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和工作室的電話。」
一張紙片遞到面前,汪笙一楞,抬起頭,「雙芸……」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邢雙芸在她身邊坐下。
「你不用道歉,那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天氣正好,牧羊犬在屋前草地上東嗅西聞,南風吹來,幾綹發絲散落,遮住了視線,她卻沒動手撥開。
「我問過叔叔了,他說公司里有個新來的工程師,他們想幫他打知名度,所以才讓他掛名總設計師。我跟那工程師談過,其實他也不願意這樣。但這是公司的策略,他是到昨天的發表會上,才知道自己還是掛名。如今他己經遞出辭呈了。」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
邢雙芸不確定這事對那位魏先生的打擊有多大,可光是眼前汪笙的模樣就讓她十足擔心,那秀氣的彎彎雙眉皺得好緊。
「這樣啊……」汪笙杏眼里出現一抹希望的光,起身進屋,「那我去打電話。」
邢雙芸也跟著進入汪家屋子。
汪氏夫婦上班去了,客廳里沒其他人。汪笙拿起話筒,迅速按了紙片上的號碼,而牧羊犬跑進屋子,匍匐在小女主人腳邊。
「阿笙,我找到了!」爽朗的聲音突從樓上傳來,「快打開音響來听吧……啊,雙芸你來了?」
邢雙芸朝他微笑,食指擱在唇上,示意不要打擾汪笙打電話。
汪懷瑋臉色一變,「她……打給魏胥列?」
邢雙芸點頭,隨即上前一步擋在汪笙身前,阻止汪懷瑋逼近。
「她怎麼會有電話號碼?」完了完了,老爸會把他海扁一頓的!
「我給的。」
汪懷瑋眼楮瞪得老大,幾乎就要掉出眼眶外,「你你……你給的?你這是要害死我嗎?」
「只是打個電話,有什麼關系?你如果真的為阿笙好,就應該帶她去找魏胥列,而不是幫著你爸把她盯得死死的。」
「我听我爸的話,也不能算錯啊。」幫老爸,妹妹傷心;幫妹妹,自己傷心。兩面不是人,嗚。
「你爸太保護阿笙了,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十八歲已經當媽的人大有人在,阿笙卻連談個戀愛都不行,你爸打算一輩子都把她關在家里嗎?」
「-,你別拿你那一套教我小妹。」汪懷瑋難得正色,「她還很單純。」
「放心吧。」邢雙芸唇角輕揚,清秀的臉蛋漾出幾分邪氣,「我把阿笙當妹妹,不會讓她跟我一樣步入『歧途』的。你拿的是什麼?李玟的CD?」
「阿笙突然說想听她的歌,還指定要听「暗示」,我在那堆CD里面找了好久才找到……」他見汪笙放下話筒,「阿笙……」
「沒找到人?」邢雙芸關心地問。
汪笙的眉皺得更緊了,「我,我想過去看看……」
「好啊。」邢雙芸瞄了汪懷瑋一眼,「我陪你去。」
「不……你幫我去看看。」哥哥的嘴錯愕地張得好大,瞬間教她想起了昨天他那副哀怨的臉,還有父親蒼老蠻橫、對著自己卻百依百順的臉,是不該再讓他們擔心了。
「那我們一起去,只要懷瑋不說,你爸不會知道的。」邢雙芸又斜了汪懷瑋一眼,「對不對,懷瑋?」
汪懷瑋嘴巴張得好大、好大,再大一點就可以把一顆棒球塞進去了。
她忍不住又問︰「怎麼樣,你能不能保密?你這個做哥哥的總該有點擔當吧?」
邢雙芸挑釁的語氣、妹妹期待的神情、老爸凶神惡煞的臉孔……唉,是誰說,愛是最甜蜜的負擔?
「我有車。」他模過電視機上的鑰匙,長嘆一聲,「坐我的車去吧。」
鐵門上,紅紙寫著大大的「出售」二字。
南風卷起地上的塵沙、紙屑,飛過三對錯愕的眼楮前。
「賣了……」汪笙杏眼一眨也不眨,連砂子飛進眼楮里也毫無所覺。
「阿笙,你還好吧?」汪懷瑋抓住妹妹肩頭,緊張地問著。
她怎麼好象一瞬間被抽離了靈魂,眼神全然空洞?!
