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但御書房里仍舊燈火通明,樊穹宇和陽冕難得的飲酒談心,他們聊了過去幾個月朝廷所發生的事,和一些有的沒有的想法。
酒過三巡,樊穹宇好像在提出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淡然道︰「皇上,臣要辭官了。」
陽冕皺了皺眉頭,霸氣的眼神直盯著樊穹宇,「朕還沒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你以為朕會準許你嗎?」
樊穹宇也不答話,他直勾勾地回視陽冕,眼楮里有不容錯認的堅決。
陽冕無法強逼他,只得退讓道︰「如果是對這職責倦了的話,那以後你可以不用出什麼特別任務,只要待在皇宮里就好。」
樊穹宇笑著搖搖頭,他的表情令陽冕若有所思,這十四年來,陽冕頭一次覺得樊穹宇的神情里有著一份釋然後的放松。
「為什麼不繼續做呢?」陽冕還是忍不住要慰留。
「因為現在在臣心里,已經有了比起皇上,更想讓臣獻上生命守護的對象。」樊穹宇的神色祥和寧靜,他難得看起來像個菩薩,而不是沒有生命的佛像。
「是玉草姑娘吧!」陽冕慨然地看著樊穹宇,無奈地笑道︰「你的這一天終于來了,朕很為你高興。」
比起失去得力助手「御影」,陽冕心里更舍不得一起出生入死的好伙伴不在身旁,但沉吟了半晌,終于開口道︰「好吧,你辭官吧!朕……不對,以後請把我當作你的兄長好嗎?你已經不是我的臣子了,你好好去追求你的幸福。」
樊穹宇像是早就料到陽冕會這麼回答,沒有多吭一聲,只是對著陽冕露出感激的微笑。
「不過,有件事可能還是得先請你幫忙。」陽冕想到手中那個棘手案子。
「什麼事?」樊穹宇的神情恢復到以往的認真嚴肅。
「月國的瑞玥公主被綁架到我國來,已經四個月了,音訊全無。月國那群飯桶唯一提供的數據是這個。」陽冕隨手抽出了書架旁的畫卷,交給樊穹宇。
樊穹宇展開畫卷,一幅眼神缺乏生氣的美人像展現在眼前。
「我想這公主大概是凶多吉少了,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除了你也沒有人能達成這個任務。你就把它當作是告別演出吧!啊,對了,據說瑞玥公主的長相跟畫像不完全一致,你不要被畫像給設限了。」
「我知道了。那,皇上,這件事結束後,是不是能請你為我和玉草主婚呢?」
陽冕一听,眼里閃過一絲不可思議,「沒想到愛上一個姑娘,竟把你的性子全變了。我當然非常樂意為你主婚,但你什麼時候成了這麼重視儀式的人?」
能有皇上主婚對一般臣子而言是天大的榮幸,但樊穹宇這家伙通常都對他這個皇上呼來喝去,不把他瞧在眼里,什麼時候也開始在意起這種「榮幸」?
