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子階忙回家,稟明父母欲迎娶東方問菊。怎奈他的父母衛國公夫婦亦如當初衛子階一般,一則嫌棄問菊出身商家,二則嫌問菊舞刀弄槍的名頭太大,不能為世家門庭之婦。
衛子階正焦急之時,傳來消息︰皇帝要在近日巡幸東都洛陽。而且听說破了失寶案的方知白竟是個女子,動了好奇之念,要與皇後一同召見問菊。
消息是從裴夫人紅玉的口中听到的。正好,這日衛子階與問菊借裴府相會。
紅玉喜道︰「這下好了,皇上召見,必有所賞賜。到時候,問菊就向皇上要一道御賜成婚的聖旨。想衛國公再也不會有反對的意見了。」
問菊羞紅了臉︰「紅玉,這種話,叫我怎麼能夠說得出口呢?」
衛子階看著問菊,她微低著頭,只能看到她如玉一般的半張臉透著微紅,一縷碎發垂下來,長長的睫毛微動,使得她比平時更多一份嬌弱之美。誰能想到眼前這個羞澀的少女,竟能使天下最凶惡的罪犯也聞風喪膽。可是心上人面前,卻是比普通的女孩子更加靦腆。
衛子階的心中忽生憐惜之感,忍不住握住了問菊的手。
問菊的手回縮了一下,不知怎地,竟無力掙月兌,她的臉更紅了。
大唐的風氣開放,衛子階上次從長安回來時,被著實那些聞名而至的少女們的熱情嚇著了。此刻問菊的靦腆,更令他彌足珍貴。
衛子階忙道︰「裴夫人,你不要再取笑問菊了。這件事,應該是我去作的。」
紅玉搶白道︰「誰叫你這麼清高,從不受朝廷的封賜。如今無官無爵,憑什麼去找皇上呀?總不成說你想娶妻,才想起皇帝還有這點用吧!」
衛子階素不善與女子說話,被紅玉伶牙俐嘴的一說,一時竟無言以對了。
問菊見他受窘,抬起頭道︰「好了,紅玉你別說了,我照你的話去見皇後就是了。」
半月後。
東都洛陽行宮上陽宮的提象門外。
衛子階焦急地等候著東方問菊。
今日正是皇後召見問菊之日,依著紅玉的計劃,求得皇帝的賜婚旨。但不知此事成與不成,著實叫人心頭懸掛。
他想起今日入宮之前,問菊神情猶豫,欲言又止的樣子,更是懸著心事。
也不知等了多久,好不容易,終于遠遠地看見問菊從宮門出來了。從宮門到提象門,只不過是十余丈的距離。可是問菊卻沒看見衛子階。
只見她今日走得奇慢,走一步退兩步,還停在原地想個老半天,臉上是遲疑不決的神情,有時還轉過身欲回宮去。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提象門前,一抬頭,「呀——」地一聲,才看見了衛子階。
衛子階連忙上前,急道︰「問菊,你怎麼了?」
「對不起。」問菊好不容易說出第一句話。
衛子階忙道︰「沒關系,求不到皇上的聖旨,我們另想辦法。」
「皇上已經下旨……」問菊才說了一句,衛子階握住她的手,喜道︰「那就好了,問菊,我就知道能行的。」
問菊悄悄的抽回手,閉上眼楮,鼓起勇氣一口氣道︰「皇上答應下旨暫停派兵圍剿六詔。」
「什、什麼?」衛子階一時回不過神來。
問菊睜開眼楮認真地看著衛子階道︰「昨天我听到一個消息,六詔的節度使李守甫的殘暴不仁,六詔的漢人與其他各族人聯合殺了李守甫。此事上報為六詔部落造反,朝廷要派五十萬大軍去剿滅六詔各族部落。大軍一至,將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死于屠刀之下。我知道這件事後,一夜未睡。剛才皇上在上陽宮召見我時,曾問我討什麼封賞。我本想將你我之事求皇上賜旨,可是我實在開不了這個口。結果……
衛子階接下去道︰「結果,你把這個機會給了六詔的百姓?」
問菊低下頭去︰「我不後悔我剛才這麼說。我的終身,與成千上萬條人命比起來,算不了什麼。可是,我令你失望了,對不起。」
衛子階笑了道︰「問菊、問菊,你知不知道,我最愛你的,就是你的俠義之心。問菊,你沒有令我失望,我以你為榮。」
問菊抬起頭來,眼楮一亮︰「真的,子階,你真的沒有生氣。」
衛子階笑道︰「我若是個將自己的婚姻看得比別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人,我還值得你愛嗎?」
問菊倚在衛子階的肩頭,微微一笑。
三日後,聖旨下︰「暫停派兵圍剿六詔,赦封衛子階為劍南安撫使,調查六詔之亂源由並安定六詔之亂。」
