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衛雨棠回到家之後,便一直將自己鎖在房間內,連她父母喊她出來吃晚餐也相應不理。
她呆坐在床邊,手中抱著那件她親手織給齊天-的淡藍色毛衣,怔怔地望著它發呆。
他們的故事,就此結束了?
她這麼多年深情思念的劇碼,終于到了落幕的時候?
低頭看著在她膝上攤開的毛衣,衛雨棠用指尖細細撫過上頭的每一針,緊咬著唇,壓抑著體內翻騰怒吼的悲傷不甘。
一個小小的線頭從毛衣下緣冒出。
衛雨棠無意識地撫模著那個小線頭,腦海中,她和齊天-過往所共享的各種回憶一幕幕閃過,甜蜜的、有趣的、夢幻的,還有……心酸的。
驀地,她用手指捏起那個線頭,用力一拉,毛衣下擺登時月兌線。
仿佛一開始就停不下來,衛雨棠一直重復著拉扯的動作,被扯出的毛線越來越長,毛衣也像縮水似地越來越短。沒多久,她的腳邊已堆著一小坨的淺藍色毛線。
就在這一拉一扯之間,她也將她對齊天-的依戀與溫柔埋入心底,深鎖起來。
不知何時,淚痕已布滿她美麗的臉龐。
當她拉掉最後一排毛線,她覺得心口空空蕩蕩的,好像再也感覺不到什麼東西。
非常緩慢地,衛雨棠將手中的毛線開始卷成毛線球,纏纏繞繞,凌亂的毛線堆不一會兒變成頗為結實的圓球。
她雙手捧著毛線球,腦中又浮現齊天-的臉龐。
雨棠,你能明白我的難處嗎?能明白嗎?她回想起那時齊天-眸中的掙扎與深情。
她明白啊!她明白他的難,明白他的情,明白他們之間早在他前往日本那一天就該結束。
只是她貪戀著他的笑、他的溫柔,所以才會提出一個月的要求,在這一個月內假裝一切都沒變,他們仍然屬于彼此。
衛雨棠走到窗台邊,打開窗戶,低頭親吻了一下手中的毛線球,接著用力地將它丟出窗外,然後關上窗子。
是該結束了!
她轉過身,背脊抵著窗框慢慢往下滑落。最後,她抱膝坐在窗戶下方,頭埋進膝蓋里。
天-,我愛你……她在心里最後一次說道。
從此刻起,她必須學習適應沒有他的未來。
靜謐的住宅區前,齊天-穿著寬松舒適的休閑服,動作小心地跨下計程車,在確定自己已經站穩之後,才關上車門,計程車很快地揚長而去。
雖然經過一個下午的休息,他的情況並沒有比早上好多少,不過至少可以跌跌撞撞地溜出醫院,坐計程車來找衛雨棠。
他站在衛家樓下,一手扶著牆壁,抬頭往公寓三樓的某個窗戶望去。那個窗戶是衛雨棠的臥房,有幾次他送她回家,她會從那個窗戶探出頭來朝他揮手。
窗內的燈光是亮的。
帶著一股興奮、甜蜜又緊張的心情,齊天-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他的口琴。那是今天下午他特別打電話叫他的秘書幫他買來的,想要在今晚給衛雨棠一個驚喜。
突然間,某個東西從樓上掉下來,踫巧滾到他腳邊。
齊天-低頭望去,赫然發現那是一個毛線球。
不足的光線讓他無法確認它是什麼顏色,但直覺地,他知道那團毛線應該是淺藍色的。
齊天-抗拒著暈眩感,蹲下去將那團毛線撿起來,湊向路旁的路燈一看,果然是淺藍色的。
她將他的毛衣拆了?
她決定不再愛他了?
