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供樊穹宇使喚,玉草被安排住進樊穹宇所居的天宙閣里,就在樊穹宇隔壁的廂房。老霍應樊穹宇的吩咐買來幾件湖綠色的羅裙、織錦的小衫,甚至很貼心地替玉草準備長長的罩袍,好讓玉草翻土施肥時不致弄髒衣衫。
午後,玉草坐在房間里看著銅鏡,即使穿上女子服飾,她也稱不上美麗漂亮,頂多是可愛,當然,唯一的好處是胸部解放了,雖然其實沒有多少值得解放。
初來這里的這七天都很輕松,她每日只是松松土、澆澆花,調配一些肥料,她長年照料草木,雖然看起來瘦弱,但體力、臂力都不錯,倒也做得得心應手。只是奇怪的是,除了她自動自發去照顧庭院以外,從未有人叮囑她該做些什麼事。
這里大概是沒落的世家吧!來了這麼多天,她只知道主人名叫樊穹宇,其它一無所知,這廣大的宅邸竟沒有幾個人,連庭院都滿是雜草叢生,她猜想大概從前這里也曾經有非常繁華的時光,八成後來財產散盡,才只剩下老霍一家人守著這位樊大人。
「玉草!」隔壁房間傳來樊穹宇的聲音,玉草急忙推開房門跑過去。
「有什麼事嗎?」這是這麼多天下來第一次被吩咐,難道當人奴婢都是這麼閑的嗎?
「幫我隨便準備一份茶點。」樊穹宇好整以暇地倚在榻上看書,那慵懶的姿態竟顯得勾人心魄,玉草不由得痴看著。
「我說幫我準備一份茶點。」樊穹宇不耐地道,他已經很習慣女子對他的青睞和注目,但竟敢看到這樣把他的命令置若罔聞的地步,真是好大的膽子!
「你長得真美,比我姊姊還漂亮。」玉草直截了當笑咪咪地贊美道,她的皇姊可是號稱月國第一美人呢!
樊穹宇面無表情,但心里極度不悅,她難道以為一個男子會高興听到這種話?樊穹宇簡直想翻白眼,該說她太大膽還是太遲鈍?
「如果照你的臉去刻菩薩,一定很適合!」玉草又道。
「快給我把茶點拿來!」打破他向來傲人的自制力,樊穹宇禁不住大聲怒斥。京城里有哪一個人敢說「御影」的臉很漂亮適合刻菩薩這種話!
玉草被這一聲怒吼嚇壞,「好……」她連忙轉身提起綠羅裙就跑,身材嬌小,舉止卻意外地優雅。
果然讓她穿回女裝是對的。樊穹宇凝視玉草的背影,察覺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又是一陣不悅。
一會兒,已來到廚房的玉草又陷入人生第二次的大危機。
怎麼辦?開什麼玩笑?做茶點?她唯一會弄的只有拿一個小火爐煎藥,那還是古大夫教她她才會的,她要怎麼做茶點呢?
基本上她認為她會繡花、會園藝,已經是非常厲害,一個公主還能要求她會做什麼?但如果誠實說不會做,她對樊穹宇冷酷的話還記憶猶新,一個條件達不到的話
不管了,這會兒已經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好吧,第一,她至少要先把火生起來吧!
玉草猶豫地拿起堆在一旁的柴薪,是這樣堆就好了嗎?玉草把柴薪一根根整齊排列在灶里,再來呢,是打火石吧?玉草在旁邊翻找,終于拿出兩塊疑似打火石的東西,她磨了一次,沒聲沒息,磨了第二次,還是沒用,可惡!到底是要怎麼辦?!
