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朔國的軍隊和都因族在邊界的峽谷內打仗,黃土在西風的肆虐下,卷成漫天的沙塵煙霧,兩方人馬都備感辛苦。
「殺!」陽冕高舉旌旗,穿著金黃戰甲,高大頎長的他,在陽光中宛若天神天將。
在他一聲喝令下,殷正的一軍和二軍從兩旁峭壁上騎馬沖下,千軍萬馬之勢,都因族完全沒料想到峭壁上會有人,開始自亂陣腳,潰不成軍,被日朔國的軍隊殺得片甲不留。
這一役,在峽谷之關,是大大的勝仗!風沙吹上陽冕汗水晶亮的威容,彷若撫模般,陽冕掩不住興奮驕傲之情。
「班師回朝!」他下達指令,由殷正將軍為前鋒引出峽谷。
才一出峽谷,飛箭如雨般射下,輝王的軍隊殺過來。
「快掩護皇上!」殷正暗叫不妙,輝王會偷襲乃意料中事,只是沒料到他竟有這麼多的兵力可以正面突擊,尤其還有數百名弓箭手。
殺伐聲四起,一陣混亂,陽冕奮力格擋全以他為目標的飛箭,一個遲疑,他中箭落馬。
更高的峭壁上,再度沖下一批士兵,往輝王的軍隊殺去,為首的蒙面將領騎著紅馬,敏捷地閃到旁邊,拉起陽冕置于馬上,往一旁的瀑布沖進去,殷正距離太遠,雖然看到,卻只能暗暗叫苦。
半個時辰過去,陽冕被劇痛驚醒,身子彈跳了一下。
「別動,我在幫你拔掉箭頭。」穿著銀色鎧甲的蒙面將領顯然是個女子,她的嗓音清柔,毫不留情地用匕首劃開他的左臂上方,迅速拔出箭頭,陽冕忍不住悶哼一聲。
這里是一個石穴,外面有轟隆隆的水聲,石穴里面很暗,全靠那女子點的一盞油燈照亮。
「痛的話喝酒。」女子把旁邊地上的碗拿起來塞給他。
陽冕右手作勢要接過碗,突然把碗打掉,趁女子錯愕,一翻身把女子壓倒在地。
那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和他扭打起來,無奈陽冕的武功高強兼之力氣較女子大許多,即使只用未受傷的右手,也牢牢扣住女子,把女子壓在身下。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陽冕瞪著那女子的眼楮,他與蒙面女子的臉孔距離不到幾-,可以嗅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即使隔著鎧甲也感受得到那女子柔軟的胸脯抵著自己,這份感覺使陽冕對自己不高興地蹙起眉頭。就算是對付女人,他也從不會手下留情的。
「你都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嗎?」女子的聲音意外地听不出恐懼,甚至隱含開玩笑的意味。
「如果確實是救命恩人的話,我從不虧待,但你我都曉得你不是。說,你的目的是什麼?」陽冕毫不放松。
「我不會害你的,你能不能先讓我幫你包扎一下傷口?」謎樣的女子笑道,下顎往陽冕正滴著血的手臂揚一揚,「放心,要殺你我早就動手了。」
陽冕也明了這女子不會殺自己,只是模不透她的意圖究竟為何。但他還是起身坐靠石壁,一手拿著從那女子手中搶來的匕首指著那女子。
一不被壓制,女子也立刻坐起來,「你傷得不重,只是剛剛有人從後面絆倒你的馬,你才會摔下來,撞昏過去。」她快速撕下鎧甲下淡黃色的罩袍,弄成布條,完全無畏于陽冕對著自己的匕首,她靠近陽冕用布條包扎他的傷口。
陽冕眼神閃過一絲訝異,這女子到底是誰?似乎真的是要幫助自己。
「好了。」女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好像十分滿意于自己的杰作。
「你為何要幫助我?」在確信這女子應不致加害自己後,陽冕的語氣比較緩和了。
