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連串神秘的梵唱聲如潮水般地涌進耳中時,原本沉浸在黑暗深處的尉遲靖一點一點地被喚醒了。
他倏然睜眼,雙眸冷電般地閃爍著,記憶停留在昏迷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倒臥在地,正想一躍起身,一只不知哪來的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
"別動,否則迦羅會發現我們。」低聲警告的正是先前那個沙啞的聲音。听見此語,尉遲靖反射性地屏息斂氣,眼角瞥見身邊的人影,只見那人兜帽低掩、渾身包里在一襲破舊的黑斗篷中,看來就是把他抓進石牆里的神秘人。
眼看對方一無動靜地蜷縮一旁,尉遲情別開眼光,迅速地掃視四周的環境,只見此處是一座挑高的殿堂,每一面石壁都繪滿了神佛的圖像,在昏黃的光線映照下,那些斑剝的色彩看起來詭異無比,令人心頭發冷。
他接著看清了自己的所在之處——這是一片突出在半空中的小平台,梵唱聲是從下方傳來的,透過石欄桿的縫隙,他見到樓下大殿中央聚集了數十名喇嘛,他們圍著一座黑色石台喃喃誦經,前頭的幾位年紀看起來非常老了,而迦羅就站在他們中間。
「年輕人,我並不是壞人,迫于無奈才把你弄昏,希望你不要介意。」低啞的聲音由斗篷中徐徐傳出。
尉遲靖轉過頭,眼光犀利地注視著對方,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那人掩蓋的帽縫中看清他的長相,他突然察覺到他背上的刺痛感居然完全消失,「我的傷……」他不禁微訝。
「我已經幫你抹藥止血,不礙事了。」看見尉遲靖吃驚的表情,神秘人沙啞一笑︰「你不必訝異,我幫你療傷是為了讓你順利救出白瑪,雖然迦羅不知為何受了傷,但宮里還有不少高手,若你傷勢惡化,想逃出這里怕是不易!」
尉遲靖的神情更加凝肅,「這里是那里?」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對方。
「這里是舉行儀式和典禮的金剛殿,空間很大。只要我們不自暴行蹤,迦羅他是不可能發現我們在上面的。」神秘人壓低噪子,聲音听起不來更斯啞了。
尉遲靖又望了下面上眼,卻沒看見他掛心的人兒,「白瑪被關在那里?」他眉頭緊鎖,眼中閃現焦急的火光。
「不知道,但我確定她一定會被帶來這里,迦羅的弟子們把所有的法王和護法都有召了來,法器也準備了好了,想必他是要在這里用研究多年的咒術,奪取白瑪體內的法力……她的事你都清楚吧?「神秘人突然問。
「我很清楚,白瑪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但我沒想到這些事還有別人知道……」尉遲靖眉一斂,眸光如銳利如劍,「你不會和迦羅一樣,想把活佛的法力據為己有吧?」
「絕對不是這樣,我……」神秘人一時語結,似乎很難決定該怎麼答,「我之所以幫助你們,只是為了報復印迦羅,我和他之間有著血海深仇,絕不會讓他稱心如意得到活佛的法力的!」
尉遲靖嘴角一勾,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光憑那副遲疑的模樣,他壓根就不信此人的話。神秘人轉頭避開他的目光,只是專心的注意底下的情況。
「奇怪……」
听見對方不解的細語聲,尉遲靖也跟著往下看,只見迦羅手——揚,他的弟子們紛紛拿起擱在石台上的金鋼杵,開始在漆黑的台面上刻著怪異的藏文。「他們在做什麼?」尉遲靖沉著臉,猜想迦羅這樣做的理由。…「他們正在刻封魔的咒語,這麼做是為了鎮壓各路鬼煞……我實在想不通,迦羅為什麼要對白瑪施展封魔咒?她明明是人呀!」神秘人納悶地說。
尉遲靖冷冷地挑起眉,「這種咒語,對妖經也有效嗎?」
神秘人倏然回頭,「你怎麼知道妖經?又為什麼要提到它……啊!難道、難道和白瑪有關嗎?」粗嘎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焦急。
