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大地褪去冬天的蕭瑟,換上溫暖宜人的面貌。
午後,陽光曬亮了澧松道上樹木的新芽,石板路被曬得暖烘烘的,十幾只貓聚集在掛牌寫著「貓醫院」的動物診所外,有的四腳朝天,有的互相依偎,享受著溫暖的陽光。
診所內,一名豐滿的貴婦帶著白色波斯貓,正在給女醫師看診。
「『芭比』大致上沒什麼問題,不過,我建議妳讓她做體重控制。」女醫師露雅替貓兒做完檢查,在單子上填寫記錄。
她有一頭濃黑的長發,眼角鐫著幾道深紋,顯然年紀已不輕,肌膚卻仍飽滿光滑,眼眸微微瞇起時,流露酷似貓兒的機靈。
「體重控制?」貴婦夸張地揚聲,一臉鄙夷,「這些貓啊、狗啊,就是要養得圓滾滾的,否則人家還以為我們養不起,芭比這樣剛剛好,我還想讓她再胖一點呢!何必做什麼體重控制?」
露雅瞧一眼診療台上的波斯貓,秤重的液晶面板顯示著十五公斤,加上貓兒的長毛蓬蓬松松,蜷縮成一團,大得像個橡膠輪胎。
這副痴肥的模樣叫作「剛剛好」?對以優雅聰明著稱的貓,根本是種侮辱!
露雅眼角的深紋不悅地皺起,忽然察覺有數股氣味自遠處迅速接近,這些味道一般人類毫無所覺,她卻能辨認得清清楚楚,而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也在其中。
嘿,沒想到他們能說服「他」回來,花的工夫一定不小吧?
她心情好轉,原本想訓誡貴婦一頓,改以婉言勸告,「動物是個生命,不是人類拿來炫耀的物品,要養牠們,就要知道牠們真正需要什麼,而不是做一些自以為對牠們好的事。」
「芭比還需要什麼?她吃的是我請專人調配的新鮮肉類,喝的是原裝進口的礦泉水,她整天吃飽睡、睡飽吃,什麼都不必做,不是很快樂嗎?」
「哦?妳真的快樂嗎?」露雅彎身瞧著貓兒,貓兒淺藍色的眼顯得憂郁。
「妳想要輕盈自由的身體吧?能夠自由跑跳,追逐蝴蝶或麻雀,能躍上高處,女王般俯瞰妳的領土,而不是裹著厚厚的脂肪,終日癱在軟墊上,連壁虎都爬得比妳快。」
貓兒難得踫上了懂自己的人,低低咪嗚著,訴說無盡的感慨──唉,牠也有過身輕如燕的歲月啊,如今被養成「神貓」,牠也是千百個怨嘆啊──
露雅安慰地拍撫著貓兒,「回去以後,好好克制自己的食欲,我們的意志遠比人類堅強,妳一定能達到妳的目的。別讓人類看扁我們了,嗯?」
這女人,居然跟貓說話?貴婦神色厭惡,她是听說這家獸醫院只看貓兒,而且一律不收費,她才帶貓來這里做檢查,沒想到踫到個神經病!
她取來訂制的特大外出籠,斥喝貓兒︰「芭比,我們回家了!」
波斯貓費力地撐起身體,留戀地蹭了女獸醫的手幾下,才走向籠子,進籠之前,還斜睨了女主人一眼。
那眼神,似乎是──不屑?
貴婦一愣,隨即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不過是只畜生,鎮日除了睡和吃,連玩都不會,哪會有什麼情緒?