「只是要賣,還沒有賣掉。」邢雙芸仔細看了紅紙上寫的電話號碼,拿出手機來撥號,「這是他的手機嗎?打打看……」
「別怕、別怕,老哥就在這里給你靠。」汪懷瑋扶著妹妹蹲下來,心疼地拍著她縴弱的背脊。見她眼神一徑空茫,似乎根本沒听見他在說什麼,忍不住道︰「阿笙,很難過的話,就哭吧。」
小妹的表情永遠是變化鮮明的,嘻笑怒罵,一天二十四小時,只要她醒著,總是有千變萬化的情緒洋溢在臉上,而各式各樣的笑容當然遠比哭來得多,可這次她離家又回來,這兩天幾乎都沒看到她的笑容。
「不會有人看到的,難過就哭吧。」他又道。
妹妹不愛哭,但也不會壓抑自己,平常有點不順心的事就會哭,而且哭過就算了,但現在卻是這副模樣,他實在很擔心。
「他為什麼要賣花店?和『拉斐爾』的合作既然沒有成功,為什麼還要賣花店?」
汪笙表情極度焦慮,眼楮里沒有半點氤氳的水氣,幾乎可以听到她大腦快速運作思考的聲音。
「喂?請問是魏先生嗎?」
汪笙一听到電話撥通了,立刻跳到邢雙芸身邊。
「你姓文?那魏胥列呢?不,我不是汪笙,你……喂?喂?」她無奈地搖頭,「斷線了。」
之後重撥了幾次,再也無法接通。
沮喪不己的汪笙又蹲了下來。
邢雙芸和汪懷瑋相視一眼,現在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汪懷瑋輕道︰「阿笙,還是先回去吧。」
忽地,汪笙猛然站起,小臉上重現一絲希望光明。
「我想去一個地方。」
「哪里?」
「公司。」
桌上分機響了,丘爾勤按下通話鍵,「誰?」
「經理,汪小姐找您。」
「汪笙?,請她進來。」
門一開,進來的少女立刻環顧室內,目光掠過他,沒有稍作停頓,確定只有他一人之後,才點點頭,算是招呼。
「怎麼會來?」丘爾勤示意門外的秘書泡咖啡。
汪笙坐下來,「我……剛好路過。進來看看。」
「要看也不是看我吧。」他一句話就戳破她別腳的謊言。
這話讓汪笙第一次在他面前臉紅了,「你……」
「有什麼事嗎?」能讓這個避他唯恐不及的少女主動踏進他的辦公室,一定是很嚴重的事。
汪笙吸口氣,鎮定地問︰「魏胥列有來嗎?」
丘爾勤一怔,「他為什麼會來我這里?」
「因為……」你們是大學同學,就算有過不愉快,那天下午應該也解開了部分心結,他踫上這麼大的困難,應該會找你商量。汪笙想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還是走吧,反正魏胥列似乎真的沒有來過這里,「我──」
「一個月不見,你曬得很黑。」丘爾勤開口,正好切斷了她欲出口的話,「去墾丁玩嗎?」
「我……」
「還是在花店工作?」
汪笙幾乎驚跳起來,「你、你……」可惡,在這只狐狸面前她一句話都說不好,「你怎麼知道?」
「你那天跟魏來公司,我雖然覺得跟著他的女孩身影很熟悉,但是你的皮膚實在太黑,所以當時並沒有認出來。而這兩天再看到你,還有你跟他說話的情形,不猜到也難。」他溫柔的眼閃過一抹落寞,但迅速又恢復笑意,「請安心坐在沙發上,經理室的沙發很安全,沒有針或圖釘,你可以好好坐著。」
汪笙暗罵自己沒用,只得拉拉衣-坐好,「我以為他會來。」
「-太看得起我了。」他唇邊浮起苦笑,「魏很好強、也很傲,從當年我和諦琳在一起時,我和他就決裂了,那天還是我們畢業之後頭一次見面。」
見她欲言又止,顯然想問詳情,他續道︰「諦琳是我們那一屆的校花,魏追了她二年,終于在大四的時候和她在一起,可是沒多久就面臨到現實的考驗。」
