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終于被你請到了。」
葉曼珊拍拍肚子,滿足地推開餐廳座椅。
張雀星輕倚櫃台付帳,回頭看著她笑,「是你工作太忙,時間一延再延,我上班都快一個月了,現在才請到你。」
「小妹妹,」葉曼珊走過來攬住她瘦肩,大姊大地輕拍她臉蛋,「工作有成的OL都是這樣的,」她開玩笑的說,「忙碌是人生的意義啊。」
她彎起唇弧,「這麼忙,應該找你公司附近的,怎麼選這里?」餐廳由葉曼珊指定,就在「綠能」大樓後方的曲折小巷里。
「想順便過來看看你說的殷 咩!」葉曼珊大剌剌的四處張望,「真有那麼帥嗎?看你迷到都昏頭了。」
「喂──」張雀星以氣音扯她袖擺,急急的左右張望,「中午很多同事會來吃飯,不要那麼大聲啦。」
「好,」葉曼珊也學她降低音量,「怎麼樣,那你老板有在這里嗎?」
「沒有啦,」她擺擺手,一臉無奈,「除了面試那天踫到,我也很少看到他。」
唉,還以為進了公司,可以天天看見思慕的他,沒想到,他們之間真的是天差地遠哪,小小業務助理根本不可能有接近大老板的機會……
「雀星,你也來吃飯啊?」
張雀星轉身望見高大男子,她微笑揮手,「費大哥,」她的部門主管,人很親切,不讓大家喊他經理。「我跟朋友吃飯,你來買乍餐嗎?」
費仕杰挺有興趣瞟著葉曼珊,「對啊,剛開完一個會,」他邊說邊從提包里抽出一頁紙,「既然踫到,就先給你了。」
她接過來,一瞧疑惑的讀出來,「迎新同樂會?」
「明天晚上在東區KTV,包下整個Party包廂,歡迎你朋友也來玩。」
「不用了,」葉曼珊鞋尖點地,雙臂抱胸,艷紅色指甲油亮得刺眼,「我有約會。」她說得緩慢清晰,怕人听不懂似的。
費仕杰笑了笑,斜身去領餐點,與她們道別。
張雀星收回找零的錢,轉身走在葉曼珊前頭,低眼讀著活動內容,伸手推開餐廳玻璃門。
砰!
男性低哼悶響響起,她一驚,意識自己撞到人,趕緊道歉,「對不起,我沒看到──」
嗓音倏收,外邊殷 捂著後腦,轉過頭來看向肇事者,模樣一如初見時那麼完美,也一如初見時瞪視著她的模樣。
那眼色好冷,張雀星忍不住打個哆嗦,只是覷著他,忘了說話。
殷 淡淡的惱怒埋在眼底,整個人好像瞬間有了溫度。
「對、對不起……」她膝蓋發軟,什麼都無法做,只記得貪婪的睜大眼,把這麼近距離的他收進腦海深處,管他耳際嗡鳴,神智不清。
跟遠處遙望不同,她發現他下顎有淡青的胡碴、眉間兩道微微折痕,她脈搏狂跳,感覺體內有塊地方空空的,快要撐不住自己。
殷 手按後腦,隱約覺得那個區塊似乎也這麼痛過……因為一個女孩,一個他早已拋到腦後的笨蛋。
沒想到記憶從腦後閃繞回來,一下撞擊,把以為忘記了的細節帶到現在,喚起某種怪異的心緒……
「雀星,在干麼啊?怎麼不走了?」在後頭的葉曼珊輕推她的背,「後面有人要出來。」她們堵在門口了。
張雀星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被葉曼珊拉著走,听她碎碎念,「午休時間都要結束了……」
她沒看見殷 猛然旋身,瞪著她的背影。
「……張雀星。」
呢喃念出這個藏在潛意識里的名字,他心一跳,並不知道自己還記得。
女孩把椅墊抱在胸前的畫面乍現。從非常久遠的記憶折縫里掉出的東西,似乎很珍貴又說不上有什麼意義……
他不再細究,瞧見剛出來的費仕杰提拎午餐紙袋,黝亮眼楮玩味地瞅著他。
整肅面色,殷 接過一只袋子,轉身就走。
「喂,我幫大老板買午餐,得到這種待遇啊?」費仕杰嗓里帶笑,懶洋洋地說道。
殷 側臉瞪他一眼,雖然是大學時代的好友,但有時他也太愛管閑事了。「去找你的仙蒂和麗娜。」別來煩他。
費仕杰吹聲口哨,「哇,你連我正在約會的兩個女人名字都記得,不愧是天才!」
殷 微怔,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下後大步離開……原來自己真的過耳不忘,他訝想。
原來她就是那個笨蛋。
不知怎地,雖然不覺得自己會想認識她,但心底竟有一點點懊惱,就這樣失去她的蹤跡。
***
張雀星懊惱得要命。
她瞪著鏡子里的自己,圓眸眯直,蹙起鼻尖,小巧眉間有憂郁的線條。
唉,難得有機會跟他靠那麼近,她卻完全沒有展露自己清新的形象,還表現得像個傻瓜……
她把臉埋進掌心內,光是回想一小片開頭,記憶就羞愧得自動斷線。
「不行,我要換個角度想──」她抬臉照鏡給自己打氣,「下次再踫到,他一定覺得我變聰明了。」
壞事情也有好的一面,加油,繼續正向思考!
