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真實的,凡是高尚的,凡是正義的,凡是純潔的,凡是可愛的,凡是榮譽的,不管是美德,不管是稱譽︰這一切你們都該思念。
新約o斐理伯書
英格蘭,一O九九年
他們要他死。
戰士站在荒蕪的庭院中央,雙手被反縛于身後。他表情冷漠,直視前方,對身旁的敵人視若無睹。
這個戰犯,沒有抵抗,沒有咒罵,任敵人將他剝光上身。溫暖華麗的毛斗篷,厚重的鎖子鎧,棉襯衫,棉襪,毛皮靴全都被褪下,丟棄在他面前冰凍的土地上。敵人的企圖非常明顯。這個戰士會死去,但身上不帶一絲打仗的傷痕。他的敵人熱切地望著他,得意洋洋地想,這個俘虜將看著地上不能溫暖自己的衣服,慢慢凍死。
十二個人圍著他,抽出刀子壯膽,他們嘲弄他,出口下流,幾近侮辱之能事,一面踏著皮靴抵擋寒冷。但每個人都與他保持距離,以防這個溫馴的戰犯改變主意,準備掙月兌和反擊。無疑地他有能力這麼做,因為他們都曾听過他智勇雙全的傳聞。有些人還曾親眼目睹他在戰場上出類拔萃的英勇表現。萬一他掙月兌繩子,他們非用刀子對付他不可,否則至少有三、四個人會當場命歸黃泉。
十二人當中的領袖,不信這個戰犯有如此的能耐與運氣。他們已經捉到了名聞遐邇的'飛狼',而且不久後會目睹他一命歸西。
他們的俘虜犯了一個多麼莽撞的錯誤。唉,鄧肯,威克森郡強有力的領主,竟然手無寸鐵,單槍匹馬進入敵人的堡壘。他很不智地相信,羅狄恩,跟他有相同勢力與頭餃的領主,會遵守他們的停戰協定。
無疑地,他以自己的聲譽為榮,更確信自己如外面夸張的謠傳所形容的,那樣的天下無敵。這一定是他現在在存亡關頭仍然安之若素的理由。
定定端詳眼前的俘虜,這個領袖愈看愈不是滋味。他們已經除去代表他頭餃、地位的藍、白家飾,也剝去他身上一切文明高貴的衣物。羅狄恩男爵要他的俘虜死得沒有尊嚴、沒有榮耀。然而這個身上幾乎一絲不掛的戰士,卻孤傲的挺立在他們面前,一點也不向羅狄恩的願望屈服。他不像個將死的人。不,這個俘虜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求饒。他的皮膚既不蒼白也沒有腫塊,而是被風雨鍛練過,太陽曬過的堅毅古銅色。該死,他竟然沒發抖。唉!剝去他被文明包裹的華麗衣物,露出來的卻是傲骨十足,跟傳聞中一模一樣,原始而大無畏的武士氣概。在他們面前,這只飛狼真是不折不扣的傳奇英雄。
所有的嘲弄、譏諷都停止了,只有狂嘯的風聲吹掃庭院。領袖轉望他的手下,暗示他們拉開距離。他們每個人都瞪著地上。他知道他們不敢正視這個戰犯,他不能怪他們懦弱的表現,因為他自己也無法直接與這戰士的雙眼對看。
威克森郡的領主鄧肯男爵比保衛他那個最魁梧的武士,還高出一個頭。他的身軀頎長結實,雙腿有力的分開,肩上、手臂的肌肉健美,他全身的氣勢顯示出他有能力殺死他們全部如果他手腳自由。
黑夜降臨了,白雪也覆上眼瞼。武士們開始抱怨天氣,"我們不需要在這里陪他一起凍死。"有一個人咕噥。
"再過幾個鐘頭,他可能還不死。"另一個抱怨。"羅狄恩爵士已經離開一個鐘頭了,他一定不知道我們是否留在外面。"
其他的人也猛烈點頭表示同意,然後齊聲對他們的領袖表示不滿。刺骨寒冷也激怒了領袖。他自己身心亦逐漸不安,因為他太早設定威克森男爵與其他人並無不同。他確信直到此刻,鄧肯一定會失去自制,因痛苦而申吟。但此人的傲慢讓他怒火高漲,連帶地,也厭煩他的手下。身為一個首領,他被迫承認太低估眼前的敵手,這使他勃然大怒。他的腳,穿著厚皮靴阻擋嚴寒的天氣,現在也隱隱刺痛,但雙手被縛的鄧肯男爵卻屹立不搖,未動分毫。或許那些夸張的傳聞全是真的。
首領咒罵著自己多疑的個性,下令全體人員撤入屋中。當最後一人離開時,羅狄恩的家臣仔細檢查繩索是否安全,然後站在這個俘虜的面前。"他們說你跟狼一樣的狡黠,但你也只是個血肉之軀,你不久就會像任何凡人一樣死去。羅狄恩不想用刀傷你。明天早晨,我們會將你的尸首拖到幾里外的地方,沒有人會知道或能證明你的死是我們爵爺的杰作。"本以為這些話可嘲笑鄧肯一番,但是鄧肯卻毫無動怒的表情,他又接著說道,"如果我能為所欲為,我會把你的心挖出來喂狼吃。"然後他聚集所有口水往這個戰俘的臉上吐去,希望這個新的侮辱能引起他的反應。
慢慢地,鄧肯垂下他的瞪視,他的眼楮與他的敵人相對,鄧肯的樣子令他極困難地吞咽。他懼怕地轉過頭,畫了一個十字,希望這小小的努力能抵擋那雙灰眸所射出的訊息。這個家臣自語說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奉了主人的命令,然後便沒命地逃回城堡中。
躲在城牆的陰影下,梅德琳仔細張望。她多等了幾分鐘,確定兄長的武士們沒有人會回轉後,利用時間祈禱自己有足夠的勇氣能完成計劃。
她冒著一切危險,在心中她早已明白別無選擇︰她是唯一能救他的人。梅德琳接受這個責任,和它可能帶來的後果。她知道一旦行跡敗露,自己只有死路一條。
她的雙手顫抖,但腳步迅速。事情愈快完成,她的內心越早平靜。等到這個愚蠢的俘虜被釋放後,她會有很多時間擔心自己的行徑。
黑色長斗篷將她從頭到腳蓋住。梅德琳站在他面前時,男爵才注意到她。一陣狂風吹翻她的兜帽,露出她披在縴肩上的赭色秀發。她拂掉臉上的一絡發絲,看著眼前的俘虜。
有一會兒,鄧肯以為自己的眼楮在跟他開玩笑,但他搖搖頭,掃除這個想法。她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際,證明這不是幻想。"我會馬上放掉你。請不要出聲,直到我們離開此地。"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他拯救者的聲音如豎琴般清晰,也如夏日溫暖和風的招呼。鄧肯閉上眼楮,忍住大笑的沖動。這件事實在太離奇了,他本想開口,拆穿這個騙局,但立刻制止這股沖動。他很好奇,決定多等一會兒,直到他的拯救者泄漏她真正的意圖。
鄧肯的表情莫測高深。他保持靜默,看她由斗篷里抽出短劍。她站得如此靠近,他可毫無困難地用自由的雙腳攻擊她。只要她的短劍有不良的企圖,或想刺向他的心髒,他會馬上撂倒她,將她壓碎。