她抱著貓籠,剛踏出獸醫院,就見六道人影自巷道外竄入。
六人一式的黑色連帽斗篷,斗篷隱起容貌、裹住全身,猶如六道旋風,閃電般卷到貓醫院前,戛然頓止,動作整齊劃一、無聲無息,雖只區區六人,卻散發出凌厲剽悍的氣勢,讓人見之肅然。
石板路上的貓兒們依舊懶洋洋地做日光浴,完全沒有被這六人驚動。
六人分成兩列,兩人在前,四人在後,正對著貓醫院大門,一齊合掌,向屋內的露雅躬身。
不小心被一起「拜」進去的貴婦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啐了口︰「大白天的,裝神弄鬼啊?」
六人都不吭聲,更顯得詭秘,貴婦不敢多停留,抱著貓快步離開。
站在前排的兩位黑衣人,右側的男人上前一步,拉開了貓醫院的大門,恭敬道︰「你先請,殿下。」
左側的黑衣人跨步前進,步伐卻與他挺拔的身軀毫不搭調,宛若醉酒般搖搖晃晃,跨過門坎時,他不慎踩到自己的腳,重心一偏,腦袋撞在玻璃門上,「咚匡」一聲,然後直挺挺倒向地板,「砰」地發出巨大聲響。
「瑟歐斯!」露雅驚呼一聲,連忙搶上前將對方扶起,扯開他斗篷的帽子,「沒事吧?沒事吧?」
斗篷的帽子落下,露出淡褐色的年輕男人臉龐,他一頭黑中帶灰的短發濃密而凌亂,濃眉挺鼻,五官漂亮出色,卻有一副單純得像孩子的表情,額頭已經撞紅了一塊。
他一雙深藍色眼眸湛然有神,隱約流動著金色光芒,盯著眼前焦急的女人面孔,他略低的嗓音萬分哀怨地揚起︰「親愛的露雅,我的母後,求求妳趕快回到地底去,好嗎?」
他熬不過舅舅的再三懇求,千里迢迢從第四區趕回來,一是幫族里辦事,二是幫忙勸母後回到父王身邊。
在第四區時,他為了方便執行任務,都是以貓的姿態行動,這回來到文明世界,才化為人形。他有十幾年沒化成人形,幾乎忘記該用哪種法術才能變身,而且他不習慣以雙腳走路,來這里是靠舅舅的法術,他還能應付,一旦單靠兩只腳走動,他根本抓不到重心,才會可笑地跌倒。
「我干嘛回去?這里比地底好玩得多。」露雅心疼地扶著愛子站起,替他解下斗篷,拉著他上下打量。
他臉龐俊朗,削瘦挺拔的身軀裹在米色長袍里,足下踩著麻料涼鞋,手腕上掛著一個他從小戴到大的編織手環,瀟灑不羈的模樣,和她在雜志上看到的模特兒比起來,毫不遜色。
她忍不住捧著兒子的臉頰猛親,「你長大了,瑟歐斯!你被派到第四區之前,還只有我肩膀這麼高呢!」
「是啊,我們有十年沒見了。」瑟歐斯微笑,努力張開不听使喚的雙臂,抱住母親。
開門的塔西蒙也走了進來,揭開斗篷帽子,露出漂亮的銀色長發,他與露雅容貌相似,眼角同樣有深深紋路,顯得斯文睿智,「殿下說的沒錯,王後,妳是該回地底了,王很想念妳。」
此言一出,露雅滿腔母子重逢的喜悅馬上被打散,她眉一挑,推開兒子,冷冷道︰「叫他跪著來求我,我也許考慮看看。」
塔西蒙,俄凱忒族的首相,也是露雅的兄長、瑟歐斯的舅舅,頓時臉色一沉,「露雅,妳明知他心高氣傲,又木訥寡言,妳就退一步,雙方都有個台階下,瑟歐斯都這麼大了,你們還要吵吵鬧鬧到什麼時候?」
俄凱忒族一向由王與王後共同治國,妹妹負氣跑到人間,他就得幫著妹夫分擔國家大事,十幾年下來,他一身漂亮黑毛都操勞得變白了,成為純黑毛系的「亞多族」中唯一的白貓,他好命苦哪,嗚嗚。
露雅冷哼,「他心高氣傲,我就沒有尊嚴嗎?我們亞多是俄凱忒大族,我是族長的女兒,根本不希罕什麼王後頭餃,而他,那個眼楮長在腳底下的白痴薩堤,居然懷疑我和別人有一腿,才生出和他完全不像的瑟歐斯!既然他不承認兒子,就別想要我回去!」
瑟歐斯花了好大力氣,才挪到診療台邊,看著怒氣沖沖的母親、無奈皺眉的舅舅,決定還是不插口這個老問題。
他的母後是尊貴的亞多族黑貓,父王則是王室血統純正的藍貓,卻生出他這灰黑條紋的虎斑貓,也難怪父王要懷疑母後是否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但若父王真的不承認他這個兒子,十年前他被派前往第四區時,父王也不會將「某個東西」給他。父王的理由是為了讓他護身,但這東西啊,可不是單單為了「護身」這種借口,就能給他的呢!
