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我打了通電話給徐秉儒。「等一下有空陪我解悶嗎?」「你出狀況啦?」他一愣。他吃了祁洛勛的口水嗎……出狀況?哼!「我不是狀況制造業,哪那麼多狀況?」我啐他。「我知道丫丫出差,你陪我在外頭玩耍一陣,如何?好幾天不見,老同學我想念你行不行?」「行行行!不過你得通過我的考驗,我才陪你玩耍。」他今天心情不壞,所以才想耍我。「什麼樣的考驗?」「說出五首歌詞里有‘月’字的歌名,還得唱出三句才算過關!」「拜托!你叫我在店里唱歌?」「好吧!等我去接你的時候再唱不遲。」半小時後,我鑽進他車里。「唱吧!」他沒打算放過我。因為我已想好等著他,所以每首都不只唱三句。「干嘛規定歌詞里一定要有‘月’字?」我抱怨。「你想我,我想丫丫嘛!」我懂了,丫丫就叫沈月芬。「還好你沒叫我想歌詞里有‘芬’的歌,不然想到過年我都想不出五首。」「去哪里?」他笑。「去喝酒!我要喝FuzzyNavel跟WaitingLove。」「‘禁果’跟‘等愛’?」他轉頭對我挑了挑眉。「你想干嘛?等喝醉了我玷污你啊?」我們放聲大笑……我想笑死好過醉死!都是死,都不用再看見祁洛勛被別的女人搶走……鬧鐘真是個盡忠職守的蠢蛋!難道不知道它主人正頭痛得恨不得立刻自殺嗎?我一邊用手按著我的太陽穴,一邊模著那該死的、響個不停的鬧鐘。「刷」的一聲,刺眼的陽光猛地射入我的眼。「起床!」咦?是祁洛勛對我的「溫柔呼喚」嗎?溫柔得害我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負擔。原來剛才那「刷」的一聲,是他拉開窗簾發出來的;而再早一點的那些吱吱喳喳聲是他在我耳邊吹的起床哨,不是鬧鐘的聲音……我錯怪了我的鬧鐘。「這麼早就來向阿姨請安啦!」我依舊睡意盎然。他朝我的床走來,眼神十分火爆。「干嘛啊你?」我雙手抱胸,冷空氣令我一陣瑟縮,我的腦子一時間也醒了。「你怎麼會在這里?」他沒回答我,還挺「仁慈地」拿了件外套替我披上。我定楮一看,才發覺這是我在祁家的臥室。「我——怎麼會在這里?」我囁嚅道。他又用那種眼神看我,仿佛我昨夜又做了什麼罪不可赦的事。「徐秉儒送你回來的。」他嘆口氣。「你昨晚為什麼找他陪你喝酒?」我想起來了!難怪我的頭會這麼痛。「我忘了!」我邊揉著太陽穴邊問︰「他為什麼會送我回這里?奇怪!」「你醉成什麼德性你知不知道?!人家懶得背你上四樓,才干脆把你送到這給我處理。你是不是故意不在外面吐,一回來就全吐在我身上?!」我頭痛得不想回答他,轉身又鑽回被窩里。「不要吵我,等我睡夠了再說。」他在我床沿坐下,伸手要拉我的手。「不要再拖我下床了好不好?我頭痛得厲害,沒騙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不用上班。」「睡吧!」原來他是想替我蓋好被子,我安然入夢。伸了個大懶腰,我在床上醒來時,迎接我的是高掛天空的一輪明月。我又伸了懶腰,順便轉個身,迎上的是一張神情憂郁的臉。「醒啦?」祁洛勛用一種近乎彌留狀態的聲音對我說話。「嗯。」我在床上坐起,把被子拉高蓋在身上。「你什麼也不用說了,我馬上就回去。」「回哪里去?」「我住的地方。」「那你不是天一亮又得回這來了?」他一聲哼笑。「啊?」「我爸剛進手術房,大概明天天一亮就知道結果了。」「喔,那我——」「你就住下吧!」「喔。」我木然地點點頭。半晌之後,我問他︰「姊夫兩年前動過那次矯正手術之後,不是已經沒事了嗎?」我姊夫的腸子結構出了點毛病。「醫生建議他動大手術,好徹底矯正,一勞永逸。」「應該不會有事吧?」「醫生說成功率很高。如果手術進行得順利,他又可以像從前那樣生龍活虎過日子了。」「祈洛勛!」「簡瑗!」我們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相視莞爾。「你先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姊搶走了你爸?」我凝視他片刻。「我的確這麼想過,不過那是剛開始的時候。後來我也很高興我爸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喔。」