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看,紙鳶飛得好高好高哇,」
姜永芳興高采烈的拉著線,奔跑在寬闊的田野上,興奮的看著紙鳶愈飛愈高,似乎已經踫到了雲端、到達了天際。
「芳兒,小心點呀,」在田里辛苦種菜的欽蘭香不忘大聲囑咐。
欽蘭香才說完,姜永芳就踢著了石子,僕倒在地。
「啊!」她驚呼,不是因為跌痛了,而是因為手中的線斷了,她的紙鳶得到了自由,愈飛愈高,「我的紙鳶!」她不甘心的吼著。
「芳兒,你有沒有跌傷-.」欽蘭香從田里著急的跑了過來,還喘著氣就扳過她的身體左看右瞧,「哪里痛呀?快告訴娘。」
「沒!沒哪里痛。」
她不安的用左腳遮住受傷的右膝蓋,咬牙忍住痛楚,不管痛得多劇烈,都不能讓體弱的娘親擔心。
欽蘭香沒發現她的掩飾,松了口氣後,反而激動的抱住她。「芳兒,你是娘唯一的心肝寶貝,千萬不能有事,你要是有個萬一教娘怎麼辦?」陳腔濫調,她都會背了……她嘟著嘴想著,不依的嚷道︰「娘,別這樣抱著我,我都已經十七了,這樣子很難看耶!」
「是呀,-都十七了。」欽蘭香放開她,十分感慨的望著她,「是嫁人的年紀了,要是還在你爹那兒,一定早為你找了好婆家。」
「不要提那個男人!」她氣呼呼的低吼。
娘怎麼老對那個爛男人念念不忘?在他二老婆趕病體孱弱的娘和五歲的她走時,那個可惡的色胚可是吭也不吭一聲,任由她們母女倆在外頭流浪、乞討,不聞不問,娘就是在那年的冬天凍壞了身子、累壞了身體。可娘不但毫無怨尤,還對這樣的男人念念不忘,三天兩頭把他掛在嘴邊。這還有天理嗎?
沒有!更沒天理的是,這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竟是大安王朝的右丞相姜成。有這樣不負責任的右丞相,大安王朝還有什麼發展?
「別這樣說他,他好歹是-爹。」欽蘭香的口氣很不以為然。
可她以有這樣的爹為恥,哼,他根本不配。
「娘,別說他了,我們回去吧!」她討好的說,忍著腳上的痛把她娘拉起來,「天暗了也涼了,再晚些回去-又要咳了,家里可沒錢看病呢!」她拉著她娘,邁著故作輕松的腳步回到她們簡陋的瓦屋。
那棟小屋是她們流浪一年後,無意間找著的無人屋。雖然一刖不著村、後不著店,方圓十里沒什麼人居住,但她有娘、娘有她就夠了。更何況,她們還開墾了附近的荒地種菜,有時候拿菜到鎮上賣也可以換些銀兩回來,雖然辛苦,但至少再也不愁居無定所、三餐不繼。雖然三不五時,有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覬覦她的美色,想要輕薄她,卻都教她自己領悟的摔角功夫打跑了。
讓她唯一發愁的是娘的病……十七歲那年冬天接近春節闔家團圓時,她娘在半夜咳出血來。
「娘!」她驚呼,不敢相信的看著娘親粗糙掌心上的殷紅血漬。
「芳兒……」欽蘭香慘白著臉,虛弱的對她苦笑,「看來娘是看不到你生娃兒了。」
「不!不會的,娘會長命百歲,你不但會看到我生娃兒,還會看到我抱孫子。」她趕緊用袖子抹掉她娘掌心上的殷紅。
欽蘭香搖搖頭,「別這樣,芳兒,娘走了-就去找-爹,娘相信你爹會收留……」
「我死也不會去找他。」
「不要恨他,他有他的理由。」
「我就是恨他,娘若這麼死了,我絕不原諒他,我一定要他……」
***
「太後,-醒醒,太後!」
「嗯……」姜永芳睜開惺忪睡眼,入目的是綠冬的臉龐,「天亮了?」夢中的情景如浪潮般涌來,然後退去,留下的只是空虛、悵然。
「天本來就亮著,太後,你忘了嗎?你說要小憩一個時辰,特地吩咐奴婢一定要叫醒。」
是呀!她必須醒來,她還有好多奏折等著批呢!可不能因為一時倦了就貪睡,國家大事重要。
撐起身體,她移身下床。
「御史大人在外頭等著,太後要見他嗎?」綠冬幫她在鏡台前整理儀容。
「他等多久了?」
「一柱香左右。」
「為了何事求見?」
綠冬為她簪上金釵,「奴婢沒問,可是奴婢猜,一定跟你想為皇上選妃的事有關。」
***
「太後,你要帶朕上哪兒去呀?」李世英頭纏著白布條,很不甘願的任她拉著往前走,「今晚風大,朕想早點睡,不想吹風頭痛,太後沒忘記朕還傷著吧?」
他哪壺不開提哪壺,偏要一再提醒姜永芳,她傷了他,害他身體不適已一個月了。
嘖!不過他也真沒用,不過被個茶杯輕輕踫一下,就病懨懨一個月。
「哀家沒忘,哀家待會兒讓你見識見識,包準你心花怒放,忘了頭上的小傷。」她壓抑著賞他爆栗的沖動,強撐笑瞼。
「到底是什麼?」前面是宮里的樹林,隱約有聲音傳來,更明顯的是可以看見火光,「前頭在熱鬧些什麼?」他大聲問。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她急急拉著他轉過一個回廊的轉角,然後迅速爬上小山丘。
「等……等一下,慢些、慢點,朕快喘不過氣了。」他氣喘吁吁的嚷著,充分顯示他的虛弱。
但她才不管,把他硬拉上山丘,縴指往前一伸,「你瞧,美吧?」
刺眼的火光照映下,一百位美女身著優雅艷麗的彩衣,在寒冬的梅花下款擺生姿。輝映雪白雙頰、競比縴細柳腰、燕聲鶯語此起彼落……此等美景人問哪得幾回有呀?這番費盡心思安排,全為他的「後事」著想,他該有點領悟,多少感激她一下吧?