如果母後知道父王給了他這個,一切誤會馬上就能解開,父王卻堅決要他保密,是想親自向母後解釋吧?偏又拖這麼多年不趕快解決,他實在不懂,父王究竟在想什麼?
塔西蒙優雅地以手撫著抽痛的額際,長嘆一聲,「就算他是誤會妳了,妳問心無愧,又何必躲到人類世界來?」
「我不是躲,是不願意回去!是他犯錯在先,他不向我道歉,我永遠都不回去!」露雅凜聲說道,美麗的臉龐高傲不馴,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心痛。
「舅,能不能先談一下,你要我辦什麼事?」瑟歐斯溫聲插口。這問題已經吵了二十多年,片刻間也吵不出結果,還是先解決另一件事要緊。
「我想早點辦完,回去第四區。那里出沒的魔物越來越多,我怕小隊應付不了。」
所謂「第四區」,是他們俄凱忒族對人類世界的劃分,約在非洲一帶。
此地區有數個孔穴,連接到異界,一些妖精、惡魔之屬會通過孔穴來到人間,泰半不會對人間造成危害,偶爾有凶狠的魔物出現就必須鏟除,以免破壞人間與異界的平衡。
俄凱忒族一直負責把守孔穴的工作,他長期和九人小隊駐守在此,隨時鏟除試圖越界的魔物,近來魔物越來越多,他掛念小隊應付不了,想盡快解決這邊的事,回去幫忙。
還有個小小的私心︰他好久沒穿衣服了,這身長袍穿得很別扭,他想趕快月兌下來。
他話才說完,兩道詫異的目光同時射向他,他警覺地揚眼,「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塔西蒙搖搖頭,「你不必擔心第四區,我已經派人代理你的位置了。」
「派人代理我?為什麼?你沒說要撤銷我的職務──」
「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露雅立刻將與丈夫的恩怨情仇拋到一邊,鄭重地看著兒子道︰「你要去把『貓眼石』找回來。」
「貓眼石?那東西已經被偷走幾百年了──」
「根據我們查訪的結果,它被偷走後,起先在一些術師手上流傳,後來落入古董商手里,又在私人收藏家之間轉手,最後的持有者,就住在這附近。」
塔西蒙接口道︰「對人類來說,它只是一片石頭,卻象征我們一族的靈魂與傳統,所以必須追回來。」
瑟歐斯濃眉緊蹙,雙手環抱在堅實的胸膛前,隨著呼吸不悅地起伏,「這種小事,族里隨便派誰去找都行吧?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你堂哥蘆納,已經出發去找它了。你也知道,蘆納在覬覦王位,只要他先你一步找到它,他就有理由要你父親廢掉你王儲的位置。」露雅垂下眼,幽幽一嘆,「畢竟,你是──血統不正的孩子。」
露雅幽怨的語氣,讓瑟歐斯說不出拒絕的話。
這十年來他都待在第四區,叢林里的生活逍遙自在,讓他幾乎忘了自己王儲的身分。
皇室雖然沒有公開否定他的出身,但流言從未平息,這些流言也就成為蘆納爭位的助力,當初他自願前往第四區,多少有點逃避這些麻煩問題的心態。
貓眼石是王室珍寶,如果真被蘆納找回來,支持的聲音一定更大,屆時父王恐怕無法抵擋這股聲浪,必須廢掉他的王儲身分,讓蘆納取代。
他對王位的興趣不大,但至少,他得為母後爭口氣。
「好,我會去找。持有者在哪里?」唉,非洲的陽光、羚羊,鮮綠多彩的雨林,荒野中搏斗求生的痛快,暫別了!