「你說未來的出路?」
「對。」他贊賞地看她一眼,「魏有天分,但是不太認真念書,他寧願把時間拿去陪諦琳,功課只求能順利畢業就好。諦琳家境不好,但她一直很用功,想找個安定、收入又好的工作,也想覓得一個能讓她的未來有保障的對象。而我大學四年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
「嘩。」汪笙不禁小聲驚嘆。
丘爾勤笑了,「怎麼,看起來不像嗎?」
「那你怎麼會待在行銷部?」一點也不人盡其才。
「其實我大三就開始積極為未來鋪路,向多家公司推薦自己。大四的時候,幸運得到你父親的賞識,要我一畢業就進你們公司,初進來時的確在軟體部門,是這兩年才轉任到行銷部。諦琳知道我有不錯的前途,于是和魏分手,向我示好。」
秘書于此時恰巧送咖啡進來,中斷了談話。
待秘書離開,他接著又說︰「原本我和魏交情不錯,也沒有要搶他女朋友的意思,只是那時候諦琳的說法是,他們已經分手,她當然可以跟我在一起。她那麼漂亮,能和校花走在一起,對于當時還念大學的我們來說,是很值得驕傲的事,我雖然考慮到魏的處境,最後還是答應了……」
「男人都這樣。」汪笙小聲說著,語調充滿嫌惡。
丘爾勤失笑,「你說得對,男人就是這樣,對美女的抵抗力很低,我承認我也是。要是早點知道他們分手的原因,我會拒絕她的,但是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失去魏這個朋友,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他的自尊心很強,除非有一天成就更勝過我,否則是絕不會和我和解的。」
「我不懂。」她不是當事人,不能理解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翻臉到絕交地步的情況。更正確來說,為了朱諦琳這樣的女人而翻臉,根本就……很蠢。「就為了對方沒前途而分手,這不是很奇怪嗎?」
驀然驚覺,自己對魏胥列的了解好少,如今還得從他的朋友這里听到,她心中不免有些悵然。
「你從小就生長在富裕的家庭,不會懂一般人,特別是窮人,對錢有多渴望。」不是諷刺她,這是事實。
「我是不懂,只是……」汪笙望著自己張開的手掌,又緩緩握起,「像我,我只是想掌握一些東西,努力去做一些事,一旦把握住我真正想要的,就不放手。像現在……我不想放開他。
「他就是我想要的。也許朱姊最想要的不是他,所以他們後來分開了,可是我不會放手的,就算他一輩子都只有一間工作室和花店,我也想待在他身邊……」
當然,她不會自命清高地說,錢不算什麼,擁有愛情就勝過一切;也知道他只能勉強養活自己和一只貓,跟他在一起得要自立自強,想來的確是不輕松,但心里還是希望能永遠跟他在一起。
喜歡被他騎腳踏車載著穿越城市,習慣看他那副看盡世態炎涼的刻薄嘴臉,而最喜歡的,是他們一起送花、共同為一件事努力的感覺。
「缺錢,就當是拿來買這些愉快的時刻吧。」她輕聲自語著,「我畢竟還是樂天派的,雖然沒有深刻體會過困乏的窘境,還是會很樂觀地看待一切……」
驀然發覺丘爾勤的目光還鎖在自己身上,她立刻紅了臉,嘿嘿傻笑,「好奇怪,我好象沒有主動跟你說過這麼多話。」看到他帶笑調侃的眼,只好又多笑幾聲。
「是沒有。」
他往汪家跑了一年,魏胥列卻只要一個月,就輕易獲取了她的芳心。丘爾勤深思地摩挲下巴,奇怪,他們兩個,好象老是在爭同一個女人?!
