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戚幼吾第二次搭魏-華的車,他要送她上醫院去拆石膏。
車里回蕩著二胡的樂聲。
「你在家也常听這張二胡專輯,對二胡有偏愛?」今天她的心情不太好,忽覺想多跟他講講話,就地取材找了個話題開講。
「還好。我也喜歡西洋音樂。」他側頭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像喜歡國樂的人?」
「不是。你的樓中樓里放了好多古董,我想你應該蠻喜歡中國的東西。還有,我在你的書房里看到一本《中國花梨家具圖考),猜你可能對古董家具也頗有研究。」
「你好像已經把我家的東西都看過了。」
「差不多,每樣東西放在哪里我現在都記得很清楚了。」
「是嗎?」他沒忽略她眼中那抹眷戀。
「你好像很開心?」瞧他隨著音樂輕輕在方向盤上敲著拍子,她不開心地問。
「對呀,你不是應該更開心嗎?拆了石膏之後你就能穿鞋走路了。」他朝她笑笑,繼續應變著混亂的路況。
「走路?」
「嗯哼。」
她知道他為什麼開心了,理由是他就要解月兌,在她「走路」之後。原來他七早八早地就替她買了鞋子是迫不及待地要她走路。是啦,她是說過要走的,只是……
「怎麼樣,現在你對足下有什麼感覺?」在她右腳重新接觸地面的那一刻,他開心地問。
「我覺得右腳變得好輕喔。」
「慣性問題,過一陣子就不會這麼覺得了,走路小心點,別再跌倒了。」
「知道了。」
出了醫院上了車之後,她不再說話,眼楮直盯著路面,比開車的他還要專心。雖然他一直還沒開口問她要去哪里,她心里還是不安。
漸漸地,她發現車子是往內湖的方向行進,這才偷偷看他一眼。不過那專注的神情讓她無從判斷他的決定是什麼。即使回到他家,她還是有可能得「走路」。
車駛進地下停車場後,他沒有將之熄火,拿了一把鑰匙給她。
「你自己上去吧,我還有點事得出去一趟。」他平靜地交代著。
她接過鑰匙,帶點激動地望著他,希望他能補充說明,好教她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等你想回自己家時再還給我好了。」他用慈祥的口吻對她說。
他離開之後,她沒有上樓,而是立刻回了自己家。
在她房門上敲了好幾聲不見回應,他推開了門,發現她也不在房里,回家去了嗎?
他踱下樓,在沙發上躺成一條直線,枕在扶手上的腦袋里不斷思索著她的去向。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已習慣她每天坐在沙發上等自己回家。也許她不是在等他,只是他一進門就會看見她這個人。
雖然每天相處的時間短暫,通常也沒有交談,彼此皆稱呼對方為「你」,他們之間依然十分生疏,但他對那張不圓不尖的臉已經感到很熟悉了。
看一眼早已看膩的時鐘,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洗過澡之後,他覺得沒那麼別扭了,到廚房里沖了一壺水果茶。
大門上有動靜了,他依舊坐著高腳椅,兩肘支在吧-上,望著門的方向。
來人熟練地打開客廳的燈,關上了門。
「唷,還沒睡哪?」何大成邊換拖鞋邊朝他吆喝著。
「知道你要來特地泡了壺茶在這兒等你。」他拿了另一只杯子,倒了些茶給何大成。
「少來,」何大成坐到他身邊來了,「我哪次不是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誰曉得你在等誰?我也不喝這玩意兒。」說是這麼說,他還是啜了口茶。「說,這麼晚了還不睡,是不是在等你女朋友啊?」
「她跟你一樣有我的鑰匙,想來就來了,我從來沒等過她。」
魏-華笑了,原來很多人有他家的鑰匙。
何大成喝不慣茶,逕自到冰箱取了罐啤酒。「啵」的一聲之後,他喝下了一股透心涼。
「你什麼時候開始喝這種水果茶的?這不是女人喝的嗎?受女朋友的影響是吧?」
「沒有的事,偶爾換換口味嘛。」
他瞎掰個理由,沒說出那水果茶是他應戚幼吾的要求才買的。他下意識地又瞄了下時鐘。這麼晚了,就算她想為那只腳慶祝,出去溜達一天也該回來了吧?還是她有深夜在街上閑蕩的習慣?
