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車緩緩到站,仁愛路上種了一排排濃蔭大樹,導盲杖向前探了探,夏小桃一步一步慢慢的下了公車,從皮膚上的感知可以知道台北市跟小鎮的花坊一樣,都是不會下雨的陰天。
公車司機忘情的揮揮手,才想到這位美麗的小姐是看不見的,好笑的揚高了聲音,「欸,要小心哪,有好消息要告訴我喔!」
「好啦。」夏小桃面向聲音的來源,朝他笑了笑。
幾年前發生了意外,讓她雙眼失明,除了有些不方便,她的生活起居仍然和過去沒什麼不同,雖然從光明變成了目不視物,這劇烈的改變遠比一出生就只知道黑暗的盲胞還要難以承受,但是她生性豁達俏皮,熬過了恐慌帶來的悲傷期後,很快又回復原來的生活,她並沒有因此變得楚楚可憐或是依賴他人,除了看不見以外,她都覺得沒啥大礙。
今天要去市立醫院復診眼楮,她每隔半個月都要檢查一次。
嗶嗶……交通號志發出鳥鳴,提醒盲人現在是紅燈,夏小桃佇立在路邊。
「汪汪……嘶……」
三只大型黑犬互相追逐打架。
听到大狗的低吼聲就在自己身邊圍繞,雖然不是攻擊她,但看不見本來就比較沒有安全感,而且也無法立即閃開遠離,夏小桃心慌的伸長導盲杖,試試旁邊是否有路可走。
咦?怎麼導盲杖的那一端有不懷好意的拉力?
她試著拉回來,但徒勞無功。
「卡……卡……」
原來她手上的導盲杖頻頻打到其中一只被其它兩只同伴攻擊得很慘的大狗,牠遷怒到她身上,因此咬住導盲杖不放,夏小桃不知情還硬拉,這下惹惱了牠,牠白森森的尖牙一口一口啃咬著導盲杖。
「怎麼這麼倒霉?」
夏小桃冷汗直流,拉不回來,反而被大狗拖過去。
突然,大狗咬了導盲杖就跑。
「哇!」她驚叫一聲,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剩下的兩只大狗則是對著這個毫無反擊能力的女人咆吼,還嘶咬她的頭發和裙襬。
夏小桃揮手想趕走牠們,但牠們的鼻息和尖牙好像就近在臉前,讓她逃也不是,凶也不是,就這麼慌張的頹坐在地上,像獵物一樣被兩只狗欺陵而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在這時候,她才會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個看不見的人,是個瞎子。
她看不見,所以無法認清周圍景物而逃跑;她看不見,所以對于兩只惡犬到底呈現怎樣凶狠的模樣,也只能陷入茫然的恐懼;她看不見,那只大狗咬走了導盲杖,就等于沒有了第三只腳可以引導她。
為什麼是她看不見?平常她很少想到這個問題,但危急時卻會特別難過。
這邊是空曠的計劃區和仁愛路交界,下午很少人會經過這里,夏小桃難過的想著,自己很可能會落到被狗咬死的地步。在這個特別無助、特別恐懼的時候,隱隱約約的還是想起了一個男人……別說是狗了,就算前方有妖魔鬼怪,伍剛都能橫眉冷對,沒幾下就將所有的障礙物都鏟除。
不,不要想他,為什麼要想他?不必把他想得那麼好,什麼妖魔鬼怪?他連自己的孿生弟弟都無法對付,他連伍鋼那個禽獸一手毀掉他們倆原本美麗幸福的未來都悶不吭聲……夏小桃搖搖頭,不要再想那充滿絕望的曾經。
而且他消失了十年,無聲無息,不知是死是活,她又何必讓他佔據思緒?
