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閣不時傳來淒慘的哀嚎聲。在那里出入的小廝和婢女,各個莫不掩嘴而笑。
對一個年近二十的黃花閨女而言,穿戴束腰內襯是家常便飯的事,可柳眉仙一踫到那些玩意兒,卻只能連連的哀嚎。
柳眉仙疼得齜牙咧嘴,雙手緊攀著梳妝台兩側。她心想,束腰那鬼玩意兒鐵定是男人發明來控制女人行動的,所以他們才會不知道套上那些「盔甲」的痛苦。精致的梳妝台上方,掛著一張氣勢輝煌的山水畫。隨著時間流逝,那張原本金碧輝煌的畫也逐漸褪了色彩。在疼痛之余,柳眉仙乾脆研究起那張畫,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她沒記錯,上頭提著「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的畫,是五年前武狀元林葦塵送給白素素的定情之物。
當年,他們的愛情在蘇州城傳為佳話。那時白素素家道尚未中落,是蘇州城有名的才女畫家,她的畫在京城是奇貨可居。某一天,林葦塵從南部的朋友手中買到了白素素的一幅畫,在英雄惜英雄之下,便以這幅山水畫作為穿針引線的工具。
為了見這位聞名遐邇的才女,林葦塵特定向皇帝告假南下。而後在兩情相悅下,白素素和林葦塵兩人私定終身。原本白素素以為能和他相守過一生。無奈朝廷正處多事之秋,林葦塵被遠派邊疆殺敵。事隔五年,她的白姊姊仍在等待郎君歸來。
可惜,她柳眉仙來的不是時候。要是她早一點到百花樓,她相信經她的巧手牽紅線,白姊姊和林葦塵一定可以結為連理,永浴愛河的。
柳眉仙望著那張畫,心中有些感慨。
其實,變心的男人到處都是,這道理大家都懂,她不明白為何只有她的白姊姊不懂,還在期盼他的到來?都過五年了,在白姊姊淪落紅塵的時候,他人在哪兒呢?
那個男人一定變心了。
「眉仙,換上這件看看會不會比較好點。」白素素從箱子里拿出新買的束腰,打斷柳眉仙的思緒。
「又要換一件啊?」天啊!今天-整天她已經換了不下百件的束腰,卻沒有一件可以使她看起來「胸懷大志」一點。
說實在的,她大可不必這麼折騰自己。承認自己沒女人味,吸引不了男人的興趣,就可以輕輕松松的過她的好日子。但是,為了她柳眉仙不值錢的顏面,學習蓮步輕移的步姿、七天一次的挽面,和穿那教人喘不過氣來的束腰,全都是她該做的功課。
這一切的苦難,都從攝書皓的嘲笑,還有他的吻開始。
最近她老睡不好,夜里常常夢見他。夢里的他有時親切可人,有時卻冷漠無情。她想甩掉他,卻總是听見他哀傷的低語,喃喃述說他喜歡她的情意。
她是不是病了,才會作那些奇怪的夢?