茶已經涼了,他像喝啤酒似地,把一整杯茶全灌進嘴里。
「唉,我說你是不是有心事啊?怎麼我剛一進門就發現你有點不大對勁哪?」何大成接著就很同情地問︰「干嘛了?跟女朋友不來電啦?」
「說你平庸就是平庸。來電?多平庸的字眼。她很久沒來我這兒倒是真的。」
「我就說嘛,你不過是嘴上說得瀟灑,心里可沒多想得開。一定是人家很久沒上你這兒來,你心里著急了吧?你知道人家這叫什麼嗎?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哼,你以為只有你會吊別人胃口啊?告訴你,現在的女孩子厲害得很,她要是真想吊你胃口的話,哈死你都會。」
他沒心情和何大成瞎扯,朝門上又瞟了一眼。
「搞不懂你,」何大成話匣子一開就沒完了。「哪,你不想約束人家,也不要人家約束你,那你們什麼時候玩完了,自己知道嗎?」
「誰先不玩就先告知對方。」
「你倒是告訴我,有多少人玩得起?」
他聳聳肩,換了個話題︰「你這次上來打算待幾天?」
「不一定。」
門上又有了動靜。魏-華立刻在心里跟自己賭上了,如果進門的是她,那麼明天他就為她慶生,順便也給自己慶生。
「誰啊?都那麼晚了。」何大成也朝門邊望望。「有那麼巧嗎?我們才剛說完,你女朋友就來啦?」
戚幼吾背著一個超大背包,兩手還提著大包小包,進屋後發現有客人先是一愣,隨後便對客人夸張一笑。
「嗨,你好。」
「嗨。」
何大成見她換了拖鞋就直奔樓上,回頭用兩個問號看著魏-華。
「請問你什麼時候換的女朋友?這個看起來還很女敕,她也玩得起嗎?」
「她當然玩不起,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魏-華望著她即將消失的背影,露出今晚第一個真正的笑容。
「那她是誰?」
「我剛領養的。」他半開著玩笑,但也認為自己和她的關系以領養來解釋最為合理。
「領養?」何大成乍听不禁咋舌,一個頭搖得像個波浪鼓似地,他拎了包兒也準備上樓。「你太不平庸了,平庸的我要去睡覺了。」
「晚安。」
「晚安。」才走兩階,何大成又回頭了。「唉,我還睡原來那間吧?」
他點點頭,順便告訴自己這一天可以結束了。
「早。」
戚幼吾一下樓就看見魏-華正在吃早點。
「早。」他推了一份三明治到她面前。「吃吧,何大成買的。」
「何大成?」她接過三明治,在他對面坐下。
「你昨晚看見的那個人。」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他買給她的。
「你的朋友嗎?他人呢?」
「出去了。」
「喔。」她開始吃早點了。
「今天中午我們出去吃飯,慶祝慶祝。」他把昨晚的決定告訴了她。
「慶祝什麼?」
「慶祝你完全康復。還有,慶祝你大了一歲,我老了一歲。」說完他又打開另一份報紙來看。
「對喔,我差點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開心得想歡呼了。
「昨天你上哪兒去了?」吃著開胃菜時,他問。
「回家。」他突然一問害她差點噎著。
「然後呢?」
「收拾我的東西。」
「你那幾包東西需要收拾那麼久嗎?」
「我還去補習班報了名。」
「補習班?什麼樣的補習班?」
「升大學補習班。今年沒有學校念,只好等明年重考了。」讀一流高中卻考不上大學,痛定思痛,她決定明年卷土重來。
「你哪來的錢繳補習費?」
「我帶了存摺出來,那是我所有的積蓄。」
「既然有積蓄,當初為什麼還說要跟我借錢租房子?」
「我不想拄個拐杖在家里當個廢人。跟你借錢只是我的權宜之計。你看,我不是一能走路就回家卷款卷鋪蓋了嗎?」
「為什麼不想回家?」侍者送上牛排時他問
「我們不是出來慶生的嗎?不要說這些掃興的話了好不好?」她用紙巾撐住鐵板上不斷噴出的熱油,順便遮住她質問的眼神。
他不置可否,動著刀叉先吃了。
見他不再迫問,她也放心地享用牛排,咀嚼著這一餐的意義。
「你每年都像這樣給自己過生日嗎?」她問。