所以他是單純地討厭我這個人,不是「恨屋及烏」。「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該你說了。」他點了下頭。「昨天晚上我接到江仁和跟君媛的電話,他們向我道歉又道謝,還說要找時間請我們兩個吃飯。」「所以,你知道我擅自作主的事了。」我對此已沒什麼感覺,要殺要剮隨他。「你這麼做的確冒險,但是我很慶幸,你這著險棋下對了。」「瞎貓撞上死耗子,剛好踫到罷了,沒什麼,你別放心上。比起我從前對你的種種破壞,這一點建設實在不足以彌補萬一。」我頓了下,偷瞄他一眼。「你是不是一直以有我這種親戚為恥?」好一會都沒听見他回答。「告訴我,你高二那年為什麼要燒學校的實驗室?」此刻,他的表情完全不同于當年被我訓導長傳喚到學校時的樣子。「那天是星期六,化學老師留下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在實驗室補做一個實驗。後來,老師說要請我們去吃冰,我因為剛拉肚子所以沒跟去。那時實驗室只剩我一人,後來我又想跑廁所,這一跑就忘了要吹熄臘燭。等我拉完肚子,實驗室就著火了。」「那你為什麼不把真相告訴學校?」「我只在乎你相不相信我。」我唏噓一笑。「其實你會相信學校的說法,一點也不令我意外。在你眼里,我一直是個闖禍精。」「你可以向我解釋呀!」「你會相信嗎?」「我——」「不會!」我幫他說。「你一直不信任我。我想,如果我在街上被人搶了皮包,你都會懷疑是我自己把皮包扔進垃圾筒,我的一切搗蛋舉動全是為要破壞你跟你女朋友的約會。」「那是因為——」「我前科累累。」我這一說,他低下了頭。「不怪你,是我自己素行不良,你不必自責太深。」他抬起頭,笑了。「我沒自責呀!」「那你剛才低頭是什麼意思?」「我困。」「喔,那你去睡覺吧!」接著我又糗他。「我還覺得奇怪哩!怎麼你會在房里等我醒來?莫非想學老萊子采衣娛親,耍雜技給我看?」此刻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大不敬。我怒氣沖沖下床。「你又要干嘛?」「肚子餓,找吃的不行啊!」我進廚房炒了盤蔥花蛋,拿了兩片吐司夾著吃,邊吃邊唱那幾首月亮歌……「你很吵耶!」祁洛勛走進廚房,拿了片吐司一舉掃光我盤里剩下的炒蛋。「不是困了嗎?」他沒理我,三兩口吞掉吐司蛋。「昨晚為什麼瘋成那樣?」他精神來了,又開始咬牙切齒的。「昨晚的空氣里充滿了醉生夢死的味道,我是配合氣氛行事。」我朝他扮了個鬼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我昨晚可是又喝酒又唱歌……」「果然醉生夢死!我是教你要小心行事,不是教你‘配合氣氛’行事。氣氛?什麼氣氛!你自己說了算嗎?還好你昨晚只是聞到醉生夢死的味道就讓你吐了一身;要是你真聞到煙硝味還得了?搞不好就放火燒房子了!」要是在從前,光「燒房子」三個字就夠我拿鬧鐘打他。說來奇怪,他跟鬧鐘都滿厲害的!他從來沒被我打中,鬧鐘也是。也許,我稍晚就該到外面干一票壞事,讓他把我綁回家,不再讓我出門。我呢,也不用去當什麼店長,就在家里寫寫新詩,看看能不能換點錢。對了!我還曾經上專業教室學過怎麼煮蚵仔面線、珍珠女乃茶……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我在他家門前擺個攤子,專賣傳統家鄉美食?「我道歉。」「道什麼歉?」我莫名其妙抬頭,發現他站得離我好近,害得我怦然心動。「以後我不再提‘燒房子’這三個字了。」「喔。」他相信那件事我是無心之過,我朝他釋然一笑。「你不是困了嗎?去睡吧!」「你呢?」「我?我已經睡了一整天,現在精神很好。」「那我去睡了,你小心行事。」天剛亮我就接到老姊的電話,才講到一半,祁洛勛便從他房里走出來。「姊夫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我講完之後把話筒交給他。姊姊大概又把情況對他重復了遍。「你姊還有話跟你講。」他把話筒還給我,一手搭在我肩上。「知道了啦……」我對著話筒回了聲,然後掛上電話。「又被念了?」「她年紀大了我有什麼辦法?」他笑我一臉委屈樣。