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你心,為我心 第七章 作者 ︰ 靳絜

「韋老師。」

曾維特輕叩著韋方辦公室的門。

「請進。」

自從發現向來單來獨往的滿右昀和另一名女學生在樹下談心之後,韋方千方百計地打听出那名女學生就讀西語系四年級,名叫曾維特。

「韋老師找我有什麼事?」她-腆地問。不知自己為何被點召,她跟社會學系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兒。但不知怎地,她覺得他找自己來一定跟滿右昀有關,雖然她什麼也沒發現。

「請坐。」

小小的辦公室里剛好只有兩張沙發椅,他從辦公桌前移開,與她並坐。

曾維持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藥,只得愣愣地坐在一旁應訊。

「很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你不介意吧?」

「沒關系。韋老師有話請講。」她沒敢多看他。這位年輕副教授果然一表人才,難怪有那麼多女學生老在背後談論他。

「你認識滿右昀對吧?」他開門見山地問。

「嗯。」她果然沒猜錯。

他沉吟片刻後,決定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自己約她來的目的。

「我直說吧,我想追她,希望能從你這里打听一些有關她的事情。」

「哦。」太直接了,她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表情顯得十分為難。「韋老師,右昀她知道嗎?我是說你向她表示過什麼嗎?」

「表示過了。」他頷首,一派輕松。「不過我弄不清她的意思,她表里不一。」

「什麼意思啊?」

「我覺得她心里有矛盾,所以想向你查點資料好去輔導她。」

「輔導?你不是說要追她嗎?」

「是呀。可是看情形她得先接受輔導,才有可能接受我的追求。」

原來事關他的個案輔導,那麼在辦公室里談滿右昀和他的事就顯得比較名正言順了。

也好。助人為快樂之本,她決定幫助他了。還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得救救滿右昀,那個人快死了,至少心已經死了。

「你是怎麼認識右昀的?」

「她來旁听過我的課,所以我認識了她。」

「哦?這就奇怪了,她怎麼會對社會學有興趣呢?」她十分不解,蹙著眉喃喃自語。

「依我看,她不是對社會學感興趣,而是對我感興趣。」

他的話听來有些狂傲,可表情卻沒那麼意氣風發。相反地,他是一臉困惑。

「何以見得?」

「她上課不專心,看我的眼神卻專注得駭人。」他眼前又浮現那對深邃的眸子。「她有一張照片,照片上唯一看得清楚的人是我,看起來她很珍視那張照片,你覺得這其中有值得玩味之處嗎?能不能讓你聯想到什麼?」

「照片?」曾維特若有所思。「難道是……你說的是不是上頭有一堆模糊不清的人影那張?」

「你知道?」

她用力點著頭。「她在展覽會上看見那幀作品時就一臉呆滯,剛好那照片是我朋友拍的,她要求我去加洗一張給她。原來她真的對你感興趣啊?」

「那倒不見得。她一直拒絕我。」韋方十分氣餒。「我是不是長得像某個她認識的人,比如說她的初戀情人什麼的?」

曾維特聞言夸張地笑了。

「她哪有什麼初戀情人,我跟她是中學同學,讀了六年女校,她哪有機會認識什麼男孩子,更別說初戀情人了。」

那是滿右昀的狀況,不是她自己的。

「你們兩個是同學,你讀大四,而她才讀大三,她重考?」

「不是。高三那年她出了點意外,休學一年,所以才晚我一年進大學。」

「哦?」他猜想這點就是關鍵所在。「她出了什麼意外,能告訴我嗎?」

「高三那年,她學數學學得很痛苦。那晚她大概心里難過數學小考又考不好,就去跑操場發泄情緒,可能是跑得太累了,跌了一跤之後,竟昏迷三天三夜才醒過來,然後淨說些奇怪的話,差點搞得精神崩潰,她爸媽便替她辦了休學,讓她好好休息一年,那年她還因此去看心理醫生。」

「顯然她的心理醫生沒把她治好。」他若有所思地接下去。

「可是復學之後,她的數學成績卻突飛猛進,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語。」

「哦?」他又好奇了。「那她現在為什麼如此怪異?」

「她的個性是變了很多沒錯。」曾維特對于這一點是深表贊同。她感慨道︰「從前的她雖然不是特別活潑,倒也不像這幾年這麼閉塞,現在的她是怎麼看怎麼不快樂。她爸媽也不了解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都快擔心死了。」