齊天-將毛線球擁在心口。
她不能不愛他,他不準!他要跟她攜手一輩子,他們會開一家夢想中的小店,會有孩子,會分享一生的喜怒哀樂。
帶著滿腔的深情,他拿起手中的口琴湊上唇邊,一串悠揚的音符在空氣中散開,往三樓的窗戶傳去。
樓上,蜷縮在窗台下的衛雨棠驀地一震,把頭從膝蓋中抬起來。
這是……她側耳傾听,一顆心開始狂跳。這是用口琴吹奏的「月光奏鳴曲」……
衛雨棠猛地從地板上爬起來,顫抖的雙手笨拙地打開窗戶,將上半身往外探。
是他嗎……是他嗎?他恢復記憶了?
衛雨棠的雙手緊緊抓著窗台,用力到指關節都已泛白,強烈的光線讓她一開始看不見任何東西,她努力地梭巡樓下的每一個角落,最後,在她窗口的正下方看見齊天-熟悉的身影。
優美的旋律未曾間斷,齊天-抬頭凝視著她,黑眸中蘊藏著無比深情。
一滴溫熱的淚濺在窗框上。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原本空洞的心口不知怎地又活了起來,不停地絞擰、顫抖。
他們兩人就這麼對望著,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中。
「棠棠……」他把口琴收回褲袋里,朝樓上的她大喊︰「我愛你!請你嫁給我!」
衛雨棠嬌軀像觸電一般猛震一下,幾乎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他說了什麼?天啊!她是不是在作夢?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好痛!
這不是夢……不是夢。她嗚咽地沖出房間,穿過客廳以及家中兩老錯愕驚訝的眼神,打開鐵門,奔下樓梯,一樓大門被她砰地甩開,她朝著齊天-小跑步過去,直直撲向他的胸膛。
齊天-看見她往自己沖來,已經盡量做好準備承接她的沖力,但因為他的頭還在暈,所以還是被撞得踉蹌後退。幸虧齊天-的背抵住身後的牆,他們兩人才免于跌落地面。
齊天-緊緊地將衛雨棠鎖在懷中,感覺到懷中嬌軀的輕微顫抖,強烈的釋然與對她的愛戀幾乎讓他紅了眼眶。
「棠棠……」他低頭親吻著她的頭頂,呢喃道。
他差點就要失去她……老天,他真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
衛雨棠抱著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鼻端盈滿著專屬于他的氣味,哭得不能自己。
「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她抽噎又含糊不清地問。
他的雙臂勒得她好痛,但是她一點也不介意。
「當然。」齊天-稍稍放開她一些,黑眸鎖住她的眸。「被你那麼一撞,雖然有點腦震蕩,但也將我所有的記憶都撞回來了。我以前深愛的女孩,和我現在深愛的女人合而為一,若是她不願意嫁給我,我只好孤老終生。」
「那藤田杏子……?」她哭得紅腫的明眸搜尋著他的臉,不確定地問。
「如果你願意,我會帶你一起去日本,親自向藤田社長說明白。至于杏子,我已經跟她說了,我今生只愛你一個人,我的心無法再容納其他女人。」齊天-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啄。
衛雨棠死命地抱住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眸中的淚水未曾停歇。
老天終于憐憫他們兩人經歷的波折,願意讓他們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即使她在這一刻死去,也是幸福的。
「好幾次,我夢見你回到我身邊,可是從來不敢奢望這是真的。」她哽咽地說道,明亮的眸中充滿深刻的情感。
齊天-溫柔地笑笑,將手里的毛線球拿到她眼前。「我明天就會辭去藤田企業總經理的職位,到時一切得重新開始。棠棠,如果我身上只剩下這個毛線球,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我從來就不是貪圖你的錢。」衛雨棠綻開一朵極美的笑容。
「那你貪圖我什麼?」齊天-打趣地間道。
「當然是你的美色。」衛雨棠瞄他一眼,笑道。那萬種風情,令齊天-一陣心癢。