「幫助你當然不是免費的-!你要如何報答我?」女子笑嘻嘻道。
如果是一般情形下听到對話,鐵定會覺得誤上賊船、身陷虎穴,但奇異地,陽冕感受不出半分惡意,于是他也笑道︰「姑娘想要我如何報答你?胭脂水粉?金山?銀山?」
「我想要你如何報答啊……」女子的眼楮笑彎成月牙狀,「我想你可以讓我當你的皇後。」
「皇後?」好耳熟的一句話,「子心!」陽冕驚呼,立刻丟下匕首,伸手扯掉她的面罩。
一張秀麗的臉蛋出現在眼前,那雪白的柔膚,扇子般的眼睫,晶亮有神的大眼楮,小巧高挺的鼻子,殷紅的小嘴,從那既美麗又清新的臉龐,依稀可辨出金子心當年的輪廓。
「冕哥哥,你真笨,竟被人暗算到摔下馬。」金子心笑吟吟,冕哥哥成了一個天神般英武偉岸的男子,剛剛被他壓到身下時,可真是嚇一大跳。
陽冕說不出話,思潮起伏,怎麼也沒想到這輩子原來還有再見面的時候,他只能深深凝視著她,右手一伸,將她緊緊摟入胸懷。剛剛聞到的香氣又襲上來,面對已是娉婷女子的金子心,他心里充塞著一份迷惘。
金子心怦然,之前為了替他療傷,已替他卸下戰甲,這會兒靠在他光滑的胸膛上,
忍不住臉頰發燒,她輕輕推開他,埋怨道︰「你剛才還想把我殺掉呢!」
「你誤會了,不過是我們倆都摔了一跤不小心跌在一起罷了。」陽冕笑道。
听著陽冕臉不紅氣不喘地說瞎話,金子心噗哧又笑出來,「像你這種登徒子皇帝,日朔國真是倒大楣了。你瞧,沒有我,你把國家治理得亂七八糟。」
陽冕哂道︰「是誰叫人趕快去接她當皇後,結果卻五年毫無音訊?」
「這不能怪我,爹把我帶到好多國家去,我原本也不想跟去,但你臨走時不是叫我快點長大,再去找你?我只好等長大再來見你-!」金子心促狹道。
「敢情是我的錯?」陽冕都不記得曾講過這句話。
「全都是你的錯。爹又不知道你和我有約定,我也擔心自己太小,還不夠格管理日朔國,結果就陪他老人家跑了十多個國家,常常餐風宿露的。」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雄壯威武,像個男人婆!」陽冕好心情地取笑,金子心身披戰袍,頭發又包在黃布巾里,除了那張漂亮臉蛋,著實沒什麼女人味。
「不管我像不像男人婆,約定就是約定,由不得你反悔。瞧,你當初給我的信物,我可從沒離過身。」金子心從包得緊緊的領口里,拉出一條龍形環佩。
陽冕仔細端詳金子心,她的臉孔很清新,眼神有一股當年所沒有的堅毅,讓她待在皇宮,受那些妃嬪的氣太可惜。
「我不會反悔約定,但這麼多年,你爹沒為你找別的親事嗎?我的妃子很多,你嫁給我,會很委屈。」
金子心不高興地扁扁嘴,「誰說我要嫁給你?我這一輩子不想嫁人,爹也答應了。我當你的皇後,是要做事的,不代表我要當你的妻子,每晚暖你的床。」她說得粗魯直率,毫不羞澀,畢竟跟著一群大老粗軍旅多年,她可不是什麼無知的小姑娘。
陽冕爆出一陣大笑,「我頭一次听到有人把皇後當作一個官位在看,不過我有點傷心,懷疑是否自己魅力不足。」
「才不會,你比我認識的所有男子都來得好看,雖然你很老,不過,還是很有魅力。」金子心認真地拍拍他的肩頭安慰他。
陽冕啼笑皆非,自己不過比她大個十來歲,每次都被她講得很老似的,「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你也沒變,你還是我在這世上第二好的朋友。」金子心促狹地回答。
陽冕大笑,想起當年發現自己輸給一頭豹的感覺。
「你的豹子呢?」
「爹在照顧,他說等我確定住進皇宮後,他再差人把金兒送過來,可以嗎?你的妃子們會不會反對?」
「她們反對與否不成問題,你是我的皇後,我會給你僅次于我的最大權力。」陽冕慎重許諾,他熟知金子心的個性,他能用生命去信任她,她絕不會濫用權力。