梅德琳小姐絲毫不加提防,她只想放他走。她靠近他的身側,開始割斷厚硬的繩索。鄧肯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不知是因為天氣冷,還是她在害怕。
一陣玫瑰香傳入鼻中。當他吸入這股清淡的香氣,鄧肯想一定是凍僵的身體擾亂了他的心智。寒冬里的一朵玫瑰花,煉獄般的城堡中有一位天使……這根本狗屁不通!但她聞起來就像春天的花香,看起來有如天仙下凡。
他再度搖頭,心中理智的部分已確實推斷出她是誰。外人對他的描述非常詳細而且正確,但有些誤導。他們說羅狄恩的妹妹是中等身材,茶色頭發,藍色的眼楮。而且看起來很悅人他記得很清楚。但他知道傳聞有錯誤,這個魔鬼的妹妹,不是悅人也不是漂亮,她簡直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
繩子終于割斷,他的雙手自由了,鄧肯一動也不動,藏住表情。這個女孩又站在他面前對他微笑,然後轉身跪下來撿他的衣物。恐懼使這個簡單的工作變得笨拙,梅德琳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然後站直身子,轉向他。"請跟我來。"她給他指示。
他沒有動,還是繼續站在原地,望著,等著。
他的遲疑令梅德琳皺眉,然後她心想凜冽的寒冷大概使他無法思考了。她一手把他的衣物緊抓在胸前,厚重的靴子在她的指尖下搖晃,一手圈住他的腰。"靠著我,"她低語,"我會幫你,我保證。但請你移動,我們必須趕快。"她的視線望向通往城堡中的大門,聲音隱約藏著恐懼。
他反應她沮喪的催促。雖然他想告訴她,他們不必躲藏,因為現在他的人正攀梯進城,但他改變心意。她知道得愈少,時機一到時他的勝算愈大。
她還不到他的肩膀,但她仍勇敢地搭住他的肩膀,讓他將全身重量靠向自己。"我們去教堂後面神職人員的住處。"她溫柔地低語,"他們絕不會想到去那兒搜查。"
這個戰士沒有很注意听她在說什麼。他的眼神飄向北邊的城牆頭。半輪明月發出陰森的亮光,勾勒出爬上牆頂的士兵。當他的軍隊成群結隊沿著森林小徑包圍這片城牆時,不露一絲聲響。
鄧肯滿意的點點頭。羅狄恩的士兵跟他們的主子一樣蠢。在嚴寒的天氣中,竟把大門守衛召進去,讓四周城堡沒有防護,脆弱易攻,對敵人暴露弱點。他們全體會因此而亡!
他听到隱約的口哨聲後,快速地抬起頭,下一道暗示要他們稍待。他掃向這個女人看她有不沒有發覺,他另一只手準備封住她的嘴以防她發現後通知敵人。但這個女人正奮力地跟他的體重掙扎,絲毫不知道她的家正被人偵視。
他們到達一道窄門前,梅德琳以為這個俘虜情況非常危急虛弱,一手試著支撐他靠在石牆的身體,一手拔掉門栓。
男爵知道她的意思,自動地靠在牆壁,看她托著自己的衣物,跟冰凍的鐵鏈奮戰。
門開了,她馬上扶住他的手,領他穿過黑暗。淒涼的狂風不斷席卷他們,他們穿過漫長、潮濕的回廊到了盡頭的第二道門。梅德琳很快地打開它,招呼他進去。
他們進入的房間沒有窗戶,但有好幾根點燃的蠟燭發出亮光照著這聖堂內隱密的避難所。空氣中有著霉味,木制的地板滿是灰塵,塵封的蛛網在低梁上搖曳。教士外出穿的各色道袍掛在壁鉤上,中間有張草席床,上面鋪著有厚毛毯。
梅德琳關上門,放松地嘆了口氣。目前他們暫時平安。她把他移到床上坐下。"當我目睹他們對你的所作所為時,我準備了這個房間。"當她把衣物交給他時,她解釋,"我的名字是梅德琳,而我是……"她開始解說自己與羅狄恩的關系。"我會跟你留在這里直到明晨天一亮時,我就告訴你一條隱秘的通道,即使是羅狄恩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男爵坐下來,交疊雙腳。他穿上上衣,一邊听她說話。他在思慮這個女子的英雄作為將使他的生活更加復雜。他很疑惑如果她發現他真正的計劃時,她會有何種反應。但他仍決定完成原先的計劃。
當他的寬闊胸膛再度穿上鎖子鎧時,梅德琳把一條毛毯覆在他肩上,然後跪下來,面對他。她移動他,伸直他的腿。當她審視他的腿時,因關懷而皺起眉頭。他想拿他的靴子,但梅德琳止住他的雙手。"我們必須先溫暖你的腳。"她解釋。
她深吸一口氣,思索能使這凍紫的肢體恢復生命的方法。她的頭低下來,擋住戰士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拿起另一條毛毯,開始包裹他的腳,然後搖搖頭,改變想法。不再解釋,她拉開毛毯,月兌掉斗篷,卸掉插刀的劍鞘,及裝飾用的綠色皮帶,丟在這個戰士的旁邊。他對她的奇怪行徑非常好奇,等待她的解釋。但梅德琳不發一語,她深吸一口氣,抓住他的腳,快速地,不假思索地,將他的雙足貼在她溫暖的胃部。
當他冰凍的皮膚接觸她溫熱的肌膚時,她輕呼出聲。梅德琳用她的外袍卷住她的雙臂,然後把鄧肯抱向她。她的細肩開始顫抖。鄧肯覺得她好像要把他身上的寒氣全都過繼給自己。
這是他看過最不自私的行為。
他的腳很快地有了知覺。他覺得有幾千把刀子正戳著他的腳,燒痛得他幾乎無法忍受。他想移動位置,但梅德琳不允,反而以驚人的力氣繼續溫暖他的腳。
"如果會痛,那是好現象。"她告訴他,聲音嘶啞。"疼痛很快會過去。何況,你非常幸運,還能有感覺。"她補充。
她話中的責難語氣令他吃驚,鄧肯馬上揚起眉毛。梅德琳也抬頭看他,抓住他的表情,她趕快解釋。"如果你當初不那麼粗心大意,現在也不必如此。我只希望過了今天以後,你能學得教訓。我不會再救你第二次。"
梅德琳語氣溫婉,她甚至想對他笑,"我知道你相信羅狄恩會依榮譽行事,但你錯了,羅狄恩根本不知道榮譽為何物。以後要記住,你可能下一次還會踫到。"
她低垂雙眼,思忖放掉她兄長大敵的代價。羅狄恩不久便會拆穿她是造成此次逃月兌的幕後功臣。梅德琳低聲祈禱,感謝上天,羅狄恩現在不在城堡中,這增加了她逃跑成功的機率。
首先,這個爵爺需要人照料。一旦他安全上路後,她再去煩惱這件事帶來的後果吧!現在先不要想。"做都已經做了。"她耳語,聲音充滿痛苦、絕望。