這些臭狗,隨便牠們吧!她心浮氣躁。反正她都這樣了,死了沒啥不好。
「你們在干什麼?我只是接個手機而已,你們就胡亂撒野,真是不象話!」戴著耳機慢跑的古峻康,只注意到兩只頑劣的狗在爭奪什麼東西,不耐煩的拉扯牠們頸部的繩索,猛打。
兩只狗被打得狂叫,在他身前跳來跳去。
他把項圈拉到了牠們的喉頭那里,扼住了牠們吵人的叫聲,牠們再也不敢示威,只能哀號。
「大寶呢?」古峻康厲聲質問。
嗚嗚……二寶和三寶十分不好受。
「上次被我吊起來摔還不夠,這次還不听話,看大寶回來,我怎麼修理牠。」
他面露狠色,將兩只大狗摔到地上,眼一瞄,那女孩確定自己月兌離了危險,正模索著地面,小心翼翼的保持平衡站起來。
「不是撞斷了妳的腿骨吧?如果妳受傷,我會賠,但是別惺惺作態,獅子大開口。」古峻康非常有錢,踫過太多只是沾了一點關系就想要錢的爛人。
夏小桃听明了那男人似乎是對她說話,也不想理會,徑自模索著周圍有無電線桿和機車,想慢慢的問人找狗,說不定狗咬走了導盲杖,隨便丟在街上。
「喂,我說妳……」又一個假裝重傷的弱女子,古峻康不耐煩的一把拽住她。
她冷不防被抓住,整個人跌到他胸前,呼吸因為緊張而變快,毫無心理準備又遇到什麼惡徒。
他沒想到她竟然一點反抗力也沒有,低頭一看,從她失焦的柔美雙眼而心生懷疑……
「妳看不見?」他驚聲詢問。
「關你屁事?!」夏小桃生氣的說,推開他。
「就妳一個人嗎?」
她靜默不語,繼續模索周圍是否有可以扶助的事物。
「你們這種人,出門不是都會帶著拐杖之類的東西嗎?」
「什麼叫我們這種人?」夏小桃揚眉,語氣不悅。
「呃……我是說……」古峻康是天之驕子,說話向來沒修飾。
「被你的大寶咬走了。」
「那混蛋!」古峻康听到狗這麼不乖,很是火大,「妳在這里等,我去找。」
「我為什麼要像阿呆一樣等你?何況我很忙,有事要做。」
他杵在那兒,奇怪又難以理解的看著她,她是個盲女,卻不像他印象中的盲人,他們總是顯得郁郁寡歡而且敏感,若是年輕女子失明,總會顯得茫然,但是又要給人堅強樂觀的感覺,免得大家都同情她們,可是這個秀氣淨麗的女孩卻頗有一番自己的脾氣,還說她很忙。
「看什麼?不用看我。」夏小桃想也知道他正打量著她。
她不喜歡這樣,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一個盲人為什麼可以把自己當作跟一般正常人沒兩樣?為什麼不可以?她生來就是驕縱反叛,不行嗎?
「妳要趕去哪里?我有開車,我送妳。」
「不必。」
「可是妳趕時間,導盲杖也因為我家的蠢狗而不見了。」
想想,跟醫生預約的時間也快到了,夏小桃只好坐上他的車。
她本來不是盲人,而是俏麗出色的會場設計人員,本來回鄉跟哥哥一起打理父母遺留下來的花坊,有著色彩繽紛的人生和愛情,一度以為能夠讓伍剛快樂也就是她的快樂,想用自己的陽光個性改變伍剛彷若遠在一萬光年以外的寂寞情緒,沒想到先掉進無止盡的黑暗里的人會是她。
秩序失控的轉折點是在十年前,一點一滴的累積著能量……
十年前
凌晨五點多,天還是灰藍的,那是充滿了寂寞的顏色。
以飯店起家的太皇集團總部,五十三樓高的商業大樓,董事長辦公室角落那扇對外窗拉開到底,強風從窗戶灌進來,昂貴的原木桌被拉到窗戶旁,那個擁有全世界最孤單的背影的男人蹲在桌上,以最危險的距離眺望世界,觸手可及的寒風和死亡,不畏懼如果有個人從背後推他一把,他就會粉身碎骨,只是安靜而深奧的看著外頭。
他當然是不會有任何機會讓人欺到身後,而他還不知。
因為他是伍剛。