「謝謝。」金子心笑靨如花,清純絕美。
陽冕怔了一下,也回她一個笑容。「我們什麼時候去找殷正他們?」
「朱艷會帶殷大哥來找我們。我帶了一隊人馬,外面的戰事應該不久就會結束。」
陽冕略感放心,其實就算沒有金子心的幫助,他相信以殷正的能力也是可以漂亮解決,只是自己落馬這件事,恐怕會讓大家陣腳大亂。
但有朱艷在就沒問題,朱艷跟御影都是金國公培養的死士,一直以來朱艷跟著金國公,御影則負責保護陽冕,甚至一直跟來日朔國。
陽冕和金子心一邊等其他人過來,一邊聊天,相隔這麼多年,金子心有很多話想要跟陽冕講,不但沒有隔閡,反而千言萬語訴說不盡,陽冕邊听邊回答也邊笑。
或許是精神平靜下來,也或許是受傷後的體力不支,睡意席卷過來,在金子心的滔滔不絕中,他安詳地睡著了。
「冕……」金子心正想叫陽冕,一看他睡著了,連忙收口。她不禁好笑,竟然听她說話听到睡著?
陽冕靠在石壁上的身子往旁傾斜,金子心連忙扶住,結果自己的肩頭成了陽冕的枕頭,不曉得是否因為太累,陽冕熟睡得毫無戒心,他的睡容似乎比平常年輕十歲,俊美彷若神。
沐浴在金子心溫暖的香氣中,有如沉浸在香氛的海洋,仿佛好幾輩子沒有這麼安心的睡眠,陽冕睡夢中帶著微笑。
百無聊賴的金子心因為怕吵醒陽冕,動也不敢動,結果沒隔多久她也睡著了。
兩人像夜晚的斑鳩交頸依偎著,當朱艷帶殷正進入石穴時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噓。」朱艷示意殷正噤聲。
殷正看得張口結舌,壓低聲音說︰「我從未看過陽冕睡在別人身邊,更別說是女人身邊。」
「可能是太累了吧!」朱艷回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殷正搖搖頭,他覺得不是這個原因,但也說不出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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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張燈結彩,夜明珠將巨大碧玉石鑄成的柱子照得通體瑩亮。絲絨的紅地氈上鋪滿鮮花瓣,兩旁是人般高大的金燈台,焚燒異國來的薰香,整個大殿顯得富麗堂皇,穿著粉紅宮衣的宮娥們捧著一大束一大束帶著梗的蓮花穿梭布置筵席。
「這是怎麼一回事?」荷妃沒好氣地問道,她一直待在碧荷宮,沒有人通報,剛剛才知道今晚有筵席。
「回娘娘的話,是皇上要辦慶功宴。」宮娥回道。
「皇上要回來這天大的事怎麼沒有人向我通報?你們好大膽子,有沒有把我放在眼里?」
「奴婢不敢,奴婢正要去通報您。」宮娥小臉慘白,荷妃的性子素來暴躁。
「這時通報不嫌太晚了點?」荷妃正欲開罵,突然被一個聲音打斷。
「荷妃姊姊!」
原來是風姿綽約的蝶妃也帶著宮娥來到,「我說姊姊,你怪這丫頭也沒用,沒通知你,也沒通知我,據說是蕭丞相的主意。你知不知道皇上這回帶一個姑娘回來,說要立她為後。」
「什麼?!」荷妃著實吃了一驚,「你哪里來的消息?」
「小妹不才,家父的手下跟著皇上出征,從戰場上傳回的消息,是千真萬確。」蝶妃眼波流轉,聲音嬌媚,便是同身為女子的荷妃也感受得到她的魅力。
荷妃不想被蝶妃的氣勢壓過去,立刻嘲諷道︰「你跟你父親感情倒很好,消息真靈通,但我想立後這等大事,皇上不會不跟家父商量,好歹家父也是貴為國師。」你以為只有你家世顯赫嗎?荷妃心里暗罵,要當皇後還輪不到你!