「本來也不想這麼做。」樊穹宇的話像直接澆一桶冷水到皇上頭上,他的確完全不在乎這種榮幸,「但玉草一直很自卑,所以我希望能辦一個外人看起來最榮耀的婚禮,讓她了解我對她的重視,知道她是我獨一無二的妻子,在任何人面前都能抬頭挺胸。」
「真是個傻丈夫!」陽冕笑道。沒想到樊穹宇對玉草的用情如此深,竟連外人的眼光這種以前他最不屑在乎的事,都為了玉草而費心思。「一等瑞玥公主的事處理完後,我立刻為你和玉草主婚。」
和陽冕談完話已近午夜時分,樊穹宇回到天宇閣,才一踏進里面,就瞧見玉草的房間里竟沒有熄燈,油燈的光透過紙窗,晃晃悠悠地在黑夜里格外明顯。
怎麼沒熄燈呢?樊穹宇帶著一絲疑惑,無聲無息地推開玉草的房門。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夜都會在玉草熟睡時去看看她,而以玉草的熟睡程度,他向來不會吵醒她。
房門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趴在桌上睡著的玉草,油燈就擺在她的手邊,竟燦燦發光。
樊穹宇輕悄悄走到玉草身旁,發現玉草的臉頰上竟有著未干的淚痕,心口一陣抽痛。為什麼哭呢?他用指節柔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淚水。
他把玉草打橫抱起,玉草嚶嚀了一聲,微睜星眸,意識還處在半夢半醒間,沒有發覺自己待在樊穹宇的懷抱里。
「妳為什麼哭?是因為我嗎?」樊穹宇的聲音低沉悅耳,他一邊問一邊把玉草抱到床上去。
「嗯?」玉草昏昏沉沉的半睜著眸子瞧他。
「對我再有信心一點,等我找到瑞玥公主後,我們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樊穹宇坐在床沿,瞧著身旁躺下來的玉草,她因為過度疲憊而沉沉睡去,樊穹宇動作輕柔敏捷地替她卸下繡鞋,月兌下外袍,最後又照例輕手輕腳地替她蓋上薄被,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晚都會替她蓋被,誰教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會隨便踢掉被子。
樊穹宇起身,把油燈吹熄,在黑暗里對自己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
他很想擁住玉草,將自己深埋在她溫暖的體內,可他是個有點守舊的人,他不想破壞了玉草的名譽,也不想讓大家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玉草,所以當他決定要娶玉草後,他便希望能熬到婚禮舉行後再跟玉草同房,慎慎重重地對待她,讓她了解他對她有多著迷,願意把世界放在她的腳下。
但看到她的淚水,或許有些事還是需要用言語稍加說明吧!為了不讓玉草傷心,樊穹宇想在不破壞驚喜的狀況下,多告訴她一點,有關他的心意。
他離開玉草的房間,暗自下定決心。
隔天一大早,玉草在天宇閣內四處尋找,到處都沒有看到樊穹宇的人影,她甚感納悶,昨夜她好像依稀有印象,樊穹宇把她抱在懷里,對她說了些什麼……
「玉草姊姊!」遠處傳來清亮的呼喊。
玉草好奇地轉身,只見和久穿著淡粉衣裙,蹦蹦跳跳朝自己跑來。
「早安,妳怎麼跑來了?」玉草對和久綻開微笑。
「玉草姊姊,我是來替我姑姑傳達道歉之意的。」
「妳姑姑?」玉草一頭霧水。
「對呀,我的姑姑就是玉寧公主,妳還有印象嗎?」和久一邊說一邊比手畫腳,「頭發這麼長……身高大概比妳再高一個頭,長得跟我爹很像……」
「嗯,我昨晚有見過她。」玉草的眼神不禁略微黯淡。
「我不知道妳們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但姑姑叫我跟妳說聲對不起,還說她很羨慕妳可以跟御影在一起,她祝你們能長長久久,請妳別把她的話放心上。」和久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完。
「咦?」玉草好驚訝會听到這些話。
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插進來,「公主,以後不能幫人家道歉。道歉這種事只能自己來,代替的道歉沒有一點意義。」樊穹宇已經走進天宇閣,正朝她們的方向過來。
他的眼里跳動著冰冷的火焰,原來昨晚就是玉寧公主惹得玉草傷心嗎?
「對不起,我曉得了。」和久扁了扁嘴。
玉草看得有點不忍,怨怪道︰「穹宇,你不要那麼嚴厲嘛!你連發生什麼事都沒搞清楚,怎麼就在那邊隨口評斷。」
他幫她出頭,結果她還絲毫不領情?!這回換樊穹宇不吭聲了。
玉草神色怪異地瞧了樊穹宇一眼。不會吧?這樣心就受傷了?他怎麼跟小男孩差不多……
「穹宇!」玉草小心翼翼地喚道。
樊穹宇面無表情懶得搭理她,直接越過她和和久,往房間里走去。
「慘了,好像生氣了。」玉草有些喪氣地看著樊穹宇的背影。
「嘎?御影這樣就生氣了?」和久驚訝地睜大眼楮,「難怪人家都說戀愛中的男子陰晴不定!」
「有這種說法嗎?」她怎麼從來沒听過?