「你不喜歡我,當然也不會跟我有什麼話題可聊。」他說得理所當然。
「啊,你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啊?!」雖然談話的氣氛不錯,汪笙頭皮還是有點麻。這人一定是專生下來克她的。
「你好象很怕我。」他溫和的眼眸照樣瞬間就看穿她。
「有嗎?」她一徑傻笑,臉頰都酸了,「我一直覺得你很厲害,每次都一下子就看出我在想什麼。你……」
「如何?」
「你是……全世界最厲害的狐狸。」她大膽說出對他的觀感。
丘爾勤朗聲笑了,「這算恭維嗎?」
「算是吧。」呵,好象在跟哥哥聊天一樣。
頭一次發現,狐狸……不不,丘爾勤開懷的笑聲其實和哥哥很像,沒什麼心機的感覺。
「我該回家了,如果他有來,或是他連絡你,拜托你告訴他,我在找他。」
「OK。」他應得干脆,黑眼掠過一抹算計光芒,「我幫你的忙,你要怎麼謝我?」
「哦……」叫我爸給你加薪?不可能,老爸要是知道他幫這種忙,只會把他掃地出門……等等,他為何靠過來?「喂,你……」
他湊近薄薄的唇,距離她的只余半公分,她嚇呆了,當然楞住。
他露出邪氣的笑,「如果你跟魏分手,記得還有我等著你。」
「恐怕不行,我……我怕狐狸。」他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啊!汪笙趕忙跳起,「我、我走了……」急忙奔出辦公室。
感情的事,不能用「搶」這個字來說,諦琳是心甘情願跟我在一起的,我無話可說,你應該也是。
還記得自己說過這段話。倘若改成︰「感情的事,不能用『搶』這個字來說。阿笙是心甘情願跟你在一起的,你無話可說,我當然也是。」也很合理啊。
只是,心中還是有那麼一點痛。
丘爾勤輕輕嘆息說︰「諦琳,你可以進來了。」
一直等在外面的女子移步入內,「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秘書送完咖啡出去,我剛好往門外一看,就看到你。」他回到辦公桌前,「偷听我們的談話,有何感想?」
「她很單純。」
「未嘗不是好事。」
精明的女子面孔上有一絲酸澀妒意,其中還夾雜著刻意隱藏而難以察覺的淡淡悔意。
他繼而淺笑,「因為單純,所以她的眼楮只看見純粹的『人』,看不見附加的社會價值。你覺得她笨嗎?」
「如果你想問我是不是後悔當年離開他,我的答案是──一點也不。」看出他眼底的探詢,朱諦琳放下手里的卷宗,綻開自信的笑容,「我從來都不追悔從前的事。老板交代這些資料要你仔細看,明天的會照常兩點開。我走了。」
踏出經理室,掩上門,她垂頭注視著高跟鞋的鞋尖。
後悔無用,所以她向來不多想,尤其在那夜之後,她已經決定把過往放在心底最偏僻的角落。
只偶爾夜深人靜在身心俱疲之時,悄悄悼念那曾經總是無條件接納她的溫暖懷抱……
「阿笙,還不睡嗎?」汪眾萌身著睡衣,站在沙發旁,此時牆上的鐘正好走到十一點的位置。
「再等一下。」汪笙回頭看了父親一眼,又繼續盯著電視,「看完這個我就去睡。」
「那……」小水笙平常都會給他個晚安吻的,這兩天都沒有……看她意思,好象今天晚上也沒有。汪眾萌有點哀怨地說︰「不要太晚睡啊。」
「嗯。」她只是點點頭。
他的小水笙是不是在怨恨他禁止她和魏胥列來往?這也是為她好啊,姓魏的人品還不確定是如何,多防著點總是不會錯的……汪麋萌才想著,突然一聲叫喚傳來──
「爸。」
他如逢大赦、感激涕零地回頭,「什麼事?」
「以後工作不要太累,你白頭發好象又變多了。」她杏眼流露出溫婉的情感。
「啊,好、好……」女兒終究沒有忘記他啊。又見她小手往唇上輕按,-了個飛吻過來,笑咪咪的。
「祝好夢。」
「好、好……」沒有晚安吻,飛吻也是可以的。汪眾萌感動地捧著心往樓上走。
小水笙很不一樣了,不像以前那麼愛撒嬌、耍賴,但是在小地方上依然十足可愛而窩心,生這個女兒真比生一百個兒子還值得。
約莫一小時後──
「嗯……」汪笙揉揉越來越重的眼皮,朝電話看去,它始終靜靜的。
怎麼辦?好擔心他,他現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麼?為什麼都不連絡她?
關了電視,她慢慢踱上樓。牧羊犬也隨她進了房間。
「我好想見他。」汪笙輕聲自語,一面換上睡衣,「如果你可以幫我找到他就好了,咕嚕……」見牧羊犬低嗚一聲,她忽然眼楮一亮,「對了,你是狗耶!」
她興沖沖地拿出黑框眼鏡給牧羊犬聞,「怎麼樣?有他的味道吧?」電影都這樣演的,狗鼻子無比靈敏,應該能找到他吧?