樹枝是不是很難燒?那如果拿紙呢?玉草不禁覺得自己很聰明,她高興地放下打火石,沖去書房拿紙。
拿回來一堆紙,玉草將那迭宣紙置在灶里試著用打火石點燃,果然這次非常順利,一下子就燃起來……但太順利了一點……風一吹,變成熊熊大火,火星被吹至放在角落的干草上,嗤的一聲整個燒了起來。
「失火了!失火了!」玉草一邊尖叫,一邊拚命舀起水缸里的水滅火,但火勢蔓延得太迅速,一轉眼已是濃濃黑煙,燻得她什麼也看不見,開始不斷嗆咳起來。
搞什麼鬼!樊穹宇遠遠就看到從廚房冒出來的黑煙,他立即飛奔而來,看到這景況不禁在心里暗暗咒罵。
他沖進黑煙里迅速地甩開袍袖一卷,把濃濃煙霧中倚著石牆彎身嗆咳的玉草攬出來,一把玉草帶到廚房外後,便一手一個水缸滅火,接著拿起牆邊的竹掃帚迅雷不及掩耳地打滅火苗,不到一會兒工夫,火是熄了,但廚房也燒得面目全非。
「該死!讓-做茶點,-放火燒廚房?」樊穹宇難以置信,這女人當初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證她什麼都會做嗎?結果他的第一個命令,就讓這女人差點毀掉霍嫂心愛的廚房。
「對不起!對不起!」玉草連聲致歉,樊穹宇震怒的口氣讓她擔心他是不是會動手打人,她嚇得直打哆嗦,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掉下來。
「-哭什麼?!」樊穹宇沒好氣地把竹掃帚一把摔在地上,竹掃帚立刻應聲折斷。
「我……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騙了你,其實我不會做菜,我知道我應該當初就要誠實說清楚,但我不敢,怕我說了你不會用我,對不起,我真的很想要這個工作,真的非常對不起,你懲罰我沒關系,請你不要趕我走。」玉草淚眼汪汪地道。
「這種事說一句抱歉就可以解決嗎?哭泣就可以解決嗎?」樊穹宇雙臂環胸,冷峻地道︰「-打算怎麼解決?」
玉草抬起滿布淚痕的小臉蛋,毅然道︰「我會把廚房恢復成原狀!」
樊穹宇看了玉草一眼,這個小女人很柔弱,但還算有韌性。
于是,樊穹宇卷起了自己的衣袖,踏進焦黑的廚房,看到玉草還呆呆地愣在那里,便不客氣地道︰「還不給我進來!」
「做什麼?」玉草直愣愣地回道。
「我教-做菜。」樊穹宇淡然道,一邊撿了幾根沒被燒完的柴薪,開始堆起起灶的樣式。
玉草看著樊穹宇嫻熟地排列柴薪,她心頭涌上一股感動,這人真的非常好!乍看是冷酷,又會毫不留情地對人咆哮,但其實是那麼溫柔……
「柴薪要這樣擺,中間留個空,對著風口,再拿這個火種……」對長期在各地跑的樊穹宇,做菜根本是雕蟲小技。
于是一個教,一個學,他們一起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酥餅出爐了,熱騰騰而且香味四溢,玉草開心的眉開眼笑。
「好棒!好厲害!」玉草興奮地拿出這一大盤茶點。
樊穹宇沒有多加評論,只是簡單的酥餅而已,全日朔國鮮少有女人不會做,會做並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但看著玉草被煙燻黑的臉蛋,那眼楮-成彎彎月亮的樣子,他不由得覺得很想笑。
「可是,樊大人,你現在要吃酥餅嗎?是不是先梳洗一下再吃才好?」
樊穹宇微蹙眉頭,緊接著就發現玉草為何會這麼說,因為他一身銀白錦袍早在剛剛滅火時染了一身煤灰,不用說,他的臉上必定也像玉草一樣染黑了,全身上下唯一干淨的只有為了做菜而特意洗過的雙手。
他怎麼會在這節骨眼突然決定教玉草做酥餅呢?他甚至被這場火災搞得根本沒胃口吃任何東西,結果卻花了一個多時辰教這個笨女人做酥餅!
對于這麼荒謬的情形連他自己都找不出理由解釋,勉強來說是因為玉草那時的一個眼神吧!很單純、很直接、沒有任何逃避的認錯的眼神,竟讓他覺得……憐惜。
「-把這盤酥餅送去給老霍他們吃,然後把廚房給我恢復原狀。」樊穹宇簡潔地下命令,回避了玉草的目光,徑自回房去。無論如何,他不會讓任何人擾亂他的心智。
捧著一大盤酥餅,玉草來到了老霍一家人住的別院,老霍一家子和樂融融地正在放紙鳶呢!
放紙鳶,呵,可真愜意!其實憑良心講,樊大人是個寬厚到令人難以置信的主人,玉草以前在宮里從未見過像老霍一家那麼自由自在的僕役,接觸過的貴族里,也從未見到哪個對待僕役有像樊大人這麼放任的。除了每天準備三餐,以及偶爾交辦點事,老霍他們過的生活簡直會讓人以為這座樊御府的主人是他們。
樊穹宇似乎很能照顧自己,根本不太使喚別人,而且從當初非常君子地拯救素昧平生的她,然後救火、教她做酥餅,雖然樊穹宇老是面無表情,有時還凶得非常恐怖,但她覺得她很喜歡……喜歡?!玉草連忙用力搖搖自己的腦袋,真是想太多了!
