無論她說什麼都無法說服蕾蒂繼續雇用她,沒有人會相信施迪生那種富豪的未婚妻會迫切地想要保住她的伴從工作。事到如今,她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愛瑪心想。她把心一橫。
「那麼你可不可以寫封推薦信給我,費夫人?」
蕾蒂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愛瑪。你再也不會需要推薦信了。」她笑得更加大聲。「推薦信,真是的。」
我完了,愛瑪心想。
一個小時後,愛瑪發現更慘的還在後頭。迪生差寶莉來傳話說要她跟他一起去騎馬。「天哪,跟他說不行,寶莉。」
她還沒完全恢復的心情再度驚慌起來。當迪生發現她不再是費夫人的伴從時,他一定會斷定她不再有資格當他的助手。她很快就會在一天之內失去兩份工作。別慌。她深吸口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她需要時間想出一個合理的借口來逃避不可避免的事。
「麻煩你告訴施先生我沒有騎馬的服裝。」她告訴寶莉。
不幸的是,就她今天的運氣而言,也許該說是意料中事,逃避騎馬的計策徹底失敗。
幾分鐘後,寶莉興奮地拿著一套華麗的墨綠絲絨騎裝和一雙羔羊皮靴回來。
「高太太找到這些曾經是魏夫人的東西。」寶莉得意地說。「魏夫人生病前每天都會出去騎馬。我覺得它們給你穿應該很合身。」
蕾蒂在這時穿著鮮黃色低領衣裳從梳妝室里出來。她一看到騎裝就鼓掌。「跟你的紅發很配,愛瑪。」
愛瑪明白她無從逃避下一個災難,只能硬著頭皮去面對。
四十分鐘後,她讓馬夫扶她登上橫鞍。她執起韁繩,慶幸馬夫替她挑的小牝馬看來很溫馴。她擔心幾年沒有騎馬的她騎術早已荒疏。迪生選了一匹棗紅色的騸馬。他輕松地登上馬鞍,帶頭騎出庭院。幾分鐘後,他們進入城堡外圍的茂密樹林。愛瑪等他開口提起解雇她的事,但他始終一言不發,好象在想什麼心事。
在別的情況下,她會很高興有機會出來騎馬,暫時月兌離令人窒息的魏家堡。她試著往好的一面想。至少她現在沒有被吊死的危險。迪生提供的不在場證明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警方或許不相信他的說詞,但也莫可奈何。這件命案可能就此成為懸案,因為沒有確切的犯罪證據,警方不可能傳訊上流社會的貴族。
愛瑪非常懷疑認定她殺死柯契敦的不只是魏家堡的僕人而已。她在魏巴瑟的客人眼中是頭號嫌疑犯,但他們沒有人試圖對她的不在場證明提出質疑。因為那樣等于是說迪生撒謊,她懷疑有人會笨到去冒那個險。但對迪生心存戒慎並不能阻止上流社會人士像堡里的僕役那樣有自己的看法。她只能希望沒有人喜歡柯契敦而想替他報仇。
她終于忍不住而發問。「施先生,你認為是誰殺了柯契敦?」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凶手是誰並不重要。」
「天哪,你認為是我殺了他,對不對?」
「我說了,那並不重要。對了,我跟管家談過,她不知道誰叫女僕端茶去你的房間。指示是寫在紙條上送到廚房的,上面沒有簽名。」
「原來如此。」愛瑪沒心情關心不相干的細節。「你大概已經听說我不再是費夫人的伴從了。」她開門見山地說。
迪生略顯訝異地看她一眼。「我沒听說你辭職了。」
「我是被解雇的。」
「意料中事。」迪生扯扯嘴角。「費夫人不太可能雇佣我的未婚妻當她的伴從。」
愛瑪突然勒緊韁繩,小牝馬甩頭抗議。愛瑪連忙放松韁繩。她不該把氣出在馬身上。
「施先生,你一定明白我不再可能協助你調查。我猜你也打算解雇我吧?」
迪生皺眉。「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用不著拐彎抹角或迂回暗示,我很清楚你帶我到這里來是為了什麼。你可能認為我應該感激你昨晚為我做的事。我是感激,但程度有限。」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我懂了。」
「我很清楚你使我免于被吊死。但你的舉動害我失去伴從的工作,也使我對你不再有用處。如今我不得不另覓工作。」
「愛瑪——」
「那會十分困難,因費夫人不肯給我推薦信。」
「啊。」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解。
愛瑪眯起眼楮。「她說我現在是你的未婚妻了,不會需要推薦信。我不可能說明我其實不是你的未婚妻,那樣會破壞我的不在場證明,對不對?」
「對。」他若有所思地說。
「魏家堡的客人回倫敦後一定會告訴他們的親朋好友,我不僅跟你有過短暫的婚約,而且還可能是殺人凶手。屆時我想在上流社會找到另一份工作就會比登天還難。」
「那的確會造成一些困難。」
「困難?」她壓抑了一早上的怒氣爆發出來。「那種說法也太輕描淡寫了,先生。等你宣布我們的婚約取消時,我就完了。」
「在那種情況下,解除婚約的確會造成丑聞。」