殺手組織修羅門即將上任的掌門人,只有他殺人,不會被殺。
嗶嗶。
門外刷卡機感應,太皇集團董事長古兆國開門進來,神色慌張又帶著許多沉重。還沒到上班時間他就趕來了,因為听說有人買凶殺他,他把董事長位置交給自己的弟弟後,才剛慶祝完兒子十八歲生日,就搭乘今晚八點三十分的飛機到歐洲,他跟那里的地頭蛇很熟,誰都不敢動他,然後過著安逸的退休生活,等一雙兒女在台灣的學業告一段落,便共享天倫。
但是,他隱姓埋名的另一本假護照和簽證都放在辦公室。
寸步不離的隨扈就在門外等著,過了八點三十分他就安全了,不必再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雖然今後得用別的名字在異國生存,但古兆國不在乎,只要有錢有閑有權勢,叫什麼名字都一樣。
他打開用繁復密碼上鎖的抽屜,找不到新的護照和簽證。
「奇怪,昨晚離開時還再三確認的啊……」他頻頻出汗,自言自語。
難道是與他有著不可告人的關系的朱秘書將它們放到她的辦公室?
古兆國擦擦汗,打算走向一旁的秘書室,眼角余光一瞥,嚇了一大跳,角落窗邊竟然有個男人蹲在原木桌上眺望風景。
他的辦公室必須印掌紋,且刷卡感應才進得來,為什麼那男人可以?
而且這麼高,風刮得人的臉都會疼,那男人不怕一個重心不穩就摔下去嗎?
難道他是……古兆國猛吸一口氣,輕悄的移動身子。護照不拿也無所謂,到歐洲再找人辦就是……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波的一聲悶響,他的脊椎一陣劇痛,痛得全身抽搐,還搞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便直直的向前倒下,背部正中央的傷口流著黏稠鮮紅的血液,他的雙眼瞪大,沒了氣息。
伍剛從原木桌上躍下,神情淡得彷佛古兆國只是昏倒,他走近尸體,彎身抓住他的頭發就往外走,打開董事長專用的盥洗室。
妖嬌的朱秘書同樣是冰冷的蜷縮在里頭。
連鎖飯店董事長斷頭案被警方壓了三天,才被資深媒體人丁苑竹揭發,因為古兆國的首級被人一刀割斷,干淨不露痕跡卻又殘忍的手法震驚了全球。
沒有拖泥帶水的痕跡,也沒有笨拙的切割面,可以先進入層層把關的辦公室,又能熟練的置一個陌生人于死命,還利落的砍下他的首級,那一定是專業殺手干的,修羅門首先被懷疑。
「好,很好,我曾說過,如果你可以在我開口要你殺了古兆國的三天內,一句話也不吭的干掉他,我就承認你有資格坐上修羅門我現在執掌的地位,沒想到你二十四小時不到就做了,而且還割下他的頭,嘿嘿……」修羅門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掌門人伍爺,用那已掉得沒有一顆牙齒的嘴得意的笑著。
年幼時,伍剛待在育幼院,還未被修羅門挑中,古兆國是每年都大手筆捐錢給育幼院的大恩人,常常回饋社會的他擁有大善人的稱號,小小的伍剛還曾經用彩色筆畫感謝卡送給古兆國。
伍爺就是要測試伍剛還有沒有一點身而為人的心,所以故意叫他去殺了古兆國這個大恩人。呵呵,很顯然的,伍剛確實是沒了心,他只給了他三天時間,沒想到他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殺了古兆國,而且附帶割下古兆國的人頭。很好!伍爺很滿意,這位置果然是伍剛的,伍剛比他還要狠,也是修羅門百年歷任掌門人資質最好的一個。
「剛哥本來就沒有辦不到的事。」誓死效忠伍剛的右護法剛破山甚至以他的名為姓,反正自己也是被伍爺撿來的,在剛破山的心里,伍剛比伍爺還要更令人崇拜。