但是聞了半天,牧羊犬卻只是歪著頭,發出疑惑的嗚嗚聲。
「看來不行。」她泄氣地放下眼鏡,一咬牙,馬上月兌掉睡衣、換上外出服,「我還是再去一趟花店吧,也許他現在在家了也說不定。」順手將眼鏡放進口袋里,奔出房門。
家里有三輛轎車,可她根本不會開車,而老哥那缺乏保養的摩托車她只騎過一、兩次,要走山路實在沒有把握……打開房門,赫然看到睡眼惺忪的哥哥就站在門外──
「哥?」夢游啦?
「我載你去。」汪懷瑋打個呵欠,叮叮當當晃著手里的鑰匙。
「你怎麼知道……」
「我起來喝水,剛好听到你在房間里自言自語,大聲到想當作沒听見都不行。」他又打了個大呵欠,「要走就快,別讓爸發現了。」
「哥!」汪笙感動地躍上前摟住他。
「要感謝我的話,幫我跟爸多說點好話,叫他別逼我繼承公司就好……」好想睡,得快去快回。
「沒出車禍,真是萬幸。」停好車,汪懷瑋吁口氣,拔出車鑰匙。
早已下車的汪笙,拖著步伐慢慢走出自家車庫,始終跟著保護小女主人的牧羊犬一路尾隨著。
「阿笙,」他追上妹妹,「別難過,今天沒找到,明天我們還是可以再去一次,也許明天就會遇到他了。」
「嗯。」
他留意著妹妹失神的模樣,有些不舍,「進去吧。一點多了,你也該睡了。」
「好。」口里應著,腳步卻在草地上停下來,「我吹一下風再進去。」
「不要太晚哦。」汪懷瑋朝牧羊犬看一眼,以嘴形道︰好好保護她。
牧羊犬低咆一聲,擺出神勇的架式。
月光如水,在無雲的夜空里,星星的光芒頓時失色不少。
邢家的窗戶沒有一點光亮,想來邢雙芸也已經入睡了。
汪笙出了會兒神,拿出黑框眼鏡把玩著,然後戴上,由于眼楮疲倦,戴上眼鏡更感壓迫,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她往四周張望一圈。
咦?她家的房子旁邊,怎麼好象有兩個大大的圓形……
驀然,有只手搭上她的肩,同一瞬間,正在不遠樹下東聞西嗅的牧羊犬竟也猛地咆哮起來。
哥哥已經進屋了──她驚覺,右手扯住對方手腕,左手往後一抓,接著一使力,一個漂亮的過肩摔,將對方米袋似的甩到了前方。
重重的「砰」一響,伴隨著男人的悶哼──很……耳熟。
「咕嚕!」汪笙及時喝止正要撲上去的牧羊犬,抓掉眼鏡一看,果然沒錯,是魏胥列!
「你……」她楞楞站著,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再看看屋邊,那兩個圓形是腳踏車的車輪。
「干得好。我騎上來這里沒累死,也被你摔死。」魏胥列側過身,一手撫著背脊,疲憊地低聲申吟,「你家都這樣歡迎客人的?啊……」
還未說完話,猛然撲進懷里的身軀竟把他壓平在草地上,他只得放棄檢查哪里骨頭斷了的念頭,任由她凌虐。
「你去哪里了?為什麼都找不到你,為什麼花店要賣掉?你現在為什麼在這里?」
她小小的拳頭猛捶他胸口,好……痛啊。
「輕一點,我會被你打死的。」他嘆口氣,已經累了一整天的身體,實在禁不起她這般「熱情招待」,「一次問一個問題,可以嗎?我只有一張嘴可以回答。」
「你很過分!」汪笙停下手,怒瞪著他,「我找了你一整天!為什麼都找不到你?你!」
話語-時消逝在他驀然貼上來的唇之中,他吻得很不溫柔二哎著、吮著,逼迫她松開牙關讓他探索,仿佛想借著這樣的急切確定什麼似的……
這吻久得像沒有止境,等他終于滿足地放開她,她已經快缺氧暈過去了。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汪笙紅著臉喘息著,雙手環胸,努力維持一臉凶相,卻沒注意到自己此時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勢有多曖昧。
「我去找律師,」他舌忝舌忝唇,「然後上『拉斐爾』興師問罪。他們那個冒名頂替的設計師已經辭職了,但『拉斐爾』還想找另一個人代替他,他們同意我和仲練『也』列名總設計師,但這還是違反原本的合約,所以告他們告定了。你找不到我,因為我整天都耗在律師和『拉斐爾』那里。
「花店要賣,因為打官司需要錢,至于我為什麼在這里,你知道嗎?我花了一個半小時騎腳踏車上山,又迷路了半小時,所以拖到現在才到。你家實在很難找。」他微微一笑,自認回答得很完整,「嗯,還有別的問題嗎?」