蝶妃不以為杵,輕笑道︰「姊姊別誤會,小妹是站在你這邊的。你本就是先皇允諾給皇上立的太子妃,雖說那時八字也還沒一撇皇上便失蹤了,但既然後來皇上回國登基,令尊又當上國師,于情于理,這皇後之位非你莫屬,若要別人當,說什麼都沒有人會心服。可立後這事皇上延宕這麼多年,現下突然要立一莫名其妙的女子為後,恐怕是皇上一時意亂情迷的戲言吧!雖說如此,瞧蕭丞相似乎刻意防著我們,咱們還是打算一下。」
荷妃一听,心下大慰,自己對蝶妃真是太小心眼了,便道︰「怎麼打算?你有什麼好主意?」
「就請國師的人馬務必參加,家父也必定力挺你,到時如真要立後,便竭力杯葛,皇上迫于輿論也不好做什麼動作吧!」
「那,你通報芸妃了嗎?」荷妃突然記起,皇上一直都很青睞芸妃。
蝶妃笑了笑,「你放心,她年紀還小,皇上根本未臨幸過,不足為懼。」
荷妃安下心,還好蝶妃這最大的敵人變成戰友,「一切就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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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琴仙樂飄飄,佳肴一道道上,夜光杯、葡萄酒,燈火通明的大殿上,照理應是歡愉的筵席氣氛,事實卻非如此。
大臣們狐疑地搜尋傳聞皇上帶回來的女子的身影,不時竊竊私語,三位正妃盛裝打扮,分坐兩側,臉上堆滿笑容,心里卻充滿算計。
唯一悠哉游哉的似乎只有陽冕了,他優閑地和蕭丞相、殷將軍飲酒,把其他人弄得如坐針氈。
終于,陽冕放下酒杯,「眾愛卿,朕要宣布一件事。」
群臣一片寂然,不知情者仍笑吟吟,知情者則眼光在國師和蝶妃之父王將軍身上轉來轉去。
「朕曾與人相約,必冊立輔我登基的恩人之女為後,多年來朕尋覓此女未果,是故後位虛懸至今。但此次出征朕又意外蒙此女搭救,現在朕在此宣布冊立此女為後。」陽冕語氣堅定,態度卻仍是優閑,他的眼光犀利地掃過眾人錯愕的臉龐。
立刻,王將軍站起身來,「臣深切以為不妥,皇上,皇後是要母儀天下之人,怎可輕率冊立?荷妃娘娘端莊賢淑,更是先皇所囑婚,正是適合為後之人選,為眾臣所欽服,臣懇請皇上三思而後行,應立荷妃娘娘為後,以安國家社稷。」
「皇上,」國師也起身,「老身不敢言自己女兒有資格為皇後,但皇上只因年少時之允諾,便要立一個在戰場上出現的女子為皇後,今非昔比,老身期期以為不可。」
就連蝶妃也婀娜地起身,「皇上,容臣妾斗膽一句話,荷妃娘娘系先皇所立,若荷妃娘娘不為皇後,教臣妾們如何心服?」
陽旭瞄了一眼陽冕,听皇兄這麼說來,莫非皇兄找到金子心了?但眼前這個局面,皇兄真有辦法遵守當年的承諾?