听他答應,塔西蒙與露雅都露出喜色,露雅道︰「原本的持有者是隆富,他過世以後,貓眼石落到他兒子隆雲冰手上,隆雲冰是畫家,妻子失蹤十幾年,他目前和女兒一起住。你要想辦法接近他們,從他們手上把東西拿回來。」
「妳要我去偷?」
「能夠向他們買回來是最好,如果他們不肯賣,只好用卑鄙的手段了。」露雅取出一張剪報,道︰「這是他們刊登在報紙上的征人啟示,誠征管家一名,限女性,年齡越大越好──」
「等等!」「偷」這個字已經夠讓瑟歐斯頭痛了,「限女性」更讓他眉頭徹底打結,「妳要我扮成女人?」
傻兒子,腦筋怎麼這麼直啊?露雅愛憐地捏捏他臉頰,「當然不是,你想辦法說服他們錄用你就好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覺兒子臉頰突然發熱,透出一層薄薄光輝,身形迅速縮小,整個人縮入長袍內,「咚」地掉在診療台上。
長袍在診療台上糾成一團,激烈地蠕動著,受困其中的人好半天才找到出口,從長袍領口鑽出──
他並不是赤果果地冒出來,而是通體覆蓋著灰黑條紋的豐厚短毛,兩只「手」變成帶有肉墊的的白色腳掌,鼻梁旁長著神氣的白色長須──
他居然變回貓了!
兄妹兩人錯愕萬分地瞪著虎斑貓,虎斑貓也睜著圓圓的寶藍色大眼,無辜地回瞪他們。
塔西蒙再度優雅地抬起手,按住抽痛的額,以略帶感傷的口吻道︰「看來,情況不太樂觀。」
俄凱忒之恥!變成人形是最基本的法術,他外甥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搞不定,還想去找回失落的珍寶?啊!他有快要中風的感覺。
「瑟歐斯只是太久沒變成人,法術生疏了。」露雅抱起貓兒,親熱地揉著毛茸茸的小身體,「南宮先生還在隔壁的茴香館,待會兒我去請他來施點小法術,幫助你維持人形。」
虎斑貓不甘被當成小貓對待,喵喵地抗議,想掙月兌母親懷抱。
露雅笑問︰「怎麼啦?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就好啦!」唉,好久沒欺負他了,好可愛哪!
虎斑貓從她懷里跳出,落在診療台上,閉上藍色大眼,兩只白色腳掌交迭,喵喵地念著變成人形的咒語──
一分鐘後,貓還是貓。
塔西蒙連手都不想抬起了,非常務實地建議︰「既然你無法長時間維持人形,就直接以這副模樣潛入隆家吧,別應征什麼管家了。人類對貓的戒心不大,你這模樣正好方便行事。」
啊,他想休假,想做個把全身白毛染黑的美容手術,想在草地上悠閑地曬一整年的太陽,想離開這些害他的頭痛永遠好不了的麻煩事──
露雅忍住笑,「我這就去找南宮先生過來。」
「喵!」虎斑貓生氣地齜牙,不準她離開,使勁將兩只貓掌迭起,大聲喵喵地念著咒語,終于身體發出淡淡光輝,再度化為人形。
瑟歐斯跳下診療台,抓起長袍,遮掩身上的重點部位,惱羞成怒地瞪著舅舅,「誰說我不能用人形潛入隆家?我就做給你看!」
塔西蒙敷衍應聲,「是,殿下英明,是我說錯了。」他回去後一定要向妹夫請假,讓他快變成弱智的睿智腦袋休息充電,否則一定會短命。
瑟歐斯哼了聲,遲疑道︰「你們說要我去應征管家──」
「是啊!」
「管家是什麼?」
原來管家就是負責打掃整理一個家、照顧主人生活起居的職務,解釋清楚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嘛,舅舅何必當場昏倒,害他以為這是什麼危險的事?