她鼓勵著鏡中自己,倒影終于露出微笑。
「來吧!」她拾起桌前瓶瓶罐罐,以不熟練的技巧描繪淡妝,晚上要參加迎新同樂會,今早曼珊上班前特地幫她惡補了幾個撇步。
瞄著壁鐘,她加快動作,化好妝後,把鑰匙、工作證丟進大包包,掛上縴肩,一個旋身,差點掃倒桌面香水,她趕緊探手扶穩,頓了頓,還是決定別用。
雖然在曼珊協助下,她找到一模一樣味道的香水,但是買回來噴幾次,總感覺怪怪的,不大適合她,之後就放那里接灰塵了。
畫虎不成反類犬呀,張雀星有點悲哀地體認,適應這種事還是慢慢來吧,她習慣家鄉徐緩的步調啊。
當、當──
壁鐘提醒她時間不早,她身體一震,急急跑出門,沖往公司。
匆促把大袋丟進座位,她喘口氣,今天算是滑壘成功,還好壁鐘有調快些,不然她肯定遲到。
「雀星來了嗎?」
還沒緩過氣,經理就喚人了,她連忙起身去報到。
「我來了!」
「昨天要你核對的資料可以晚點給我,今天收發室兩個人食物中毒請病假,各部門得自己跑文件,你幫忙支援一下。」
「好。」張雀星精神地回答,資料核對淨是密密麻麻的新細明體十級字,看一整天眼楮會抽筋哩,跑文件還可以活動身體。
費仕杰听了通電話,迅速簽畢文件,啪地闔上,遞給她,「這是急件,要送到總經理秘書室。」
張雀星接下,轉身,將文件抱在胸前,悄吁口氣──還好只是送去秘書室,她根本沒有準備好見殷 ,她需要多點緩沖時間,最好等他忘記昨天的事再踫面比較妥皆甲……
這樣邊想邊坐電梯,到了最高樓層,門緩緩退開。她踏出來,深藍色地毯能吸去腳步聲,但她反而每踏一步都覺得要小心翼翼。
她仔細打量記憶這里景致,左邊通往秘書室,右邊大概是茶水間和逃生梯,然後是一扇深褐色門板,是總經理辦公室。
被這樣高闊的格局震懾,她覺得這層樓格外地安靜肅穆,讓她幾乎要踮起腳尖朝秘書室走去。
「哈──」
轉動門把,空曠的招呼聲回蕩在室內,里頭沒有人,桃木桌上電腦剛跳換到螢幕保護程式,顯示秘書只是暫時離開位子。
張雀星環顧周遭,透明玻璃窗下邊有個小櫃,一層一層的開口處露出跟她手上很像的文件尾端,她走近一看,上頭標了部門名稱,方便秘書整理送來的簽呈文件。
她找到貼著「業務部」的標簽,把文件放進去,直起身,她拍拍手,任務OK,轉身正想回去。
「許秘書──」
右方小門突然被推開,殷 握住門扉,看見位子上沒人,打住話音。
他直直盯著張雀星。
「呃、那個,我、我來送文件……」張雀星舌頭打結,怎麼會這樣?以前都踫不著,最近一直亂踫面。
那個笨蛋,怎麼會在這里?