中義混血美女劉貓用自己性感火辣的胴體,從後面包圍住伍剛,她是被伍爺買來當作伍剛的生日禮物的貨品,起初听到自己的買主是可怕無情的修羅門伍爺,害怕極了,後來伍爺將她送給了他的養子,這更讓她有了尋死的念頭,畢竟被當作貨品買來送給暗無天日的組織已沒有尊嚴,何況伍剛不知道是多麼丑陋、多麼可怕下流又骯髒的男人呢。
但是,她幾乎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愛上他了。
她是他的禮物,其它女人只是一夜的玩具,雖然伍爺從伍剛十六歲以後,就每年送一個女人給他,但是無所謂,心狠手辣的劉貓早就一一殺掉她們,反正伍剛心里沒有愛,他是世界上最不知道「愛」字怎麼寫的男人,其它的女人只是他毫無感情又冷酷的人生里必須要有的縱欲對象罷了。
「剛,你比我估計的還高。」伍爺稱贊,沒有叫他割頭,他卻割了。
得到超乎預期的豐厚賞酬後,伍剛一如往常面無表情的離開,回到自己位于修羅山的玻璃屋,走出陽台。
「其實你要是不接這個任務,掌門人這位置遲早還是你的啊!」最敢沖撞體制的衛可仲知道他回來了,立刻撞開門,到陽台質問他。
「對于我們來說,殺人需要理由嗎?」伍剛不在乎。
「可是你絕對有足夠的理由不殺他!」衛可仲大聲說道。
「再好的人我都殺過,也凌遲過了,還差古兆國嗎?」
「可是……可是他是你還在育幼院時候的大恩人……」
伍剛不再作聲,他怎麼會不知道呢?還需要位在他之下的五煞之一衛可仲提醒他嗎?那張自己在三歲時曾畫給大恩人的感謝卡,後來在他十六歲去找古兆國致意時,古兆國高高興興的從一只木箱里抽出來還他,那一刻伍剛受到極大的震撼,古兆國還記得他,並把他畫的卡片收藏著……那天伍剛回到修羅山後,把卡片拿出來,淡淡的跟五煞及自己的左右護法講了這件事,但他們毋需多言,已知向來無情緒的伍剛心中對古兆國的感恩之情是再多話語也不能表達的。
而伍爺一直也沒表示過意見,沒想到在接位之際,竟是要他毫無理由的殺了古兆國!並沒有人請托修羅門這個任務,與人為善的古兆國也沒有任何仇家,伍爺要伍剛殺了古兆國,就只是一句交代而已,把人命當作測試劑。
沒想到伍剛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就殺了古兆國,還額外割下首級,以示他冷血寒絕,這倒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難道伍剛的血是藍色的嗎?
「有什麼差別?」伍剛神色泰然的冷冷問道。
「什麼?」
「我也殺過別的善人,動手的時候全然沒想過對方曾是許多人心中怎樣念念不忘的恩人,難道只是因為古兆國對我好過,我就不殺嗎?」
「原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無我了……」衛可仲嘲諷道。
「機器怎麼會有『我』呢?機器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思考、用來愛的。」伍剛寒得教人打顫,冷冷的走開,心中不解,為什麼衛可仲的反應這麼大?
衛可仲看著他的背影,心想,自己在他面前好像是個唆的婦人,伍剛為自己築的牆一天比一天高,若連感念了三十多年的大恩人都能毫不猶豫的一槍斃命,並割下首級,那代表伍剛的確是成功的修羅門之王了,他已經麻痹了自己的感官和心,生性的冷絕已吃掉他的耐性。
這是好事嗎?
