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力量從手心一直蔓延開來,又冷又熱,不斷地交替著。
殷冬雪覺得眼楮很痛,身體無力;就像很久以前,她在山上有一回不小心掉到山谷底,好多天沒有合眼睡覺,只為了爬出深淵的那種感覺。
而此刻,再怎麼痛,她都不想死;再怎麼無力,她也要突破現狀,因為爹生前最後一個要求她還未辦到,還未……
起來!這一舉打不好,-之前的東西全都白學了!
忽然,一道老人的聲音鑽進腦里,殷冬雪猛然睜開眼,而這一睜,她也呆愣住了。
是爹?真的是爹!他沒死!
看著眼前那熟悉的身影,她不禁狂喜,有股想撲上去抱住的沖動,突然,她的手臂上卻被人重重地拿鞭子抽了下。
快打!
是爹在鞭促她,原來爹根本沒死,呵呵!
也不管那一下有多痛,她還是笑了開來,並立即打出一拳。
只是這一出拳,她又呆愣住了。
她的手……怎麼這麼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自己收回的手,她傻愣地將小手翻翻又看看。
等她再度抬眸,困惑地望向爹。「爹?」
老人的身影卻在轉眼之間消失了,不僅如此,她更發現此時此刻的她,居然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雪,是雪,是她熟悉的大雪。
雪一直從天空落下,而後堆得好厚好厚,厚到掩蓋過她的腳,掩蓋過地面上的一切,覆蓋住全部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歸于寂靜。
好……安靜,就好像這世上僅剩她一人,孤孤單單,好寂寞……
「爹!你在哪里?爹--」她忍不住對著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地大喊。
她拼命叫著,卻只有安靜回應著她。
爹……你回來!不要走、不要死……
她只有一個人,好寂寞喔,她想要有人跟她說話……
不知道喊了多久,她累得跪倒在雪地里,她的手埋在雪里,逐漸凍紅,沒了知覺。
垂著的眼眸除了一片白,便看不進其他顏色,不過她卻感到有兩道熱意由眼眶滾了下來,跟著落到她的手背上。
連溫度,都只能自己給。
也許是被那滾燙的淚珠熱痛了,她的淚越落越多,就像雨一樣,啪答啪答地落在手背上,再滑入雪里。
真的……死了嗎?爹真的死了嗎?她真的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嗎?
給。吃了它,-需要力氣。
爹回來了?
耳邊又竄進一道聲音,讓她狂喜地抬起臉,只是這一看,她又怔愣了。
不是她爹,而是……
她迎上了一對黑眸,那眸子是冷靜的、是炯炯有神的。
眸子上頭有對斜飛的濃眉,而沿著眉心下來的是直挺挺的鼻子,再過來是……
那人在笑,嘴巴輕揚弧度,正對著她笑。
莫名地,看著他的笑容,她的心卻是猛地一緊,連本來緊盯在他臉上的目光,都忍不住移開,定在自己的手上。
同時,她發現自己手中拿著包子,那包子正熱著,飄散著柔柔的白煙。
包子是他給她的。
奇怪,為什麼她的臉會這麼熱,可剛剛她的身體明明還冷著的?
為什麼她看見他便……
穆?對!他姓穆,他叫作穆淵!
再度抬眼想捕捉那張熟悉的面容,她發現剛剛的笑臉竟已消失無蹤。
人呢?她往四周急找,卻是空蕩蕩的。
于是她急了,比剛剛發現爹不見了還要著急。
霍地,她跳起來,並且慌張地在雪地上奔馳。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來……陪我。
你可不可以不要定?留下來陪我!
我不要再一個人!