他將她攬入懷中,鼻尖與她的鼻尖微微觸踫,微笑道︰「我真是受寵若驚。不過你放心,雖然我會辭去藤田企業的工作,但以我的資歷與人脈,等著搶我的公司多著呢!」
接著,他深深吻住她。
感謝上蒼,一切終于雨過天青。
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風雨,反而讓他們的愛更加堅定,更加珍惜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
「棠棠,我好愛你,甚至比當年更愛你。」齊天-摟著她的腰,額頭與她的相抵,柔聲說道。
衛雨棠心中漲滿對他的愛意,卻擺出一副嬌嗔模樣,說道︰「原來你以前沒有那麼愛我,枉費我一直對你一往情深。」
「我也沒想到我對你的愛竟然還可以更深,或者應該說,我們的愛情成長了,不再只是年少沖動的單純戀情,而是更深刻的扶持與承諾……」齊天-的雙唇被衛雨棠的手指點住。
「我知道,當我把那個毛線球扔出窗戶時,就深刻地體會到你說的那種愛情。我愛你,所以我願意放手,讓你能夠過你想要的生活。」衛雨棠望入他的黑眸,深情地說道。「天-,你的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到我家坐坐,順便跟我爸媽解釋一下我們的事?剛才我像個瘋子一樣狂奔出門,他們一定非常震驚。」
「好啊!我可以當面請求他們把寶貝女兒嫁給我。說到提親,棠棠,我得先提醒你,你嫁給我之後,我爸媽對你的態度可能好不到哪里去。」齊天-想到他的父母,不禁覺得頭更疼了。
「反正他們現在對我的態度就好不到哪里去,日後保持距離就是了。」衛雨棠聳聳肩。他們好不容易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她才不會因為他父母對她的態度就打退堂鼓。
「當然。你可是我失而復得的寶貝。」齊天-捏捏她的臉頰,笑道。「走吧!我陪你上樓。」
齊天-的背才一離開後頭的牆壁,腳下就一個踉蹌。
「小心!」衛雨棠連忙扶住他。「我都忘記你有腦震蕩,現在應該還會頭昏吧?」
「是有一點。」齊天-一手撐著牆說道。「對了,你呢?你把我撞下舞台時,有沒有受傷?」
「一點小擦傷而已,不要緊。」經他這麼一說,她才感覺到小腿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來,靠在我身上,我扶你上去。」衛雨棠走到他身邊,一手環住他的腰。
齊天-看著她半晌,露出淡淡的微笑,把手搭在衛雨棠的肩膀上,兩人慢慢地走入公寓的紅色大門。
以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孤獨的。
此刻,他才發現,有人可以互相倚靠的感覺真好。
當齊天-和衛雨棠一起踏入衛家時,衛雨棠的父母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預料到他們會上樓來。
剛才齊天-在樓下喊那麼大聲,大概整棟樓都知道齊天-跟他們家棠棠求婚。
「爸、媽,這是天-,你們應該還記得吧?」衛雨棠拉著齊天-到唯一空著的那張沙發坐下,甜甜地說道。
「當然記得,這小子害你傷心了好一陣子。」衛爸爸不太客氣地說道,對于齊天-害寶貝女兒難過有些不滿。
不過,衛媽媽很快地用手肘頂丈夫一下。「現在說這些做什麼!」然後她微笑地看著女兒和齊天-,有些期待地問︰「女兒啊!你帶天-過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們說?」
這一陣子,她發覺女兒的心情似乎起伏不定,行蹤也比較神秘,她就猜想棠棠應該是有交往對象了,只是沒想到她的對象竟然是消失多年的齊天。
「你跟我爸媽說。」衛雨棠莫名地一陣羞澀,對齊天-說道。
「伯父、伯母,我想和雨棠結婚,希望你們能答應。」齊天-認真地說道。「如果你們答應,改天我會請我父母親自登門提親。」
「只要雨棠答應,我們當然沒問題。」衛媽媽說道,還不停跟丈夫使眼色。「老爸,你說對不對?」
「對!你們說好就好。」反正他永遠拗不過他最愛的兩個女人。
但是當齊天-出院之後,回鄉下告訴齊萬福此事時,齊萬福卻是氣憤地猛跳腳,指著齊天-和衛雨棠破口大罵。
他簡直不敢相信兒子竟然真的要拋下榮華富貴,去娶面攤老板的女兒。
「我絕對不會去她家提親的,你听見沒有!」齊萬福滿臉通紅地威脅道。