「是我的碧荷姨娘教我的,她對愛情非常了解喔!」和久滿引以為傲。
「哦……」玉草怎麼就是覺得這句話有哪里不對勁,「不對,不對,妳弄錯了,我們沒有在談戀愛。」頂多是單戀吧!
「怎麼會……」和久待要探究事實真相,樊穹宇已經拎著一個包袱,一身外出服的樣子從房間里走出來。
「玉草!」樊穹宇打斷她和和久的談話。
「你要出去嗎?」玉草滿臉驚訝地看著樊穹宇的裝扮。
「我奉皇上的命令要去尋找月國的瑞玥公主,必須離開京城幾天。」
才听到「瑞玥公主」這四個字,玉草的臉就血色盡失,身子搖晃了一下,但樊穹宇沒有留意到她的反應,因為他正煩惱著更重要的一件事。
「玉草,我……」樊穹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呃……找到瑞玥公主後……」
「怎樣?」玉草心神不寧的應道,她抬眼看了一下樊穹宇,卻發現他竟然不可思議的臉紅了。「很熱嗎?」她有點擔心。
樊穹宇不自在地把眼神往旁邊飄,不敢接觸玉草的眼神,「我……」
「你要對她說『我愛妳』是不是?」和久超級興奮的聲音完全打壞那兩個人之間的氣氛。
「不是!」樊穹宇過于迅速的直接否認,顯得有點欲蓋彌彰,他困擾地仰頭輕嘆口氣。
玉草覺得好尷尬,滿臉通紅。他怎麼可以拒絕得那麼直接呢?就算她已經知道他不愛她了,但也請他婉轉一點嘛!
可惡!樊穹宇頭一次對這個鬼靈精的小公主有了怨言,可是,他的臨行告白還是得繼續完成,「公主,能不能麻煩妳消失一下?」
「不能耶,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方便,我站到離你們十尺的地方好不好?」和久眨著天真無邪的大眼楮道,難得有戀愛事件在她眼前發生,她怎麼肯消失呢!
樊穹宇無奈地等和久退離開十尺後,低頭注視著玉草的眸子,被和久這麼一攪和,他是絕對說不出什麼「我愛妳」之類的話,但……
「不準妳離開我。」樊穹宇最後也只講得出這句活像是威脅的話。
可是玉草覺得很感動,這句話就像代表樊穹宇再一次確認了要她留在他身邊,「嗯!」玉草拚命點頭。
「那我走了。」樊穹宇轉身離去。
一剎那間,玉草很想叫住他,想對他說「我就是瑞玥公主,我可以一輩子留在你身邊嗎?」,但她不敢。
老天爺,請讓她暫時再待在這個美夢里一下子吧,直到她能有身為公主也敢要求樊穹宇留在自己身邊的自信!
七天過去,因為月國特使的堅持,樊穹宇被迫帶著月國特使跑過邊境的幾個縣,尋找瑞玥公主的蹤跡,他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
樊穹宇對月國特使感到很厭惡,明明在尋找月國的公主,但月國皇帝對此事不甚在乎,完全不聞不問,而月國特使又似乎有很多隱瞞。他決定先打道回京,讓月國特使待在皇宮里,他自己一個人出去找尋,沒有月國特使礙手礙腳,絕對找得比較快。
風塵僕僕的奔波了半天,樊穹宇終于護送月國特使回到了皇宮,他把月國特使丟在大殿交給陽冕應付,他想先去瞧瞧玉草,今晚馬上他又要一個人動身前往尋找瑞玥公主。
「玉草!」樊穹宇還沒到天宇閣,就發現玉草和和久在走廊上玩捉迷藏。
玉草一听到樊穹宇的聲音,立刻扯掉蒙在眼上的紅絲巾,飛快地沖向他。
「你回來了!」玉草忘情地想抱住他,才伸手卻又停住,她差點忘了,樊穹宇不喜歡在皇宮內和她太過親昵的。
但這次換樊穹宇不讓她退開,他伸手一攬緊緊摟她在懷里。真希望早點找到瑞玥公主,他等不及想迎娶玉草為妻了。
「好甜蜜喔!」和久站在旁邊認頁看戲,不忘做品評。
「御影!」
突然一聲叫喚打斷戀人的相擁,樊穹宇迅速放開玉草,把玉草推到身後,轉過身面對離開大殿朝這里走來的月國特使。
「什麼事?特使大人。」樊穹宇不悅地道。
「我想……啊!」月國特使突然像見了鬼一樣,瞪著樊穹宇身後的玉草,「瑞玥公主!」
樊穹宇有如被雷電劈到般身子一震,他喃喃重復道︰「瑞玥公主?」這是在說誰?