「你說她昏迷三天三夜,醒來之後說了些奇怪的話,她都說了些什麼?」

「我沒親耳听見。听她媽媽說她一直喊著要找卓大哥,吵了好長一段時間。」

「卓大哥是誰?」他問得小心翼翼。

「我怎麼猜都猜她口中的卓大哥是卓亦塵,問她她卻什麼也不肯說。」

「卓亦塵是什麼人?」

「她筆下的人物,小說里的男主角。」

他甚為意外。「她寫小說?」

「那是以前的事,發生那件事之後她就不再寫了。卓亦塵的故事她沒有完成,所以也沒有投稿。」

「所以根本沒有卓亦塵這個人對嗎?」

曾維特聳聳肩。「誰知道她怎麼想的,也許她愛上了自己筆下的男主角也說不定。」

「那我該怎麼輔導她?」韋方似自言自語,腦海中有一些不成形的想法,一時他還厘不清。

「韋老師,你還做個案輔導啊?」

「嗯。我手上還有一個個案呢。」

「你是這一年才到學校來教課的吧?」

「對。之前我在英國念了四年書。」

「難怪!」她了解地笑笑。「難怪你會喜歡右昀,她的五官輪廓分明,很英國。原來你們還有點淵源,她的外曾祖母是英國人,遺傳基因太強,右昀只有那頭烏溜溜的長發不英國,那張臉立體得教人嫉妒。」

雖然他之所以被滿右昀吸引並不完全是因為曾維特所說的理由,但他沒有反駁,只是微笑。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她俏皮地瞅著韋方。「韋老師不客氣。你配得上右昀,我祝你成功。」

「謝謝。」——

丹妞又出狀況了。

韋方替她報了名,要她到某高工的夜間電腦教育班上基礎課程,不到兩周她便落跑,當起舞小姐來了。警察臨檢時,逮到她是個未成年少女,在無家長可通知的情況下,只得照丹妞給的電話號碼,找來韋方將她領了回去。

「你再這個樣子,連我都懶得理你,你曉不曉得?」韋方氣得七竅生煙,對她的耐性漸失。他本來不是很忙,還可以撥冗管管她,做做善事積點陰德,沒想到她如此冥頑不靈。現在的他還得留點時間和腦子去想滿右昀,若非不想半途而廢,他真想就這樣放棄她了。

她一聲不吭,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以後不準再到那種場所工作,那兒不是正經女孩子去的地方,龍蛇雜處的,你小心連──」

「我還是處女啦!」她搶著接下去,一張臉急得通紅。「我只陪客人跳舞,絕對沒有和人家做那種事。」

他啼笑皆非。剛才他想說的是「連命都玩沒了」。

「明天回學校去上課。」他虎著臉來硬的。

「那些課好悶哦,我家又沒電腦,白天也沒什麼事好做。」

「沒電腦去買一部不會啊?你爸給的錢你不是都收下了嗎?吃喝玩樂用光了嗎?」

「沒有啦。我不知道怎麼挑電腦,還有去哪里買比較好。」

「早說嘛。你明天先老老實實給我回學校上課,這幾天我找時間帶你去選,先買部舊型的來用就好。白天沒事覺得悶還可以玩玩電腦游戲。」

「還可以玩游戲啊?」

「可以。不過,以後我每個星期,不,每兩個星期要驗收一次你的學習成果。」

「好吧。」

從警局到她家的路上,兩人算是達成協議了。

「下車吧。」

「韋方哥哥,你不進來坐坐嗎?」

「不必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他看了眼她一臉一身亂七八糟、不倫不類的打扮。「拜托你趕快卸下這一臉妝,換掉這一身衣服,以後別再這樣虐待義工的視覺。」——

「有個社團在征協助殘障兒童的義工,你有沒有興趣報名?」

「你大四課少,比較有空,你參加吧。」

滿右昀對曾維特的提議興趣缺缺。

「你少來,你的課也不多。我是為你好耶,你知不知道?」曾維特兩三下就藏不住話了。「與其讓你沒事的時候胡思亂想,不如讓你做點善事,反正你也不寫小說了,閑暇之余對社會做點貢獻也是好事嘛,你又不談戀愛,總要有些人來接收你的愛吧?不然你的愛要放到哪里去?」