男爵對她的言語沒有反應,她也沒解釋。沉默像逐漸加深的鴻溝隔在兩人中間。梅德琳希望能說些什麼,說任何話來消除她的不安。她很羞澀讓他的腳如此親密地貼近她,就在她胸部底下。這個思想令她臉紅。她壯起膽來快速瞥他一眼,看他對自己奇怪的治療方法有何反應。
他正等待她抬頭望他。很快而且毫不費力,鄧肯攫住她的凝視。他想她的眼楮如楮朗的天空般一樣地蔚藍,也同意,她一點也不像她哥哥。他提醒自己,外觀不足為道,雖然自己有點被她眩人的天真凝視所迷惑。他警告自己,她只是敵人的妹妹,沒有別的。她是他的籌碼,是要引那個惡魔入甕的陷井。
梅德琳望入他的雙眸,覺得他的灰色眼楮跟她的短劍一樣地冰冷。他的臉好像是石頭雕成的,因為那里看不見一絲感情,一點也沒有。
他的頭發是深褐色,有些長,有些松,但也無助于軟化他的五官。他的嘴唇堅硬,下巴崩緊,她還注意到他的眼角一絲皺紋也沒有。他不像那種會開懷大笑,或微笑的人。不,她突然憂慮起來。他跟他目前現狀所要求的一樣冷酷無情。他的首要責任是個戰士,其次是男爵,她猜測他生命中沒有開心微笑的余地。
她忽然了解自己一點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不知他內心的打算使她擔憂。她藉著咳嗽想掩飾她的尷尬,思索該如何打開話匣子。或許,他若對她說話會顯得較沒威脅性。
"你原想單獨面對羅狄恩嗎?"她問,一直在等他的回答。但他的保持沉靜,令梅德琳很沮喪。她告訴自己,這個戰士就跟他的愚昧一樣地固執。她剛救了他的性命,而他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他的態度跟他的外表及聲音一樣地嚴厲。
他嚇著她了。梅德琳承認這個事實之後,惱怒起來。她責備自己對他的反應,她的舉止跟他一樣蠢。這個男人一句話都沒說,她卻顫抖不巳。
是他的體格,她找到理由。是的,梅德琳頷首同意。在這個小小的斗室內,他的威勢勝過她。
"別想再回去找羅狄恩,那會是另一個錯誤,這一次他非親眼見你被殺不可。"
戰士沒有回答。他移動,慢慢抽出接受她溫暖的雙腳。他不慌不忙,小心地由她大腿上移下雙腳。
梅德琳繼續跪在他面前,注視他穿上襪子,套上皮靴。
當他穿好時,慢慢拿起梅德琳丟在他身旁的皮帶,交給她。
梅德琳直覺地伸出雙手去接。她笑了,想他的行為是一種和平的表示。她等他對自己道謝。
這個戰士,動作快如閃電,他抓住她的左手,用皮帶將它綁住。梅德琳還沒想到要逃開時,他已用皮帶扣住另一手的腕部,將她的兩手綁在一起。
梅德琳驚訝地瞪視自己的雙手,然後抬頭看他,迷惑不已。
他臉上的表情,令她脊背發涼。她搖搖頭,不相信正在演出的一幕。
然後戰士開口說話了,"我來不是為了羅狄恩。梅德琳,我是為你而來。"
★★★
"你瘋了嗎?"梅德琳低叫,非常震驚。男爵沒有回答,但他陰暗的臉龐,顯示他不喜歡這個問題。他一拉,梅德琳一下就跪在地上。鄧肯抓住她的肩膀,穩住她。很奇怪,他的踫觸,以他的身材比例看來還算溫柔梅德琳想這使她莫名其妙。
他的計劃,她無法了解。他是俘虜,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應該很清楚這個事實?!她並沒有不利于他的作為。老天,她還踫他的雙腿,溫暖它們;唉,她甚至降尊紆貴,盡其所能的救治他。
鄧肯在她面前聳立,這個貴族,轉眼之間變成野蠻人,掛著配合他巨大身軀的凶悍表情。她能感覺由他身上放射出的力量跟踫觸火鉗一樣地炙人。她沮喪地在他冰冷的灰眼下瑟縮,她知道在他的注視下,自己顫抖不已。
他誤解梅德琳的反應,由地上拿起她的斗篷。當他將外衣披在她肩上時,他的手摩擦過她起伏的胸部。梅德琳知道他的踫觸是無意的,但她本能地後退一步,緊抓住胸前的斗篷。男爵的皺眉加深。他抓起她的雙手,轉身,拖著她走過黑暗的回廊。
她必須跑步才能趕上他,否則他會拉扯她。"你不會在不必要時跟羅狄恩的手下踫面吧?"
男爵沒反應,但梅德琳並不停止。這個戰士正走向死路,她覺得有責任勸阻他。"請你,男爵,不要這麼做。听我說。你一定凍得神智不清了。他們會殺死你!"
梅德琳用盡全力拖慢他的腳步,但徒勞無功。
老天爺!她已經無法再度救他!
他們到達通往庭院那堵厚重的門時,男爵大力將它推開,鉸鏈嘎嘎作響,門砰的一聲撞裂在石牆上。冷冽的寒風拂面,好像在嘲笑她一相情願的推斷,她相處幾近一個小時的人處于瘋狂狀態。不,他一點也不瘋!
證明包圍著她。超過一百個武士,正站在內城牆的陰影下嚴陣以待。另外還有許多正在爬牆的人,速度快如風,靜如兔,每一個人都戴著威克森男爵的藍白家飾。
梅德琳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她沒注意到她的捕獲者已停下腳步看著他的人快速地聚集。她撞到他的背部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他的鎖子鎧穩住自己,然後才發覺他已放開她的雙手。
梅德琳在他的背後盤桓,緊抓他的戰甲,好像那是她的生命線。她意識到如果自己躲藏,畏畏縮縮,人家會認為她很懦弱,因此她立刻勇敢地跨前一步,站在他身旁,讓每個人都看見她。她的頭只到他的肩膀。梅德琳挺直脊背,想與他旁若無人的氣勢相抗衡,祈禱不露出懼怕的痕跡。
天啊!她真的很害怕。她並不怕死,而是怕死前的那一刻。一想到死前自己會有何表現就令她作嘔。它會一下就結束,還是慢慢折磨她?她最後一刻會失去自制,而有懦弱的行為嗎?一想及此,令她心煩不已。她真想大叫要馬上一嘗鋒刃的滋味。但乞求快速了結自己的生命,不是也像個懦夫嗎?這樣一來,正合她哥哥的心意。
威克森男爵不清楚他的俘虜在想些什麼。他垂下眼瞼望她一眼,她平靜的表情有些令他吃驚。她看起來非常鎮定,幾近安詳;但他知道她的態度不久就會改變。梅德琳馬上會目睹他的報復行動撤底摧毀她的家。無疑地,她會哭泣、求饒,要他高抬貴手。
一個武士飛奔地站在他面前。很明顯,他一定與她的俘虜者有關,他有同樣的黑茶色頭發,相同的體格,但不是很高。他沒將梅德琳看在眼里,對他的領袖說,"鄧肯,你要發動命令,還是讓我們在此站一個晚上?"