只見陽冕不疾不徐地道︰「眾卿家的意見說完了嗎?還有沒有別的意見?」
沒有人再吭聲。
「眾卿家一再提醒朕,荷妃是先皇囑婚,試問眾卿家,那時先皇想要把皇位傳給誰?可不是朕吧!眾卿家是跟朕一起走過來的人,如果凡事皆考量先皇之成命,那眾卿家是否也認為朕沒資格做皇帝?」
陽冕這一問,令所有人皆嚇得匍匐在地。
陽冕笑道︰「朕的皇位如何來的,還不都是眾愛卿的功勞?起身吧,朕沒有責怪之意。至于立後之事,朕有朕的考量,朕非立她為皇後不可,不過,相信眾卿家見了她,也必能信服才是。」他打了個手勢,讓宮娥們請金子心進來。
金子心在宮娥簇擁下緩緩進來,她身著金黃霓裳宛如熠熠發光的太陽,長及腰際的烏絲是少見的波浪鬈發,妝點過的臉龐明艷卻又流露純真,她臉上的神氣甚是迫人,一舉手一投足,彷若王者親臨,令人不敢逼視。大臣們原本打算要反對到底,但在看到金子心時不由得驚嘆,陽冕眼里也閃過一絲驚艷,沒料到男人婆的金子心打扮起來竟是如此耀眼。
「不愧是豹子公主!老兄,你當年真有眼光。」殷正悄聲在陽冕耳邊沒大沒小的評論,就連陽旭也投來一個「真有你的!」這樣意味深長的眼光。
陽冕有點哭笑不得,實在很難跟他們解釋金子心會是他的皇後卻不會是他的妻子如此的關系。
金子心把他們之前的談話偷听了十之八九,這會兒眼光一掃,見到王將軍,便高興地道︰「王伯父,不錯嘛!您現在升到這麼高位來了。」
王將軍一愣,「你是……」
陽冕走到金子心身旁,「剛剛沒跟眾卿家介紹,這位是朕的皇後,名叫金子心。」
她的名字如雷貫耳,王將軍和其他朝臣都嚇一跳。
「大小姐,竟然是你!」王將軍驚道,多年的稱呼習慣一時月兌口而出。
金子心笑咪咪道︰「是呀,是我,好多年沒見了,難怪你們認不出我來。」
蝶妃盯著金子心,低聲詢問︰「爹,她是?」
「她是當年爹的長官金國公的千金。罷了,小蝶,你爭不過她的。」王將軍壓低聲音道。
這時一位朝臣起身,朗聲道︰「恭祝皇後娘娘玉體安康,千歲千歲千千歲!小臣是金大人所救,誓死效忠皇後。」
接著陸陸續續許多朝臣起身舉杯祝賀,俱是當年金國公麾下將領,金子心儀態萬千地一一答禮。
身為兩朝遺臣的國師和荷妃臉卻是一陣青一陣白。怎麼這個女的竟有這麼大的來頭?!
「皇後娘娘,我敬你一杯。」荷妃氣不過突然站起身,舉杯至金子心面前。
金子心端詳荷妃,微笑地端起酒杯欲和她的酒杯踫撞,怎知荷妃突然松手,酒杯向前摔落。
「啊!」荷妃故意驚喊。
卻見金子心手法極快地左手一翻轉接住杯子,道︰「不要緊,還你,下次拿穩點。」杯中的酒一滴沒漏地遞給荷妃。
荷妃眼眶一紅,怒道︰「不需要你假惺惺!」揚手把酒潑了金子心一臉,轉身就走。
陽冕陰沉地低喝︰「無禮至極!」
所有的人盡皆膽寒,皇上平日不易表露情緒,一旦他生起氣來,後果即不堪設想。
國師連忙站起來,砰咚一聲跪在陽冕身前,求道︰「求皇上念在老夫的面子上原諒這孩兒,她不知輕重闖了大禍,但絕無傷害皇後娘娘之意。」
「起來!朕曉得。」陽冕皺著眉頭示意國師起身,他不能原諒荷妃日漸愚蠢的行為,但他不想對國師這七旬老人發脾氣。
金子心從宮娥手上接過方巾擦臉,一邊道︰「這事真的不怪荷妃娘娘,我若處在她的立場,別說是潑酒了,沖上去揍那女子一拳都有可能。反正,我既然敢來搶皇後這位子,就有死生由命的心理準備。」
其他大臣听了金子心這種直言不諱的講法,不禁莞爾。
「死生由命?怎麼?當我的皇後你當是上戰場?!」陽冕也舒展眉頭感到好笑。
殷正插嘴道︰「不過,想當初在月國,誰敢惹我們的豹子公主啊?一旦惹上,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連陽旭也來參一腳,「我想起來了,第一次見面,還被你這丫頭稱做熊大叔呢!你那嘴皮子一向缺德得緊。」