好不好?好不好……
手里緊緊捏著溫熱的包子,彷佛如果那溫度失去了,那人的蹤跡也會跟著杳然,她的腳步不曾因為厚重的積雪阻擋而稍有遲疑,可豆大的淚珠卻在半晌後,又再滾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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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著什麼惡夢?三天來,她一直是這樣。
床側,穆淵頻頻拿帕子擦去殷冬雪臉上沁出的汗珠。
她不斷囈語,臉上的表情更從不安變化到驚慌;左手自從撈著他的手之後,便始終緊抓著不放,而右手……
目光緩緩移至殷冬雪擱在身側的右手臂,旋即定住她的手掌。
寒珀,她仍握得緊緊的,拿不下來。
如果想取走,大概得剁下她的手,但是他絕對不會那麼做。
她昏了三天,門外那幫衙門的弟兄也等了三天,只因為寒珀在她手上。
對所有人而言,她算是個來歷不明的人物,所以難月兌與那幫人勾結的嫌疑;固然那幫人,不是被她殺了,就是被傷得僅存一口氣被逮進牢里了。
目前他雖有將寒珀取回並立即歸還皇宮的責任,但也不能在事情末厘清之前,便讓她背負盜竊的罪名。
「少爺,您要不要去休息?這里我來就可以了。」
端進一盆準備給昏迷了三天的殷冬雪擦身的溫水,大娘對著正在想事情的穆淵說。
「藥去拿了嗎?」
「拿了,正煎著呢。」將手上的水盆擱上,大娘走到床側。安靜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吐一口氣,「殷姑娘是咱們的恩人。」
「嗯。」
猶豫一會兒,大娘又說︰「殷姑娘她會不會……就這樣醒不過來?」
喝了好多解毒的藥,且他家少爺日日幫她運氣驅毒,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這實在讓人擔憂!
听著大娘的話,穆淵也不免擔心起來。
醒不過來?有這個可能,縱使醒來,眼楮……也不一定會痊愈,因為那異族人下的毒實在歹狠。
三天來,她的情況就像被雲遮去的月光,忽暗忽明;一下子好,一下子壞,能撐得過那最差的關頭,大抵是因為她本身的內力足夠。只是,還能夠撐持多久,他並不曉得。
「我相信她會醒來。」他說。
「真的嗎?」
「沒錯。」穆淵邊說,邊欲將殷冬雪抓在他手腕的手指頭扳開。
這時,殷冬雪不僅悶哼一聲,五指又抓得更緊。
「呵……姑娘不要您走開耶。」見狀,大娘笑了。
「那這樣好了,您等會兒再進來,我在這里再坐一下。」有點兒痛,因為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里。
「也好。」聞言,大娘退至門邊。
一打開門,看見門外那一群官差,大娘馬上垮下臉。
真像一群等著啃人尸骨的禿鷹!哪有人這樣的?她罵在心底,卻沒說出來。
她趕緊出了門,背過身,迅速將門帶上;不過在合上門之際,她一張圓餅似的臉,又塞進門縫,並對穆淵說︰「少爺,您……覺得殷姑娘好不好啊?」
「什麼?」
「夫人很喜歡她喔。」
「是嗎?」
「所以……」大娘話未說完,就被穆淵給打斷。
「娘是不是還忙著煎藥,您要不要過去幫忙?」
搖了搖頭,大娘嘆口氣,「真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像您這樣,哪家的姑娘會愛上您?」長得俊是一回事,不解風情又是另一回事,只怕他要光棍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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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帶上後,穆淵的心情隨著大娘的話而開始躁動。