「霍叔,霍嬸,來吃酥餅-!」玉草高聲吆喝著。
老霍听到便把紙鳶交給大兒子阿定,走到玉草這里來。
「刮了什麼風,竟然會有酥餅?玉草,-做的嗎?」不待玉草回答,他邊說邊拿起一塊酥餅塞進嘴里,一手還招呼霍嫂他們趕快過來吃。
「好吃,真好吃!雖然-長得並不出色,但憑這手藝,肯定可以找個好婆家了。」老霍邊吃邊夸,酥餅是很尋常的點心,但做得這麼酥脆入口卻是需要功夫的。
玉草聞言明顯的垂頭喪氣,連雙肩都垮下來。
「怎麼了?」
「謝謝你的贊美,但這不是我做的。」
「不是-做的,那是誰做的?」老霍一頭霧水,是買來的嗎?
玉草嘆了口氣道︰「是樊大人做的。」
「樊……惡……」老霍立刻噎到,滿臉漲紅,急得趕過來的霍嫂拚命拍著他的背。
「多大年紀的人了,吃東西怎麼吃成這樣子?!」霍嫂噴怒道。
「咳……不是……-有沒有听到玉草說的?這酥餅是穹宇親手做的。」老霍跟在樊穹宇身旁十幾年,還不知道他會做酥餅,更別提嘗到他的手藝了,今天真的是刮了哪道風啊?
玉草也喃喃道︰「對呀,是樊大人親手做的,好吃得緊,嫁為人婦都沒問題了。」
哪像她,光只是生個火就燒毀半個廚房!不過,沒關系,今天她學到了生火和酥餅的做法,大不了以後天天琢磨,就不信學不好!
從小她的天賦就比姊妹們差,但毅力和努力是別人的好幾倍,她不會輕易放棄的。
「這酥餅擺你們這邊,我得先走了,還有要緊事呢!」看著老霍他們人手一塊酥餅,玉草任務達成,要下台鞠躬了。
「什麼要緊事?再多留一會兒吧!」霍嫂溫柔地挽留,她覺得玉草這姑娘很可愛,努力又認真,挺得她的人緣。
「不了,我剛剛生火時把廚房給燒毀了,現在得趕過去在-做晚膳前把它回復原狀。」
「燒……毀?」霍嫂當場瞠目結舌,她在開玩笑吧?
玉草咋舌,瞧霍嫂也被她的話給嚇壞了,「我先走-!」
玉草一溜煙地回到廚房,先是掃除灰燼,接著搬了好幾桶水來擦洗被燒焦的痕跡,好在她的力氣還算大,這樣使用蠻力的工作難不倒她。
她一邊擦一邊哼起月國的小曲,雖然現在她是身為人家的奴僕,卻不知為何,感覺上好像比當公主快樂好幾百倍。
在遠遠的另一邊,樊穹宇走出天宙閣,看到那個在廚房忙里忙外的嬌小身影,她穿著他請老霍買給她的長罩衫,手腳勤快利落,臉上的神情竟是那麼愉快。
「好,一切妥當,接著該準備柴薪和干草了,出發!」玉草大聲地對自己發號施令,接著就像個小兔子一般快速地竄到庭院那一片原始叢林里去。
看到這里,樊穹宇不自覺地微笑,這家伙很能自得其樂嘛!
樊穹宇悄悄走回天宙閣,他把剛剛換下來被煤灰染黑的衣袍拿到玉草房里,留下一張紙條要玉草幫忙清洗做為賠罪,邊寫邊想起來,上次被玉草吐到身上的好像是同一件衣袍,他苦笑著搖搖頭,看來這套衣袍跟玉草犯沖,以後得盡量避免在她面前穿這套衣袍。
這天夜里,樊穹宇听得到玉草沒有睡,拿著衣袍推開房門的聲音,他並沒有要求玉草要這麼快把衣袍洗干淨,因為他知道玉草今天一天為了整理廚房可是累翻了,但顯然這個小傻瓜認為今日事今日畢,非要在今晚把衣袍洗干淨。
樊穹宇從榻上起身,打算要叫玉草明日或有空時再洗,但隨即心念一動,放棄這個想法,他不應讓玉草影響到自己。
于是,樊穹宇再度拿起書來看,這是他離開京城以來最喜歡的消磨時間方法,雖然一頁一頁用心讀,但他同時注意到,很晚很晚,玉草回房後,燈火仍是整夜通明。
隔日一早,樊穹宇萬分後悔昨夜沒去阻止玉草洗衣服──
「這是什麼?」他顫抖的手簡直無法拿起他那件衣袍。
「老鷹,很雄壯英武的老鷹,就像大人您一樣。」這樣講他會不會高興一點?