或許伍剛不在乎那些,反正只要坐上修羅門掌門人的位置,他就擁有了全世界。
傍晚,伍剛提著一只袋子到山腳的河堤社區隨意走走,誰也不知道他正是干下震驚全球斷頭案的冷血人,一陣陣冷風吹過他的臉,沿著街道開了許多商店,有燒烤店、有居酒屋、有診所,還有一家把門口擺得花花綠綠的夏之家花坊。
「來來來,打烊前特賣,今天特價一百的盆栽有山蘇、秋海棠、仙人掌、竹草……如果喜歡大型的植物,還可以議價喔!」頭戴蕾絲邊的淡青色三角帽,身上穿著蕾絲邊淡青色工作服,十八歲的夏小桃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很大自然加無比可愛。
她站在特賣的花車前,笑吟吟的為打烊前最後進帳做努力。
「啊……剛先生、剛先生……」夏小桃沒漏掉穿梭在人群里的那個男人。
但只顧著跟別人家的狗玩的伍剛好像沒听到,對她接連幾次的呼喚都沒反應。
她只好拿出大聲公,高分貝的喊道︰「哈!前方那個穿著貼身又性感的灰色棉衫,正在玩狗的大帥哥,麻煩過來一下好嗎?」
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她,而真的有在玩狗、穿著貼身又性感的灰色棉衫的男子呢?
伍剛緩下逗狗的動作,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往周圍掃過去,眾人都在看他,而且還帶著調侃的笑意。花坊的夏阿花喊那麼大聲干嘛?
剛才她叫他,他就听到了,難道听到了一定要回應?
伍剛悻悻然,在眾人調侃的眼光中走向夏小桃。
「你要買嗎?」她露出了比花兒還怒放的笑容。
他露出「妳想有可能嗎?」的冷冷表情,保持距離的看著她。
「我想也不可能,你的朋友都說你的世界不需要花這種浪費氧氣的廢物,只需要很多很多的錢和女人。」她照實說了。〔熱@書X吧#獨%家&制*作〕
「我的朋友?」伍剛心想,自己哪有什麼朋友?
「就是有時候會出來走走、買酒喝的那幾個啊,其中一個頭發是金黃色的,很帥,很醒目,你知道他吧?」夏小桃不自覺的把手指抵著腮幫子,很可愛的說。
「要我介紹給妳認識嗎?」伍剛知道她說的應該是黎焰,故意說話酸她。
「不用了啦,我只喜歡東方人,他還是個混血兒呢。」她不好意思的揮揮手。
「妳還可以挑嗎?」也不照照鏡子!伍剛直截了當的冷聲說道。
「哈哈……剛先生,你好犀利喔,我喜歡。」她忘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麼會有這種比太陽還熾熱的女人呢?伍剛覺得笑容是多余的情緒,過多的情緒也是累贅,他在沒有任何溫度的環境已活了很久,不會心痛也不會特別高興,他認為像夏小桃這樣動不動就一下笑、一下生氣的女人一定活得很累。
還好他底下的五煞算是修羅門里比較另類的怪胎,可以提早讓他知道原來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修羅門的人,那樣沒有感覺而冰冷的存活著。
不然,他陡然遇到花坊里的夏小桃,一定會覺得她瘋了。
「你不買花,但我可以送你喔。」夏小桃整理一下盆栽。
「不必。」
「我不是送你花,是送你盆栽。」她從底下搬出寬而略深的盆器,壓了壓八分滿的小麥飯石,笑道︰「這是檸檬種子,我已經幫你洗干淨泡水,連換了七天水才種進去的,我種了三顆,每顆之間都隔了零點二公分,這是最好的距離。你知道它的情況後就可以帶回去,每天噴三次水就行了。」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伍剛完全不能理解。