「要系帶子了,來,深呼吸。」白素素打斷柳眉仙的思緒,用力往她細瘦的腰間一拉,試圖將束腰的帶子繞到最後一圈。
用力吸了一口氣,柳眉仙苦哈哈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白姊姊,你確定這樣可以豐胸嗎?」
白素素用力挺出自己貨真價實的胸部。「你說,白姊姊的胸部美不美?」
垂下眼,柳眉仙的視線來回在自己和白素素的胸部比較。跟她一比,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小巫見大巫」。「穿上束腰後,如果能達成你那般效果,再苦我也會忍耐。」柳眉仙皮笑肉不笑地苦撐著。
「其實,我並沒你想像中的偉大。」白素素在旁解釋著。「女人胸部的大小大部分是一種視覺錯亂。比方說,你明明不是胸懷大志型的,但只要縮小腰部的尺寸,胸部相對的就會顯得比較大;還有,內衣的穿法也很重要,你啊!自小就穿那些寬松的肚兜,胸部才會亂長。」
「要不然該怎麼穿?」她眉頭微皺。「我爹又沒教我。」
「傻瓜,你爹又沒長胸部,他怎麼教你?」白素素掩嘴一笑。
「說得也是。」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笨。
白素素比手畫腳的說︰「如果你想讓胸部看起來堅挺,一定得多穿件束腰,讓束腰將你的胸部托高,營造另一種幻覺。」
白素素說得頭頭是道,柳眉仙卻听得滿頭霧水。
算了!不管那麼多了。只要她這回合贏了攝書皓那個小人,就不用再管那些女人的玩意兒了,當女人這麼麻煩,她可不想自己的後半生累死。
這時,白素素突然使勁一拉,柳眉仙再度淒慘地哀嚎出聲。
哼!這筆帳,她一定要找攝書皓好好算個清楚!
「好了,大功告成。」白素素雙手一拍,將柳眉仙推向鏡子前。「你看效果如何?是不是有變大的感覺?」
「好像不如我預期的那樣,受累的只有我的腰。」柳眉仙一會兒看看自己的胸部,一會兒偷瞄白素素和其他袒胸露背的姊妹,為何只有她的看來一點也不成氣候?
「別泄氣嘛!」白素素笑著安慰她。
「我看我還是把所有衣服都套上來,頸部以下統統遮起來,這樣效果會來得大一些。」這是她最終的結論。
「隨便你了。」白素素兩手一攤。該做的她都做了,其他的她愛莫能助。
房里的人全走光了,柳眉仙一個人搬出成堆的春裝站在鏡子前比劃。最後選定一件輕柔飄逸、湖水色的皺紗,頗能展現出她縴細的小蠻腰和柔軟的身段。
門外有個微弱的聲音突地傳來。「柳小姐,娘媽媽說攝家公子都到了,請姑娘出來招待吧!」
「給我點時間,就來了。」
換好衣服,也化上彩妝,應該是準備應戰的時候,可柳眉仙突然賊頭賊腦的打開紙門,確定左右沒有來人,才趕緊闔上門板。她盯著桌上的肉包子,那是娘媽媽心疼她這幾天乖巧認真,特地讓廚房幫她做的點心。
她吞了吞口水,忍下了饑腸轆轆的感覺,抓起那兩粒包子,痛苦地往胸前塞。
誰說女人味就不能造假?就算出糗了,她還有肉包子可吃,不是嗎?
塞好之後,柳眉仙滿意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才笑容滿面地踏出房門。「小姐,你的胸部--」丫頭像見了鬼似的捂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
「看什麼看?還不準備出場了。」柳眉仙飛快地敲了丫頭的腦袋一記,她就知道這肉包子胸部不引起「關注」也難。
耶!成功!
娘媽媽招待攝家四位公子的別院安排在同字形屋子的西側。日落西山後,西屋的暑氣散盡,落地的大窗一來招風,二來抬頭可見外頭滿天閃爍的星子,有文人雅上與天同樂的美感。
王太守在娘媽媽的招呼下,油頭粉面的進了屋。
前些時候,百花樓的娘媽媽跟他提宴請攝家四兄弟的主意時,他是十分反對的。攝家除了在商界,在朝廷方面也屬於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上有皇太後撐腰,下有支持他們的廣大民眾,絕不會買他這種專走後門的官的帳。
可娘媽媽一直勸他出面,說他如果肯出面做東道主,既可以拉攏他和攝家的關系,又可以親眼看見傳聞中的大美人柳眉仙,還可以當場將婚事定下來。那麼好康的事情,他何樂而不為?