「你一整夜沒睡啊?」「睡不著,所以干脆坐在這等電話。」我又問︰「他們,我是說我姊跟你爸,為什麼非得住到國外?姊告訴過我的理由是,姊夫不想把後半輩子也賣給事業,所以他想退休,為自己而活、為我姊而活,用後半輩子跟我姊廝守在一塊,過著沒有壓力的幸福生活。」「你有疑問?」「我覺得這只是理由之一。別說你一開始就激烈反對,就連你家親友恐怕也不看好他們這段婚姻吧!我想,他們之所以離開台灣,多少也是為了想擺月兌這些帶著懷疑的祝福。」「他們對彼此的愛已證明了一切,我想,現在大家對他們應該都不會懷疑了。」接著他用種懷疑的眼神看我。「那你當初為什麼死不肯跟他們走?」「舍不得離開故土。」我的口氣很「只為卿狂」。「那又為什麼從不去他們那里玩?」「反正他們每年都會回來度假,我去不去無所謂!」他無謂地點點頭。「姊和姊夫這麼幸福,看樣子我們是要做一輩子親戚了!」我觸動他心中永遠的痛。「你是不是還很為難?」「還好,我愈來愈習慣了。」說完,他嘆了口氣。「怎麼了?」「胃痛。八成是昨晚吃了你那盤蔥花蛋,消化不良。」「你信得過我嗎?」「你想干嘛?」「我幫你按一按虎口,等一下你就不痛了。」說著,我握住他一只手掌用力地按。我猜他一定很痛,但他很堅強,一聲都沒吭,果然是男子漢!「有用嗎?」他沒拒絕我,但對我還懷抱著習慣性的「不信任」……看在他生病的份上,我原諒他。「我自己試過這個方法,很有效!」「你按自己的手會這麼用力嗎?!」他大吼一聲,我才發現自己用力過度,可是我卻沒因此放輕力道。「好了啦!」他從我手中抽回手。「你有虐待狂啊!我現在覺得手比胃還痛!」「那我按你另一只手。」我從他右邊移駕到左邊。說實在的,我也分不清自己是真希望他減輕胃痛,還是想虐待他。「輕點!」他警告我。我放輕了力道,因為他沒拒絕我的「善行」,我當這是他對我的信任。我沒在祁家住下。祁洛勛胃不痛之後就出門了,他沒開口留我,所以我在他離家之後就自動回丫丫那里。日子依舊是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我繼續當我的店長。可是沒過幾天,光景全變了,而且風雨交——嚴浚的前妻剛到我店里來,當眾對我破口大罵,甩了我一巴掌後揚長而去。我必須聲明,我什麼都沒做。之後,嚴浚又來找過我幾次。我好意把他前妻的想法轉達給他,但他說他不管。他不管是他家的事!但他殃及池魚,害我不明不白挨了她一巴掌和一頓罵。對于他前妻的無理行徑,我沒還口也沒還手。我之所以忍氣吞聲,是因為不想把事情鬧大。我答應過祁洛勛不再闖禍;所以,雖然這是無妄之災,但我認了。「店長,要不要緊啊?你的嘴角還在流血耶!臉都腫了,要不要去一趟醫院,驗個傷然後告那個女的?」我的同事關心詢問。「不用了。一點小傷,我不想跟她一般見識。」接過同事遞的紙巾,我輕擦著嘴角。「她剛才怎麼會對你講那些話呢……」我看了大伙一眼,只回了句——「她有神經病。」眾人噤聲,繼續努力工作。我曾驗過一次傷,也差點上法院按鈴控上了——祁洛勛也曾甩過我一巴掌。「你能不能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他一見到就鬼吼。「別說你到三更半夜的才回來,你沒有別的衣服可以穿了嗎?!」他盯著我修長的玉腿。「你自己看看你身上這條裙子!長度剛好蓋住,你上樓的時候恐怕得拿書包遮掩遮掩吧,要不然就春光外泄了!我警告你!你想害自己被人強暴我不管,但是你別害我對你姊無法交代!」「你是不是很不甘願我姊和你爸結婚?!你阻礙不成、反對無效,就想把這口怨氣出在我身上!就想假借監護之名進行對我的欺凌!哼!規定我這個、規定我那個,你以為你誰啊?!別忘了,我現在的身份是你小阿姨!小阿姨就是長輩,你懂不懂?!」我上前指著他鼻子。「你給我听清楚!以後你看見我就得喊一聲‘小阿姨’!」啪!他給我一巴掌。「你敢打我?!」我差點被撂倒到一旁。強穩住腳步,我恐嚇他︰「我要去驗傷,然後告你!你會付出代價的!」「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他根本沒把我放眼里。「我——我要跟姊夫說你打我!」他立刻拿起話筒。「來啊,現在就打!打完之後就去收拾行李,然後去投靠他們。我會一路放鞭炮歡送你到機場!」說完,他就摔上電話回房。