「我早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前兩天收到我媽的留言才記起來的。」他抬頭看她一眼。「本來我也沒打算怎麼慶祝,不過既然你跟我同月同日生,昨天你也沒有一去不回,所以我才決定今天帶你出來一起吃頓午餐。」
「喔。」
「你昨天還去了什麼地方,為什麼那麼晚才回來?」
她忽然放下刀叉,定定地望著他。
「干嘛了?有話就說呀。」他被盯得很不自在,口氣不由凶了點。
「我六點從補習班出來以後就到公車站等車了──」她吞吞吐吐地接了下去。「我想到你家去。」
「你是要告訴我你等公車等了好幾個鐘頭?」
她連忙搖頭,神情忽變得委屈。
「我一直上不了車。」
「公車沒有一班是空的嗎?」他皺起眉問︰「你拎了那麼多包包,為什麼不搭計程車呢?」
「公車不擠啦,是我自己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上車,公車就這麼一班又一班,來了又走了。」
「後來呢?你搭什麼車回我家的?」
「搭最後一班公車。」
他的眉頭這才解開。
「為什麼猶豫?」
「我怕你會趕我走。」
「我拿鑰匙給你的時候是怎麼對你說的?」
「你說等我想回家的時候再還給你。」
「那你還猶豫什麼?」
她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不過最後我還是上車了嘛。」
「嗯。」他點頭。「快吃吧,等一下我們去買個生日蛋糕,今天晚上一起許願吹蠟燭。」
她頓感鼻酸,歙了下鼻,道︰「謝謝。」
「謝什麼?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應該說謝謝的。」
他注意到她對自己沒有個稱呼,除了住院那段日子里喊了三次「魏先生」。
「你以後該喊我一聲魏叔叔。」
「叔叔?」她笑了出來,俏皮的眼神傳達著疑問。
「對。你對我總得有個稱呼吧。」他低聲道,對她的青春淘氣感覺有些惱。
「不對,你沒那麼老,我哥的年紀都比你大。」一舉證她就住了口。
「你哥?」
說溜嘴了。「對,我哥。」
「家里還有什麼人?」他因勢誘導。
「就我哥。不過他也不常待在家里。」
「為什麼?」
「生活沒有目標。」
「你爸媽呢?」
「我十歲那年爸爸就病逝了,」她的聲音由憤慨轉為哀傷。「兩年前我媽也死了。」
「你和哥哥相依為命?」
「相依為命?」她冷哼一聲。
「不是嗎?」他看得出她不喜歡她哥。
她一臉沉重,搖了搖頭。
「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我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姐姐,他們倆是親兄妹。我很小的時候那個姐姐就嫁到國外去了,從此沒再見過她。」她停了停。「本來我跟大嫂還挺有話說的,不過現在連大嫂也沒了。」
「沒了?」
「她跟我哥離婚了。」
他緩緩點點頭。听了半天只知道她算得上是個孤女了,身世頗不平庸。可惜她已滿十八歲,否則應該可以申請到一個寄養家庭。
「所以你暫時是不打算回家了?」他又想起她那大包小包,看來他家已成了寄養家庭。
「嗯。」
「你一點也不害怕嗎?」他看著那一臉純真。「你並不了解我。」
「你是好人,我沒什麼好怕的。反正情況即使再爛也爛不過原來的。還有,你放心,我不會白吃白住的。」
「什麼意思?你還想打工賺錢啊?不是去補習班報名了嗎?哪有時間打工?」
「以後你就知道了。」
他沒再問什麼,看樣子她也不像是會有驚世駭俗之舉的女孩。
「-,我不喊你叔叔好嗎?」
「不喊叔叔?那要喊什麼?」
「就喊大哥吧。我覺得這麼喊對你夠尊敬了。」
「隨你吧。」他也不堅持了。「你哥平常都怎麼喊你?」
「戚幼吾。」
「連名帶姓的喊?」
「對,可是不連帶感情。」
「那你爸爸呢?從前他喊你什麼?」
「小時候,他叫我‘幼幼’,上學以後,他就叫我‘幼吾’了。」提到父親時她非常開心。
他一時還沒決定以後要叫她什麼,一頓牛排大餐吃下來,他對她的稱呼還是「你」。