「反正我還是很生氣,」不能這麼快就原諒他!「你為什麼不打個電話給我?為什麼昨天下午轉頭就走?是『拉斐爾』對不起你,又不是我汪笙!我叫你你還不理我,-什麼-啊?!」
「阿笙,」他柔聲道︰「你在哭嗎?」
「我沒有哭,我才不會為你這個爛人哭!」幾滴淚水滴在他襯衫上,她用力擦臉,「這……這是口水,我沒有哭!」
他忍住不笑,單肘支撐起上身,一手將她摟進懷里,「我脾氣本來就不好,昨天氣昏頭,事情全都混亂了,我只想著要怎麼趕快解決,才會不小心忽略了你。我沒故意不理你,所以……你要哭就哭吧,要罵我也可以,我知道是我不好。」
「我只是擔心你。」她臉蛋藏在他肩窩,一片濕熱迅速蔓延開來,「你那時候眼神好冷淡,我害怕……」
「怕再也看不到我?」她很敏銳,竟看出他當時有結束與她的關系的念頭。他喃喃道︰「你是該擔心。」
她霍然抬頭,臉頰上掛著晶瑩淚珠,「什麼?」
「『拉斐爾』的作法打亂了我的創業計畫,跟他們打官司也不一定會贏,這段時間錢仍會一直投資進去,換句話說,接下來的日子我會窮到極點,可能也沒時間陪你。你要看電影,沒錢;你想吃火鍋,沒錢,你過生日,我也沒禮物可送;你要約會,我們只能手牽手到法院去。」他又躺下來,懶懶道︰「沒錢等于沒情調,你仔細想想吧。」
「夏天吃什麼火鍋?而且我沒那麼快過生日啊。」她揉揉眼,「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
「你說呢?」他姿態有些懶散,炯炯的目光直視著她,銳利中帶有玩世不恭的嘲諷。
突地,「啪」地一響──
他兩邊布滿玫瑰色紅斑的臉頰各浮起五爪印,紅上加紅。
他面部肌肉抽動了下,「你在打蚊子?」
「打你。」她一雙小手同時打上他的臉,還不敢太用力,但口氣可就凶了,「別把我當成那麼淺薄的人!我又不是為了看電影和生日禮物才跟你在一起的!」
「嘴上說不介意,事到臨頭,卻很難看得開。」
「那你還來做什麼?」汪笙火了,「反正對你而言,我跟朱姊沒有兩樣!」爬下他身子,坐在一旁。
數秒後,一雙臂膀自背後環住她,「我只是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不會後悔,而且一直很快樂。」
「我的快樂一向不是建築在物質享受上。」她怒道。
「但這段時間我不太能陪你,這是事實。萬一敗訴了……重點是,我會沒有錢作治療。也就是我依然會對你過敏,也許對你的家人也過敏,他們對于我這種病,能接受嗎?」他感到懷里的身子僵了僵。
「不一定敗訴的。」
「事情總有萬一。」
汪笙沉默了很久,久到魏胥列以為她睡著了。
「……阿笙?」
「那又怎麼樣!」她忽然大叫,轉頭撲進他懷里,「難道就為了這個萬一,我們就分手?這算什麼?未雨綢繆嗎?!」
「呃……」她今天真夠粗魯的,又把他撞倒在草地上。
「你覺得我對你的愛……很薄弱嗎?」就像朱諦琳那樣?「你覺得我會像朱姊一樣,棄你而去?」
「我沒這樣認為。只是你太年輕,有些現實的事情」
「不,你明明就是這樣認為。你有過一次不好的經驗,嚴重打擊自尊心,所以認為只要錢不夠,女人就會從你身邊溜走。」她趴在他胸口上,凝視他的眼,「真正有問題的人是你,你的自我肯定不夠,也就是信心不足,你這樣說,不過是為了將來的失敗先挖好一個躲藏的洞,根本是一個逃避問題的借口。」
「是嗎?」被說得這麼懦弱,他卻沒有動怒,只是玩味一笑,「我是這樣的,這一點我倒從來沒想過……」
「所以你給我好好努力!」她揪住他衣領,「不要亂想有的沒有的,等真的有『萬一』的時候,我們再一起解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你再-唆,我放狗咬你!」
「嗯。」不錯的威脅。牧羊犬始終在一旁虎視眈眈,黑色眼珠充滿嫉妒,相信它很樂意徹底執行小女主人的命令。「看來我的『理性勸退』失敗了。」
「我被寵壞很久了,什麼理性感性,都勸不了我。」她轉而嘻嘻一笑,小臉藏在他肩窩,「我現在賴定你了,你甩不掉我的。」
魏胥列輕道︰「我就喜歡你這樣。」好象永遠也不會被什麼打倒。
他缺乏的就是這種果決勇敢,也許因為有過挫折,他的顧慮太多,對她也還抱持著一絲不信任。
或者如她所說的,是為自己預留後路?