「什麼是熊大叔?」蕭允言疑惑道。
「這不是一目了然嗎?他那長相不跟一頭大黑熊一般?」金子心巧笑倩兮地回答。
在場眾人一見真是很像,忍俊不住。
金子心又調皮道︰「不過,旭哥哥,我可不是小丫頭,而是你的大嫂,以後看到我請說一聲「大嫂您好」,我就回你一聲「乖小叔」,古人道,長嫂如母,你可要好好孝敬我。」
其他人見金子心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想像她叫雄壯威武的旭王爺「乖小叔」,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陽冕安慰地拍拍陽旭的肩頭,「你在嘴上佔不了她的便宜的,別難過。」
陽旭爽朗地咧嘴道︰「難過的不是我,是你,得妻如此,以後小心河東獅吼。」
陽冕笑而不語,看著金子心開始和其他臣子聊天敘舊,本來自己想要用權勢硬壓下眾臣的反對,但她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好,現在大家似乎都把反對的話題擱諸腦後了,這小女人天生就如太陽般吸引眾人,看來是沒什麼好替她擔心的。
觥籌交錯,眾臣一一敬賀皇上和皇後,國師已經先行告退,喧嘩熱鬧中,有一人優雅地啜飲著美酒,冷眼旁觀這所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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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結束,時間已至中夜,妃子們陸續回寢宮,剩下宮娥僕役收拾殘局。
金子心也被侍女送回寢宮,映雪苑,這里原是陽冕幼時讀書居住之地,當時太上皇希冀他能奮發于學,特取「囊螢映雪」典故為名,陽冕一直居住于此直到十八歲有了自己的太子府。
映雪苑實如其名,在冬日白雪覆蓋之際,景致尤為殊勝,因為庭院內盡為蒼松翠柏梅樹之類耐寒草木,平時枝不繁葉不茂,意境有之,卻稀疏單調;但到了冬天,兩旁俱是高大樹木,枝頭結霜,冰晶剔透,遍地均是皚皚白雪,每一步都會落在深雪里。
金子心不習慣侍女服侍,一進苑里便遣走侍女,只留下保鏢朱艷住在走廊另一頭的廂房。
這里陽剛氣好重!金子心不禁咋舌,獨自在庭院散步。整座庭院樓閣是用上等黃梨木精雕建築而成,沒有多余的裝飾,房內亦只有簡單擺設。
酒有點喝多了!金子心皺眉,頭腦有點沉重,好像是個裝滿酒的酒缸,頭稍微一晃,酒就傾斜至一邊,不太平衡。她拖著略顯困倦的身子進房,用侍女之前打好的水簡單地清洗一番,卸掉臉上的大濃妝,把一頭波浪鬈發夾起來,換上輕便的鵝黃色單衣。
「這些撈什子裝飾真累人!不過也沒法兒,當皇後要有威嚴。」金子心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收拾卸下來的珠寶。
「你一個人也能說得那麼開心。」陽冕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他輕敲門扇。
金子心一臉慍怒地打開房門。「大半夜闖進淑女的閨房,你安什麼心眼?」
陽冕夸張地高舉雙手,「哪敢有什麼心眼?只是來看看你住得舒不舒服。托你的福,你竟然拚命勸大家喝酒,把我的妃子和大臣都灌醉,一一早退,獨留我一人,睡也睡不著,又沒有伴,只好來找你負責。」
「你孤單是你家的事,我不負責陪睡的。」金子心倨傲道。
陽冕險些笑岔氣,「是,是,好姑娘,我堂堂日朔國皇帝,不是什麼采花大盜,你安千百個心!」