晚上,他們在生日蛋糕上插了三十根蠟燭,先點燃十八根讓她許願,吹熄之後再將三十根全點亮,讓他也許了個願。
魏-華出門前留了一個信封給戚幼吾,交代她交給前來打掃的歐巴桑。那是歐巴桑這個月的工資。
她把工資付了,也把歐巴桑辭了。
不良于行的日子里,她看多了歐巴桑的打掃流程,稍加改良之後,她更有效率地完成了所有的清潔工作。
埋首飯桌前,她認真地列著購物單,剛才她發現很多日用品快用完了,冰箱里也幾乎快空了。
OK,她滿意地放下清單,到陽台晾衣服去了,算算時間,洗衣機該操作完畢了。
「何大哥,你怎麼那麼快就回來啦?」
她回客廳時何大成剛好進屋。
「我剛才陪客戶吃早餐,吃完就回來了。」
「那──你今天都不出門了嗎?」
「還不知道。有事嗎?」他瞧出她正盤算著什麼。
「你有車嗎?」
「有。」
「那你現在可不可以載我去買東西?」
「可以呀。不過我停得很遠,車位難尋,你知道的。」
「沒關系。我們現在就走吧。」
何大成不知道她要買的東西這麼多,吃的、用的,搬了一大堆到車上,好像量販店里的東西不要錢似的。
「你叫什麼名字?」回家途中何大成才問她。看情況他以後到魏-華家來還會踫到她,總得問問怎麼稱呼。
她又將自己的名字介紹了一遍。
「戚小妹,你真的是魏-華領養的?」
那天真活潑又可愛的模樣教何大成斷定她和魏-華之間不是那種男女關系。
「他跟你這麼說的嗎?」
他點點頭。
「那就是吧。」
「你多大年紀了?」
「剛滿十八。前兩天我剛跟大哥一起過生日。」
「你們同一天生日?」
「對呀,你說巧不巧?」
「巧?是啊,是很巧。」
何大成納悶不已,一般人哪會領養這麼大個小孩,十八歲如果還算小孩,怕也是古董級的了,他知道魏-華有收集古董表的嗜好,沒想到還領養古董,而且還挑同月同日生的。果然不平庸,想著想著,他就失笑了。
「你笑什麼?」
「戚小妹,你知道魏-華收集古董表嗎?」
「古董表?我在書房里看過他有這方面的書籍,不過沒看過他的古董表。原來他還收集古董表啊?」
「嗯。唉,你不用上學嗎?」
「現在是暑假耶,你忘了嗎?」她提醒道。「不過,下星期開始我就要到補習班上課了。」
「補習班?魏-華那兒嗎?」
「不是啦,是升大學補習班,我打算明年重考。」
問了這麼多,何大成對他們的關系還是一知半解。
戚幼吾把最後一道菜蒜茸西蘭花炒好的時候何大成回來了。
「哇──好香喔。」
他從來沒在這屋子里聞過菜香。光是用聞的就已令他垂涎三尺了,他早已饑腸轆轆,看來晚飯是有著落了。
「戚小妹,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就能燒出這一桌菜,不賴喔。」
他直奔餐桌而來,望著一桌菜驚嘆。雖然都是家常菜,但看起來很漂亮,聞起來很香,就是不曉得味道怎麼樣──
「嗯,好,色香味俱全,而且夠爛!」
「什麼東西爛?」
她正在洗鍋鏟,听見一個「爛」字,緊張不已。
「我說這牛肉夠爛,好吃。」何大成嘴里嚼著肉,語焉不詳地贊美。
「你先去洗手啦。」
「無所謂,不干不淨吃了沒病。」他又伸手準備捏起另一塊肉。
「不許再偷吃!」
他應喝住手,訕訕然問道︰「什麼時候開飯啊?」
「等大哥回來才開飯。」
「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又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快了。」
何大成只得耐心地等著。
還好,他沒等太久。
「回來了,回來了,我去盛飯。」一見魏-華進門,他立刻從客廳奔回廚房。
「何大哥,你屬猴嗎?」戚幼吾促狹道。
「對呀,你怎麼知道?」何大成已餓得連被人取笑都听不出來,急急忙忙盛了飯端上桌。
「你會做菜?」
望著五菜一湯,魏-華頗為訝異地問。
「小學五年級起我就會自己弄吃的,這個是跟我媽學的。」她指了指那道油豆腐瓖肉。
「這個應該不錯。」
魏-華嘗了一口雞絲拉皮,他喜歡芝麻醬的味道。「你今天去買菜啦?」
「嗯,何大哥載我去了趟量販店。」她等他吞下之後問道︰「好吃嗎?」