他遲疑地回望玉草一眼。
「對不起,我早就想跟你說,但我說不出口……」玉草也是一臉慘白地望著他,眸子里盛滿恐懼,恐懼他不要她!
「瑞玥公主,臣找妳找了好久,妳這幾個月都怎麼過的?有沒有被欺負?」月國特使立刻跑到玉草身邊噓寒問暖,好像一直以來他擔心她擔心得不得了。
但玉草只是渾身打顫地凝視樊穹宇,他怎麼想這件事?他會原諒她嗎?玉草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只要他一個厭惡的眼神,她就再也無法呼吸……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能說什麼。
「妳騙我。」樊穹宇語氣很冷、很平,他這麼不值得相信?所以她一直不肯告訴他她是誰。當他奉命要去找瑞玥公主時,她又是用什麼心情看他四處奔波去找那一個始終就在他身邊的瑞玥公主?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沒有辦法說出口……」果然是討厭她了嗎?玉草的淚水撲簌簌掉下來,胸口好痛。
「妳還說妳沒有騙我?!自始至終就沒有玉草的存在,一切只是一個月國公主惡劣的玩笑?!」樊穹宇的心很難受,喉頭緊得喘不過氣,他全心全意信任她,玉草是誰他什麼都想過,就是沒想到她會是瑞玥公主!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就是玉草,瑞玥是我的稱號,我一直都是以真實的身分在面對你!」玉草心灰意冷地垂下螓首,淚水滴落在地上。「還是你根本不愛玉草?如果你不愛玉草的話,瑞玥公主就更沒有存在的立場了!」
樊穹宇听到玉草心碎的呢喃,不禁心頭揪起。無論玉草是誰,他對她的感情不會改變,但他一時听到這個消息,思緒無比混亂,被欺騙的感覺讓他如遭重擊,他必須靜一靜,整理清楚他對這個女子──無論是玉草或瑞玥公主──的心意。
陽冕遠遠看到不對勁,走了過來,「怎麼回事?御影,你不是該出發了嗎?」
樊穹宇嘴角有一絲嘲弄的苦笑,「不需要了,瑞玥公主已經找到了,臣鎮日奔波有些疲憊,請容臣先告退休息。」他僵硬地轉過身子,朝天宇閣的方向走去,跟玉草擦肩而過時,沒有任何停留。
擦肩而過的一剎那,玉草再也忍不住哀切地哭出聲來,她嗚咽地彎子,雙手掩面止不住地哭泣。
她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的……
月國特使看了剛剛的狀況,心下也有幾分了解,他直言道︰「公主殿下,跟臣回國去吧!」
「不要!」玉草一邊拭淚一邊斬釘截鐵地道,「我再也不要回到那里去,再也不要!」
月國特使不禁動怒,瑞玥公主以為她是哪根蔥,跩成這樣?!她以為皇上很在意她有沒有回國嗎?若不是為了王妃的犒賞,他才不會找她找得那麼辛苦!他揚聲道︰「公主殿下!妳……」
「瑞玥公主是本國的貴客,她可以留在本國直到她想走為止。」陽冕威嚴的沉聲道。
「是……是……臣並沒有強迫瑞玥公主的意思……」一遇上陽冕,月國特使就不禁覺得害怕,話都說不全了。
真受不了這個欺善怕惡的家伙!一旁的和久狠狠瞪月國特使一眼。
「玉草姊姊,妳別哭了,妳今天先睡我那邊吧!明天再去跟御影解釋,他會原諒妳的。」和久走到抽動著雙肩不斷哭泣的玉草身旁,輕拍她的背脊。
玉草站起身,抹抹眼淚,讓和久安慰她未免太沒用了,「謝謝,和久,我今晚真的可以睡妳那兒嗎?」
「當然!」和久向她微笑。