面對齊萬福的辱罵,齊天-不再動氣,只是冷冷地拋下一句︰「雖然我要辭去藤田企業的職位,但給你每個月五萬元的生活費還是支付得出來,除非你不想要生活費了,不然我建議你客客氣氣地去提親。」之後,便牽著衛雨棠頭也不回地離開。
齊天-認定他父母為了錢,一定會乖乖听話。
他不會奢望他能夠改變父母的勢利眼、但至少他可以不讓他們干擾到他和衛雨棠的婚姻生活。
一個星期之後,齊天-帶著衛雨棠前往日本。
「社長……」在藤田社長豪華富麗的客廳內,齊天-坐在沙發上,牽著衛雨棠的手,對藤田社長微微鞠躬,正要開口說話就被藤田社長打斷。
「你不用說,杏子都已經告訴我了。」藤田社長看起來是個頗為嚴肅的人,個頭矮小,眼神精煉。
齊天-和衛雨棠交換一個疑惑的眼神,納悶藤田杏子到底告訴他什麼。
「杏子說的沒錯,是我糊涂了,一廂情願地湊合你們,妨礙你們兩人追求愛情的自由。杏子說她不想接受被安排的婚姻,想要自由戀愛,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也只好由著她。」藤田社長繼續說。「不過,幸好你也找到一位可愛的女孩,我也不必因為杏子吵著要解除婚約而感到太過抱歉。」
「社長一點也不用對我感到抱歉,我現在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也祝福杏子能找到她的幸福。」齊天-從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另外,這是我的辭職信。」
「辭職?為什麼要辭職?」藤田社長訝異地看著他。「你真的以為我是公私不分的老糊涂?」
「不,不是。」齊天-笑著搖頭。「我想辭職,是因為我們有其他的夢想要去追逐。」他轉頭看一眼身旁的衛雨棠。
「是嗎?」藤田社長目光灼灼地看他半晌。「好吧!不過得給我一個月找人接替你的位置。」
齊天-遲疑半秒,點點頭。「當然沒問題。」
在經過約莫半小時的寒暄之後,齊天-帶著衛雨棠起身告辭,藤田社長親自送他們到門口,在齊天-的再三婉拒下,才沒有陪他們一起走到外面的大門。
「他似乎沒有怪你。」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時,衛雨棠說道。
雖然她完全听不懂剛才他們的對話,但從藤田社長的態度看來,他應該是個明理的好人。
「是啊,不知道杏子跟他說了些什麼,他好像認為是杏子不想要這個婚約。」齊天-回答。
當齊天-和衛雨棠穿過花園,走出藤田家氣派的黑色鑄鐵大門時,看見藤田杏子就站在大門旁邊。
「你們談完了?」她微笑地問。
「杏子,你怎麼知道我們來了?」齊天-停下腳步,驚訝地看著她。
「人家有眼線嘛!我就猜到你會來。」藤田杏子笑道。「怎麼樣?很順利吧?爸爸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謝謝你。」齊天-真誠地說道。
「我只是覺得你不值得我賠上一輩子。」藤田杏子調侃地眨眨眼,然後轉頭用英文對衛雨棠說道︰「感謝你及時敲醒我的理智,阻止我和他結婚,不然等他變成老頭子的時候,我還正值成熟美女的階段呢!」
衛雨棠失笑。「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你改變主意,但我真的很感謝你。」
「我才應該感謝你。」藤田杏子邊說邊往家門走去。「是你讓我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我也要去尋找一個願意為了我不顧性命的男人。祝你們幸福,再見。」
說完,她往里頭走去,鑄鐵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
齊天-和衛雨棠目送她進入屋內,才相視一笑,手牽著手離開藤田家的豪宅。
一切盡在不言中。
未來的路或許遙遠且不確定,然而他們堅信,只要他們永遠牽著對方的手,就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下去。這一路上,想必會有崎嶇低潮或旁徨,但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會是最好的指南針,引導他們前往幸福的方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