由于瑟歐斯太缺乏人界的常識,他舅舅與母後花了一天時間替他惡補,並且請南宮璟施法在一條貝烸石項鏈上,讓他隨身佩戴,以免他突然在人類面前變回貓。
隔天傍晚,他才隨著南宮璟的徒弟姬秀和,來到征人啟示上的應征地點──三椒小館,這是隆家女兒開的店。
兩人在透明的玻璃門前停下,正值用餐時刻,店里座無虛席,還有十幾個客人坐在等待區,生意相當不錯。
姬秀和解釋道︰「我同學小魏,也就是你昨天在南宮老師那里見過的魏霓遠,他偶爾會來這里,你有我的電話,有任何問題,我們隨時都能幫忙。我還有事,就不陪你進去了。」
「謝謝。」瑟歐斯目送著他離開,回頭瞧著玻璃門里面,櫃台後有個嬌小的長發女子正在忙碌。
他踏進店內,經過一天的練習,雙腿總算能保持平衡,但還是有點歪歪斜斜地走向櫃台。他實在不喜歡穿衣服,雖然此刻身上是舅舅堅稱最舒適好穿的衣物,他還是全身不對勁。
人形對他的感官知覺並無影響,與他身為貓形時同樣敏銳,但從離開非洲後,他的鼻子就經常不靈,此刻進門只感到冷氣撲面,卻聞不到半點食物香味──或者說,辣味。
據說這家店的食物以「辣」出名,此刻放眼望去,店內每張桌子上都擺著紅通通的面類、飯食,客人們吃得滿頭大汗,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怕熱又怕辣的舌頭如果沾到那些恐怖的食物,可能會當場壞死吧!
櫃台後的崔寡婦听到開門聲,抬頭道︰「抱歉,我們現在沒空位了,你可能要等三十分鐘──」見到走路姿勢怪異的男人,她不由得一愣,但第一個蹦出腦海的形容詞卻是──好帥!
他英俊挺拔,皮膚曬成漂亮的褐色,輕薄的綠色背心貼著身軀,勾勒出胸肌與月復肌的形狀,滑板褲松垮地掛在臀上,露出毫無贅肉的精瘦腰身,黑中帶灰的發色使他添了一股難馴的野性味道,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性感。
極品美男子!好想一口吃掉他啊!
瑟歐斯打量著兩眼發直的她,「我來應征管家。」
這女人──不是普通人。看起來挺年輕的,不過在他眼里,人類的長相都差不多,除了覺得她眼球肌肉有點僵硬,也分不出她是美是丑。
崔寡婦只顧著心頭小鹿亂撞,「管家」兩字遲了三秒才讓她的大腦產生反應,「可是,莉莉只要女管家啊,報紙上寫得清清楚楚──」不行,如果拒絕這位帥哥,他恐怕轉頭就走,她就沒機會和他發展進一步關系了!