望著一臉樂觀的王太守,娘媽媽有些憂心仲忡。她懷疑眉仙那孩子已經喜歡上攝公子,才會千方百計的設計這場宴席,找攝公子來驗證自己的女人味。
這次她很認真、也很努力的想成為一個有女人味的女人。如果女人是朵花,當她決定綻放之際,通常是為了男人。點亮桌上的燭燈,今晚的節目算是開始了。
見客人逐一就座,娘媽媽輕輕拍了手,等待在門後的小童立即端上美味佳肴,悠揚的音樂聲亦在同時間響起,伴隨著百花樓的鶯鶯燕燕出場。
受娘媽媽之托,白素素窩在攝書皓身旁,小聲問道︰「攝公子,你和咱們家眉仙是怎麼認識的?」
原來她叫柳眉仙,好名字。
「說來話長。」既然柳眉仙不提,他也不願多嘴惹是生非。「所以就不說了。」
在一旁的娘媽媽听了失望,連忙用手肘撞了白素素的腰側一下,要她進行下一招。
白素素嘴里說好,心底卻在唱反調。眼前的男人風度翩翩不說,他那抹飄忽不定的眼神跟柳眉仙挺相似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當初將柳眉仙安排給王太守當偏房,她就反對。如果,她能把他倆送作堆,或許事情會有轉機。
白素素突地心生一計,笑得更踏實了。
她替攝書皓斟上酒,笑兮兮的在他耳邊說話。「攝公子,咱們家眉仙可告訴過你,她和王太守已許下姻緣,近日內要成親了?」
听到這番話,攝書皓端著酒杯的手突然定住不動。
他終於-到惆悵的滋味了。原來,他是在乎她的。
「不曾,我們的交情還沒那麼好,談不上幾句知心話。」攝書皓一口飲盡杯中的酒,試圖澆熄內心的煩躁之火。
可是他忘了,酒會助火,卻不能滅火的。
酒過三旬,攝書皓還不見柳眉仙的身影,有些煩躁地問︰「柳姑娘呢?」
「不就來了。」準備看好戲的白素素食指指向門邊的美人兒。
滿屋子里,第一個發現她有許多改變的,竟是攝書皓這個只見過她一次面的人。
柳眉仙像月兌胎換骨似的,渾身散發著不一樣的光芒。她慧黠的目光依然帶著狂野,燦爛的笑容里多了些內斂,她的皮膚白皙水女敕得如豆腐般吹彈可破。
還有……攝書皓突然想笑,那包裹得緊緊的胸脯,假的讓人一眼便可看穿。
「怎樣?有什麼話可說?」柳眉仙故意抬高她的假胸示威。「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攝書皓決定做個好人,不揭穿她的謊言。
咦?臭男人也會贊美人?
听到攝書皓說的甜言蜜語,柳眉仙也不好意思使壞,連忙裝模作樣地拱手回禮。「哪里哪里。」
「細看之下,柳姑娘果然是個大美人。」攝書皓端起酒杯。「為了你的美,在下敬你一杯。」
「好說好說。」面對客氣的攝書皓,她竟覺得別扭。她還是比較習慣那個尖酸刻薄的他,讓她省了不少文謅謅的繁文縟節。「我也敬兄台一杯。」
攝家雙胞胎開始竊竊私語。
哦∼∼原來柳姑娘就是她呀!看他們兩人一來一往、唇槍舌劍的樣子,不像是新識。沒想到大哥竟瞞著他們在外頭認識新女人,真是太不夠義氣了!
不過,要是此等水靈清秀的姑娘,他們也寧願不顧義氣。
娘媽媽適時插嘴。「來,眉仙,來見見你未來的夫婿。」她邊說邊往王太守坐的方向比。
以為自己听錯了,柳眉仙瞪大眼瞧著面前年近半百的老頭。原來他就是娘媽媽思思念念的王太守啊?
天啊!要她嫁給那只老禿驢,整天悶在無趣的大宅院里當貴太大,豈不折煞了自己生存的樂趣?