殷 模糊感覺到內心泛起一絲喜悅,他緊瞅著她,卻面無表情,銳利的黑色眼楮雷射般掃描過她,「你是‘綠能’員工?」他竟不知道。
她不自在地想遮住他目光聚焦的前胸,微抬起臂觸到垂掛的工作證,才意識到他是在看這個。
低吐口氣,真想笑自己實在想太多,但這個情況下,她實在笑不出來,「嗯、嗯。」喉嚨緊縮,語句顫抖,她點頭,脖子也在抖。
昨天是開門不看路,今天是大結巴……噢,他對她的評價,一定糟透了。
「你進公司多久?」
她怔愣,又呆了一下才想到要回答,「快、快一個月……」
天哪,他穿著咖啡色西裝搭斜紋領帶,低沉色系理應感悶暗,但在他身上卻展現出深邃的穩度及力道,一絲不苟得迷人,連方正額形都完美到令人想要沖過去搖晃啃咬。
張雀星勒住自己越來越歪斜的思想,困難地把眸光從眼前發光體上移開。
殷 挑高帥氣的眉,一個月了?他從來沒在公司里看過她。他轉移話題,「許秘書呢?」
「呃?」她茫然,不明白話題怎麼這樣跳躍,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我不
知道,剛來的時候,他不在這里……」
他也不再多問,立刻下決定,「你泡兩杯咖啡進來。」說完,門就被帶上了。
張雀星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緒像咖啡杯里一圈一圈的白乃精那樣融化糊亂。
泡咖啡?她第一次來這里耶。
硬著頭皮模索到茶水間,接下來再沒有這麼好運,她找遍了每個櫃子,就是不見咖啡包、咖啡粉、咖啡豆之類的東西,只勉強找出兩個馬克杯,這可以當咖啡杯拿去給總經理用嗎……她看了實在有點心虛。
望望掛鐘,時間過去十五分鐘,成果還是只有兩個杯子,張雀星煩惱不已。
公司里眾所皆知,殷 最受不了員工沒辦法完成他交代的事,輕則口頭訓誡,重則減薪革職也不是沒有前例。
天哪,她的未來就要毀在兩杯咖啡上了嗎?
「許秘書,」殷 的聲音傳出,「送飲料進來。」
他的嗓調平淡,但她知道那已是個催促。
或者是警告。
她手忙腳亂,慌張地拿起杯子湊到飲水機下頭,按住溫開水的面板鈕……看水流傾瀉而入,在杯底激起漩渦,她想她的職場生涯差不多是走到盡頭了。
心頭忐忑的鼓起畢生勇氣,她用手肘敲了敲門板。
「請進。」
張雀星遲疑,看看兩手里的杯子,左高右低、左低右高地擺來弄去,還是沒法騰出手──
「請進。」
殷 又喊了一聲,音量明顯大了許多。她不敢再拖延,開口解釋,「我、我進下來,沒有手開門……」
門刷地從里面被拉開,殷 陰霾的臉色聳立在她上方,她沒膽子直視他,微彎身子僵硬地走進去,感覺他的眸光一直射在自己背上,好燙。
把杯子放上桌面,憋著一口氣什麼都不敢說,等殷 走過來看見的反應……
「只剩白開水?怎麼,你們公司最近要減資啊?」
宏亮嗓音響起,她這才注意到沙發上的老人。他頭發全白,臉色紅潤,身著西裝,看上去卻像個頑皮的孩子。
他眨眨眼楮,覷著她笑。
她被迷昏眼,殷 可沒有。他上前不著痕跡地將她推往門邊,這陶董是老狐狸,看似無害,說什麼都像開玩笑,但要相信了,那是淪陷的第一步。
殷 反身回來,瀟灑落坐,帶開陶董的視線,「我秘書听說陶董要來,特地訂了頂級的咖啡,還在煮,這杯水先潤潤喉。」
一揮手,要張雀星出去。他攤開桌前文件,從內袋掏出金筆,傾身和陶董談論生意。
張雀星傻傻地往門口移動,搭上把手,她還有些猶豫,回頭瞧一眼,殷 瞥來的目光令她背脊一震,用力推門。
回到走道上,她的背仿佛還殘留適才他大掌貼伏的溫度。他輕推她出來時,稍用了點勁讓她明白他意思,還趁陶董打量她的時候,聲音極低地說︰「去找許秘書。」
此時許永翔正好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她,有些疑惑,「請問有什麼事嗎?」
張雀星一古腦兒把剛剛的事都告訴他,說完,他沉穩的表情有絲崩裂。
「總經理要你來找我?」聲音中隱藏了一絲不可置信。
「嗯。」張雀星認真點頭。
他鎮定地往茶水間去張羅「頂級的咖啡」,一邊問她,「總經理沒有罵你?」
「他只叫我來找你。」她也想不透,「我明明把事情搞砸了,可是沒挨罵沒減薪也沒被開除耶!」
總經理在想什麼?