見她不回答似有些動搖,曾維特打蛇隨棍上,道︰「好啦,就這樣決定了,我們兩個一起報名擔任義工。」

「可是我對殘障兒童的心理一點也不懂。」

「哎呀,邊做邊學嘛,有愛心最重要。其實當義工對我們自己也有好處的,比起逛街買東西、馬拉松式的電話聊天,或者和男孩子約會有意思多了。」

「我又不做那些事。」

「那你都做些什麼呢?」

「我──」

滿右昀突然住口。除了做自己該做的事之外,她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想卓亦塵。

漠漠床上塵,心中憶故人。

故人不可憶,中夜長嘆息。

嘆息想容儀,不欲長別離,

別難稍已久,空床寄杯酒。

思念到淚流是一種紓解,滿右昀過得自虐,卻也自得。她心中還存有希望,每個月圓之夜都是她的希望。

「你最後一堂有課嗎?」見她發愣,曾維特轉移她的注意力。

「有。」

「我也有,放學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了,我今晚有點事。」

「好吧。」——

滿右昀又失望地坐在操場一角低低啜泣。

見卓亦塵的渴望越來越濃──在韋方強吻了她之後。

也許那一吻還算不上強吻。即使是,也只是剛開始的那一瞬。她承認自己確曾陶醉其中,但事後她亦自責不已,甚至定了自己不忠實的罪名。

她陷入不可解的迷惘之中。韋方經常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周遭。雖不曾再找她攀談,但那無形的侵擾更甚于前。

一定是她折的紙船在河流的中途拋錨了,所以今夜她又失敗了。

和卓亦塵住在小船上的那段日子里,她學會了折紙船。他們在河岸蹲下,虔誠地將小紙船放在胸前許願,許了願之後再把小紙船小心翼翼地放在河面上,讓它慢慢隨流而去。他告訴她,只要小船兒被下游的人平安收到,那麼許下的願望便會實現。

為什麼?為什麼她折的紙船沒有一次被人平安接住呢?她用了更堅固的紙張了呀,而且她已經折了那麼多那麼多了……

「為什麼每次你跑完操場後就坐在地上哭呢?上次也是這樣。」

侵擾再現,韋方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蹲在她身邊就是一問。

她趕緊擦干眼淚,站了起來。

「請你別再轉身就逃好嗎?我不會吃了你。」

是否他無奈的請求生效了?她沒跑,只是慢慢地朝場外走去。

他靜靜陪著。

「你不死心是嗎?」她直視前方,淡淡地問。

「若是死心了,我還會出現在此時此地嗎?」

「韋老師,請你原諒我不能接受你的追求。」

「為什麼,沒有理由呀,我確定你並不討厭我。」他忍不住激動,因為她的斷然拒絕。

「千錯萬錯都算在我頭上好了,我不該去旁听你的課,不該讓你看見我,不該讓你受到影響,雖然我是無意的。」

「過失殺人也是要被判刑的,你不知道嗎?縱使你是無心的,並不代表你可以全身而退。」

「很多人都讓我全身而退,為什麼唯獨你不肯放過我呢?」

「那就證明我是你諸多仰慕者當中最有誠意的一個,你不該漠視我,否則你會後悔。」

她一笑置之。

「同意我的話了嗎?」

「韋老師,若我告訴你,我是有夫之婦,你相信嗎?」

「你胡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揚聲否定。

「請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他覺得刺耳。「他是誰?人又在哪兒?」

「我一天跑不離這個世界,就一天見不著他的面。」

「你是說……他已經死了?」

「不,死的人是我。」

他疑惑了,步伐漸緩,終至停頓,看著她走遠。

她絕對是個棘手的個案案主──他下了如此的結論——

周末上午,滿右昀、曾維特以及袁力耕三人帶著幾個育幼院里的孩子到保齡球館來打球。

那些孩子皆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被收容在育幼院里。滿右昀第一次走進育幼院,看見這些孩子時,發覺她先前的擔心是多余的。孩子們天真、誠實、慷慨、善良,雖然他們身心上有缺陷,卻是最快樂、最知足的一群。

看著孩子們舉著自己挑選的球準備拋出去時,她心里覺得很溫暖,總算自己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