尉遲靖的眼中閃過一抹精邃的光芒。面對一個多所隱瞞的怪人,他大可不必回答對方的問題,但他發現此人對妖經及各種法術似乎十分熟悉。
「我帶白碼回來這里,就是為了尋找消滅妖經的方法,它現在……附身在白瑪身上。」他緩緩地說,等著看對方的反應。
神秘人听了大駭,隱藏在斗篷底下的身體激動一顫,喉間倒抽一口冷氣。
尉遲靖冷眼旁觀,繼續說道︰「解鈴還需系鈴人,妖經是從布宜流落出去的,相信只有回到這里才能找到鎮壓它的方法。」他凝著臉。
神秘人抖顫搖頭,似乎無法接受這件事,「我知她苦命,體內存著活佛的法力,就算逃出官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但她怎會……怎會無端惹上了這個萬年妖煞呢?經書明明就被人盜走了,她不該踫上它的!」他淒啞地說。
看見對方深受刺激的表現,尉遲靖有點意外,他之所以說出這些,只是想試試這個神秘.人對妖經是否了解,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借機采出妖經的秘密,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可他沒想到,這人居然為了白瑪這麼難過。
「白瑪一出宮就用天眼術迫尋經書的下落,希望能找到它改變自己的命運。誰料到《八葉真經》居然是個妖怪,她好不容易追到它,卻被它附身了……」回想白瑪經歷的一切,尉遲靖眉頭緊皺,眼中滿是心痛,「西藏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如果連密教高僧都對妖經束手無策,我不知道還有誰救得了白瑪,你……請問你知道該怎麼制伏妖經嗎?」
神秘人痛苦地抱住頭,許久之後,淒啞的聲音才隊斗篷中微弱傳出,「除了天神的力量以及活佛的法力,在這個世間,沒有人能夠鎮住妖經。」
沒有人……?這些話如同寒冰,毫不留情地凍結了尉遲靖的心。
他不相信,難道白瑪真的只能和妖經共存亡嗎?」他不相信!
就在此時,繚繞不斷的梵唱聲驟然加劇,尖銳地傳進了尉遲靖和神秘人的耳中。他們不約而同地往下看去,只見兩名喇嘛緩緩的走進殿門,合力抬著一名嬌小的人兒——那正是白瑪。
他們把她抬上刻滿封魔咒的石台,而迦羅則在一旁念念有辭,石台上的咒文隨著咒語聲散射出淡淡的藍光,光芒團團裹住了躺在上面的白瑪。她的雙眼緊閉,全身僵直不動,好似一點知覺也沒有,顯然已被迦羅迷昏了。
尉遲靖按兵不動,冷眼盯著底下的情況,打算一有機會就去救白瑪,但一旁的神秘人突然揪住了他的手臂,「我知道迦羅準備封魔陣的用意是什麼了!他一定知道妖經在白瑪的體內,他想要將它挖出來,在那之前,他必須用封魔陣來鎮住妖經的力量!」
「挖出來?!你是說他要挖出那顆紅寶石?」尉遲靖神情大變。
「對,他一定打算這麼做!」神秘人激動低語,「寶石里雖然封著妖經,卻也存了活佛一半的法力,只要他奪得寶石,再得到白瑪體內的力量,他就可以將分散的神通力合而為一,據為已有!」
尉遲靖臉色鐵青,眼中燒起了烈火,要是迦羅在白瑪的胸口挖個洞,她還活得成嗎?他一定要把這個喪心病狂的家伙碎尸萬段!
而這時,底下的迦羅狠毒一笑,挑了一柄最銳利的金剛杵,赤金色的杵尖對準白瑪的心坎,準備一刺而下;尉遲靖見了立即由平台翻飛而出,身如疾電,迅速無比地朝地面撲去,狂嘯聲回蕩在偌大的殿中。
迦羅高舉的手倏然停頓在半空中,他抬頭迎視,眼中殺氣騰騰,「臭小于,你終于出現了!先前讓你莫名其妙地消失無蹤,這回一定要逮住你,眾弟子,替本座將他擒來!」他朝尉遲靖喝道。,但話才剛完,一陣邪惡的笑聲便瘋狂響起,讓殿中的空氣降至冰點。
「呵……我見過你,那一爪沒殺死你嗎?」嘶啞的聲音直沖迦羅而來。
迦羅悚然低頭,發現本該不省人事的白瑪居然睜開了眼,臉上掛著猙獰的邪笑,瞳色濃稠似血。她眼一瞪,一股妖氣倏然卷起,輕而易舉地破壞了束縛在她身上的藍光,接著她的眼楮朝迦羅手中的金鋼杵射出兩道紅芒,金剛杵登時震成碎片,好像只是一個脆弱的瓷器!,「你……你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掙月兌了封魔咒?!’,迦羅倒退兩步,驚駭大吼。,但他沒機會逃得更遠,啪的一響,白瑪的右掌已在瞬間貫穿了他的胸口,「封魔咒?拿這種低等的法術對付我,你死有余辜!」