金子心明顯松一口氣的樣子,讓陽冕備感有趣。
「怎樣,這映雪苑如何?符不符合你之前說「不要奢華俗氣,要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要求?」
金子心夸張地嘆口氣,兩手一攤,「符合極啦!家徒四壁,我想絕沒有人會說這里奢華俗氣;映雪苑只有兩個房間,麻雀也只能這麼小了。更別說有椅子、桌子、床,的確五髒俱全!」接著她聲音一轉,笑罵道︰「我又不是要個和尚廟,你替人家找這麼單調樸素的地方做啥?」
「真可惜,我原本以為你一定會喜歡這里的,映雪苑好玩的地方可多著。」
「什麼好玩的地方?」金子心好奇心被勾起。
陽冕手指著靠近後牆的松樹,「瞧,那棵樹!若是爬到它的頂端,再去抓右邊那棵較粗的枝干,就可以構到屋頂上面。」
「真的上得去嗎?這屋頂做得好斜。」
「屋頂做那麼斜才能讓冬天的積雪滑下來。爬爬看就知道上不上得去!你看,我連飲品都帶來了,菊花龍眼蜜,我們上去喝。」陽冕興致勃勃地讓金子心看自己掛在腰問的水壺。
金子心看到陽冕這副神采奕奕的樣子,不禁笑不可抑,「冕哥哥,你怎麼跟小孩子一般,虧你想得出,我看從古至今會半夜邀人爬屋頂喝菊花龍眼蜜的皇帝,也只有冕哥哥你一人!」
「你到底爬不爬?廢話真多!」陽冕裝出凶惡的口吻。
「爬,爬,當然爬!皇上下令,誰敢不從?」
費了一番工夫,倒也真的爬上屋頂,兩人一前一後坐在狹窄的屋脊上,高高-望整個皇城,伸手便仿佛可以觸及滿天星斗。
「哇!」金子心忍不住滿心雀躍地歡呼起來,好像恆河沙般無盡星斗將她包圍,這樣的高度令人震顫。
「美麗吧?」陽冕看著金子心快樂的容顏,也露出溫暖的微笑。
金子心把被夜風吹散的發絲撥到耳後,快樂地道︰「美麗極了!這樣讓我想到我和我爹在沙漠的晚上看星星,也是這樣一望無際,但現在可比那時的位置高多了,好像跟星星非常靠近。你怎麼知道這里的?」
「這里是我小時候發現的秘密地方,那時若心情不好,或是被夫子罵,我就半夜一個人爬上來透氣。」陽冕懷念似地看向遠方,「不過,大一點以後就再沒上來過,一晃也二十年了吧!」
「為什麼大一點以後就不再上來呢?」
陽冕微微牽動嘴角,「也沒為什麼,只是少了一份心情。」
「是因為要當皇帝很辛苦的關系?」
「可能也有吧,那時的確是多事之秋。」母後自殺、外戚之禍、兄弟鬩牆……陽冕苦笑地想到。
「冕哥哥會後悔身為太子嗎?」
陽冕堅定地搖搖頭,「為了能親自守護這片錦繡江山,就算歷史上留下骨肉相殘的惡名,就算要我放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金子心靜靜听著,冕哥哥這一點和以前完全沒有變,還是有一種虎王般矯健威猛的氣勢。她理解地笑道︰「我也是一樣,從小就想要當個英雄豪杰,替日朔國做一番大事業,真棒!現在我是皇後了,算是接近當年心願的第一步。」
兩個人在黑暗中相視一笑,在世人眼里他們也許都會被視為狂人,但他們能體會彼此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信仰。兩人默不作聲半晌,誰也不想破壞這靜靜交流的相契時刻。
「喂!」金子心背對著陽冕叫了一聲。
「嗯?」陽冕懶洋洋地回應。
「你怎麼會選那三個女人當正妃?眼光實在有點差!」
「她們有什麼不好?都是國內出名的美人,環肥燕瘦,各有豐采。」
「美是美,但一個沒有腦子,脾氣暴躁;一個沒有心,奸詐狡猾;一個沒有膽子,弱不禁風。還及不上當年月國的容姬、玉姬來得適合當妃子。」金子心對荷妃、蝶妃、芸妃完全看不順眼,難道男人都只看得到包子的外皮,卻嘗不出餡兒的好壞嗎?