「因為你喜歡吃檸檬啊!」
「妳怎麼知道?」
「因為……我看過你在轉角那里的果汁行,悶不吭聲就喝掉七百西西的檸檬原汁。賣燒烤的大嬸告訴我,是你特別跟果汁行老板要求要原汁,哇!是酸死人的原汁耶!怎麼有人可以喝原汁?我就站在那里看你……」夏小桃臉紅像草莓,鮮女敕而青春,煞是嬌美。
伍剛實在想不到,他比自己以為的還早一些被放在夏小桃的心里。
她暫時避開他的眼神,羞怯的說︰「那時候我和哥哥剛從城市回來,重開爸媽的花坊,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你就給我這麼酷的印象……所以每次你下山,我都特別注意你。」
他怎麼也想不到,花坊重新開張的第一天,她就注意到他了,雖然是喝檸檬原汁這麼冷僻的行為,但他一直以為……是他先注意到她的,那時她還在台北的公關公司擔任會場設計人員,後來她的父母車禍身亡,她和她哥哥想回來繼續花坊的家業,卻遇上房東打算把房子賣掉,進退兩難。
他知道這件事情後,暗中買下花坊的房屋所有權,悄悄把權狀交給夏致樂,夏致樂對于來歷不明的他很驚疑,怎麼都不敢收下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無奈夏致樂沒有足夠的錢買下這棟房子,又為了完成爸媽未完的花坊夢,只好戰戰兢兢的收下,向妹妹編了個自己向前公司爭取到年終獎金加業務獎金,可以付房子頭期款的解釋。
夏小桃一直都不曉得自己早在台北就被伍剛注意到,也不知道花坊的房屋所有權是屬于他的。伍剛會在附近出沒,而不得不被她盯上,讓她常常找他講些無聊的話,也並不是偶然的邂逅,他早買下花坊的房屋所有權,等她順利回來。
很多事都是他制造的,但現在夏小桃竟然說,她來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
「它又不會長出檸檬樹。」伍剛繼續拒絕。
「你好聰明喔,你怎麼知道?」夏小桃驚聲詢問。
「這是常識。」
「像我哥就不知道啊!我將種子泡在水里七天,他還很高興的說,這下剛先生有喝不完的原汁了。」夏小桃很壞心的取笑自己的笨哥哥。
伍剛冷笑,這一家子都是單純的人類,包括他們的爸爸媽媽,可惜……
「可是種一種也可愛呀。」她把盆栽直直的捧到他的面前。
伍剛沒有伸手的意願,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無我無情的世界,是否能容得下一盆檸檬草?花花草草跟愛一樣,是世界上的廢物,他不需要那些。
「你是不是不想接受無功之祿?」
「我只是沒興趣。」
「哎呀,干嘛這麼直接?」夏小桃覺得踫了釘子,又不想為難他。他真的那麼不愛這些小東西嗎?
見她露出受傷的表情,伍剛不由得沉默,他從來不懂遷就別人,因為他自己已經沒有所謂的喜惡了,哪還能管到別人開不開心?可是,夏小桃太陽一般的表情不見了,他又覺得是自己的錯……他何錯之有?
殺了那麼多人,感知從來也沒鞭打過他,空虛的伍剛想走了。
「不過這樣也好,我喜歡你這樣,就算別人一直干涉你,你也不會受影響。」她旋即笑了起來,是真的喜歡他從不為任何事撼動的堅定。
听到她說「喜歡」兩個字,伍剛疑惑的盯著她。夏小桃會喜歡他這種人?