許永翔干練的腦子也困惑了。要是以往,總經理絕對會嚴厲處罰這種錯誤,但他卻放過她……瞧著眼前這張還帶些稚氣的小臉,許永翔不敢相信。
通常,總經理要人來找他,是要他記住這個人,往後不用通報就能直接面見總經理。
「唉,我完了,」這個還不清楚自己得到了什麼殊榮的幸運兒,把臉埋入兩只小手內,「他一定覺得我越變越笨。」
***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專員林義勝五音不全。
「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專員陳正凱吼得激昂,破音了。
午夜時分,東區KTV外,城市霓虹閃爍,一伙人剛結束部門迎新,勾肩搭背,又醉又笑地在大馬路上拉嗓。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願意,讓夢劃向你心海∼∼」張雀星抓到結尾,大聲高唱,獲得一致熱烈的拍掌鼓勵。
「唱得好、唱得好!」另一個專員李秀英一把將她摟到懷里,揉捏她軟女敕的臉蛋,「小雀星,你真是業務部的寶啊!沒有你我怎麼辦呦∼∼」張雀星常常幫她跑腿買便當,解除她餓死在座位上的危機。
「呵……」張雀星呆笑,任她抱著,任大家伸手在她肩上拍著,意識混沌,人輕飄飄的。
早上許秘書沒說什麼就讓她回去了,鬧劇到此結束,至少她這麼希望。
提心吊膽等了一天,上頭都沒傳來要她走路的消息,她想,殷 應該是真的沒生氣吧?
心情放松,部門迎新又很High,每個同事都對她好好,她樂得像蝴蝶翩翩飛舞,有人敬酒她就干杯……干到現在腳步歪斜。
費仕杰過來問︰「雀星,要不要找人載你回去?」
「不用、不用,」她咧著嘴,擺擺手,「現在還有捷運……我搭那個就、就好……」她大舌頭起來。
他點點頭,跟同事三三兩兩散去,有的取車,有的到街頭招計程車。
她跟大家揮手告別,「明天見嘍!」轉身,踏在人行磚上露出笑容。同事們都好親切,她真幸運哪,今晚很開心……
夜有點深,風微涼,拂過她高溫的臉頰,好似全身都在發燙。
「黑夜又白晝,人生悲歡有幾何……」她模糊哼歌,輕晃包包,地面有著向上漂浮的傾向,她亂走亂踏,也自得其樂的興致高亢。
「呃!」肚子忽然咕嚕咕嚕,有氣慢慢從胃部升起,「唔……」失敗,氣又緩緩降回去。她稍蹙眉心,停下步伐,手撐著行道樹。
「呃──嘔!」氣再上來一次,她開始吐。
驚天動地的感覺攫住她,扶住樹,喘息,薄薄的身體起伏。街旁行人不少,卻沒有眼楮當她是風景,似乎這個時刻醉倒路邊,在台北是稀松平常的事。
車流一樣流暢地駛過馬路,某輛車的擋風玻璃里,一雙黑眸眯起。
殷 剛從醫院探完員工出來,開車經過,牢盯那抹彎腰撐樹的身影,他打燈,停靠路旁。
張雀星好不容易吐到尾聲,從包包里挖出面紙與小水瓶,擦拭漱口後,人好像清醒些了,她拍拍額頭,直起背。
「殷 !」
她覷著陡地出現在面前的人,歪脖打量,笑意盎然。
「呵呵,」她傻笑起來,歪歪倒倒地走向他,「太幸運了!我真的太幸運了今天……」她顛三倒四的說著,指尖觸上他胸膛。
「進公司真的好好啊!又見到你了……」她軟軟地笑,腿一彎,感覺他接住自自己,她自然的攬住他頸項,把臉埋在寬闊胸前,「我特地搬到台北,就是、就是要進公司,跟你在同一個地方,上班……」
殷 挑眉,靜瞅著她
「已經好久、好久好久了呦……」她喃喃對他說,眼楮閉著,額頭抵到的地方好溫暖,「想辦法搜集你的消息,打听你過得怎樣……你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天,我還叫我哥載我去機場!」
她偷偷笑起來,「其實我根本……就不用躲,你不記得我的……可是我藏在走道後面,偷看你,好高興噢……」
她手揪住他前襟,臉紅撲撲,像是幸福到不行地笑了。
殷 俯望著她,退開被巴住的身子,他不習慣與人貼近。他扶她到路旁石磚上坐下,讓她倚靠燈柱,如此回避了肢體踫觸。
張雀星毫無所覺,又靠過去,盲目地搜尋熱源,「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想,如果可以更靠近你一點……」她舉起右手,用食指與拇指捏出極小的距離,「只要一點點,那就好了……」
殷 垂眼冷睇著整個身子都快掛在他肩上的女人……這叫一點點?他哼聲,抬臂把她推回原位。
張雀星頹然沮喪,可憐兮兮靠著燈柱,「可是我每一次都失敗……想要好好表現給你看,結果都出糗……」
她吸鼻子的聲音傳出,他忍不住皺眉,她不會是要哭了吧?