「但是她們的家族都很有權勢,也為我立下汗馬功勞,當年我能夠那麼快穩住情勢,她們的家族都幫了不少忙。」
金子心听了,覺得難受,輕聲道︰「虧我爹他不想讓你被他的權力脅迫,特地舍下兵權離開日朔國,結果你還不是一樣要受迫于外戚的權勢,當個窩囊皇帝!」邊說鼻頭邊莫名地發酸,分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在心頭翻騰。
「誰說我受迫于外戚情勢啦?」陽冕笑道,「我只是覺得與其憑喜好隨便決定妃子人選,不如將有功大臣的女兒收為妃子,正好可以拉攏關系。其實,如果我真的不想要哪位妃子,也沒有人有能力動搖我的決定。否則,像今日這種場面,我不就無法按自己的意思讓你當皇後?你不用擔心,我確實握有實權。」
「但是听你這樣說實在好冷血,你把你的妃子當成工具一樣,你自己的婚姻也像一場交易……」金子心欲言又止,想到這實在不干自己的事,有什麼資格開口?
「你還太年輕,不會了解男女情愛是最難以信任,我不打算傳宗接代,本來也不想要有婚姻,但如果只是立個妃子便能順便鞏固政權、獎賞大臣,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他看了看金子心優雅的側臉,輕嘆道︰「話題怎會扯到這兒,太嚴肅了!今晚夜色這麼美,就別提這些凡塵俗務吧!」
「嗯。」金子心點點頭,「菊花龍眼蜜呢?拿出來吧!」她攤開掌心伸向陽冕。
陽冕拿出水壺,「啊,我沒帶其他容器,你就這樣對嘴喝沒關系吧?」
「可以呀。」金子心接過水壺,直接就著壺嘴飲用,潤滑甘甜的液體流過喉頭。
陽冕瞧著金子心,她雪白甜美的側臉在夜色中隱隱約約,看得到她眼里閃爍的流光,這丫頭真的成了一個小美人。
「哇,好好喝!我原本還擔心會不會太甜,沒想到這味道很甘美,用的不只是菊花和龍眼蜜而已吧?」金子心笑道。
「不曉得,這就得問御廚了,這是他的獨門秘方。」陽冕接過水壺,就著剛剛金子心喝過的地方,輕柔地貼近嘴唇,仰頭灌飲。
陽冕雕刻般深刻的五官,流露著王者不自覺的霸氣,雖然現在坐在屋頂上拿著不起眼的水壺喝菊花龍眼蜜,看起來還是高貴。
冕哥哥就算在大街上乞討,別人給他錢時說不定會想跟他道歉,好像自己太屈辱他了。金子心暗想。
「還要喝嗎?」陽冕問道。
「先不用,冕哥哥,快幫我瞧有沒有流星。」
「找流星做什麼?」
「爹說看到流星要記得替他許願,祝他長命百歲。」
「你爹真奇怪。」陽冕失笑。
「大家都祝你萬歲,祝我千歲,女兒都有千歲了,祝爹活個百歲應該不為過。」
「真是一片至誠孝心。」陽冕強忍笑道。
「也要找得到流星,來得及許願才行。專心點,快幫人家找!」
「是,我的皇後娘娘。」陽冕一本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