聖旨到了衛國公府,衛府頓時大亂。
衛國公皺眉道︰「子階一介書生,皇上怎會下旨要他撫邊?」
衛子階手捧聖旨,道︰「爹爹,是孩兒上書皇上要求去邊關的。」
衛國公大怒︰「胡鬧。」
衛子階道︰「我並非胡鬧。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象這一次這樣認真。我不想一輩子被我的門第困住,什麼事也不能做。」
衛夫人哭得淚如雨下︰「子階,你是怨爹娘不同意你的婚事嗎?從小到大,娘什麼事不依著你,就算你的婚事不遂,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和爹娘賭這個氣哪。」
衛國公沉著臉道︰「這個小畜生,他既不念父母勛勞,你又何必為他而哭。」
衛子階誠摯地道︰「爹、娘,我不是賭氣,也絕不是為了婚姻之事抱怨爹娘。我衛子階自幼生長于豪門世閥,不知稼穡艱難,未識世間疾苦。錦衣玉食至今,亦是碌碌無為至今,不過寫幾篇頌揚太平的文章,吟風弄月作個逍遙閑人。爹娘生我養我,亦想我能夠做大唐的有用之人,我學文論武,亦想有一番作為。不想讓旁人說豪門世閥出來的,不過是紈褲子弟而已。六詔之亂,我已經調查得很詳細了,其中牽涉極多。李守甫確有貪酷的行為,但是他是一品大員。若是此番朝廷派去的安撫使礙于李守甫身份不敢查下去或敷衍了事,那南疆之亂會越鬧越大的,因此我才上書皇帝自請。此去六詔,可以救千萬人的性命,可以為朝廷安定南疆。正是爹爹所說的,男子漢當報效國家,建功立業。」
衛國公的臉色也緩和了︰「你當真如此之想?倒也是我衛家之幸。」
衛夫人卻哭得更響了︰「你們說什麼呀!六詔那種地方,是人去的嗎?那兒瘴癘橫行,虎狼遍地,十人去九人回不來。如今還有這些殺官造反,青爪獠牙的食人生番,就是大羅金剛去那兒也活不了,子階這不是去送死是什麼。朝廷那麼多大將吃著皇家俸祿,這會子干什麼去了,要送你一個書生入虎口。」
衛國公的臉色也黯下來了︰「男子漢當報效國家,縱使是馬革裹尸,亦是應當。」
衛子階的臉色反而輕松了︰「爹、娘,瞧你們說的,什麼送入虎口,什麼馬革裹尸,好象我會一去不回似的。你們放心好了,孩兒一定會平定六詔之亂,平安返回的。」
衛國公看著兒子的臉,眼光中有驕傲,亦有擔心。但是這種心態,卻被他一慣的嚴父表情所掩飾著。他喃喃道︰「早知如此,當日就該遂了你的心願……」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很輕,輕得衛子階尚未听清,就听得家丁來報︰「稟老爺、公子,刑部方知白求見。」
衛國公方自沉吟︰「刑部方知白,他為何而來?」
衛子階已是大喜道︰「快請。」
男裝打扮,英氣勃勃的東方問菊隨著家丁進入大廳,行禮道︰「方知白奉刑部之命,保護安撫使前往六詔。」
衛子階一把握住她的手,喜道︰「問菊,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轉身向父母道︰「爹、娘,她就是東方問菊姑娘。」
問菊料不到衛子階竟會忽然揭開她的身份,不禁面紅耳赤,忙退後幾步。
衛夫人正自傷心,只是胡亂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問菊卻見著一個傷心的母親正為兒子憂心不已,一時間忘記了羞怯,走到衛夫人的面前跪下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將公子平安帶回來的。」
衛夫人似忽然得了希望,頓時時忘記對問菊的嫌棄,忙拉著她的手,道︰「你真的能夠保護子階平安?」
問菊誠摯地道︰「我就算性命不要,也不會讓他受到傷害。」
衛夫人的眼淚又如珠子般滾落下來︰「好姑娘,我錯看你了,你起來。」衛子階見母親的態度已變,也十分欣喜,忙上前扶起問菊,一起攙著母親坐下。衛夫人淚眼中看見一雙璧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輕嘆一聲,將兒子的手,放在問菊的手中,嘆了口氣道︰「問菊,我就把子階交給你了。」
衛子階大喜︰「娘,你答應了。」
衛夫人欲要答應又放不下面子來,轉過頭去,道︰「你去問你爹吧!」