他的名字是鄧肯。奇了,听見他的名字,減輕了她的恐懼。鄧肯……嗯,這個名字使他還有點人性。
"怎麼樣!大哥?"這武士急聲問。梅德琳明白了他們的關系,也清楚男爵允許他的家臣態度莽撞的理由。
這個武士,由他年輕的外表及缺少戰爭磨練的體格看來,是他的小弟。他茶色的眼楮不屑地瞥向她,好像想捶她一拳。但,這個憤怒的武士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仿佛她是麻瘋病患。
"羅狄恩不在此地,吉爾。"鄧肯告訴他的弟弟。
鄧步的聲調很客氣,使梅德琳重新燃起希望。"那你們會回家,爵爺?"她問,轉頭看他。鄧肯沒有回答。她本想再問,但吉爾粗魯的言詞打斷她。他吐出一連串挫折的咒罵時,眼楮怒瞪著她。梅德琳雖然听不懂大部分的髒話,但由吉爾噴火的嚇人眼神中可以判斷出來。
鄧肯本想制止吉爾孩子氣的長篇牢騷。但梅德琳緊抓著他的手,她的踫觸令他不知所措。
梅德琳緊拉著他,他曉得她在發抖,但當他轉頭看她時,她看起來很鎮靜,正瞪著吉爾。鄧肯搖搖頭,他的兄弟不知道他嚇著了梅德琳。事實上,如果他知道,他也不會在乎。
吉爾的長篇大論激怒了鄧肯。梅德琳是他的俘虜,不是他的敵人,吉爾愈早清楚這點愈好。"夠了!"他促聲,"羅狄恩已經走了,你的詛咒也不能叫他回來。"
鄧肯突然抽回被梅德琳握住的手,甩出手臂圈住她的肩膀,速度快得幾乎打倒她,然後拉她靠向自己身側。吉爾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哥哥明顯的保護姿態。
"羅狄恩可能走南邊那條路,吉爾,不然你中途應該會踫見他。"鄧肯說。
梅德琳忍不住打岔。"那麼,現在你們可以回家了?"她問,試著壓低熱切的語氣。"下次再來跟羅狄恩挑戰。"她建議,想消除他們的忿怒情緒。
兩個兄弟一齊轉頭看她。沒有人說話,但他們的表情暗示她的想法可笑之極。
梅德琳的恐懼加深,男爵眼里的寒意使她膝蓋打顫。她快速低下頭凝視,看著他的胸膛,遮掩自己個性中怯弱的一環,"你們可以趁還沒被抓前,趕快離開。"
鄧肯不理睬她。他只抓住她被縛的雙手,拖她走向她釋放他的位置。梅德琳踉蹌了兩次,她的腳因恐懼而虛弱。當鄧肯放開她時,梅德琳靠在破裂的木柱上,等著他下一步的行動。
男爵給她一個深長的凝視。那是一個無言的命令,要她留在此地梅德琳想。然後他轉身直到他寬闊的肩膀遮住她的視線。他肌肉結實的大腿有力的分開,兩只大手握拳支放在臀部上。這是戰場上明顯的挑戰姿態。"大家都不許踫她。她是我的。"鄧肯有力的聲音傳放出去,有如由天而降的冰霧,強力地澆灌他的士兵。
梅德琳轉頭望向羅狄恩城堡的大門。鄧肯如雷貫耳的聲音一定已傳到里面,驚醒沉睡的武士。但當羅狄恩的手下沒有立刻涌進庭院時,梅德琳想勁風一定掃弱了他的聲音。
鄧肯開始走離梅德琳。她伸手抓住他背後的鎖子鎧,圓形的鱗鐵片割傷了她的手指。她痛苦地皺眉,分不清這是因為鐵片磨傷的反應還是因為他轉頭回看的惱怒眼神。
"你不了解,男爵,"梅德琳一古腦兒說出來。"如果你這麼沒理性,以後就會知道你的計劃有多笨。"
"我的計劃很笨?"鄧肯重復,對她無禮的直言低吼。他不了解為何自己想知道她想說些什麼。該死,她剛才明明在侮辱他。他的怒氣可以殺死人。但她臉上天真無邪的表情,及語氣的誠懇,點明她不知道自己的僭越。
梅德琳認為鄧肯看起來像要勒死她,她忍住閉起眼楮的渴望,直視他吃人的瞪視。"如果你為了我而來,那你會浪費時間。"
"你確信你不值得我花費這番工夫?"鄧肯問。
"當然。在我兄長的眼中,我一文不值,這是我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她平實地補充,鄧肯知道她很認真。"而且你們必死無疑。你們的數量不足他們的四分之一。在我們下面的第二城堡,還有士兵守衛。他們會听到打斗聲。你認為如何?"她問,知道自己正無法控制地扭絞雙手。
鄧肯站在那里,一臉迷霧地瞪著她。梅德琳希望剛剛與他分享的消息能讓他看出自己愚昧的計劃。
她的祈禱無效。男爵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只是聳聳肩。
這個姿勢觸怒了她。這個混蛋武士真的很想送死!
"不管情勢有多惡劣,希望你們離開此地終究是個錯誤的祈禱,不是嗎?"梅德琳問。
"是的。"鄧肯回答。眼中出現的溫暖眼神令她震驚,但在她來得及反應前又不見了。男爵在嘲笑她嗎?
她沒有勇氣問他。鄧肯繼續專注地凝視她。然後他搖搖頭,轉身,朝羅狄恩的家走去。他很明顯地知道自己在她身上花費太多時間了。
現在他的意圖一點預示也沒有。他臉上平靜溫和,步伐不疾不徐。
梅德琳知道得更清楚了。她突然充滿恐懼,簡直要嘔吐。她的膽汁上升,一路涌到她的喉嚨。梅德琳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慌張地開始想辦法解開縛住雙手的皮帶。痛苦延緩進度,梅德琳突然想起僕人睡在里面。她懷疑鄧肯的士兵是否只殺有武裝兵器的人。羅狄恩從來是一網打盡,狠毒之至。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但恐怕沒這麼簡單;她是羅狄恩的妹妹。如果她能在自己死前多救些無辜的生靈,她的短暫生命將會有意義些。親愛的主,是否救了某人後,她的生命對那個人會有特殊的意義?
看著男爵時,她繼續跟繩索奮斗。當他走上階梯,轉身面對他的手下時,他的真正目的表露無疑。唉,他的眼神透露出他正勃然大怒。
鄧肯慢慢把劍舉向空中。然後他的聲音雷霆萬鈞,好似要穿透石牆。他一字無誤地宣告。
"絕不留情!"