「真的好美。」他贊嘆。
沒錯、沒錯!的確都很美,最好美得他春心蕩漾……看來成功了哦!他嘴巴咧得好大,口水就要流出來。
「朕很久沒看見梅花怒放的景象了。」
得意的神情瞬間僵住,她瞪視他;不會吧?此等美景,他只看到了花?他不像是花痴呀!
「皇上,你再往下看,花下有些什麼呢?」她笑得很難看的提醒。
他的眼楮果真張大了點,「哇!哪來這麼多宮女?」
宮女?
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她目前的感覺,那就是-欲哭無淚。
「不過她們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宮女穿的。」他疑惑的偏過頭。
她深深的吸一口氣,舒緩一下憂郁的心情,「因為她們不是宮女。」
「那她們是誰?」
「是哀家跟劉御史特地為皇上挑選的佳人,供你納為妃嬪……」
「太後!」他突然非常正經的打斷她,「你是把朕當種馬嗎?」
哎呀!不要說得這麼白嘛,羞死人了。
「皇上此言差矣,哀家是為大安皇室著想。」可潮紅還是浮上了她的兩頰。
「那也不用找這麼多女人把朕的精力榨干呀!」他頭一歪,眼楮無辜的眨一眨,「朕還不想這麼早死。」
「不準胡說八道!」男人的本性就是,她就不信他不想。
「可事實擺在眼前……」他揚起雙臂向眼前龐大的陣仗一揮,「朕沒本事對付上千個女人。」他說完轉身就想走。
她急忙拉住他,「沒這麼多,這里只有百位佳麗而已。」
「就算是十位佳麗,朕也對付不了。」他還是堅持要走。
難得有皇帝會承認自己在那方面無能為力……
「那你從中選五個可好?那三個……兩個?」眼見就要拖不住他了,她只能妥協,「你至少得選一個。」
李世英停住了腳步,回頭向她露出思索中的表情,「老實說,朕有件事一直想向太後說,可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皇上……請說。」她幾乎屏息,可以感覺到他對此事的認真;天!希望不是什麼壞事。
他的眼楮瞄向一旁的內侍、宮女。
她立刻會意的遣走他們。
「現在可以說了吧?」
他一步步靠近她,讓她不口口覺的後退;這是怎麼回事?她竟會感到畏懼,這個沒用的皇帝一直都是無害的呀!
「太後。」他在她耳邊輕語。
她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快說。」
他一瞼懊惱地說︰「老實說,朕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啊!」她杏眼圓睜,打擊不小的往後倒退數步,面如冰、心如絞,千想萬想都沒想到,這沒用的皇帝竟和他父親一樣……「啊——」她尖叫。
姜永芳因為一腳踩空,整個身體往後傾倒,重心不穩的滾下斜坡,身子不住的翻滾,天地也不停的旋轉……她要死了嗎?
也好,省得煩心許多事。
「太後!」李世英的聲音模糊地傳入她的耳。「你停下來!不要再滾了……太後!」
笨蛋!能停她早就停了,以為她愛滾嗎?
叩!
腦袋似乎踫上了什麼,感覺一陣劇痛,四處傳來騷動聲,一個個嚷著太後、太後……
夠了!不要再喊了,這太後也不是她愛當的。
「太後!」
是誰把她的身體用力翻轉?天太黑,人影模糊她看不清。
不過她倒听得很清楚,那人正興高采烈的說-
「哦!真是太不幸了,你要跟朕同病相憐-!」
混蛋!
***
死了,臨死一刖還要她不要憎恨那個男人,因為他是她爹,她該敬他、尊他、愛他。
娘愈這麼說,她就愈憎恨他。
安葬了欽蘭香後,姜永芳帶著僅存的一些錢來到京城長陽,像個乞丐般在姜成家附近乞討度日。
不敢認親嗎?