「不接受無功之祿,我也回送妳一個禮物。」
「欸?你要收下了嗎?太好了!」她意想不到,十分雀躍。
「只怕妳也不想收我的禮。」
「哪會?!誰不喜歡收禮物?現在我們正好要跟花坊的工作伙伴開飯,你可以一起進來吃啊!」她既喜悅又怕被拒絕的小心邀請他。
「我不會跟你們一起吃飯,但是這個禮物必須拿進去打開。」
「是什麼?好期待喔!是香檳嗎?會噴得一屋子都是嗎?」
夏小桃高興的期待著,兩朵紅雲飛上了她可愛的臉頰,帶著伍剛進入屋子。
幾個年輕人圍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飯,見到是這個蔚為附近山區傳奇的大冰塊俊男,無不傻眼,也不知為何,一個個連忙端著碗離開,空出圓桌讓他坐,並不是怕他,而是一見了他就會自動恭讓。
「剛哥,請上座。」綁了個馬尾的小馬立刻拍了拍椅子。
「你跟他很熟嗎?」夏小桃嘟囔著。
「也不是,是妳先叫他剛哥,我才這麼稱呼他,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看他,很自然的就想拜他為王嘛!」小馬見了伍剛,甚至屏氣凝神,話都不敢說得很大聲。
伍剛有這種凜然神威,夏小桃一點也不意外,雖然沒有人知道他跟那幾個朋友的來歷,但見了被混血金發男他們尊為老大的伍剛,每個人都不敢吭聲,因為他毋需開口也毋需擺架子,就有酷峻的王者氣質,令人心折,就算只是第一次見面,也會情不自禁的想一直待在有他的地方,沒奢望跟他說話,不過只要他有事吩咐,每個人都會爭著去做。
他一雙深邃又渺遠的眼,輕輕掃過屋里每張殷殷期待的臉。
這些人怎麼都有跟夏小桃一樣單純而朝氣蓬勃的神情?
「這個禮物,不方便在夏家以外的人面前打開。」他十分見外的說。
「有什麼關系?我們都是好朋友、好伙伴呀!」夏小桃不以為意。
「真的不適合。」
伍剛不論在修羅門或在黑白兩道,毋需多說一個字,見到他的人都會照著他的心意去辦事,就算是第一次見面的平民百姓,例如剛才的小馬,也是立刻表現出有話一定照辦的死忠模樣,夏小桃卻一再的不按規矩走。
奇怪的是,他無法對她生氣。
「叫妳哥出來。」
剛送完貨回來的夏致樂滿身大汗的走進來,笑道︰「不用叫啦,從你一進來,就有人通報我,叫我趕快回來看大明星。你……你怎麼會光臨寒舍呢?」
對于像神一樣的恩人伍剛,夏致樂自然也急著想見他。
「真的沒人要走嗎?」伍剛面無表情的下最後通牒。
「如果是你不喜歡被人看到的東西,我們就……」花坊助手黃稚燻已察覺他的意思,連忙用眼神催促伙伴們。
「我沒感覺,只怕不喜歡看到這個東西的是你們。」伍剛淡淡的說。
「不會呀,你帶來的禮物,哪有人會不喜歡?!」小馬興奮不已。
伍剛只好將自己一路手提的袋子放在餐桌上,打開一個一個結,露出一個比椰子還大一點的圓形油布包,再拉開縫得密密的油布線,一些粉塵什麼的東些因這個動作而微微彈飛出來,大伙好奇的盯著,誰也沒多話,伍剛拉開顯然是以精密手工縫了十七、八條的線,最後露出一個黑毛物體。
「啊!」沒想到會是這種東西的黃稚燻尖叫一聲,向後仰倒在地。
其它女孩也尖叫著倒退到牆邊,嚇得腿軟,哭了出來。
幾個男生則是連魂兒也沒了似的釘在那兒不能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親眼見到這種東西。小馬忍不住跑進廁所,把剛才喝的雞湯吐了出來。
夏致樂連呼吸也沒了的瞪著它。那是人頭,是古兆國的人頭。
那些粉塵是暫時保持干燥不腐爛的石灰,加其它秘密的中藥粉配方。
「妳曾說過,誰能砍下古兆國的人頭,就為他做牛做馬。」伍剛說。
「你……你……」夏小桃簡直不敢置信。
那是……她在台北公關公司擔任會場設計人員時,回來奔父母之喪,在靈堂前悄悄的跟身邊倒追夏致樂的千金小姐關嘉螢說的,那時她只是傷痛之余忿忿的月兌口而出,為什麼伍剛會知道?難道他知道很多內情?