戰場的尖叫聲折磨著梅德琳。她的心記得畫出她不敢想見的景象,把她的思緒陷入煉獄之中。她以前從未真正目睹戰爭,只由一些吹牛的戰勝武士口中听過他們聰明、英勇的夸張事跡。但那些故事從沒有血腥殺戮的描寫,當士兵們血灑庭院,梅德琳的身心如在地獄中煎熬。這些犧牲者的鮮血變成她俘虜者的報復之火。
雖然羅狄恩的人數眾多,梅德琳馬上看出,他們來不及準備對抗鄧肯訓練嚴格的士兵。她目睹她兄長的武士向男爵舉刀而喪命,另一個馬上舉起雙槍向前沖,但不久刺耳的慘叫聲劃破空中,那個武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凶殘的景象使梅德琳反胃;她想閉眼揮開這種恐怖屠殺,但那些景象一直纏繞著她。
一個男孩跑到梅德琳身旁,他大概是鄧肯的侍從。有著黃色頭發,中等身材,肌肉很多,有些胖。他抽出一把短劍擋在身前。
他沒注意她,眼光一直追隨著鄧肯,但梅德琳想,他來此應該是要保護她。她曾看到鄧肯移向這個男孩。
梅德琳絕望地想集中眼神,看清這位侍從的臉。他緊張地咬住下唇,不知是因為恐懼或興奮。然後他突然棄她不顧,跑開了。她轉頭看鄧肯,注意到他失去盾牌,然後瞪視他的侍從跑過去為他的主人撿起它。匆忙中,那位侍從掉了自己的短劍。
梅德琳跑過去,撿起劍,然後迅速回到木柱,以防鄧肯回來找她。她跪在地上,斗篷掩住她的動作,開始割斷繩子。這時傳來刺鼻的氣味,她抬頭看到城堡的正門煙火彌漫。僕人夾在打斗群中,沖向門,想逃走保住自由與生命。火苗追著他們,燒灼夜空。
賽門,薩克林鎮長的長子,現在已是個暮年老者,一路跑向梅德琳。臉上兩道淚痕,他寬厚的肩膀無力的下垂。"我還以為他們殺了你,小姐。"他低語,扶她站起。
這個僕人接過她手中的短劍,快速幫她割斷束縛。一旦雙手獲得自由後,她抓住他的肩膀。"救你自己,賽門。戰爭不應該扯上你。快逃,離開此地。你的家庭需要你。"
"但是你……"
"快走,不然就太遲了。"梅德琳央求他。
她的聲音因恐懼而沙啞。賽門是個敬畏天主的人,過去對她一直很仁慈。他跟其他的僕人一樣被陷害,被羅狄恩的狡詐土地法所害。上天不應該這麼殘忍,想把他的性命一並奪走。
"跟我走,梅德琳小姐,"賽門請求。"我掩護你。"
梅德琳搖頭。"沒有我,你逃生的機會更大,賽門。男爵會追我。請快走,不要再爭辯。"她趕緊補充,不讓他抗議。"去吧!"她大聲命令,還推賽門的肩膀,加強她的催促。
"天主保佑你。"賽門低喃。他將短劍交給她,往大門走。剛走沒幾步就被鄧肯的弟弟打倒在地上。吉爾,正慌亂地抵擋羅狄恩的武士,踫巧打倒賽門。賽門要爬起時,吉爾轉過身,意識到手邊還有個敵人。吉爾的意圖很明顯。梅德琳尖叫出聲,跑到賽門前面,用她的身體阻擋吉爾的刀鋒。
"站開。"吉爾咆哮,舉起刀。
"不,"梅德琳喊回去。"想殺他,必須先殺了我。"
吉爾將刀舉得更高,表示他真的要如此做。他的臉怒氣騰騰。她想,吉爾殺死她,一點也不會感到怨悔。
鄧肯看到這一幕,馬上向梅德琳跑去。吉爾的脾氣本來就很大,但鄧肯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傷害梅德琳。吉爾死也不會違背命令。不管是不是手足,鄧肯是威克森男爵,吉爾是他的家臣。吉爾尊崇這層關系,鄧肯是最特別的。梅德琳屬于他。沒有人會踫她。沒有人。
其他的僕人,將近三十個,也目睹這一景。他們來不及逃跑,也都趕到賽門身後,尋求保護。
梅德琳迎視吉爾的暴怒,表情平靜,內心卻幾近崩潰。
鄧肯到達他兄弟身側,剛好看到梅德琳奇異的動作。他的俘虜慢慢地舉起手,掠開她粉頸的濃密秀發,表情異常鎮定。她建議吉爾由那個地方刺進去。如果他願意,請速戰速決。
吉爾被梅德琳的反應驚呆了。他慢慢地放低刀刃,直到它尖上的鮮血滴在地面。
梅德琳的神情沒有改變。她將注意力轉向鄧肯。
"你對羅狄恩的恨意也要擴及到他的僕人嗎?你要殺死這些無辜的人們,只因為法律逼他們服侍我哥哥嗎?"
鄧肯還沒回答,梅德琳背向他位起賽門的手,扶他站起來。"我听說,威克森男爵是個有榮譽的正義領主。賽門,站在我身旁,我們一起面對他。"
轉向鄧肯,她補充,"我們看看這個爵爺是不是正義高貴,站在我身旁,我們一起面對他。"
梅德琳突然發現自己一只手握著劍。她將劍藏在背後,直到她發現斗篷有一道深痕,她將手移進斗篷內,希望衣服能擋住它。為遮掩她的動作,梅德琳大叫,"他們每個人都是好人,保護我遠離我的兄長。你要踫他們,除非我死。"
當他回應她的挑釁時,鄧肯的聲音充滿輕蔑。"我不像你哥哥,我才不會對無力反抗的弱者下手。走吧,老人,離開這里,你可以把其他人一並帶走。"
僕人們很快地順從。梅德琳望著他們跑向大門,他仁慈的表現令她驚訝。"現在,男爵,我還有一項請求。請現在殺了我吧!我知道哀求很懦弱,但等待也很難受。做你必須做的事吧!"
她相信他有意殺她。鄧肯再度為她的言語所驚。他覺得梅德琳小姐是他見過最令人迷惑的女人。"我不會殺你,梅德琳。"他宣布後,轉身離開。
梅德琳全身松馳下來。她相信鄧肯的話。當她要求要結束生命時,他似乎很吃驚……
唉,他終于說了實情。
在她一生中,梅德琳第一次感受到勝利的心情。她救了鄧肯的性命,他沒有殺她。
戰爭結束了。幾秒鐘後,馬匹被趕出馬廄,追趕剛跑出大門的僕人們。熊熊烈火開始吞噬脆弱的木材。
眼看她兄長的家被毀,梅德琳一點也不氣憤,那從不曾屬于她。這里沒有愉快的記憶。
不,沒有憤怒的感覺。她兄長的罪惡值得鄧肯如此-治他。正義終于在穿著騎士的野蠻人身上彰顯了。梅德琳猜想,這個野蠻人很大膽,竟然也藐視羅狄恩跟英格蘭王的交情。
羅狄恩究竟做了什麼,讓他立誓如此報復?而鄧肯如此輕率的行動會給他帶來何種後果呢?威廉二世听到此次攻擊後,會要鄧肯的命嗎?如果他下了這道命令,就可以取悅羅狄恩。听說羅狄恩與國王的交情不比尋常,傳聞他們是很特殊的朋友,上個星期她還得知一些丑聞。馬它,馬廄長的長舌太太,幾杯麥酒下肚後,夜深時就以透露他們的下賤關系為榮。
梅德琳不相信,她臉紅,加以否認,並告訴馬它,羅狄恩是因為他心儀的小姐過世後,才保持單身。馬它斥責梅德琳的天真無知,她最後終于強迫梅德琳承認事情發生的可能性。
直到那天晚上,梅德琳才知道男人可以與另一個男人有親密行為,而且據說一個是她哥哥,另一個是英格蘭王更令她嫌惡不恥。梅德琳還記得她听了之後,反胃得吃不下飯,當場離席,惹來馬它一陣大笑。
"燒了禮拜堂。"鄧肯的命令,傳遍庭院,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梅德琳立刻拉起裙子,跑向教堂,希望能在命令執行前拿出她僅有的一些所有物。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行動。
當她到達側門時,鄧肯截住她。雙手靠在牆上,擋住她的方向。梅德琳吃驚地倒抽一口氣,扭身看他。
"沒有任何地方,你能避開我,梅德琳。"
他的聲音輕柔。天啊,他听起來有些厭煩。"我不想躲避任何人。"她回答,盡量抑制怒氣。
"你想跟教堂一起燒毀嗎?"鄧肯問,"還是想利用你告訴我的那條秘密通道。"
"都不是。"她回答,"我所有的東西都在里面。你說過不殺我,我想帶我的東西上路。"
鄧肯沒反應。梅德琳再度嘗試。鄧肯緊盯著她,讓她的思緒難以連貫。"我沒有要求讓我大搬家,只有一點東西放在聖壇後面。"
"你沒有要求?"他輕聲說出問題。梅德琳不知該如何反應,鄧肯接著又說︰"你期望我相信你一直住在教堂內?"