柳眉仙迅速地搖搖頭。「娘媽媽,我不是說不嫁了嗎?」
「可是下個月就要文定了,怎麼可以說不嫁?」以為她反對,又怕如此水漾的美女跑掉了,心慌意亂的王太守猛地站起身說話,還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菜肴。
他牽起柳眉仙的小手,將她的使性子當成愛情的調味料。「更何況我很喜歡你。等我們成親後,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你的,小心肝。」
「死禿驢!」她嫌惡地拍掉王太守蠢蠢欲動的手。「我說不嫁就是不嫁!還有,把你的髒手拿開!」
「你向天借膽啦!敢叫我死禿驢?」王太守老羞成怒,生氣地指著柳眉仙。「要是下個月我不見你上花轎,我就派人封了百花樓,讓這里成為廢墟。嫁與不嫁,你就自己選吧!」想威脅她,哈!門兒都沒有。
「別以為當個小官就了不起,要殺要剮沖著我柳眉仙來,不要沒水準的濫傷無辜。要是你敢封百花樓,我就與你勢不兩立!」
娘媽媽知道柳眉仙的忍耐力已經超出了極限,緊張的捏著白素素的手,希望她勸勸自己的妹子。
白素素掩嘴一笑,口氣嘲弄地對王太守說話,試圖火上加油。
「太守大人,既然你面子管不住,也得管管你的好妻子吧?還沒過門,她就先騎到你頭上來,那往後怎麼辦?」
一語驚醒夢中人,王太守心中似乎有了覺悟。柳眉仙這娘兒們可愛是可愛,不過未免太囂張了點,婚前就如此模樣,婚後豈不變本加厲?王太守故意裝出一臉威嚴,用力往桌子一拍。「勢不兩立?好,我現在就下令吊銷百花樓的營業執照。怎樣?怕了吧?」
「死禿驢,看招。」
柳眉仙氣不過,不顧形象的從懷里掏出兩粒肉包子,用力往王太守那張漲得發紫的臉孔扔。
哪知道王太守嬌女敕得過分,才不過兩個肉包子,柳眉仙那女人家的力道也不大,他居然整個人往後倒,撞上銳利的桌角,流了滿頭的血。
「你!」驚慌失措的王太守指著柳眉仙人叫,「殺人啊!殺人啊!」
「眉仙,你太放肆了!」娘媽媽覺得這次泖眉仙玩得太過火了,抓著她的衣領要她道歉。「快說對不起。」「我偏不要!」她柳眉仙什麼時候跟人低頭認錯過了?更何況,這次根本錯不在她。
「要是不道歉,就當我沒你這個女兒,以後不準你再踏進百花樓一步!」娘媽媽揮了柳眉仙-巴掌,想做給王太守看,免得到時他怪罪下來,眉仙就得受苦了。
哪知道娘媽媽的指甲又尖又長,在她那嬌女敕的臉頰上留下五道血爪痕,教人看了怵目驚心。
「你怎麼可以為了那只死禿驢打我!」柳眉仙氣得跳腳。
「傻孩子。」娘媽媽這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快道歉!」
「叫我跟死禿驢道歉,我死也不肯!」她倒要叫那個死禿驢看看什麼叫骨氣。「為什麼不叫他跟我道歉?」「反了、反了,這還有天理嗎?」王太守顫抖地喊著。「來人啊!把她給我拿下!」
「想抓我,沒那麼容易,死禿驢!」柳眉仙皺皺鼻子,一溜煙的消失了。「要是給你抓到了,我就跟你姓王。」
「就算不抓到你我也要你跟我姓王!」王太守怒吼著。
在一旁看好戲的白素素突然踱到攝書皓身邊。「咱們家眉仙脾氣大得很,我怕她自尊心受損後會想不開,真可憐……」
不等她往下說,攝書皓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這場亂局里。
白素素臉上掛著微笑,沒想到攝公子如此關心她的小妹子,以後有好戲可看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