「有什麼感覺嗎?右昀。」曾維特發現她臉上有抹少見的光采。

「我覺得小雷這一球會打個全倒。」她看著球道前正要將球丟出去的孩子。

曾維特也望向球道,只見球歪歪扭扭地往前滾去,她心想小雷這回定要得鴨蛋了。

奇跡似地,球踫到旁邊的護桿,往前彈了一下,擊中了最右邊的瓶子,然後,以緩慢的速度壓倒其他的瓶子。

孩子們立刻高聲歡呼。

曾維特笑了。「右昀,你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我覺得那十個球瓶是被你給「看」倒的。」

「我要是有特異功能就好了。」她若有所思。

袁力耕在球道前忙著指導孩子們動作及技巧,曾維特卻四下張望,仿佛在等什麼人到來。

「你也想打一球嗎?」滿右昀以為她在找空球道。

「等一下再說吧。」她這才捧起輸送帶上傳回來的球,遞給下一個要打球的孩子。

終于來了。曾維特轉身時看見韋方正朝自己的方向走來。當然,他是沖著滿右昀來的,她知道。

她假裝沒看見,上前幫袁力耕去了。

「好巧哦,怎麼你也在這里?喜歡打保齡球?」

韋方的聲音打斷了滿右昀的思緒,也轉移了她的視線。

「韋老師好。」上回對他把話說開了之後,她已能從容應對,縱然心中仍舊不安。打過招呼後她便不再看他。

「咦?你不是韋老師嗎?你跟右昀彼此認識?」曾維特這才回頭來撇清關系。

「你是──」韋方問她。

「我叫曾維特,是右昀的中學同學,我們兩個今天是來當義工,陪孩子們打保齡球的,韋老師也來打球啊?」

「嗯。」他偷偷朝曾維特眨了眨眼。「我也是登記有案的義工,需要我幫忙嗎?」

「好呀,我跟右昀都不太會打保齡球,所以也不會指導,我朋友他快忙死了,你來正好可以幫我們指導指導孩子們。」

「沒問題。」說著他便上前去分攤袁力耕的工作。

韋方是保齡球高手,這是滿右昀看他連續做了兩次示範之後的心得。他對小孩解說時的神情非常認真,態度非常和諧,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卓亦塵也是高手,也是這麼溫暖……