梅德琳希望有足夠勇氣告訴鄧肯,自己並不在乎他的想法。多年來控制自己情感的痛苦經驗現在能派上用場了。她外表平靜,吞咽怒氣。她甚至想學他聳肩。
鄧肯看見她的藍眼冒出憤怒的火花,這對她故作鎮定的表情真是個大嘲諷。她的眼神馬上恢復正常,鄧肯想,如果他沒有如此細心地看著她,可能不會發現。身為一個女子,她自制的功夫相當驚人。
"回答我,梅德琳。你要我相信你一直住在教堂嗎?"
"我並沒有住在那里。"當她無法忍受他毫不放松的凝視時,她回答。"我只是將東西藏在里面,準備清晨逃走。"
鄧肯皺眉。她以為自己會笨到相信她的鬼話嗎?沒有女人會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下,離開溫暖的家。還有她想讓他相信她的逃亡目標嗎?
他迅速作了決定,要她的慌言不攻自破。"你可以去拿你的東西。"
梅德琳不再爭辯她的好運。她相信鄧肯同意此事,也會同意她離開城堡的計劃。"那麼我可以離開城堡了?"她不假思索地吐出疑問,聲音顫抖,怕自己太過沖動。
"嗯,梅德琳,你會離開此地。"鄧肯同意。
事實上,他正對她微笑。鄧肯性情的突然改變令梅德琳擔憂。她瞪著他,想猜透他的心思,但徒勞無功。鄧肯是遮掩感情的好手,她分不清他在說真的,還是說假的。
梅德琳低頭避開他的手,往教堂內黑暗的長廊跑去,鄧肯緊跟在後。
粗麻布小袋還在她前天放置的地方。她把袋子抱在懷中轉向鄧肯。她原想向他道謝,但看到他臉上再度出現-異的表情,她遲疑了。
"你不相信我?"她問,語氣跟他的表情一樣不可置信。
鄧肯的臉色很難看,轉身走出教堂,梅德琳追隨著他。他的手很激動地抖動,大概是對剛才的血戰心有余悸吧,梅德琳推斷。她也看到許多血腥,好多人戰死。她的胃和神智還在造反,希望鄧肯和他的士兵離開後,她能恢復平衡。
不一會兒,烈焰四起饑渴地吞噬了這整棟建築。
梅德琳注視良久,才發覺自己緊抓著鄧肯的手,她立刻退離他。
她轉頭,看見士兵的馬已被移進內城。大多數的人已經上馬等待他的號令。在庭院中間,站著最氣宇-昂的野獸,一匹高大白色坐騎,比其他的馬高出兩只手長。黃發的侍從站在它前方,不怎麼成功地控制砩。這匹馬無疑地是鄧肯的,完全配合他的身材、地位?br/>
鄧肯帶她移向那匹巨馬。梅德琳不禁蹙眉,但本能地向它走去。她愈靠近就愈害怕。在她迷茫不堪的腦袋中有一個念頭出現了。
上帝啊,她不想被丟在後面,留在此地。
梅德琳深吸口氣,想穩住自己。她告訴自己或許她快精神錯亂了。男爵當然不會帶她走。為什麼呢?她沒有價值,根本不足掛齒。
她仍需要他的否定。"你不想帶我一起走,不是嗎?"她吐出心中的話,聲音拉緊,自己知道話中藏不住懼怕。
鄧肯走向梅德琳,拿起她的粗麻袋,將它丟向侍從。她得到答案了。梅德琳瞪視鄧肯看他利落地上馬後,向她伸出手。
她向後退。上帝幫助她,她要反抗到底。梅德琳曉得一旦她攀上那匹鬼馬,她不是羞愧得昏倒,就是尖叫。事實上,她相信自己寧死也不肯屈從。
那匹馬比男爵更令她害怕。梅德琳十分難過,自己缺乏這方面的教育,連最起碼的騎術都不懂。小時候羅狄恩常用騎馬課當作折磨她求饒的工具,這種痛苦的記憶至今猶存。長大後,她明白這種懼怕很不智,但那個飽受驚嚇的小孩仍不合邏輯,而且固執地藏在她心田深處。
她再度後退。然後慢慢搖頭,拒絕鄧肯的幫助。她已下了決定,即使這會逼他殺了她,她也絕不上馬。
不知該往何處去,梅德琳轉身走開。她抖得好厲害,摔倒好幾次。驚痛過劇,幾乎迷-了她的視線。她努力直視前方,繼續邁開堅決的步伐。
當她看見羅狄恩武士的殘肢時,梅德琳停了下來,這個武士的臉已不成人形。眼前景象是梅德琳的轉折點。她站在那里,在整個殺戮戰場的中央,瞪著那個死武士,直到她听見折磨的尖叫在遠方回響,聲音好像靈魂的悲鳴。梅德琳雙手捂住耳朵要隔開叫聲,但淒厲的叫聲仍持續不斷。
梅德琳開始尖叫時,鄧肯策馬前進。他到達她的身旁,彎下腰,毫不費力地將她拉起抱在懷中。
當他踫她時,她停止尖叫。鄧肯調整他的厚斗篷,直到他的俘虜完全被蓋住。她的臉-靠在他鎖子鎧的鐵鱗片上,但鄧肯又花些時間小心地將她的斗篷拉向前,隔開鐵片,讓她的女敕頰躺在溫柔的羊皮襯里上。
他不懷疑自己對她的渴望。梅德琳跑到他面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凍麻雙腳的畫面浮現腦海。他現在也該為她盡些心了。畢竟,他是引起梅德琳如此悲痛的第一人。
鄧肯悠然長嘆,事情沒完沒了。該死,原本計劃是如此簡單,但來了個女人就把它全攪亂了。
許多事情必須重新評估。盡管梅德琳沒此知覺,她已經使問題復雜化了。他必須好好理清,鄧肯告訴自己。不管他願不願意,計劃已經改變了,因為他確切知道雖然他又驚訝又惱怒他永遠不會放她走。
鄧肯加緊他的擁抱,指示軍隊前進。他留在一長列軍隊的後頭。當最後一個武十清完這塊地方後,只有吉爾和他的侍從在身旁,鄧肯看了這片殘破最後一眼。
梅德琳頭向後偏,想看清鄧肯的臉。他一定感覺到她抬頭上望,因為他正慢慢垂下凝視,直到與她的雙眼對看。
"以眼還眼,梅德琳。"
她等待他多說一些,解釋她兄長做了何事,才引起此種報復,但鄧肯只是看著她,好似希望她能了解。他不需為此種殘忍編造任何理由。梅德琳明白了,勝利者不必辯解。
梅德琳回望殘垣敗瓦。她記起她舅父,貝登神父,告訴過她古代龐尼克戰爭的故事。許多故事留傳下來,大部分是關于教會的。但貝登神父也將其他的故事拿來教育梅德琳,雖然這不符合教會嚴格的規定。
傷殘遍地使她想起迦太基之戰。勝利者經常-底摧毀被他所征服的城堡。燒成的灰全埋在地上當作肥料,-一粒石頭也不準備留下。最後,還在土上灑-,使這片土地寸草不生。
今晚歷史重演,羅狄恩和曾屬于他的一切全被-底破壞。
"迦太基必毀。"梅德琳用拉丁文重復古人克托立過的誓言。
鄧肯很訝異她出口的話,不知她如何有這些知識。"梅德琳。跟迦太基一樣,你的哥哥一定被滅。"
"而我也屬于羅……屬于迦太基嗎?"梅德琳問,不想提起羅狄恩。
"不,梅德琳,你不屬于迦太基。"
梅德琳點頭,閉上雙眼,垂靠在他的胸膛。
鄧肯托起她的下巴,強近她看他。
"你不屬于羅狄恩,梅德琳。從此刻起,你屬于我。明白嗎?"