迦羅來不及慘叫,心髒就被挖了出來,接著在白瑪陰殘的狂笑聲中,那顆心嚓的一聲被捏成了碎片,進散的血肉飛濺而出,血淋淋地灑滿地面。四周的喇嘛們看見這幅驚心動魄的景象,嚇得三魂掉了七魄,沒有人膽敢施法收服白瑪,而且說句實話,除了封魔咒,他們也沒別的法術可以對付妖經了。
他們恐懼驚叫,爭先恐後地往殿門口逃去,而白瑪則甩開了迦羅的尸體,整個人由石台上飄浮而起,輕飄飄地騰在半空中,邪魅的紅眼興奮地掃視著逃竄的人們。
她長長的發放射狀地蓬散在身後,血紅的舌頭舌忝了舌忝掌上的鮮血,而後迫不及待地朝逃命的人們追去。她見一個殺一個,雙手就像兩柄利刃,狠狠地砍下人頭,或是將人體活生生地削成兩半!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當尉遲靖回過神時,殿中已成了血腥的地獄。妖經似乎想殺光所有的人,地上到處散落著慘死的尸首,殿中回蕩著一陣陣陰寒的邪笑聲,以及喇嘛們恐懼的尖號。
尉遲靖想要阻止她,卻迫不上她移動的速度,「白兒!」于是他開口大喝,故意吸引妖經的注意。
眼前一閃,白瑪果然飄到他的面前,紅眼虎視耽助地瞪著他,散發出可怖的光芒。
「呵,你也在這里,這次你想怎麼對付我?繼續讓這丫頭當個活死人,永遠別醒來嗎?」邪惡的笑聲擴散在空氣中,令人听了寒徹入骨。
「不,那只是權宜之計,假死的極限是一個月,超過了便會沒命。」尉遲靖雙眉緊絞,眸光深深地望進那雙紅眼,似乎想在血紅的邪光下,望見白瑪的靈魂。
「那你還有其他方法阻止我控制她嗎?雖然說的很好听,但你真的舍得殺她?」白瑪笑得更加張狂,扭曲的臉看起來根本不成人形。
尉遲靖突然伸出雙手,緊緊地捧住白瑪的雙頰,「總之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他咬著牙,眼中彌漫著寒冷的殺氣。
「真可笑,你以為自己是誰,不過是只蟲子,也想阻止我,」白瑪猛地推開他,瞥眼看向那些僥幸還沒死、趁著現在趕緊逃命的喇嘛們,「你更是令我厭惡極了,我要把你留到最後,一片一片削下你的肉,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就趁現在好好享受僅剩的時間吧!」說著,她狂笑地轉身而去。
眼看她瘋狂地追向逃散的人們,繼續殘忍的屠殺行為,尉遲靖的眼前突然浮起白瑪絕望傷痛的模樣。靈魂被困在體內,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雙手殘殺無辜、沾滿人血,那是一種多麼痛苦的滋味?她看得到、感覺得到,他知道她正在受苦,他不能坐視不管!
「妖經,不準再殺人了!」尉遲靖怒喝,拿起石台上剩余的金鋼杵用力射向白瑪的腿,並且迫了上去。
「啊!」金鋼杵擦射而過,劃傷了白瑪,也激起了妖經的怒氣。
她憤恨地回過頭來,「你這麼等不及想死嗎?我可以成全你!」紅眼妖氣暴射,她舉起血淋淋的手掌,像個厲鬼似的飛向尉遲靖。
尉遲靖毫無懼色,不避反迎地朝她前逼,在兩人貼近的一剎那,他竟然把自己的身體直直地朝她的利爪送去——
他必須靠近她,他只有一次的機會,如果錯過了,他再也不能實現對她的諾言!
「呃啊——」隨著尉遲靖痛苦的嘶吼一白瑪的左掌不偏不倚地插進了他的月復中,鮮血狂射而出,一滴滴染紅了地面,但他咬緊牙關,死命地抓住白瑪的手臂,不讓她將手從他的體內拔出。
他一定要拖延住,絕對不能讓她退開!
「臭小子,你是不是傷心過頭了,居然自己跑來送死?」感覺到手掌深埋在溫暖的血肉里,白瑪的喉中發出嗜血的狂笑。
但尉遲靖似乎沒听見妖經的嘲弄,他眼神狂烈,就如熊熊燃燒的火焰,嘴角的笑容既是痛苦卻又執著,「白兒,我知道你听得見,不用擔心,我會實現對你的承諾……」他悲慟狂嘯,伸手朝白瑪的天靈蓋重重擊去!