如果我敢搭飛機的話,那次我就真的走了;但我仍留在祁家,一邊克服無盡的空虛寂寞,一邊以對付他、整他為樂。多年來,他只是消極地打發我,他不了解我,甚至沒有一丁點想了解我的意願……我與生俱來的小聰明,也在他的磨練開發下一日千里、登峰造極……但,他還是他,我還是我,沒有他和我的我們,繼續不成立地存在著——那是我新詩作品中的一句——「沒有你和我的我們,一直不成立地存在著。我秘密地睡著,我忠于我的秘密……」「店長,你要不要提前下班回家休息?」「喔,不需要啦!」我剛才看起來可能很恍惚,所以店員又跑過來關愛我。「我先走也好。」我臨時又改變了主意。「我這張臉目前有礙觀瞻,繼續待在店里會嚇走顧客……」洗完澡,我洗了串葡萄吃,邊吃葡萄邊吐葡萄皮,邊創作新詩——「天才在葡萄架下死了,葡萄在冰涼中燃燒了——少女的兩顆葡萄,在歲月之舌的舌忝舐下,漸漸烏紅……」末句是我從「六分鐘護一生」的廣告中得來的靈感……好像有點顏色,沒辦法,誰教今天春風澹蕩,害我春心蕩漾……唉,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上網找美眉聊聊吧!「你趕時髦嗎……」一個叫「微風往事」的美眉對我叫陣。「趕呀!除了愛滋病之外,我跟得上每一股潮流……」「那你願意在網上跟我嗎……」「噢!我的手滑過你的長發,停在你的臉上,我感覺到你的體溫和柔女敕的肌膚……」我好下流!「我也听到你溫柔的耳語,聲聲傳進我心深處……」「我已罩住你……」「我也網住了你……」「抱歉,我已不能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只為卿狂」趕緊退下,但願「微風往事」別在那頭繼續圈著我壯碩的身子叫春。我趕緊讓「絕代情聖」上場亂砍一陣。糟的是,美眉們誤認我是個多情的流氓、溫柔的搶匪,有不少人願意隨我亡命天涯,做一對沒有明天的鴛鴦大盜……不知道是不是警察要來抓我,門鈴聲響得我頭疼。「來了來了!不準再按!」我打開門。「又闖禍了吧?」祁洛勛鑽進門後就直盯著我掛彩的臉。他替我關上門,隨後坐上了沙發。「又出了什麼狀況?我打電話去你店里,你同事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我了。」「那你應該也知道已經息事寧人了,還來干嘛?」「我剛才一直打不進來。」他指著小茶幾上的電話。「所以才想過來看看。」「我上網。」他一直看我,我一直躲——因為我現在很難看。他拽過我的肩,托起我的臉,非看不可。「到底是誰打了你?」「一個誤以為我要搶她前夫的女人。」他不該用這種眼神看我。「她罵我還打我。」我投進他懷抱,尋求遲來的庇護。我的弱者形象使他伸臂緊擁住我,他的胸膛此刻是我盛淚的容器,我趁機哭個痛快。「不要再跟他來往了。」他說。「我早就不跟他來往了,是他前妻無理取鬧,不干我的事!」我向他喊冤。「好好好!我相信你就是。」我抬起臉看他。我原不打算向他討賞,可是他既然主動關心這事,我覺得他應該吻我才對。因為他的出現,我才感受到那一巴掌帶給我的恥辱和疼痛。我確信他喜歡楚楚可憐的女孩,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比他之前交過的女友猶有過之,因為——他正在吻我。他對女人的品味也許俗氣,但他的吻卻充滿銷魂的霸氣……在我的吻就要與他的並駕齊驅時,他放開我。我和他兩敗俱傷,這一次他讓我體驗到吻的殺傷力。「謝謝!我現在覺得臉沒那麼疼了。」我回了他笑話一句,順便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江仁和他們要請我們吃飯,待會。」他吐了一口氣後,神色自若地說。「待會?」「所以我一下午都在找你。」衰!什麼時候不好請?「我這副德性上得了抬面嗎?你不怕丟人啊?」「無所謂啦!又不是好不了。再說,他們已經看過你,都知道你是那種魚見了會沉入水底,大雁看了會掉下來的尤物,美得冒泡!」他現在是「絕代情聖」還是「只為卿狂」?好像也混了耶。「好吧!我給你面子。」「面子?」他促狹地望著我仿佛得了腮腺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