不能再看他了!滿右昀邊對自己說,邊把注意力移開,拿毛巾擦拭每一個由輸送帶傳回的球,擦得好認真,幾乎連每個球上的指紋都擦得干干淨淨。

「你想打嗎?」韋方回頭找她。

暫時沒有球傳回來,她只得停止擦球的動作,抬起頭搖了搖。「要我扔球過去打擊那些沒有防御能力的球瓶,實在是不智之舉,我是保齡球白痴。」

「沒關系,我可以當你的私人教練。」他神采奕奕地說︰「想學嗎?」

「我若是學得會,那才叫奇跡。」她朝孩子們噘了下嘴。「他們可能都打得比我好。」

「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

「跟自信無關。我本來就比別人笨。」

「怎麼會呢?我怎麼也無法將「笨」字和你聯想在一塊兒。」他笑笑,還想告訴她,自己常因她一臉靈氣而目眩神迷。

他到底是誰?她想再問他一次。

「來吧。」他把目瞪口呆、暫時沒什麼靈氣的她拉到另一個空球道。

她怔怔地看著他到櫃台去登記,又回到電腦計分座按下計分鍵。

「你先試試八磅的球吧。」他選了個球給她。「快過來呀!」

她覺得自己著了道,因為她竟走向他,並接過球。

「用左手托住球──對,就這樣。」他在一旁指導,接著就以左手臂環住她的腰,右手輕輕帶動,教她怎麼做。

「然後呢?」她忽覺球館里的空氣悶得駭人,教人很難自由呼吸。

他將她的右手往後拉。「擲球之前先把手向後擺──就像這樣。」

他的踫觸令她雙頰發燙,難以集中精神。

「我要走幾步?」

「都可以,你覺得適當就好,最重要的是腳步要堅定。」

「我一定會洗溝的。」

「不會。」他放開她。「試試吧。」

于是她做了個深呼吸,照他說的方式擲出球。

「倒了八個耶!」他比她興奮。「太棒了。」

「剩下的兩個離那麼遠,我一定打不中的,下一球讓你打吧。」

「好吧。」

他的技術球打得完美,兩個球瓶在他那一臉可以征服全世界的自信中倒下。他要征服她,就像征服那些球瓶一樣。

一人一球,滿右昀漸漸專心了。

「韋老師,右昀!」五個球道外,曾維特大喊著走向他們。

「你們沒那麼快打完吧?」她看了眼計分螢幕,道︰「我跟袁力耕要送孩子們回去了。」

「那你們先走好了,我跟右昀留下,我在教她打球。」韋方搶著說,不讓滿右昀拒絕。

「不,我想跟他們一起走。」滿右昀還是出聲表態。

「半途而廢不是良好的學習態度。」他沉聲糾正。

「韋老師說得好。」曾維特立刻附和。「右昀,你就留下吧。送孩子們回育幼院之後,我跟袁力耕還有事,不能陪你,你還是乖乖跟韋老師學習吧。就這樣了,我先走嘍,拜拜!」話沒說完,曾維特已開始往回走,一溜煙就跑遠了——

「還覺得不自在嗎?」韋方問一旁的滿右昀,他正開車要送她回家。打完保齡球之後他便約不動她,她哪兒也不肯去,只勉強答應讓他送自己回家。

「什麼東西不自在?」她不自在地反問。

「跟我在一起。」

「別說得那麼曖昧,我們不算在一起。」

他苦笑。

「你這叫執迷不悟。」他含有深意地道︰「有些感情是要靠一點一滴地累積,而你對我的感情恐怕得靠頓悟了。就這一點來看,你的確比別人笨,至少比我笨。」他側過頭來看她一眼。「我第一次看見你時就頓悟了,你是我等待已久的人,我一定是已經等你很久很久了。」

頓悟?她眯起眼楮。卓亦塵練破解之法靠的也是頓悟。她要頓悟什麼呢?回來之後,她對數學像是突然開了竅,成績扶搖直上,那就是頓悟嗎?

她不需要再頓悟什麼。這里唯一困擾過她的東西就是那該死的數學,縱使她已頓悟,也征服了它,它還是該死,像那些壞人一樣。她死了之後,卓大哥會替她報仇,殺光那些壞人嗎?

他們都曾說過,如果對方先自己而去,那麼自己亦不願獨活。卓大哥會為她殉情嗎?

她一直是矛盾的。也許當時她只是昏了過去,終究是會醒來的,然後和卓大哥幸福地過一生,白頭到老。不,卓大哥不能那麼快就隨她走,她會回去的,總有那麼一天。他得等她。

「你上我的課時戴著眼鏡,」他沒忽略她眯眼楮的動作。「平常不戴?」

「不需要把每樣東西都看得那麼清楚。這世界並不那麼美好。」

「你不喜歡這個世界?」

「我向往另一個世界。」她暗忖︰自己若不是因為答應卓亦塵不再有輕生的念頭,她早自殺了,也許只要一死,她便能回到他的世界,那比她苦等每一個月圓之夜要容易多了。

「你看得清楚我嗎?」

她不回答。品嘗著熟悉的聲音和話語。

「看著我,」他低喊︰「告訴我,你看得清楚我嗎?」

她這才轉頭,灼然的眼逼她又轉了回去。

「這麼近當然看得清楚。」

她家快到了——

隔周周末,韋方又到保齡球館來了。他知道滿右昀在此,曾維特通知他說他們還會再帶育幼院的孩子們來一趟。

人,他是見到了,不過她不肯再讓他教球。曾維特來之前已被滿右昀耳提面命過不準再跟袁力耕聯手丟下她,韋方只得暗暗叫苦。

曾維特盡最大的努力也只換得滿右昀同意四個人在送孩子回育幼院之後一起去逛街、吃飯、看電影。一路上,曾維特和袁力耕兩人手牽手,卿卿我我;後頭跟著兩個大燈泡,韋方在滿右昀三緘其口的情況下,毫無斬獲。

