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節,天氣依然悶熱。
星期日早晨,範鈺菱原本打算睡晚一點,以彌補一整個星期的睡眠不足,誰知早上九點,一道道重物拖行的怪聲吵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隨即又閉上,不久,又有噪音響起,她翻了個身,繼續躺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望著天花板,發覺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
樓上為什麼會有聲音呢?她不解地思索著。
樓上是祁家的房子,雖然他們不住在這里了,但也從沒有要賣掉的打算。那會是誰呢?
她迅速起床,刷牙、洗臉、梳理頭發,套上一件輕便休閑的短袖洋裝,立即出門搭電梯上去看看。
電梯門一打開,範鈺菱看見祁家大門大開,兩位工人正在搬運冰箱,而一個挺拔的男人則背對著她站在一旁,用低沉渾厚的嗓音告訴他們擺放的位置。
听見這個熟悉聲音,她直覺反應就是躲回電梯去,她反身按住往下的按鈕,門一開立刻踏了進去,就在電梯門正要緩緩關上的同時,男人轉過頭來,兩人視線對個正著了!
他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上前,擋住電梯的門,昂藏的身軀立在她眼前,教她不能輕易忽視。
「菱菱,好久不見。」祁晉剛語氣平穩的招呼,態度十分友善,而一雙精明的黑眸,則透過鏡片悄悄審視著她。昔日甜美的少女,如今已變成水靈靈的小女人,唯一不變的是她那雙美麗的眼楮,還有一身清新月兌俗的氣質。
眼見無法避免和他接觸,範鈺菱認命地抬眼,結果一看見他臉上的黑框眼鏡,素顏的臉上有著驚訝。
「你戴眼鏡了?」她忍不住細細審視他。
他根本沒有近視,視力好得很,怎麼戴起眼鏡來了?而且,他似乎變了,眉宇間的霸道自負早已蕩然無存,她眉頭微攏地看著眼前一派和氣的祁晉剛。
她曾想過再見面的種種,但從沒想過會見到這樣的他——戴著黑框眼鏡,留著中規中矩的頭發,穿著合身的白色襯衫及深色西裝褲,嘴角掛著禮貌的微笑。
「哦,這個啊。」他淡笑了下,伸手踫了踫眼鏡。「也沒什麼。兩個月前我就回台灣了,先住在天母陪陪爸媽,最近才請清潔公司來整理這里,今天我就正式搬過來了。」他聊天似地隨口談談,巧妙轉移她的注意力。
「噢,祁爸爸和祁媽媽還好嗎?」好久不見,不知他們可好?
他溫和地笑了笑,「很好,他們沒什麼改變。你要不要先出來,說不定有人在等電梯,這樣霸佔住不太好。」他提醒道。
範鈺菱臉一紅,啊,她都忘了她還站在電梯里,連忙走出來,以免妨礙其它人,一時間因動作太快,加上他並沒有讓開,于是不小心撞進他懷里——
「不必慌張,慢慢來。」他慢條斯理地說,與她的匆忙相較,他倒顯得沉穩許多。
他的有禮令她訝異,對于他竟會想到可能有其它人在等電梯,她更是驚訝,以往他從不在乎這種小事的。
「听說你爸媽退休了?」祁晉剛關切地問,握住她的肩膀扶她站好,兩人靠得極近,近到她無法不注意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溫度。
「是啊,他們一退休就搬回宜蘭老家去了。」她邊說邊往旁邊挪了一步,避開他的扶持,拉開一點距離。
到底是許多年不見了,乍見到他,難免令她有點拘束,雖然想問他這幾年過得怎樣,但又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看到她的退縮,黑色眸子稍稍眯緊,但高大的身軀仍是立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那你也是一個人了,既然如此,中午一起吃飯吧。」
「呃……」她遲疑了一會兒,不敢確定。
「還是你有約會?」
她連忙搖頭,露出一個微笑。「沒有啦,是太久沒和男生單獨出去吃飯,我有點不習慣。」
這幾年,雖然偶爾也有男人會約她,但通常約會個幾次,她就覺得無趣,男方踫了軟釘子,時間一久,自然不想再追。
祁晉剛微微牽動嘴角,臉上的黑框眼鏡遮去了他眸里的滿意,沒讓她看見。