不要輕易放棄!玉草強迫自己鼓起勇氣,至少一次也好,她一定要問問樊穹宇她能不能繼續待在他身邊,至少一次也好,她要以真實的自己好好告白她所有的心意。
夜晚的和陽宮,平日都是一大堆人嘻嘻哈哈聊天玩耍的場所,因為和久很愛熱鬧,她喜歡找一大堆朋友來她的寢宮玩,一群小孩子常會搞得天翻地覆,所以子心皇後很早就讓和久一個人住一間寢宮,免得打擾其它人的安寧。
但今天有傷心的玉草在身邊,和久很體貼地把其它朋友趕回家去,只剩玉草和她兩個人待在和陽宮。
「妳覺得他真的會原諒我嗎?」玉草問道。
「當然會,哪有人會為這種小事生氣那麼久,又不是小孩子!」第五次回復玉草這個問題,和久一邊吃著桌上的荔枝,一邊給玉草鼓勵。
「嗯,我會努力跟他告白的,謝謝妳。」玉草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讓和久安慰,不過,她更不好意思去打擾其它人。
「沒什麼啦!」和久看到玉草這麼認真跟她道謝,她也害羞了,大家都當她是小孩子,不是向她說教,就是只顧跟她鬧,像玉草這樣認真征詢她的意見的人,還是第一個,她實在很喜歡這個姊姊。
突然,外面的侍衛喊喀,「月國特使求見!」
「奇怪,我跟月國特使一點都不熟,他為什麼來找我?」和久一頭霧水。
「他應該是來找我的,我去庭院跟他談一下好了。」玉草撥了撥自己微亂的頭發,推門出去。
月國特使一臉不耐的站在和陽宮的庭院里,他看到玉草走出來,立刻陪著笑臉打躬作揖道︰「公主殿下,打擾妳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玉草很討厭這個人,以前在月國時他對她根本理都不理,這會兒卻鞠躬哈腰好像他們有多熟。
「馬車已準備好了,明日一早就請公主殿下跟臣一起回國去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回去的,你再說什麼都一樣,我要進去了。」玉草語氣堅定。
月國特使略顯訝異地打量玉草,這個公主一向畏畏縮縮,既沒有主見,也不起眼,僕人們常常騎到她頭上去,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堅定的神氣?甚至變得有一點漂亮。
「等等,瑞玥公主,妳是為了那個御影嗎?」就為了那個漂亮得像個大姑娘的保鏢?哼,別丟月國的臉了!月國特使十分不屑。
玉草柳眉微微打結,「這跟你無關。」
「跟臣無關,但是跟其它人有關,瑞玥公主,妳知不知道因為妳魯莽的任性,嫦月公主現在被下到大牢里!」軟的勸不成,就要下一點猛藥。
「什麼?」玉草非常吃驚,接著她猛烈搖頭,「不可能,父王很疼玉嫦,他不會做這種事!」
「皇上是很疼嫦月公主,但也不會放任她犯下助妳逃婚這種天大的罪,卻不給她一點處罰!妳的逃婚丟盡皇室的臉,卻要讓無辜的嫦月公主代妳受罰,對自己的妹妹做這種事,妳不會良心不安嗎?」
玉草全身僵硬,她不知道玉嫦被關在牢里,她一直以為她一走,玉嫦就可以跟她心愛的湛爵爺結婚的……
月國特使看到玉草的動搖,立刻加一把勁道︰「再說,公主殿下,妳還是別留在這里替御影找麻煩了吧!」
玉草眼神脆弱地看向月國特使。為什麼這麼說……
「我們先撇開他對公主有沒有情這事不講,妳是堂堂月國公主,他不過是個一品官員,妳以為皇上會允許他跟妳的婚事嗎?皇上一定認為妳跟他在一起會丟皇室的顏面,其它人的冷嘲熱諷也絕對少不了。
「好一點的情形,強迫他入贅,勉強給他一個王位或封號,但他一輩子被皇上使喚,妳瞧妳姊姊的夫婿們哪一個不是三天兩頭就得朝貢一下,巴結巴結皇上,彼此爭寵,妳忍心讓御影受這種氣嗎?