「韋老師,你送右昀回家吧,我和袁力耕還要去別的地方,不方便送她。」曾維特說這話時根本不敢看滿右昀。

「不用了,如果你們不方便送我,我可以自己搭車回家。」滿右昀果然如此反應。

「何必那麼麻煩呢?有現成的司機還不用嗎?」韋方立刻抓住最後一個機會。「右昀,我們走吧。」抓住她的手臂,他立刻想走。

「我──」

「那我們也走了,拜拜!」曾維特如釋重負,拉著袁力耕就跑——

坐在韋方的車里,滿右昀覺得自己做的是偷偷模模的事。她覺得自己仿佛背叛了卓亦塵,並不是因為她答應讓韋方送自己回家,而是因為自己竟有些期待兩人單獨相處的此刻。

「告訴我一些你的事好嗎?」韋方說。

「我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讀中文是你的第一志願嗎?」他記得很清楚,曾維特說她寫過小說。在不出賣曾維特的情況下,他試著旁敲側擊。

「嗯。」

「會背很多詩詞吧?」

「也沒有。」提到詩詞,她的表情放松不少。「我喜歡看卻不喜歡背。接觸詩詞以後,我漸漸養成一種習慣,遇上好詞便會呆想一陣,不管想不想得出什麼東西來,等我不願再想的時候就繼續往下看。好詩好詞看多了、想多了,自然也就記住了。詩詞是用來細細品味的,不是用來囫圇吞棗地背誦的。」她明亮的雙眼里頓時充滿了希望和幻想。

「我對詩詞沒有研究。不過,我喜歡看歷史小說。」見她難得對自己說了那麼多話,他也興味盎然。

「是嗎?」她側頭看他一眼。「最喜歡哪一部?」

「我喜歡正史,讀高中時經常看《三國志》。」

「我喜歡野史。《三國演義》我看了好幾遍。你知道「玄德風雪訪孔明」那一章嗎?」她問完便又接了下去。「我最欣賞「或駕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訪僧道于山嶺之上;或尋朋友于村僻之中;或樂琴棋于洞府之內」那幾句。你喜歡嗎?」

「你喜歡我就喜歡。」他說得毫不含蓄。「喜歡外國詩人的作品嗎?」

「總有喜歡的,」她沉吟片刻。「泰戈爾。我滿喜歡他的詩,你呢?」

「我也是。」

她正暗忖他是存心這麼說的,豈料他真的還有下文。

「我喜歡他的那首「紙船」。」他緩緩地開始念著詩句︰「一天天,我把紙船一個個放進奔流的溪水里,我用特大特黑的字,在紙船上寫下我的姓名和我居住的鄉村。我希望陌生的土地上會有人發現這些紙船,知道我是誰。」

她幽幽地接了下去。

「我從我的花園里摘下花朵,裝在我的小船里,希望這些曙光之花能安全地到達夜的國土。我送我的紙船下水,仰望天空,我看到了小雲朵正張著鼓鼓的白帆。……夜來了,我將臉埋在臂彎里,我望見我的紙船在子夜星光下向前漂浮。夜的精靈在紙船里揚帆前進,船里載的是裝滿了夢的籃子。」

她的夢、她的紙船……念著念著,她流下眼淚,哭她那未完成的夢。

「怎麼了?」

「沒什麼,對不起。」她趕緊抹去淚水。

他正心疼不已的當兒,行動電話響了。

「喂,丹妞啊……哦,對不起,我下午被一點事情耽擱了時間,聯絡不到你,……好好好,你別生氣了,我道歉。下星期,下星期我一定陪你去挑好不好?就這樣了,你趕快回家,別在外頭游蕩了知道嗎?拜拜。」

他吁口氣,掛斷電話。原來他已被愛情沖昏了頭,竟然忘了自己跟丹妞約好了今天下午要陪她去買電腦書籍。

「丹妞是誰?」

滿右昀無法阻止自己問他這個問題。她對「丹妞」二字十分敏感。

「哦,一個小妹妹。」

「你妹妹?」

「不是。」他笑笑,頗樂見她感興趣的態度。「你忘了我也是義工?她是我的案主,輔導的對象。」

「她為什麼需要輔導?」

「缺乏家庭溫暖,沒人管教,有一陣子交了些壞朋友,學壞了,現在正在改變當中。」

「哦。」她想了想,決定問了,便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道︰「你可以告訴我她的名字嗎?就叫丹妞?」

「怎麼了?難道你也認識個叫丹妞的女孩嗎?」他對她的好奇感到不解。

「嗯。」

「她叫霍羽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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