「這樣啊,我跟你也算是老朋友了,就當敘敘舊吧。」見她眼神仍帶著防備,他慢吞吞地開口,「既然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不勉強。」
听他說得好像自己處處擺架子似的,範鈺菱不禁臉紅。
「我沒有不願意,只是不習慣。這樣好了,你剛回台灣,中午我請你吃飯吧。」她急忙說。
他微笑點頭,黑眸里的滿意更深了。「好啊,我還要再忙一會兒,十二點我再下去找你。」
「好,中午見。」
目送她搭電梯下去,祁晉剛唇邊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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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間逐漸接近十二點,範鈺菱開始坐立難安。
再見面,心中有太多的情緒涌出,她既高興又不安,也不明白為何他的態度轉變如此多。
從小學五年級,他們兩人糾纏在一起開始,她都將他視作好鄰居、好朋友,直到高二那一年,一切才變了調。那現在呢?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始終無法忘懷那一夜,對他的行為她雖生氣,又莫名地感到抱歉。不過,看他剛剛的表現,似乎早已將那一夜拋到腦後,想到這里,讓她覺得有點悶了。再思及剛剛的情況,她莽撞驚慌的態度,完全顯現出他的成熟穩重,這點讓她更悶了。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抬頭一看時間已是十一點五十分,她連忙沖到化妝台前梳妝打扮。上了個薄薄的粉底,擦上淡淡的唇蜜,就听見門鈴響起,她飛快拎起包包,跑去應門。
「還沒好嗎?」祁晉剛站在門外,看著她因奔跑而紅撲撲的雙頰,微微一笑。「不用急,慢慢來,我們多得是時間。」
範鈺菱一抬頭,就望進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他的話似乎別有深意。
「我好了,走吧,中午想吃什麼?」
「我無所謂,看你喜好吧。」按下電梯,他禮讓她先行。
範鈺菱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平常多半是在家里吃,附近的餐廳,我只知道那一家。」
他靜靜地注視她,但鏡片後的黑眸里卻有深深的笑意。
「啊,是以前我們常吃的那家嗎?」
「呃,對啦。」她困窘地說。
那家餐廳專賣意大利面,地方不大,但布置的很溫馨,是高中時候祁晉剛帶她去吃的,後來她也習慣了,從來沒打算再試試其它的餐廳,反正,她也很少在外吃飯。
「菱菱,一個人吃飯太無聊了,以後我們一起吃吧,我常自己下廚煎牛排,手藝不差。」祁晉剛一邊提議,一邊和她往熟悉的餐廳走去。
「我……嗯,其實……我吃飯的時間沒有很固定……」直覺地,對他的邀請她總是推托。
听出她委婉的拒絕,祁晉剛暗暗深吸口氣,接著有禮地開口,「沒關系,那我就自己吃吧,反正我在美國一個人也已經很習慣了,你不必勉強。不過,你若有空,可以上來找我,我不介意讓你嘗嘗我做的牛排。」
再度被他說得仿佛自己高高在上似的,她粉頰不禁又紅了。雖然如此,但她仍不敢輕易答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逃避他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除非他霸道得教她逃不了。
好不容易走到餐廳門口,她匆忙地往里面走。
「這里多了一些新的料理,和以前不太一樣,你可以試試。」
感覺到她的逃避,祁晉剛沒有緊迫逼人,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我還是偏好以前喜歡的東西。」
「你可以試試新的嘛!」她輕笑著建議,沒注意到他灼熱的視線。
當她走到桌邊要坐下時,卻發現他突然靠過來,頓時她心跳加快。
祁晉剛越過她身邊,從容地為她拉開椅子,協助她坐下,而後再坐到對面去,自在地拿起菜單。
他突如其來的紳士風度,讓她怔愣了下,她重新審視這個完全不一樣的祁晉剛,卻發現戴著眼鏡、態度彬彬有禮的他,讓她越看越迷惑。