沒料到他真的忍心下手,白瑪怒吼一聲,用力把手由他的月復中拔出,在最後一刻側身避過了攻擊,「可惡的家伙,你以為我會讓你毀了這副身體嗎?我現在就殺了你!」她尖吼道,右掌砍向他的頸子。
望著閃電般削近的手掌,彼此間的距離又這麼接近,尉遲靖知道自己避不過這致命的一擊,眼中不禁盛滿了絕望。
什麼都完了,他再也沒機會解救白瑪的靈魂了,難道她千年、萬年……永遠都得沉淪在妖經的魔爪之下嗎?
眼前浮起她美麗的笑靨,他心如刀割,萬分痛恨自己!
但就在他即將被砍中的一剎那,白瑪突然仰天狂號,聲音由邪惡陰啞轉為淒厲的女聲,「不要!不要殺尉遲大哥,」她痛苦大叫,掙扎地抵抗妖經的控制力。
她困在自己的軀體里無能為力,眼睜睜地看著妖經將她的手插進尉遲靖的身體,她的心早已碎成片片,而它現在居然還要奪去他的性命!
不行,她不要他死,這只手是她的,她寧願殺了自己,也沒辦法忍受摯愛的人死在她的手中!
她用盡最大的意志力阻止妖經的控制,緊咬的下唇鮮血淋灕,只見那只原本砍向尉遲晴的手掌,竟然在她強大的意念之下硬生生地停了下來,而她的眼楮也在這一刻慢慢回復成黑色。
「不準反抗我!你一定要听從我的命令!」白瑪的喉中又傳出了妖經的怒吼聲。
听見這個聲音,尉遲靖心頭一駭,生怕好不容易清醒的白瑪又要陷入妖經的掌中。
但邪惡的力量再大,終究抵不過她顧全尉遲靖的決心,她抵御住了妖經想再控制她的意圖,並且終于了解到一件事原來對付妖經惟一有效的武器,是她和尉遲靖之間的愛。
她雖然受制過,但她的心還是羸了妖經,能夠再清醒地看他一眼,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趁著主控權還掌握在手中的時候,她想,該是永遠了結這一切的時候了。
「尉遲大哥,永別了!」她淒絕一笑,伸手往自己的心坎狠狠戳去,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的手整個插入了胸口!
「白兒——」尉遲靖心神俱碎,狂吼聲震動了殿堂,在她的血由胸口狂噴而出之時,他看見她拼盡最後一口氣,硬是由體內挖出了那顆血淋淋的紅寶石。
而後,她就如—片沒有重量的羽毛,隨著飛灑的血滴,一起落向地面。
尉遲靖的眼中漲滿了血絲,臉孔痛苦扭曲;他知道死亡對白瑪來說是個求之不得的解月兌,但要不是因為他的無能,她怎需自己了結生命?
他的心好痛,她不該死得這麼苦的!
在白瑪倒地之前,他接住了她,她的小臉蒼白若雲,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微弱,終至完全停止,
「白兒……」他埋首在她縴細的頸側,沙啞地喚著她的名字。不受控制的熱淚由眼角溢出,沾上她被散的黑發。
如果可以,他希望時間就這麼靜止,讓他能永遠閉著眼停留在她的身邊,不用去面對她已死的事實,也不用去面對沒有她的人生。
但一聲清脆的聲響落在地上,讓他抬起頭來。
只見掉在地上的是那顆紅潑潑的寶石,它由白瑪的手中滑落,上面還沾滿民她的鮮血。尉遲靖眯起眼,眸中凶光大露,正想一腳踢碎這死的東西,卻听見白瑪的胸口中回繞著一陣隆隆共鳴聲。
他愕然低頭,只見由她左胸血淋淋的傷口中,倏然射出一簇刺眼的金光,而後那光束如箭一般的竄出了高空,停頓半秒之後,咻地朝落在地上紅寶石射去。
兩種光澤撞出耀眼的光團,在金光籠罩之下,紅寶石散發出璀璨的亮度,原先妖異的血紅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光澤,直到最後,所有的光芒全部滲到寶石深處,四周又恢復了黑暗。
尉遲靖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撕裂般的疼痛。他知道那金光應該是活佛的法力,現在終于回到寶石之中,十年前陰差陽錯發生的意外,總算都歸位了,但他和至愛白瑪,卻永遠也不回來了……他閉上眼,擁緊懷中漸漸冰冷的軀體,無力地跪倒在地面的血泊中;熱流蔓延在月復部,但他麻木的沒有知覺,黑暗中,他的神志越漂越遠……他知道自己應該好好活著,否則白瑪一定會自責不已,但是,他真希望血就這麼流干,讓他隨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