「好吃。」
他轉而問沒空說話、狼吞虎咽的何大成︰「你今天沒出去拉保險啊?」
「有哇,下午出去了。早上陪她去買了一車東西回來。」
「今天還做了些什麼?」他又問她。
「打掃房子,洗衣服、熨衣服。」她很有成就感地回答。
「歐巴桑沒過來嗎?」
「有。我把她給辭了。」
她甚是得意,直到發現他臉色不對才囁嚅道︰「這些事我都會做。」
他繼續扒著碗里的飯。
「對了,歐巴桑還的鑰匙在我那兒,吃過飯我再拿給你。」
這倒好,她幫他收回一把鑰匙了。不過她這樣介入,又先斬後奏的,著實令他不悅。礙于在飯桌上,又有外人在,他沒發脾氣。
外人?他一怔,自己竟將何大成當作外人?他們認識的時候還不知道她在哪兒呢。頓時他生起自己的氣。
「唉,你怎麼領養到她的?」一頓飯飽得何大成腦部嚴重缺氧,對領養關系信以為真。「我也想領養一個。」
「你開著車到街上撞一個。」魏-華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
何大成不知他為何突然怏怏不樂,索性不再羅嗦,乖乖喝湯。
何大成到中部去了,這頓晚餐桌上只剩魏-華和戚幼吾兩人。
「你不舒服嗎?」見他沒吃什麼就把碗筷放下,她有些不安。
他搖頭。
「還是你不喜歡今天的菜?」
「不是,你的菜做得很好。」
他說實話。一向不哄人的他,對女孩子也不例外。
她也不想吃了,收拾了碗盤到流理台那邊去洗。
「明天把歐巴桑找回來。」他還坐在飯桌前,對著她的背影命令道。
「為什麼?我做得不好嗎?」她沒轉身,繼續洗著碗。
「你是來幫我做家事、燒飯菜的嗎?」
沉默頓時覆蓋住開放式廚房。
她無言回答,暗忖自己只是想為他做點事,除了不想白吃白住之外,自己還很喜歡為他做這些事。
「學校快開學了,你確定你哥不會急著找你?」
「他知道我今年沒學校可念,那天我回家收拾東西時給他留了字。」
「說了什麼?」
「說我要到補習班上課,暫時住同學家。」她已經洗淨所有餐具,不過沒有轉身。
「這樣他就不會找你了嗎?他都不會擔心你有沒有錢過日子嗎?」
「我猜他會立刻把我的房間租出去,至于錢,他更不會操心了。我還沒用過他賺的錢。」她輕嘆一聲。「我爸過世之後,我媽可以領終身俸,她戶頭里存有一些錢,她過世以後,我哥就把那些錢跟我平分了,然後各管各的。我讀的是公立高中,花不了多少錢,所以生活一時還不會有問題。」她平靜陳述。「其實,我把歐巴桑辭了接下打掃工作也是因為不想白吃白住,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會白吃白住的嗎?如果你後悔讓我住在這兒,我隨時可以走。」
語罷她吐了一口氣,等他作決定。
「你這麼做不累嗎?上一天課回來還要做這麼多事,晚上還要準備功課,你的身體吃得消嗎?我不認為你的肩膀扛得下這麼重的擔子。」
「我只上半天課。」
「那也太累了。不做這些事你有更多的時間讀書。」他的口氣軟化了些。
「你不是後悔讓我住下?」她這才轉身,晦暗的眼頓時熠熠生輝。
「把歐巴桑找回來。」
他避而不答。他是有點後悔,他沒料到她會這樣佔據自己的生活,如果她只是單純的像個房客,進出和自己點個頭,平日各過各的,那麼她要住多久都行。但現在,她正一寸一寸地佔據自己的生活空間,有形的和無形的。
他不習慣更不喜歡這種危險的感覺。而她,更不該是那個制造危險的人。
「我現在就打電話給歐巴桑。」他說著就拿起話筒。
「不要!」她立刻阻止。「你可不可以等看了我的平時考成績再作決定?」
「補習班的考試很容易作弊。」
「我保證不作弊。」她舉手做發誓狀。
她矢志爭取的精神打敗了他。
放下話筒,他緩緩道︰「好吧,就依你一次。如果考得不好,只要一次,我馬上找歐巴桑回來。」
「好。」
他讓步了,因為眼前那張不圓不尖、青春危險的臉龐。他訝異于她在描述自己和家人的關系時,臉上沒有悲傷、沒有抱怨,連點委屈的表情都沒有,仿佛她心里是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