梅德琳點頭。
鄧肯知道嚇著她時,放松他的擁抱。他審視她良久,然後慢慢地,溫柔地,幫她拉緊斗篷罩住臉。
梅德琳溫暖的藏住臉,耳語道,"我寧願不屬于任何男人。"
鄧肯听見她的話,不禁莞爾。梅德琳小姐要什麼,並不重要。現在她已屬于他,不管她願不願意。
梅德琳小姐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她溫暖他的腳。
★★★
他們往北走,路途艱難但迅速地走過白天和黑夜,中間只有在鄧肯臉罩寒霜的命令下讓馬匹稍作休息。梅德琳被允許有片刻的隱私權,但她的腳幾乎撐不住自己-照顧她個人的需要都是件苦差事,在她有機會伸展-痛的肌肉前,又被鄧肯舉上馬匹。
因為這一大段時間都很安全,鄧肯于是決定走大路。這是一條荒廢已久的道路,不但雜草叢生,突出的樹枝更是優秀武士的一大挑戰,他們常常得拿起盾牌,開路前進。梅德琳被保護得好好的,安全地偎在鄧肯的斗篷與甲冑的懷抱中。
武士們都受到厚重甲冑的保護,除了一些沒頭盔和光著手臂的士兵外。但這些糾纏人的樹枝和野草似乎也沒能讓他們放慢速度。
這段苦行持續了將近兩天。這次鄧肯宣布他們在一處偏僻的山谷扎營,梅德琳更是認定他毫無人性。傳說士兵們都稱他們首領為飛狼,她這回終于知道這個稱謂背後的隱喻。鄧肯戴的藍白頂飾上繡著一頭野獸。她幻想她俘虜者的母親一定是由地獄出來的惡魔,他的父親是只又大又丑的狼,所以生下的兒子才這般嚴厲,不通人情。
軍隊到達山谷時已是晚上,梅德琳餓昏了。她坐在石頭上看士兵照料馬匹。梅德琳推斷,成為-族的第一要件是需要一匹戰馬,沒有戰馬,他們亦英雄無用武之地。唉!馬匹至上。
接下來,小小的火堆開始生起。十個或八個人一組,大概有三十個火堆,圍繞著他們的休息處。最後是食物,一些干面包和黃乳酪。裝滿稞麥酒的羊角傳遍每個人的手中,每人只小飲一口。如此謹慎地抑制他們豪飲的,是因為晚上休息時易遭受敵人攻擊,需要保持警戒。此外,在荒野上還有梭巡的饑餓野獸和劫奪行人的強盜集團。
鄧肯的侍從接受命令,照顧梅德琳。他叫作安生,由他蹙眉的臉孔看來,他並不喜歡這個差事。
梅德琳安慰自己,愈往北走就離自己的秘密目標愈近。威克森男爵還沒干擾她的生活前,梅德琳老早就計劃要逃走。她要去蘇格蘭找她的表兄艾德溫。現在她明白想完成這趟旅程實在太天真了,即使騎著羅狄恩馬廄里那些她不會騎的馬,也維持不到兩天。沒有壯馬,足夠的糧食、衣物,逃亡無異自殺。寒門依據模糊的記憶匆匆畫下的地圖也可能使她兜圈子。
盡管明白那是痴人說夢,但梅德琳仍不放棄,因為那是她僅有的一點希望。鄧肯一定是住在遙遠的蘇格蘭邊境,那距她表兄的新家有多遠呢?或許她用走路就可以到達。
中間的阻礙梅德琳不敢再想,她只敢列出自己需要的裝備。首先是一匹健馬,然後衣物糧食,最後是上帝的祝福。看到鄧肯走向營地中央時,梅德琳趕快把上帝擺在第一位,馬匹最後。天啊,他才是最大的障礙。唉!鄧肯,半人,半狼,是最難排除的屏障。
離開羅狄恩的城堡後,鄧肯就沒跟她說過半句話。想到他宣布自己屬于他,就令梅德琳不安得快發狂。那是什麼意思?她希望自己有勇氣要求解釋。可是男爵現在好冷,好遠,好嚇人,她不敢接近。
上帝啊!她累壞了,沒精力煩他了。休息時,她會想辦法逃走。這是俘虜的職責,不是嗎?