「壞一點的情形,皇上一個不高興,跟日朔國宣戰,或是派人狙擊御影什麼的。妳別以為不可能啊!皇上只是為了面子,就把他最疼愛的嫦月公主下到牢里三個多月,對不太受寵的妳和沒什麼關系的御影,妳想他會手下留情嗎?」
明明是夏天,玉草卻覺得自己好似置身冰窖一樣寒冷,原來她早就沒有路了,無論什麼情形,她都沒有路了,什麼新的人生?這一切只是老天爺開的玩笑……
「請容微臣不客氣的講,公主殿下,妳也並非什麼天仙絕色,妳以為妳值得御影這樣犧牲嗎?妳不在的話,御影可以找到更匹配的佳偶,如果妳真的愛他,就不應該待在這里阻礙他的幸福,更不該昧著良心讓自己的妹妹關在大牢里受苦……」
「你別再說了!」玉草像崩潰似的雙手捂住耳朵,淒厲地怒吼。「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明天我跟你走就是了!你現在給我滾,什麼都別再說了!」
一定要這樣刺得她一點希望都不剩嗎?她唯一的勇氣和自信全都被抽走了,她痛苦得想要消失……
月國特使再度打躬作揖,「那明早辰時,微臣再來接妳。」說完,他離開和陽宮。
熱淚滾落,玉草僵立在庭院里無比絕望,好像掉入暗無天日的深淵,那里沒有出口,只有潮浪一般涌上的無盡傷悲。
沒辦法了,她沒辦法請穹宇留在她身旁,她不要讓穹宇去受她曾受過的氣,她不要讓穹宇遭受任何危險,她不要穹宇因為她這個一無是處的女子賠上他的一輩子!
賠上一輩子的人她一個就夠了!真可笑,自由的、開放的月國,全國只有公主不自由,任何一個百姓可以愛其所愛,過他想要的生活,只有公主,要住在金碧輝煌的牢里,獻上她所有的青春,任人擺布!
但在皇宮里,她是一個沒有人在乎的公主,不被看到、不被听到、不被記得、沒有用處……既然沒有人在乎,為什麼不放她自由?為什麼……
隔日清早,樊穹宇就已經站在和陽宮門外求見。
「玉草姊姊,他一定是來找妳的。」和久連忙到隔壁房間要叫醒玉草,卻見玉草穿得整整齊齊端坐在床上。
「正好,我也要去找他。」玉草的臉龐比往常更白皙,眼神空空洞洞的,但嘴角卻噙著一抹微笑。
和久擔心的看了玉草一眼。好怪呀!難道是因為昨晚和月國特使的談話?
玉草來到庭院,青蔥草色中樊穹宇看起來比平常更美,眉如漆,眸如星,面如玉,一龔月牙色衣袍,冉冉翩翩,玉草渴求似地緊盯著他,舍不得眨眼,她要把他鏤刻在她的心版上,永永遠遠。
「玉草,我……」樊穹宇神情鄭重,不留一點昨日的怒氣,想了一夜,他決定原諒玉草,他對她的愛沒有條件,現在他只想跟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你讓我先說。我要回月國去了,謝謝你長久以來的照顧。」玉草故作開朗地打斷他的話,深深彎腰向樊穹宇鞠一個躬。
樊穹宇眉頭蹙起,「如果妳是因為昨天的事……」
「昨天我才知道我的未婚夫湛爵爺還在等我回去,說起來很丟臉,我只是因為跟他吵一架就逃婚,跟小孩子沒有兩樣。不過幸好,他還在等我,所以我要回去嫁給他。」玉草急急說完這一串她昨夜想好的台詞,她眼楮不敢望向樊穹宇。
「不要騙我。」樊穹宇的神色轉趨冷硬。玉草還是不能信任他嗎?她以為她編這種三腳貓的謊言就可以迫使他讓她離開?