「怎麼啦,一直看著我?」發現她的注視,他笑問。
她搖搖頭,疑惑地看著他。「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怎麼會,我一直都沒變。這幾年來,我始終都一樣,而你也是。」說到最後一句,黑色的眸光里有點苦澀。
沒發現他的言外之意,範鈺菱偏頭看著他。
「不,你變了,變得比較斯文有禮貌,一點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他聳聳肩,避而不答。沒有問在她眼里,以前的他是怎樣的人,因為他很清楚她的答案,她一定會說他是個霸道自負的人,一個讓她永遠也不會喜歡的男人。
他垂下眼眸,「想吃什麼?」
「海鮮意大利面。」她不假思索地說。
「你老是吃這個。」他微笑。隨即招來服務生,點好兩人所要的餐點。
一頓午餐下來,愉快的交談松懈了範鈺菱原本的拘束,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恍惚間,令她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但還是有不同之處,過去的他,總是高談闊論、意氣風發,而現在的他,穩重內斂、溫文有禮,學會靜靜地听她說話。
她談著自己的大學生活及工作情形,等她驚覺自己的滔滔不絕時,已是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了。
「唉,怎麼一直都在說我,你一定听煩了。」她望著他笑,甜美的笑容,讓他幾乎忘了呼吸。
「怎麼會?我喜歡听你說話。」他發自內心真誠地說。
「別說我了,談談你吧,美國的生活好玩嗎?」
「沒什麼特別的,我一直忙著讀書,沒什麼時間玩。」他輕描淡寫地說,沒有仔細說一開始他日夜苦讀,只求疲憊能讓他忘了那一夜她的淚,沒想到他的好成績,竟讓那些美國同學對他刮目相看,因此很順利地融入美國生活。
「你都不說清楚,一定有內幕!算了,現在沒時間了,改天再拷問你。」這間店兩點就休息了,要到下午五點才繼續營業。她剛剛說了那麼久,早把時間都浪費光了。
「如果你這麼想知道我在美國的生活,那晚上再一起吃飯,換我說給你听。」他像是不經意地提議,但藏在睫毛下的黑眸卻緊迫盯人。
見她沒有立即答應,他退了一步。「沒關系,既然你不方便,那我們改天再聊。」說完,他低著頭看著手中的玻璃水杯,靜默不語。
「也不是啦,我是想……晚上我若再煮面吃,也太膩了,應該吃你的牛排才對。」將他的靜默當成失望,範鈺菱急忙開口,硬拗過來。
「你若不想,千萬不要勉強。」他故意說著反話,但眸里的笑意卻藏也藏不住。
「不、不會,怎麼會呢?我們是好朋友嘛!」她連忙否認,完全沒有注意到原本放松的他,在听見她「好朋友」三個字,高大的身軀在瞬間繃緊。他閉了一下眼,握住杯子的大手緊了又松。
「你累了嗎?」見他閉上眼,她輕聲問,語氣滿是關懷。
祁晉剛睜開眼,見她一臉焦急,心下不覺一暖。「沒有,只是時差還沒調過來。」隨便搪塞了一個理由。
她望著他,不解他為何突然疲憊。「晉剛?」
「嗯?」
「那晚上不要吃牛排好了,我下廚煮飯給你吃,你好好休息吧。」
他抬起眼,晦暗不明的黑眸對上她清澈的目光,頓時精神又全回來了。
「那中午讓我請客吧,晚上就打擾你了。」他彬彬有禮地道謝,沒想到自己一時的疏忽,竟讓他順利地往前躍進一大步。
說不定,這一回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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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星期以來,範鈺菱幾乎每天都和祁晉剛一同吃晚飯。他說他現在正學著接管父親的公司,先從基層開始做起,並熟悉公司的各單位負責的主管,了解營運作業。
有時候,她擔心這樣密切的接觸,會使兩人又回到以前糾纏不清的情況,因此她偶爾會借故推托。沒想到,他一點都不在意,只叮嚀她記得吃飯。不知為什麼,看見他如此冷淡的反應,反而是她食不下咽。
今晚又是她「自食苦果」,兩個小時前,他打電話過來邀約晚餐,她告訴他要加班到八點,請他不必等她,結果,他只說三個字!好,再見!