不!
欲戰勝敵人,必先了解敵情。
可是在了解的過程中,她的恨飛快的漲大。
在她和娘貧苦過日、為寒冬無衣御寒心煩的同時,他們一家和樂,每日宴客狂歡;在娘臥病在床、無錢買藥時,他們時常一擲千金買下來路不明的燕窩、真假難分的高麗人參補身;當娘臨死之際,姜府為那該死的二夫人設筵祝壽,連續三天四夜,據說花了四千白銀……若娘有那四千白銀的百分之一,娘不會死,不會死!
教她如何不恨他們?如河不恨姜府的每個人?尤其當她從姜府婢女口中听到,姜府沒有欽蘭香這位夫人及姜永芳這個小姐時,她就下定決心了,她要姜家的每一個人都不得好死。
哈!還記得那一天,她那個狠心的爹-姜成五十大壽時,她用僅剩的錢買了一套粗俗的紅衣,在姜府大門口攔了個祝賀的大臣,騙他說她這個為人女兒的要給爹爹一個意外的驚喜。
在那個賀客盈門、賀聲不斷的大廳上,她拿著禮盒率先上前,在眾人因她衣料粗劣而投以鄙夷目光時,她的雙眼直盯著姜成,彎身一福,大聲的說︰「女兒永芳祝爹爹一幅如東海、壽比南山。」在姜成驚愕的表情下,她從容上前,沖著他笑,「爹,女兒永芳自南回千辛萬苦地趕回來為你祝壽,請你收下女兒從南回帶回來的東西。」
不等姜成反應過來,姜永芳打開了禮盒,露出了她帶來的禮物-她娘的牌位和骨灰。
她看見姜成的臉色登時刷白。
她微笑著,用只有姜成听得到的聲音低語︰「爹若不認我這個女兒,我無所謂,但我相信你的同僚會很有興趣知道我悲慘的際遇,然後質疑你……是否能擔任一國的右丞相,將來的國丈!」
姜成的臉立刻漲紅,然後扭曲變形。
她知道他很氣憤,可她不管,上前抱住他,大聲說道︰「爹!永芳好高興你沒有忘記我這個苦命的女兒……」
***
「哈哈哈……咳!」姜永芳猛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一道大大的黑影-她爹的魂魄來找她索命嗎?不!「滾開!」下意識的一巴掌揮去。
那黑影躲也不躲,就這麼啪的一聲,她也頓時清醒的看向眼前腫了右頰的他……
「皇上!」
真的笨到沒藥救了,竟然白白挨打也不會閃。
「看到太後有力氣打人,朕也放心了。」李世英咧著嘴笑。
滿滿的愧疚充塞著她的心,她何德何能有他這麼一個兒……不!不是兒子,他是一個沉重的承諾,是她怎麼也擺月兌不了的重擔。
老實說,朕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他的話言猶在耳,讓她本來就痛的腦袋更加疼痛。
「太後,-看!你跟朕一樣,纏了滿頭白布呢!」他像個孩子般拿著小鏡子,要她看看他們頭上相似的「裝飾品」。
她偏過頭不看,任由絕望吞噬她……
大安王室如果無後,下一任君王該是誰?為了下一任的皇帝,宮廷、民間將會流多少鮮血……夠了!她不想再看見任何血腥,她所犯的罪孽已經太多。
沒錯!無論如何都要這個無能的皇帝生出一個皇孫給她。
「太後,-的眼神好恐怖喔!」他拿著小鏡子,誠惶誠恐的後退幾步,「是你自己跌倒的,朕可沒推你。」
她怎麼會有一種鐵定失敗的預感?
「唉——」她無奈的嘆息。「皇上,你回宮去吧!哀家想要好好歇息。」她重新躺回柔軟的床,拉上絲被,背對著他閉上雙眼。
「太後,你怎麼了?」
她不想理他,她需要更多時間思考對策。
「太後,你看起來似乎……深受打擊的樣子?」
唷,他何時變聰明了?
「是傷口很疼嗎?」
不,他一點都不聰明,還是笨透了!
「皇上,你好吵,可不可以離開哀家的飛雲宮,讓哀家好好休息?」她的口氣像詢問,實際上卻是命令。
「可是朕想陪在太後身邊,聊表孝心。」
嘔.....
她才大他五歲,哪兒來的「孝心」?笑話!
「不用了。」
「可是朕真的很擔心太後的病情……」
「出去!」她霍然睜眼,口氣嚴厲起來︰「哀家堅持皇上離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好讓她想清楚未來該怎麼辦。
怎料他是離開了,可是她的心好悶、好亂,煩得她眼楮閉上又張開、張開又閉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啊!」她放棄的翻身坐起。
不行!她得放松、放縱一下,丟下一切煩惱、扔下所有重擔,最好的方式就是……
「小喜子,把哀家的寶貝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