殷冬雪,她好不好?嗯,沒什麼不好,只是脾氣很壞,他從沒見過的壞。
不過,如果不是因為她這麼與眾不同,他大概也不會對她……
想著想著,他的手竟不知不覺地搭上正用力抓著自己手腕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肌膚不似一般女子那樣光滑,但卻隱藏著一般女子不會有的堅毅。
雖然她隱藏得極好,但從她的眼里,他很明顯地看見一絲寂寞。
昏迷的這幾天,她所表現出的不安肯定和這有關系。
她來自哪里?她跟著他要做什麼?她和那些人……
不,她和他們沒有關系,他可以看得出來;因為她定獨特的,而且特別到任何人不能與之為伍,唯有他可以。
莫名地,一股情潮在他的胸中激蕩;他……喜歡這個如小獸般的女圭女圭。
嘴角噙著暖暖的笑意,大掌撫上殷冬雪的臉蛋,他為她撥去額上的亂發,並緩緩低下頭,將一枚輕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喔啊!」
穆淵全然沒料到殷冬雪會在這時清醒過來,而且還朝他撲上來,而這一撲,兩顆頭顱也就撞個正著。
額頭吃了痛,讓剛清醒的殷冬雪更加慌亂,縱使身體虛弱,她仍立即盤坐起來,手一轉,準確無誤地掐住穆淵的頸子。
「誰?」她所有的力氣全使在手腕及腰上,以至于氣喘吁吁。「說……說話!否則,死!」
她一直說著,但對方的沉靜讓她心中的不安不斷地擴大。
因此,她的手勁又更重了。
這一掐,對方頸項上的脈搏都在她的掌心底下清晰地跳動。
也許剛開始她宛如一只受到驚嚇的小獸,不過隱隱約約,她好像知道這人是誰,心底漾起一股想依偎上去的沖動。
但也許是她的天性使然,她對任何人都不信任,包括對自己。
他再不說話,她就要殺了他!她在心底一直重復著這些話。
過了好一會兒--
「是我。」
隨著穆淵低低的回答,殷冬雪緊繃的身子宛若春風吹融的冬雪般軟化了。
是他!
穆淵的聲音,撫平了殷冬雪不安的情緒。
她的身子抖顫了幾下,最後眼珠子看向他,跟著,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人便癱軟在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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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
「-看見了什麼?」
殷冬雪未答,是以他又問︰「一點影子都沒有?看見什麼了,告訴我。」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行微弱的光和晃動的影子,只有這樣,他要叫她講什麼?她瞎了嗎?
從她再次醒來,他就這麼不停地問她。
殷冬雪精致的五官揉成一團,兩只手握得緊緊的,整個人繃得像拉緊的弓弦,只怕下一刻就會因為過度緊繃而斷裂了。
「殷冬雪?」看著那張低垂且看不出情緒的臉,穆淵喚道,而後,他將大手撫上她的臉。
因為這動作太過突然,殷冬雪像被驚嚇一般,整個人自床鋪上跳起來,她迅速翻身下床榻,還被椅子給絆倒。
「嘶--」可才摔到地上,她又立即爬了起來,就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獸防備著他。
但她也才支撐一會兒,雙腿又軟了,幸好穆淵及時靠過來抱住她。
「不要怕,這里除了我,沒有其他人。」雙臂環著她的腰,穆淵感覺到她極度緊張。「我知道-不信任我,但-把自己交給我好嗎?就好像……那回在山谷里,我只能信任-,而-現在也可以把自己想成當時的我。」
把自己想成是當時的他?