「丑聞?我會身敗名裂!拜你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之賜,現在每個人都認定,無論有沒有殺人,我都跟你有曖昧關系。沒有正式婚約的保護,我會被當成水性楊花的女人。听說過這件事的人都不會考慮雇佣我為伴從。」
「啊,對。品德問題。」
「我勢必得改名換姓,再弄一頂假發,北上找工作。也許到蘇格蘭才找得到。」
「命運悲慘。」他承認。
愛瑪心中燃起一線希望,至少他沒有否認這件事他必須負一部分的責任。「那麼你非常了解我陷入這麼大的困境都是你造成的。」
他點頭。「那樣說也沒錯。」
她精神大振,立刻乘勝追擊。「既然如此,我相信你也會同意,如果你拒絕依約付我薪資就太不厚道了。」
「的確有欠厚道。」他說。
「我跟你說過我妹妹學費的事。」
「是的,你說過。」
她松了口大氣。看來他還滿好說話的,她不如把其余的要求一並說出來。「我覺得除了付我們談好的價錢外,你至少還可以替我寫封推薦信。」
他揚起眉毛。「推薦信?」
「是的。有了你這種權貴之士簽名的推薦信,我在北部找工作會比較容易。」
「我懂了。」
她立刻開始詳細說明她的計劃。「幸好我還留著我自己撰寫的前兩封推薦信的副本。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借給你參考。不是我自夸,它們真的很不錯。」
「毫無疑問。」
「我對它們也很滿意。一回到堡里,我就去拿給你。」
「謝謝。」
「我會替自己想個新名字讓你在推薦信里用。我暫時不敢用真名,流言往往會傳到倫敦以外的地方,沒有必要冒險。」
「愛瑪——」
「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今天下午就把信寫好。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猜大部分的客人都會決定在這兩天返回倫敦。」
「沒錯。每個人都會急于散播柯契敦遭槍殺的消息。」
「這種消息會使社交界興奮好幾天。」
「的確。」迪生用神秘莫測的眼神看著她。「謝謝你的好意,葛小姐,但我想我不需要抄襲你的推薦信。」
「你確定嗎?我對這種事經驗豐富。例如我發現某些字眼很有用。」
「哪些字眼?」他頗感興趣地問。
愛瑪立刻背出那些字眼。「溫順、文靜、樸素、羞怯、謙恭和眼鏡。」
「眼鏡?」
「有些雇主特別喜歡眼鏡。」
「原來如此。」迪生勒馬止步。「我正好也想問關于你眼鏡的事。」
愛瑪跟著停下馬。「它們怎麼了?」
「你是真的需要戴眼鏡,還是利用它們來塑造溫順、羞怯、謙恭等等的形象?」
她聳聳肩。「我沒有它們也能清楚地看到東西,如果你要問的是這個。但就我的職業而言,我覺得它們頗有畫龍點楮的功用。」
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鏡。「不要誤會我的意思,葛小姐。我覺得你戴眼鏡很迷人,但你的新工作不需要你塑造溫順羞怯的形象,你也不需要擔心謙恭的問題。」
她眨眨眼。「你說什麼?」
「我就直說了,葛小姐。我同意按照先前的約定付你薪水。我希望你繼續替我工作,直到我覺得我的錢沒有白付。」
她目瞪口呆。「但我不再有條件當你的助手。我剛剛說了,費夫人早上解雇了我。」
「身為我的未婚妻,你比當費夫人的伴從時更有條件協助我。」
「你瘋了嗎?」
「也許吧!」他微笑道。「但你不必擔心那個,除非你不願意替瘋子工作。」
「我的處境不允許我對工作挑三揀四。」
「那就一言為定了。在我完成調查前,你表面上是我的未婚妻,實際上是我的助手。」
愛瑪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你真的認為你的計劃會成功?」
「我別無選擇。昨晚發生事件,我沒空告訴你我在蘭妲的臥室里搜到一些藥材。我不得不推斷她果真取得了靈藥的秘方。那也就是說,她也許可以帶領我找到秘笈。」
「因為梅夫人認為藥水對我有效,所以你仍然需要我的協助。」
「是的。」
「施先生,我必須告訴你我不能保證你會滿意。當伴從我很在行,但我對扮演未婚妻毫無經驗,我不確定我會適合這份工作。」
「我認為你非常適合,葛小姐。」他傾身托起她的下巴。「你需要的只是一點練習。」
他低下頭。她吃驚地發覺他打算吻她。
「還有一件事,施先生。」她喘不過氣來似地低語。
他停下來,嘴唇離她只有幾寸。「什麼事?」
「由于這份工作的性質特殊,我不得不堅持你事先寫好我的推薦信。」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我會盡快寫好。」
就在他的唇湊向她時,愛瑪注意到他背後的樹叢里有動靜。不祥的預感使她寒毛直立。
樹葉晃動。陽光下,金屬的寒光一閃。
「施先生。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