「哇!」她不哭,卻大叫,「我失敗了啦──」
「喂。」
他探出大掌,牢捂住她的嘴,有路人轉頭好奇的張望過來,他不想引起騷動,見她收斂了些,他才微松勁道。
張雀星滿眼哀怨的盯著他,嘴唇蠕動著,在他指縫間低語,「你一定不喜歡我……」
他瞪著她,收回手。
「我的頭好痛……」醉鬼抱住搖晃的腦袋,向坐得遠遠的殷 求救。
你活該。他淡漠的眼楮這麼說。
「真的好痛……」醉鬼亂嚷起來。
他卻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雀星愣然,捧著密密匝匝發疼的腦子,呆望他離去的方向……發生什麼事了?她試圖要思考,卻無法集中思緒。
夜風拂過,她打了個寒顫,頭腦昏昏沉沉的,一下子就忘記自己剛剛要思索什麼了……
「把這個喝掉。」
一道男聲在低沉夜中響起,她驀地睜眼,「咦?」
是殷 ,他拿著從藥房買來的解酒液,高瘦身形矗立在她面前,影子重疊在她身上。
「喂。」握著瓶身的手晃了晃,要她接下。
「謝、謝謝……」她傻傻領過,瞪著瓶身瞧。
「快喝。」他命令道,藥局老板強調這款對頭痛特別有效。
張雀星在他的監督下,乖乖把解酒液喝光。那味道可不是太好,她吐舌頭、五官扭曲,好似剛跑完馬拉松全程……
再喝了口水沖淡味道,她身體歪軟,全身僅剩的力氣被這瓶亂七八糟的東西整光了。
「我想睡覺。」她闔眸宣布。
殷 調整她的姿勢讓她靠著燈柱休息,仍然坐在她身邊。
路燈昏黃,樹影斑駁,沒有人說話。
他轉頭瞧她。
張雀星徐徐呼吸著,瀏海好像很柔軟地覆在額頭上……他又想起那個畫面,女孩白皙淨雅的一張臉,和他所見過最明亮的瞳眸。
他探手,輕輕抹去圓眼上的妝粉,她呢喃,顫動了下。
他瞧著指尖殘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這樣做,就像他不明白自己早上的舉動一樣。
他承認一開始是驚訝她在「綠能」任職,接著大概是因為見識過她的資質笨拙,知道對這種能力有限的笨蛋不能強求──
殷 心髒猛縮,他竟然在用她的能力來衡量早上的錯誤……自懂事以來,他習慣獨立解決問題,帶領公司後,他不能理解員工需要幫忙才能完成工作的理由,對達不到要求的員工更是絕無寬貸。
這樣的領導思維令下屬頗有微詞,但他從來不管別人怎麼想,做不到的就是弱者,合該被淘汰。
可她第一次讓他意識到,自己也有接受笨蛋員工的雅量……雖然很微渺,不過,是個新發現。
星眸迷蒙地換姿勢,頭搖搖擺擺,晃呀晃,又往他肩膀上靠。
殷 身體僵硬一陣,緩緩側過頸項,觀察她放松的表情和呼吸的節奏,迷失在那陣起伏里,片刻,他轉頭,望向前方……
她喜歡他,表現明顯,但他一向排斥迷戀他的女員工接近,何況她完全不符合他對女伴的要求。
在國外待幾年,他欣賞女伴有品味的香水……可是這樣被她干淨的味道包圍,困在像被陽光照曬後的清新里,突然間他覺得,哪里也不想去了。
他從不知道,被人倚靠踫觸的感覺,這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