這似乎很難,因為一直以來她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什麼都靠自己。
殷冬雪鼻間吐納的均是穆淵的味道,她混亂地想著,而就在她尚嫵法厘清頭緒的時候,她已經安穩地依偎在他懷中了。
這是前所未有的,只是她自己並未發現。
「我……」好久,她終于悶悶地哼出一聲。「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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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解手,于是穆淵背著她,穿過門外那群等待的官差,來到屋後的茅房。
之後的三天,都是如此。
後來甚至連吃飯、睡覺,只要能夠讓她安心,他都盡量陪在她身邊。
這些舉動看在那群弟兄眼里,似是為了監督以便取回寒珀,但他自己卻十分明白,他是因為私情。
日復一日,她對他的一切不自在已經逐漸消弭,他的心也跟著益加愉快。
連帶地,他昔日教條般的生活也因為她而有了改變。
忙完一堆公事,他會想要馬上回家,只為了看看她,不管她的情況有無好轉,就只為了看看她,和她說說話,雖然她的話實在也不多。
而今日,他才從衙門回來。
「爺,寒珀仍是取不回來嗎?客氣點問她,她不給的話,反正現在她眼楮看不見,您要搶過來也是很容易的。」看守殷冬雪的官差,由一群減為兩名,其中一名見他回來,遠遠地就迎了上去。
「嗯。」沒太仔細去听,穆淵只想快點看到殷冬雪。
方才他去了大牢一趟,那里關著在殷冬雪手里幸存的歹徒,從他們口中,他問了關于殷冬雪中毒的事情,並了解只要持之以恆地以內力逼毒,以及使刖上好的驅毒草藥,眼楮復明是指日可待。
為此,他相當的興奮。
「爺。」官差再次叫住穆淵,「爺,她不是都不防著您嗎?也許趁她睡著時把寒珀取回來。」
「寒珀一定會取回來,但不是現在。」
「為何不是現在?宮里不也在催了嗎?萬一她逃了怎麼辦,那時不就更麻煩?如果她逃了,宮中有交代,格殺……」
「她不會逃,也逃不掉,現在誰都不能證明她是不是與那幫人同伙。」
「但誰也不能證明她和他們不同伙呀!」
如果他們同伙,她就犯不著救他,更犯不著殺傷一堆人。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
咿--
當他們來到殷冬雪養傷的廂房門口時,房門正好從里頭被推開。
殷冬雪站在門口,睜著大眼,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兩名官差看得心驚,馬上把手上的刀橫擋在胸前。
靜靜站了一會兒,她便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動作流暢地跨出門檻,沿著走廊,往茅房的方向緩緩走去。
「爺,您確定她真的看不見?」兩名官差在跟上她之前,小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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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冬雪已經恢復到可以自行行走,而她素來靈敏的听力與反應,讓她在短短幾天之內,便能夠在穆家內游走無礙。
這天夜里。
殷冬雪躺在床上,但根本沒睡著,她的腦袋里全都是白天在房內听到官差與他的對話。
也許是因為看不見的緣故,所以一切的感覺都比平常靈敏數倍。
比如說他的聲音,他的動作。
他溫柔地喂她喝藥,有時候他的大手會搭在她手上,有時候他會抱著她……
這些,都讓她有種「存在」的感覺。
一直以來,她總覺得這世上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她不會有伴,不可能擁有真正的伴。
久而久之,她也就覺得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沒有伴也不會怎樣,只是偶爾會有孤單的感覺。
這種孤單感,在爹和她住在山里的那段日子消失不見,然而當爹離去之後,孤單感又像黑夜一樣席卷而來。
可這次來到京城,她遇上了這個男人,原本她還不以為意,但……
「呵。」她不禁悲哀地輕笑。
原來他對她好,不過就只是為了這塊石頭,這塊叫作寒珀的石頭!
他是個捕快,所以有把失物找回的職責︰而他對她好,也就只是想讓她將石頭交給他,換言之,如果今天石頭不在她手里……
不,不對,她為什麼要這麼在乎他!
如果她沒有認錯人,他就是爹要她殺的人!只要她恢復力氣,要殺他是輕而易舉,只要一掌或一記手刀,他就會像被她殺過的那些人一樣,死!
可是……她不希望他死,可惡!
躺在床鋪上,殷冬雪的思緒益發混亂,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聲細微的異響,讓她的身子瞬地緊繃。
有人!
她因眼楮看不見而變得格外靈敏的耳朵,立即找到聲音的來源。
有人從側邊的窗戶翻了進來,動作雖極為俐落,但那人的一舉一動老早在她的注意之中。
那人輕手輕腳地來到床側,小心翼翼地在她衣服上翻找東西,在掏出東西後,便快速往床鋪上一撲……
「喝!人呢?」
床鋪上空空如也,那人倏地倒抽一口氣,驚跳開來。只是這一跳,正好抵上身後的一個溫體。
人……在他後面?
還來不及轉身,他的脖子上已經多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