為了將來終究會走到分手的那一天,不讓自己太痛苦,所以先替自己作好一個「她也是為了錢而離開我」的印象?
他怎會預設汪笙和朱諦琳相同?她們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啊。
「你在想什麼?」汪笙好奇地盯著他。
「想。」他輕給了她一吻。
她笑了,淘氣地說︰「很好,你只能想我,不可以想別人,不然一樣放狗咬你。」
「你有狗,我有別的。」他一招手,這處樹上突然躍下一個黑影,優雅的四足動物。
「Basara?」汪笙驚喜,牧羊犬則全身長毛筆直豎立起來,低聲咆哮。
「它好象知道我要來找你,硬是跟來。」
虎斑貓緩慢踱來,驕傲又不屑地瞄了牧羊犬一眼,然後賴到汪笙身邊撒嬌,好似故意刺激對手般,在她身上磨蹭並喵嗚叫著。
「咕嚕你別凶,Basara是只好貓……嘎?」
一轉眼,只見咕嚕濕濕的狗鼻子已湊到魏胥列臉上,而他的反應是渾身僵住。
汪笙緊張地大叫︰「咕嚕,不要靠過去!他會過敏……」
「沒關系,好象……還好。」只覺得濕濕涼涼的,沒什麼異感。不過狗舌頭親熱地舌忝上臉的時候,滿臉口水讓他皺了下眉,「你的狗在報復我的貓。」
「啊。」咕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心機了?
他推開牧羊犬,也把虎斑貓拎到一旁,抱著她滾了一圈,將她壓在身下。「你真覺得去法院約會不錯?」
汪笙眨眨眼,「我沒去過,不知道。」
「里面的人都很嚴肅,不可能像我們這樣躺在地上。」青草氣息混合著她身上芬芳,有種溫馨的味道,「當然也不能大聲聊天。」
「我猜也不能帶零食去吃?」
「那你還要去嗎?」
「那麼無聊啊。」她小臉像苦瓜一樣,用力抱住他頸子,「反正你去我就去。」
「記得千萬不要唱歌,你一唱我就敗訴……」抗議的言語淹沒在熨貼的唇之中。
一旁的貓和狗各自拉開架式,咆哮對立。
「還好你有叫我等在阿笙房間外,她果然去找魏胥列。」他的眼楮根本移不開,「嘩……又Kiss了耶……」
「放開我,讓我看!」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的父親大叫著,「嗚,阿笙,爸要去救你……」
「閉嘴別吵了。」母親和兒子擠在窗邊,一同欣賞屋外草地上的「風景」,「我要是連自己的女兒都不了解,還當什麼媽媽?哇,他們進展得這麼快啊。阿笙這丫頭,魅力跟我當年有得拚呢。」
「你跟爸也這樣?」
「你爸才沒魏胥列這麼自制,只『點到為止』。」她橫了丈夫一眼。
「難道你們婚前就……」
「老婆,不要教壞懷瑋!」
「干嘛,你這老爸做的比說的快,卻不準我讓兒子知道?我偏要說、偏要說!」她附在兒子耳邊嘰哩咕嚕。
只听得純情大男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到現在連初吻都沒有……」
「老婆別鬧了,快點叫小水笙進來啊!」
「現在正是他們培養感情的好機會,干嘛叫阿笙進來?懷瑋,趕快多看一下、多學幾招,你都上大三了,早該交女朋友了……」
月光下,草地上的人兒忘情相擁,沉醉在甜蜜的幸福之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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