她當機立斷,轉頭朝隔著門簾的廚房叫道︰「莉莉,有人來應征管家了!」
瑟歐斯跟著瞥向門簾,那道青色布簾隨即被掀開,一名身材苗條的女人系著白色圍裙,端著一碗面走了出來。
隆莉涵放下面,先向崔寡婦道︰「我幫妳弄了面,等一下趁沒客人,先填填肚子。」然後才轉頭,看著櫃台外的人。
她沒看到意料中的女性應征者,卻看到一個帥得天理難容的男人。
她原本冷淡的臉色霎時轉為陰沉,冷冷地道︰「你來應征管家?你沒看到我刊登的條件是『限女性』嗎?」
瑟歐斯則是目瞪口呆──她一頭短發染成飛揚的艷紅,刺蝟般根根豎起,像是頂著一團火焰;耳朵雖小巧細致,卻打了整排的洞,叮叮當當的金屬耳環懸掛其上,眉梢眼角散發著悍戾。
她就像他的「認識人類」特訓中,騎著機車在街上狂飆,隨便捉到個倒霉鬼,就會模出刀子、劈個血肉橫飛的危險人種。
但她不是畫家的女兒嗎?藝術家或許有些古怪脾氣,至少有一定的氣質和素養,家人多少也會感染到一點才是,怎麼她──似乎完全是另一回事?
隆莉涵轉身就要回廚房,「出去,我不錄用你。」
「莉莉!」崔寡婦連忙拉住她,「人家好歹來了,妳就跟他談談嘛。」
「妳又不是不清楚我家的情況,絕不能用男管家啊!」見鄰居曖昧地朝自己猛眨眼,隆莉涵沒轍地壓低聲音︰「妳喜歡他,自己去跟他搭訕,何必要我留他?」
「為什麼女人以外都不行?」瑟歐斯發問。
隆莉涵轉頭,看著疑惑的他,「我爸姓隆,是畫家,這兩點難道沒讓你想起什麼嗎?」
「呃──沒有。」他尷尬地笑著。
昨天的特訓是加強他在人間生活的必需常識,並沒有針對隆家人詳細介紹,他對隆父的認識,還真的除了她說的這兩點之外,其它什麼都沒有。
隆莉涵瞪著他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他看起來有二十多歲了,卻有副單純坦率的神情,像個涉世未深的大男孩,那心無城府的笑容似散發著桃花香氣,輕易就能將人迷得暈頭轉向──不論男女。
正因為他太出色、太誘人,她更不能錄用他。
「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更不該來我家,否則,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若進入她家,絕對會死在她父親手上,她──太有經驗了。
听她把她家說得像戰場似的,反倒挑起瑟歐斯的興趣,「我能自保的──我是說,我一定能當個好管家的。」他在非洲對付魔物,以一擋百都是家常便飯了,區區兩個沒有尖牙利爪的人類算什麼?
隆莉涵眼眸微瞇,唇抿成一直線──這是她發怒的前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只要女管家,其它的男人、太監、人妖,我都不要。」
「可是,我一定要當妳的管家──」他試著推薦自己,但她冰冷銳利的目光讓他話說了一半就縮回去。
單以眼神的凶狠而論,連最難纏的魔物都遜她三分,加上那頭酷似嗆辣料理的鮮紅發色,強烈的壓迫感朝他席卷而來。
但那雙深黑的眸也像極了他地底老家的貝烸礦坑,深深幽幽不見底,恍若將他吸入回憶的漩渦中,一個陳舊的片段里,某個可愛的小人兒,也有這樣的一雙眼楮。
「我在哪里見過妳嗎?」他月兌口問道。記憶中的小人兒是甜甜地對他笑,而非像她這般陰沉不善。
「零分。」隆莉涵勾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冷弧,「想跟我拉關系,換個好一點的借口再來,這招已經太多人用過了。」
男人試圖搭訕她、和她拉關系,是她第一忌諱的事,他賴皮不走,更讓她聯想起不好的過去,臉色愈發陰森。