「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又不是什麼皇親國戚,也不是多有錢,你以為你配得上我這個瑞玥公主嗎?」玉草揚聲道。
樊穹宇不為所動地瞇起眼打量她,「妳知道的,妳愛我。」
玉草心頭一慟。是的,她愛他,所以她絕對要讓他恨她。「你以為我把身子給你,就是代表我愛你?老實講,你長得很俊,我當然希望你能抱我一次也好,哪個女子不希望被你抱在懷里?再說那時你那麼脆弱,我不利用那次機會,你會踫我嗎?」她說得極為輕佻。
「妳說這些謊話都沒用,我要妳一輩子待在我身邊。」樊穹宇一個字一個字堅定地說。
玉草想要掩飾自己的心慌,她揚手就重重甩了樊穹宇一個耳光,樊穹宇不避不躲,只是眼神就像冰一樣凜冽。
玉草深吸一口氣,「你配得上嗎?為什麼我連要甩一個人都這麼難甩?我告訴你,我是故意找你獻身的,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會懷了你這種下等人的骨肉,我跟你睡過的隔晚就服下打胎藥了。」
樊穹宇胸口就像被重重一擊,他痛苦地沙啞道︰「妳真的服了打胎藥?」
「真的!」玉草狼狠道︰「你不記得聖旨到了之後,我一個人說要去廚房弄些點心吃,那時,我就是在煎打胎藥,我待在皇宮這麼久,怎麼會不知道我父王都拿什麼給妃子避孕?後來,我晚上在喝藥時,你還問我是不是生病了,你不記得了嗎?」
樊穹宇覺得自己裂成兩半,他的確記得玉草偷偷模模地在喝藥,難道是他錯愛了嗎?但……
樊穹宇壓下排山倒海而來的痛楚,所有的心痛糾葛讓他冰岩般的眸子化為火焰,「我只問妳,妳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一切他都可以不在意……
「我不願意,我們一輩子別再見面了。」玉草斬釘截鐵地道,她的眼眶里沒有一滴淚水,沒有一絲猶疑,只有空洞。
「信任我,玉草,無論任何事我都可以解決,我問妳最後一次,妳願不願意當我的妻子?」樊穹宇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求,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她會崩潰的,她離幸福只有咫尺……「我根本不愛你,我要嫁給湛爵爺了,請你永遠在我面前消失!」
玉草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一個長得很像她的人毫不猶豫說出這些話,好像在演戲,好假,這只是演戲嘛!而且她演得很好,沒有一絲激動,沒有一絲不舍,好像對方真的是很纏人的蒼蠅一般,瞧這不屑的口吻,多麼像玉嫦妹妹呀!
因為是演戲,所以她不會覺得痛,待會兒一下台,她就可以抱著穹宇說,我願意,我願意嫁給你,不管你愛不愛我,在這世界上我最愛你!
現在樊穹宇默然地轉身,又像當初那個美得不像活人的雕像了,但沒關系,這只是演戲,待會兒他們可以一塊兒手牽著手去用膳,她一定要問問他,為什麼你不讓我離開你?你是不是也愛我?他們可以開始計劃未來婚後要住哪里?要生幾個孩子?孩子叫什麼名字……
她看到樊穹宇走出視線範圍,而月國特使出現了。
「妳的行李準備好了嗎?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我們現在出發。」月國特使說。
別走!她想要叫樊穹宇停住,可是玉草發現她說不出話來。
都是騙你的!這一切都是演戲!
不對,不是演戲,她被騙了,她被自己騙了!
玉草再也無法說話,沒有哭泣,只是呆呆站著。原來,最心痛的時候,連淚也不會掉下,連聲音也發不出,腳也會動不了,沒有辦法再清醒了,因為太痛苦太痛苦……她好想睡覺,閉上眼楮……
玉草昏倒在地上,和久在一旁尖叫,月國特使毫不留情的迅速將她抱上馬車,一刻也不停留地奔向月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