「為什麼要繡一只老鷹?」他強忍住滿腔怒火,忍住,忍住,他是堂堂一品御前行走,冷靜是最重要的修持。
「因為……很雄壯英武,就像大人您一樣。」
「玉草,不要考驗我的耐性,像-這種不會說謊的人是沒資格說謊的。」樊穹宇危險的逼近玉草一步,玉草開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瑟瑟作響。
「真的非常對不起,請你原諒我!我本來是很用心地在井邊幫你洗衣服,結果因為有一塊被煤灰染黑的地方太大,怎麼洗都洗不掉,我就搓得很用力……然後……」
「然後什麼?」
「然後就把前襟那里搓破一個洞,洞太大了補不起來,所以只好用其它布貼著,在上頭繡一只老鷹。」
「-那雙小手可以把衣服洗到搓破一個大洞?」樊穹宇的聲音變得異常地乎靜。
「我不是用手搓的,因為用手搓不干淨,所以我是用石頭搓的。」玉草認真地回答。
樊穹宇深吸一口氣,忍耐、忍耐……接著破口大罵︰「-這個大笨蛋!-腦袋是長在哪里的?有人會用石頭來搓衣服嗎?-是怎麼活到二十二歲的?不會生火,不會洗衣服,別說要跟男人平等了,-當人都失去資格……弄破就算了,拿一塊顏色相近的布補起來也就罷了,竟然給我繡老鷹!-看過哪個男人衣袍前襟上繡東西?!」
「非常對不起!+玉草嚇得閉緊雙眼,接受樊穹宇的五雷轟頂。他是個好人,但真的好可怕呀!
「好恐怖,玉草這樣沒事嗎?」聞風而來,躲在柱子後面的霍嫂膽戰心驚地問老霍。
「應該沒事……至少我想脾氣發出來比較好吧!」老霍也沒見過樊穹宇這麼怒氣形于色過,只是為了一件被繡上可愛老鷹的衣袍。
「你去勸一下樊大人,放過玉草吧!」
「不……不……-去,穹宇對女人會比較客氣。」
「可是玉草不是女人嗎?」
「大概……不太像吧!」
夫妻倆不斷推擠爭執,可憐的玉草依舊在那邊挨罵,不知為何,老霍覺得今後這種場面好像會漸漸多起來。
遠遠的,老霍終于听到了最後幾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對話。
「真離譜,-連衣服都不會洗!」
「對不起……你要去哪里?」
「還不給我過來!我要教-洗衣服。」
「可是,我會洗衣服啊……」
「-那樣能叫會洗衣服嗎?乖乖閉上嘴,看我的示範。」
「哦,非常對不起。」
「-的道歉一點用都沒有!」
「那……謝謝你。」
「謝什麼?」
「謝謝你教我洗衣服。」
日子在每日和樊穹宇的大小爭吵中滑順溜過,玉草對在樊御府的生活已經很習慣,每日就是照顧木蘭樹,整理庭院,其它時候幫霍嫂一些忙。
這一日清晨,玉草梳洗完畢,穿戴好工作用的長罩衫,到農具間拿了把鋤頭,又是一日的開始,今天她的目標是靠近滇藏木蘭東側的庭院。
佔地這麼廣的庭院雜草叢生,荒蕪一片,若是放任不管,只顧好一棵樹,實在太不符合她的個性,因此她已經連日早起來開墾拓荒。
玉草使勁鏟除雜草,不到一個時辰,已經有一方翻松的土地,汗珠從玉草柔膩的雙頰流淌下來,她滿意的看著辛苦的結果,高興極了。手還拿著鋤頭,背倚在一棵樹干上正要休息,抬頭想仰望藍天──
「啊……鬼!」視線對上躺在對面木蘭樹上的樊穹宇,玉草嚇得差點魂飛魄散,抱著頭整個身子就蹲下去。
「-說誰是鬼?」樊穹宇枕著雙臂,懶洋洋地睨著她,嘴角有一絲輕蔑,這個女的膽子超小!
「是你呀,樊大人!嚇我一大跳。」玉草一瞧清楚是樊穹宇,只得乖乖站起來,「你怎麼會這樣睡在樹上?」
「這是我家,我愛睡哪里就睡哪里,-管得著嗎?」樊穹宇冷冷地道。
他夜里被突如其來的往事糾纏,使他一夜無眠至天明,才會躺到樹上來。
「奇怪!這家伙今日是吃錯藥了嗎?火氣怎麼大成這樣?好吧,你睡你的,我繼續做就是了。」玉草嘀嘀咕咕,又拿起鋤頭準備默默耕耘。
「玉草,-知不知道-有個壞毛病?」樊穹宇還是直勾勾地瞧著玉草,弄得玉草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
「什麼壞毛病?」玉草囁嚅道。
「-會把心事說出口。」
「咦?」玉草馬上丟下鋤頭,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是說漏什麼了?