「只是因為我這麼說……所以你……你……」夏小桃難以接受。
「他藉由你爸媽在他飯店布置會場之利,意圖侵犯妳的母親,被妳父親及時發現,他拿出和解金,但妳爸媽不肯接受,執意告上法院,所以……他們車禍身亡了。」伍剛早將這一切查得清清楚楚,天底下沒有什麼逃得過他的眼。
夏小桃紅了眼,淚水洶涌而出。他們只是安居樂業的溫馨小家庭,為什麼因為一個偽善大企業家的私欲,就因此生離死別?他們原本是很幸福的,爸爸媽媽也很善良熱心,社區捐獻、鄰居往來、給育幼院送糖果、到老人院送花,沒有一個場合是他們有空而不去的,可是為什麼卻蒙受這種噩運?
古兆國的太皇集團規模太大,他們不能與之抗衡,只能含恨度日。
而且古兆國的慈善形象深植在世人心中,說出去也沒人會信的。
「你為什麼听了我妹說的那句話就去做這件事?你要我妹做什麼牛什麼馬?」恢復神智後,夏致樂立刻站在妹妹身前保護她。雖然面對伍剛這種說殺就殺、說砍就砍的神秘男子,他顫抖不已,但還是要保護妹妹。
這根本不尋常,伍剛先是買下花坊所在的房子交給他,現在又因為妹妹在告別式時跟關嘉螢說的私密話被伍剛听到,便毫不考慮照著她的話去做,這又不是買橘子或是下毒害某個人拉肚子之類的小事,是殺一個大企業家,而且還砍下頭!
「說了這是回禮,既然小桃送我檸檬草,我也回給她。」伍剛毫不在意。
「可是你起先根本不知道我會送你檸檬草,這顆頭你早就準備好了,就算我不送你檸檬草,你也打算今天來跟我談條件吧?你……你想要我做什麼?」夏小桃的個性雖然簡單,卻不胡涂。
他會要她做什麼?他就是殺了古兆國的人,那麼他就是……修羅門的人?
修羅門都是以取人性命、以殺戮為樂的各種惡魔,那麼他……
夏小桃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會踫到修羅門的惡鬼,她以為他們只活在傳說里,畢竟修羅門太神秘了,只有耳聞,甚至沒人敢斷定這個組織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可是,她踫到了,如果她沒有推測錯誤的話,那幾個老在這里逛來逛去的出色男子對他頗為崇敬,那麼他就是精神領袖,姓伍的那個最高者。
他們之前一直以為他姓「剛」,所以沒聯想在一起。
她竟然跟修羅門最高權力者,那據說比現任掌門人伍爺還可怕的男人,面對面的站著,而且她還常常在看到他的時候叫他過來,硬說些無聊的話。
伍剛沒有任何想法的瞧著她,他的眼色和第一次跟她說話時,完全無異,好像他做的不過是替她買了顆椰子的小事。
這就是他,他不會為任何人改變,夏小桃要怎麼想都隨她,把他當作惡魔也好,慘無人道的屠夫也罷,總之,這是他想為她做的事,如果她會因此逃之夭夭,或是害怕得每天都嘔吐,那也在他的理解範圍內,哪個普通人可以接受一個殘酷的人呢?他不管她從此之後會怎麼對他,只要做他想做的事就是了。
「我想妳還是不要知道我本來要妳做的事比較好。」伍剛只能這麼說。
夏致樂松了口氣,連忙抱住親愛的妹妹。
畢竟這顆人頭太恐怖了,就當作檸檬草的回禮不是輕松得多?
伍剛沒什麼表情的走了出去,夏小桃的危險才算暫時終結。
大家都為她逃出魔掌而嚇出冷汗。
夏小桃看著桌上那顆人頭。伍剛取得那麼簡單,那麼他要她做什麼應該都開得了口,只是她沒錢也沒有了不得的美色,雖然她自認很可愛,但是伍剛並不缺美女吧?那麼他要的是什麼呢?想想實在令人心慌,又好險沒讓他說出口。
可是,為什麼伍剛要那麼輕易的放過她呢?又為什麼伍剛挑她所說的一句話就去做呢?
夏小桃實在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