衛子階忙又回頭去看父親,衛國公見兒子的眼光看來,手撫長須哼了聲道︰「孤男寡女,豈可同行上路。」不理諸人,拂袖向內堂行去。即將走入後面時最後撂了句話道︰「總得先有個名份才好。」
衛子階大喜,響亮地應道︰「是。」
衛國公站住了腳,想了一想,又正色道︰「你們此去南詔,關系數十萬百姓的身家性命,須得時時小心才是。」
東方問菊誠摯地道︰「衛國公請放心,公子一定不負所望。」
衛國公嗯了一聲,看了衛子階一眼道︰「還楞著做什麼,你們只不過十余天的功夫,還不去快快準備。」
衛子階忍笑道︰「是,多謝爹爹。」
東都留守府。
裴夫人紅玉當然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人,她喜形于色,忙到書房告訴裴應道︰「看來明珠坊就要辦喜事了。」
此時裴應正手持著一封書信,看來已經沉思許久。他緩緩地道︰「看來還不只一樁喜事呢!」
紅玉笑問道︰「哦,這是誰的信,你看得這樣認真。莫不是什麼人托你向吟蓮求婚。」
裴應搖頭道︰「不是吟蓮,而是明蕙。」
紅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誰吃了這個豹子膽了。」
裴應也笑了,將信放到紅玉面前,道︰「是寧王。」
紅玉不能置信地重又問了一次︰「寧王李儼?」
裴應點頭道︰「正是寧王李儼,」他拿起桌上的玉匣︰「這里是渤海國進貢的大東珠,既合明珠坊之名,又喻珠聯璧合之意,是寧王送與明蕙的信物。」
紅玉吁了一口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也只有如寧王這般眼光、見識都非同尋常的奇男子,才懂得欣賞明蕙這樣聰明女子。這才是一樁真正的大喜事,值得咱們大肆慶賀。」
裴應道︰「正是,寧王是當今皇上的愛弟。他與明蕙身份如此懸殊,竟也能成就一段姻緣,真是叫人絕想不到。」
紅玉笑道︰「天底下感情的事兒,有什麼想不到的事兒不都發生了。如今寧王要娶明蕙,明珠坊身價百增,那些勢利的人就不能再以門第來反對問菊和衛公子的婚事了。我馬上就去明珠坊告訴問菊與明蕙這個好消息去。」
明珠坊。
明蕙听了紅玉帶來的消息,卻一直沉默著。
房中的氣氛就這樣一直沉默著。
紅玉坐到明蕙的身邊,誠摯地道︰「明蕙,我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麼。你是不放心明珠坊,也不放心你的兩個妹妹,是不是?明蕙,這麼多年來,你一個女兒家,背負著祖上的家業,背負著對兩個妹妹的撫育之責,誤了自己的青春。到今天,明珠坊變得如此興旺,問菊的終身已定,而吟蓮也已經長大,你也尋找自己的幸福了。」
明蕙點了點頭,道︰「裴夫人,雖然你與問菊年齡差不多。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好象知道得很多很多似的。怪不得問菊最愛把心事告訴于你。這件事,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突然,也太重大了,我得好好地想想才能夠答復。」
紅玉點點頭,道︰「你放心。我夫婦與寧王相交一場,他的為人我們都了解。他雖是王室中人,卻磊落灑月兌。他向你求婚,必是真心欣賞于你。明蕙,象你這樣出色的女子,在世上能夠遇見一個會欣賞于你,敢欣賞于你的男子,尤其如寧王這樣的人,實是難得。」
明蕙抬頭看著紅玉的眼楮,道︰「听說寧王性格剛毅又極重情,是嗎?」
紅玉點頭道︰「正是。」
明蕙淡淡一笑,道︰「請裴夫人回復寧王,明蕙得寧王青眼,十分榮幸。」
紅玉喜道︰「你答應了。」
明蕙點點頭,紅玉將帶來的玉匣交給明蕙道︰「這渤海國進貢的大東珠,是寧王的訂情信物,明蕙,你可有什麼信物交回?」
明蕙點了點頭,轉身打開一個層層鎖著的櫃子,從中捧出一個盒子,道︰「這盒內是我明珠坊祖傳的一塊玉璧,相傳為周朝之物。請裴夫人代我呈與寧王。」
紅玉接過玉璧,笑道︰「他贈之以東珠,你報之以玉璧,果然是珠聯璧合,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