「太遲了!我並沒有吃錯藥,而且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樊穹宇這句話,玉草馬上臉漲得更紅,簡直像一把火燒起來似的。
「非常對不起!」玉草急忙鞠躬道歉。
樊穹宇原本郁悶的心情不禁覺得有點好笑起來。這女的到底是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竟然可以單純乖巧成這樣?她進府里來後,究竟道過幾次歉了?
「-上次說-是月國人,那-家有哪些人?」什麼樣的父母會養出這種小孩?
「這……」玉草不禁有些遲疑。一個爹、一個娘、三十一個兄弟、二十五個姊妹,人口持續增加中,她能這樣說嗎?「我們家人口滿多的……」
「多到數不出來?」
「也不是啦,只是很無聊。」
「-真的很不會騙人。」樊穹宇眼里閃著有趣的光芒。
「你上次已經說過了──」玉草無奈地垂下肩,「但強迫一個淑女說她不方便講的話,根本不是什麼君子的行為。」
「不方便講?該不會-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千金,怕被逼婚所以離家出走什麼的……」
「咦?」玉草的心髒差點停止。怎麼可能猜得那麼接近事實?她雙眸圓睜地看著他。
樊穹宇繼續說道︰「可是有一件事我無法理解,如果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哪里學到這麼多草木的知識?」
「草木的知識是園丁教我的,因為我們家的人都不太理我,從小我就一個人在花園里晃呀晃,所以跟園丁很熟。」玉草忍不住接腔,其實來日朔國雖然很快樂,但她有時候還是會寂寞,不禁想跟樊穹宇說一些心里的事。
「-這麼喜歡園藝?」每天他都看她嬌嬌小小的身子荷著鋤頭松土,沒事還會跟花草樹木說話,那樣發自內心的快樂也感染了遠處觀望的他。
「嗯,花早樹木都有靈性,可以跟它們聊天、吐露心事,而且它們充滿生命力,如果感受到人對它們的愛,就會長得更茁壯茂盛。」
「我曉得。」樊穹宇嘴角揚起一朵微笑,那寧靜平和的笑容讓玉草一瞬間失了神,她覺得心兒擂鼓似的坪坪跳,雙頰和耳朵都燙了起來。天哪,別再這樣沖著她笑啊!
樊穹宇的眼神飄向遠方,好似陷入回憶中,微笑道︰「我小的時候也是像-這樣。那時家里很窮,父母沒日沒夜的干活,我家就在這棵木蘭樹旁,是一間破爛得不能再破爛的茅草屋。我一個小毛頭很孤單,不幫忙干活時就會爬到木蘭樹上,想象它是個老女乃女乃……」
「老女乃女乃?一般不都覺得樹像個老爺爺嗎?」玉草奇道。
「可是,我怎麼也無法把一棵開著大朵大朵粉紅木蘭花的樹當成是男的!」
「說得也是。」想象到粉紅花朵下的小毛頭,玉草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常和木蘭樹說話,這棵木蘭樹陪了我很多年,饑荒時,我們家還吃它的花、嚼樹皮維生……」樊穹宇的聲音戛然停止,他沒有再講下去,這輩子他沒向人提到過這段回憶,他回避玉草的眼神,為自己對玉草的不設防感到莫名的憤怒。
玉草卻听呆了,覺得胸口像梗了什麼似的,她感覺得出來樊穹宇無法再說下去的心情,她低垂眼眸說不出任何話來,必須吃花、吃樹皮才能活下去的饑荒,身為金枝玉葉的她什麼時候體會過那樣大的痛苦?
瞥向樊穹宇冰雕般美麗冷淡的側臉,她突然很想安慰他。
她低聲道︰「我會讓它再開花的。」
「什麼?」樊穹宇回過頭。
「我說……木蘭樹……我會讓它再開花的,明年……明年木蘭樹一定會開花!」玉草抬起頭來,鼓起勇氣,堅定地望著樊穹宇。
樊穹宇眼神復雜地凝視玉草,她那紅艷的臉蛋閃著光芒,圓圓的眼楮意外地溫柔……樊穹宇合上雙眼,繼續躺在樹上,只是幾不可察覺地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