以前最討厭他緊迫盯人,為什麼現在他不再時時刻刻注意她,她倒顯得郁郁寡歡?她一邊苦苦思索自己的前後不一,一邊埋首工作,想趕快完成手里的企畫案。
好不容易全部弄完後,她無力地靠向椅背,疲倦感一波波地席卷而上。她扯下頭上的發髻,讓一頭直發披散在肩上,享受無拘束的感覺。
離開公司時,時間已經是八點半,她朝著公車站牌的方向前進,她家距離公司很近,只要坐五站就到了,因此她沒有考慮要買車代步,當然,最重要的因素,是她不太會開車。
她低頭走著,想到等一會兒要一個人吃飯,她就提不起勁。奇怪,是怎麼了?明明她一個人早已習慣。
範鈺菱低著頭,完全沒發現一輛銀色轎車緩緩跟在她後面,直到短促的喇叭聲響起,她警覺地回過頭。
那輛轎車駛近她,車窗緩緩降下,她赫然發現車里的人竟是祁晉剛。
「菱菱,怎麼還在這里?來,快上車,我送你回去。」他越過中間的手排檔打開副座的車門。
「你怎麼會在這里?」鑽進車里,她一臉驚訝,卻掩不住滿心的欣喜。
「公司有事,臨時留了下來,直到剛剛才結束,正要回家沒想到會看見你,正好請你搭個順風車!」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謊,嘴角還掛著一抹微笑,彷佛他出現在這里再合理不過。
範鈺菱不疑有他。「你吃過了嗎?」聞到食物的香味,她忍不住問道。
「還沒,但我買了東西回去吃,你要不要幫我消耗一點,我恐怕是買太多了。」
他用手比了一下後座,她轉頭一看,這才發現滿滿兩袋的食物躺在那里,飄散出誘人的香味。
「哇,你太貪心了吧!」她驚呼道。
「是啊,所以要麻煩你幫忙了。」
「算你運氣好,我現在餓到快沒力氣了,絕對可以幫你消耗。」她輕松笑道,嘆息著閉上眼。
祁晉剛轉頭瞥她一眼,悄悄地欣賞她閉著眼楮,長發披肩的模樣。待停好車,想叫她卻發現她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他戀戀不舍地望著她,黑色的眸子里盡是深情,他伸手輕輕撩起散落在甜美臉蛋上的黑發,心里默默地嘆一口氣。
過去幾年來,他一直拼命地想忘了她,但她的一顰一笑卻總是縈繞在心頭徘徊不去。
于是,他回來了。
乍見到她,他心跳快到幾乎不能控制,她仍舊是那麼甜美、那麼動人,深深牽引他的心。他想,他是無可救藥了!
黝黑的大掌覆上細致的粉頰,嘴角揚起一抹寵溺的笑容。
「唔……」像是感覺到他的踫觸,範鈺菱緩緩睜開眼,隨即望進那雙謎樣的黑眸里。「到了嗎?」
「是。」他沒有伸回手,只是定定地凝視她。
「晉剛……」她輕喃他的名字,望著他灼熱的目光,她仿佛被蠱惑一般,再也移不開視線。
車內幽暗的光線,像張無形的網子包圍著他們,突然間,她好想拿下他臉上的眼鏡,仔細地看清楚他。她越來越不懂自己,明明當初是她拒絕他的,為何再見面,對他的陪伴卻越來越依賴。
感覺到他的靠近,她全身莫名地緊張,正當她準備放棄矜持,緩緩閉上眼等待他時,突然一陣咕嚕咕嚕聲響起,她臉紅地睜開眼,尷尬地發現聲響竟是從自己肚子里傳來。
祁晉剛輕笑出聲,原本放在她臉上的大手戲謔地捏了捏她的臉頰。
「討厭啦!」她又羞又窘。
天哪!這是什麼對話,她是在對他撒嬌嗎?她臉紅到快燒起來。
「不用害羞,我不在意。」他低笑開口。
她抬頭看見他仍是一派沉穩,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心里忍不住一陣嘆息。討厭,她又表現得像是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
「菱菱……」他低頭輕喚,語氣帶著深深的愛戀。
「做什麼?」瞧見他專注平靜的目光,她慌亂地別開眼,怕自己再度失態。
誤解了她的回避,祁晉剛狠狠地忍不想吻她的渴望,斂去所有的妄想,向後退回去。
「上樓吃東西吧。」他平靜地開口。
見他抽回手,她莫名感到失落。
兩人一路靜默地上樓吃飯,稍早的曖昧心動,只能悄悄藏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