她知道自己對逃跑的技倆一殼不通,會讀會寫有什麼用呢?沒有人清楚她在這方面不尋常的才華,因為女人是不受教育的。而且大多數的貴族均不會寫自己的姓名,因為有神職人員替他們做這些無聊的差事。
梅德琳不怪舅舅沒提供這些訓練。這個可愛的教士,以教她種種古代傳奇為榮。她最喜歡的故事是奧狄賽。小女孩時期,在她最害怕的時候,這個神話英雄是她的伴侶。長夜漫漫,她假裝奧狄賽在身旁陪伴,幫她解除羅狄恩會來抓她回家的恐懼。
羅狄恩!光听到他的名字就令她惡心。唉!他是梅德琳缺乏逃生技巧的最大原因。看在上帝的份上,她-馬都不會騎。他真該下地獄。這個哥哥曾帶她騎過幾次馬,在她六歲的時候。梅德琳還很清晰地記得騎馬前的一次出游。她那時好笨,在馬鞍上像一團綁不緊的稻草跳來跳去的尖叫。
當他知道她那時快嚇昏時,他就將她綁在鞍上,拍馬跑步在庭院中疾馳。她的恐懼令她哥哥相當興奮。直到梅德琳終于學會隱藏恐懼時,羅狄恩才停止這種虐待狂的游戲。
她還一直記得,她的爸爸與哥哥非常討厭她。她試盡各種方法想知道如何讓他們分給自己一點點愛。八歲的時候,她被送到貝登神父,母親的小弟那里,短暫的拜訪變成長而平靜的成長歲月。神父盡其所能撫養她,並經常告訴她,直到她幾乎相信,有缺陷的人是她的父親與哥哥。
喔,她的舅父是很慈祥,很有愛心的人,把他溫柔敦厚的一切品德全灌輸到梅德琳身上。他教她的許多事,雖然都不可觸模,不是實際可運用的,但他愛她有如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向她解釋,羅狄恩輕視所有的女人,但梅德琳內心並不相信。她哥哥關心她較年長的姐姐。克萊莎和莎拉都被送到較好的領地中接受適當的教育,兩個人都有豐厚的嫁妝,雖然只有克萊莎出嫁。
貝登神父又解釋,她父親不管她,是因為她長得太像自己的母親,一個溫文的女人,父親在交換誓言後完全變了樣。舅父不清楚父親態度改變的原因,但還是常責備他的不是。
梅德琳依稀記得幼年時,想起自己母親有股溫暖的感覺。羅狄恩常常辱罵她,但她被母親的愛重重的呵護著。
上帝啊,我一定要把這些憂愁的思緒拋開,梅德琳下定決心。她跳下石頭,走離營地那些男人。
當她轉身走進濃密的樹林後,沒人跟來。她小心地解決身體的需要。梅德琳在回程時看到一條小溪,水面已結成冰,但她用樹枝戳破冰面,跪下來洗淨手和臉。水冰凍得令她指尖發麻,但清淨的河水嘗起來甘甜極了。
梅德琳發覺有人站在她背後。她飛快地轉身,差點失去平衡。鄧肯像座塔般矗立在面前。"來,梅德琳。該休息了。"
她還沒回答,他就伸手把她拉起來。鄧肯大而結繭的手覆住她的,,堅決但溫柔,直到帳篷前他才放開她。這個帳篷的骨架是強壯不彎的樹枝,拉緊上面的獸皮,擋住外頭吹襲的冷風。帳內地上鋪著一張灰毛皮,很顯然是用來充做簡單的床。附近火堆的光亮似在毛皮上跳-,使帳篷看起來溫暖可人。
鄧肯示意梅德琳進去。她很快地服從。但動物的毛皮吸了地上的濕氣,梅德琳覺得自己正踏著冰塊。
鄧肯站在帳中,雙手交疊在寬闊胸前,看著梅德琳想讓自己適應寒氣的神情。她不動聲色,暗暗發誓,要她出聲抱怨,除非她死。
突然鄧肯將她拉過來,由她肩上剝下斗篷,跪下來,將它鋪在毛皮上。
梅德琳不知道他要干什麼,她以為這個帳篷是給她的,可是鄧肯在里面,伸展四肢,佔去大部分的空間。梅德琳開始轉身往外走,對他拿她的斗篷讓他自己舒服感到不快。他為何不干脆將她留在城堡里?如果他想將她凍死,也不必把她拖著走上半個世界。
她還沒有時間喘氣,鄧肯就快如閃電地將她拉住。梅德琳倒在他身上,發出抗議的咕噥。她因幾乎呼吸不到空氣而怒火上升,鄧肯抱著她,-到他那一側。他把自己的斗篷卸下,蓋在他倆身上,將她抱在懷中。她的臉貼著他的脖子,頭頂抵住他的下巴。
梅德琳立刻想逃開,被這種親密的接觸嚇壞了。她使出身上每一分力氣,但鄧肯的懷抱如銅牆鐵壁般堅固。
"我無法呼吸。"她在他的頸子上抱怨。
"你可以。"鄧肯回答。
她听到的回答含有一絲嘲弄,這使她對鄧肯的自大狂怒不可遏。他怎能決定她能否呼吸?
梅德琳氣得忘了害怕。她突然發覺自己的雙手是自由的。梅德琳開始捶他的肩膀直到她的手掌燒痛。鄧肯進帳前已經月兌掉鎖子鎧。胸膛只隔一層棉襯衫。薄衣料襯出他肩膀的寬闊及厚實的肌肉。梅德琳能感覺到他的力量正透過縴維放射出來。老天,他的皮膚沒有一絲贅肉,就跟他固執的個性一樣不卑不亢。
此外還有一個特點,鄧肯的胸膛在她的臉頰下非常溫暖,簡直是燒熱,而且讓人很想挨近。他也很好聞,特有的男性氣息,令她不忍拒絕。她已精疲力竭。唉,這就是他的靠近對她有如此影響的緣故吧。奇怪,她的心跳好像在賽跑。
他的氣息吹過她的粉頸,在安撫她。怎麼會這樣呢?梅德琳莫名其妙了。沒有一件事是合理的。她搖搖頭,決定搖去睡意,而且雙拳無意間緊拉他的襯衫。
鄧肯一定很不耐煩她的掙扎。她听到他嘆口氣,然後將她的手掌滑入他的襯衫中,在他的胸上攤平,覆在他皮膚的胸毛刺痛她的指尖。
外面如此寒冷,為何她感覺這麼溫暖?他的靠近是肉欲的、感官的,在沖擊她的理智,灌輸一種她從未有的感覺。唉,這種踫觸是肉欲的,也是有罪而猥褻的,因為他的骨盤幾乎要擠碎她的。她覺得他們太親密了,她的天真無知使她對他挑起的陌生、迷亂的感覺毫無戒防。為何他的接近沒令她反胃呢?事實上,梅德琳只覺得無法呼吸。
可怖的想法鑽進她腦中,梅德琳大聲喘氣。這種擁抱是他跟女人親熱的步驟嗎?梅德琳對此種念頭感到惱怒,然後掃除這股恐慌。她記起女人應該擺平背部,雖然不知道真正的姿勢為何,她不認為自己正處于危險之中。她曾偷听到馬它和另一個僕人的談話。這個粗魯的女人總是以女人躺平背部為她冒險故事的開場白。梅德琳想起來,就松了口氣,但她現在已開始後悔沒有留下來听完全部的故事。
上帝!她也欠缺這方面的教育,她又生氣了,一個端莊的淑女不應該擔心這種事。
當然,這全是鄧肯的錯。他如此親密地抱住她只是想嘲弄她嗎?梅德琳跟他靠這麼近可以感覺他有力的大腿想擺平她的。如果他有心,也可以把她輾碎。一想起這個景象,梅德琳不禁發抖,立刻放棄掙扎。她不想激怒這個野蠻人。謝天謝地,至少她的手還能護住胸部。但她謝得太早了,鄧肯轉移重心,她的胸部也和他的粘在一起,把梅德琳弄得粉頰通紅。
鄧肯突然再度移動。"什麼鬼……"他在她耳畔吼出一半的問題。梅德琳不知何事引他怒吼,只知道耳朵快聾了。
當鄧肯跳起來,咕噥著一連串她听不懂又不能不听的咒罵,梅德琳移開身子。她由眼角看他的俘虜者撐起手肘在找他身下的東西。
鄧肯舉起武器,梅德琳才想起她藏在斗篷襯里那把侍從的短劍。
她不禁皺眉。
鄧肯忍不住咧嘴而笑。
梅德琳很訝異他自然流露的笑容,她幾乎也想微笑回報。但她踫巧注意到他眼楮里沒有笑意,所以決定干脆不笑。
"對一個膽小的動物而言,你還算機智,梅德琳。"
他的語氣溫和,但到底是在贊美,還是促狹?梅德琳無法確定。她干脆不告訴他自己忘了那把劍。如果說出實情,他一定又會笑她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