「其實啊,是莉莉的爸有──有那個一點問題,所以她才不肯用男管家。」崔寡婦連忙打圓場,以肘猛推隆莉涵,「其實隆先生最近收斂很多了,我想用男管家也沒關系了吧?」
「狗改不了吃屎,他會收斂,早就收斂了!」這麼說自己的父親未免刻薄,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如何描述她那位──萬人迷的父親。
「我會做很多事,不能給我一次機會試試看嗎?」瑟歐斯巴在櫃台邊緣,討好地看著隆莉涵。早知道這位隆小姐如此難纏,昨天該要舅舅多加強他「溝通與說服」的技巧才是。
隆莉涵瞪著他墨藍色的眼瞳,其中流轉著金色的光芒,像煞了漂亮無辜的小動物,眼神挫敗沮喪,卻不肯放棄,看起來有幾分乞憐的味道。
饒是她已立下重誓,此生此世再也不要愛上任何男人,一時也無法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當然與愛情無關,只是他乞憐的眼神,有點像她的愛貓「魷魚絲」。
「好,我就給你一次機會。」隆莉涵取出一罐自行腌制的辣椒醬,「咚」地一聲放在他面前,「吃完這罐辣椒,我就錄用你。」
她早就注意到他不斷往旁邊瞄,看著客人大啖辣味料理,眼中有濃濃的驚懼,顯然頗害怕這種重口味,她便故意出這個難題給他,好教他知難而退。
他果然臉色駭變,「為什麼要吃辣椒?這跟我當管家沒關系吧?」
「要當我家的管家,條件之一就是要會煮這些食物。我和我爸都嗜辣,菜里面沒有辣椒就不吃,你先吃這個,試試我們的口味。」
「要我煮菜?」打擊接二連三地來,瑟歐斯已經震驚得無法動彈。
舅舅騙人!明明只說要整理家務啊!怎會多了煮飯這一項?他很怕靠近火,要如何煮菜?何況他根本不會煮菜!
他驚恐地瞪著那罐紅色的「毒藥」,他若吃了,就算僥幸舌頭沒辣到壞死,恐怕會成為俄凱忒族史上第一只會噴火的貓,他腦海里詭異地出現自己在貓戲團表演噴火特技的景象──
他踩在滾球上,爪上沾著辣椒醬,往舌尖一抹,張口吐出火球,族人們大聲喵喵喝采,賞賜的鮮魚丟上台來──
隆莉涵瞧著他徹底嚇傻、一臉呆滯的模樣──果然是怕辣。
她冷笑一聲,將辣椒醬拿回來,「不吃就滾出去,你已經浪費我太多時間了,我還有很多客人──」
「等等!」他急忙抓住她的手,這可是他進入隆家的唯一機會,不能輕易放棄啊!但那罐辣椒醬他實在不敢嘗試,該如何是好?
看到她先前端來的面,他靈機一動,指著面道︰「我吃這個也可以算數吧?既然是妳店里的食物,口味應該差不多。」
面的配料很簡單,只有肉絲、紅蘿卜絲,看起來口味挺清淡,應該比較好入口吧?既然是她煮的,他也沒希望會僥幸地踫到不辣的食物,但總比直接吃辣椒醬要好。
隆莉涵還沒答應,崔寡婦已經把面端給他,順便給了他一根叉子,刻意柔媚的嗓音帶點挑逗的意味,「慢慢吃,別急哦。」
「吃面也行,不過,吃這道面可少不了這個。」隆莉涵拿出調好的芥末醬,瓶口一揭就直接往面上倒,滿滿淋了一碗,比平常的分量足足多了一倍。
瑟歐斯有點遲疑地瞧著。就他對人類食物的認知,會辣的食物幾乎都是紅色,這綠色的醬汁看來應是無害的。
他握住叉子,深吸口氣,還是沒有嗅出任何味道。
他看著隆莉涵,她正似笑非笑地瞧著他,微笑使她冷傲的臉色柔了些,但那笑有幾分狡猾與幸災樂禍,顯然她幫他加的這些綠色醬汁,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吃完這個,妳就會錄用我吧?」
「你吃得完再說。」她留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轉身回入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