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石青的眼里只看得見對著宋放閃著寒光的利刃。
腦子里面什麼也沒想,身體就湊了上去推開了宋放。
說時慢,那時快,等宋放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見石青站在他開始站立的位置面對著一個黑衣蒙面的人,雙手握著一柄長劍的利刃,鮮血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上。
黑衣人一擊不中,頓生退意,索性放棄兵器,雙足急踏就往山後退走。
石青一聲長嘯,身形疾動就往敵人逃逸的方向追了過去。後面宋放的叫聲他也充耳不聞,匆匆丟了句「我們臥龍崗踫頭」就頭也不回的走了。他一心一意就想把此人擒住。
總覺得沒有辦法在這個時間和地點去面對宋放,盡管不想承認,但這的確是石青一路追下去的最大動機。
拐過一個山口,橫斜里插進個人影。
「石兄弟,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是揉著眼楮剛睡醒的凌天風。
「有敵人,追!」
石青干淨利落的說完情況,兩人身法如飛,一陣瘋趕,來到個三岔路口,前方已看不見黑衣人的身影。
石青緩下腳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走哪條路,後邊凌天風氣喘吁吁的趕了上來。
「什麼人啊?追得這麼拼命!」轉眼看見石青手上的傷又說︰「你受傷了,怎麼不包扎一下?」
石青茫然的看了下傷口,道︰「不礙事。」
最開始是有點不想看到宋放,但到了這個時候,石青是真心想要抓住那家伙了。
他對凌天風說︰「自從從靜心谷出來,就真的有點不對勁了。我的直覺告訴我有什麼事情在我身邊發生,但我又不知道。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凌天風整了整衣服問︰「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石青想了想道︰「這個黑衣人是關鍵。這幾天來找我們麻煩的都可以叫得出姓名,他們的目的也很明顯就是來找我打架。他們之所以找我是因為有人在江湖上放出謠言。」
「所以……」
「所以,故意放出謠言的人到底什麼目的,讓人有點擔心。而這個黑衣人是唯一來歷不明,同時是朝著從不踏足江湖的宋放去的。」
凌天風點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個人就是突破口對吧?之前的都是煙幕。」
石青跳上路邊的一塊大石舉目遠眺起來。
此時天已放亮,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追上了官道,這個三岔路口是人煙匯聚之地,就兩人講話這會兒功夫,已經有人來來去去了。如此更是無法分清黑衣人的去向。
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前方卻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兩人此時也無法可想,很自然的循著聲音走了過去,卻是一個瘦弱的小乞丐和三個喝得醉醺醺的青年人在路邊拉拉扯扯。
原來是三個喝了通宵晚歸的年輕人走過路邊的時候看了乞討的小乞丐軟弱可欺,也不知道別人礙了他們什麼,居然蠻橫的戲耍起對方來。
只听其中一個笑著說︰「來呀,來呀,從大爺我的胯下爬過去,就賞你一個銅板。這種好事可不是天天都可以遇見的喔。」
另外兩個人也大笑起來,說︰「以前不是有個叫什麼信的大將軍也曾經爬過別人的胯下,小子啊,小子,說不定你從我大哥這下面一爬就成了大將軍了啊!」
「我呸!」那被叫大哥的年輕人輕蔑的說︰「大將軍?瞧這小雜種的孬種樣兒,倒是可以當個滾泥大將軍呢!」
此時的小乞丐被絆倒在地,弄得一身泥污,髒兮兮的縮成一團,看樣子已經是放棄抵抗了。
三人放聲大笑,也不管小乞丐瞪著三人的樣子,踢著罵著非逼著別人受這胯下之辱。
這邊凌天風早就看不下去了,怪笑一聲道︰「這算什麼世道,還是天下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人家已經淪落到沿路乞討,自己肚子里塞得像頭豬還來欺負弱小。真不知道到底誰是孬種!」
凌天風白衣白褲,人長得玉樹臨風,腰間掛一長劍,簡直就是專門打抱不平大俠的標準打扮,那三個地痞流氓一見就軟了三分。
好歹仗著人多勢眾,權充著門面。
兩下里交起手,凌天風只用了一招就打得三人屁滾尿流,抱頭鼠竄。
「你還好吧?」凌天風趕緊扶起一直坐在地上的小乞丐,看著對方崇拜的目光,很有風度的模模他的頭,笑著說︰「不用怕,那些壞人都跑了,你沒受傷吧?」
小乞丐抬頭看著他,聲音堅定的說︰「我沒有怕。」
「喔?」石青兩人有點驚訝的看著小乞丐。
小乞丐用袖子抹抹臉,對著那三人逃逸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嘴里罵道︰「那些欺軟怕硬的雜種,我才不怕他們。他們也只會欺負我們這些乞丐。告訴你個秘密喔,大俠哥哥。」
凌天風呵呵的笑了起來說︰「什麼秘密?可以告訴哥哥我嗎?你不怕我會說出去?」
小乞丐搖搖頭說︰「哥哥是大俠啊,我知道大俠都是好人,總是保護我這種窮人不被欺負。所以哥哥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凌天風听了笑得更歡了,說︰「好呀,我一定幫你保守秘密。」
小乞丐神秘兮兮的說︰「我有罵他們喔。」
「什麼?」
「娘教過我不可以說髒話罵人,但是我有罵他們,在心里,他們剛剛揍我的時候我罵了他們祖宗十八代,那些王八羔子。」
話一出口,石青和凌天風同時大笑起來,兩人看著小乞丐清晰明亮的雙眸,心里蠻佩服他的硬氣。
凌天風又問︰「娘親說得很對,小孩子不要說髒話才好。那你的娘親呢?」
小乞丐眼圈一紅道︰「娘親死了,家沒了,我才出來討飯。」
兩人听了心里一陣難過。凌天風嘆了口氣,當即拿出一錠紋銀塞到小乞丐手里說︰「你拿著,去吃幾頓飽飯吧。」
小乞丐貪婪的看了看手里的銀子,最後卻搖了搖頭,又將銀子塞回了凌天風手里。
「怎麼?嫌少麼?」
「不是。」小乞丐說︰「哥哥剛剛救了我,我都沒有謝過哥哥,怎麼能收你的銀子呢?」
這次石青兩人張大了嘴巴。沒想到這小乞丐還蠻有骨氣。
凌天風為難的看著手里的銀子說︰「我送出去的東西是決計不會收回的,小兄弟你還是收了吧。」
小乞丐卻堅決拒絕了。
石青站在一旁,心里既佩服小乞丐的硬氣,又想到他困苦的生活感覺有點不舒服,想了半天,靈機一動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乞丐笑眯眯的說︰「人家都叫我小豆子。」
石青听了一笑道︰「還真是顆小豆子,拿銀子砸都砸不爛。那麼小豆子,如果你幫哥哥做件事,那你願意把銀子收了嗎?」
小豆子想了想說︰「好呀,銀子是我的報酬,那我當然可以收。」
呵呵,石青笑了笑說︰「今天你一直坐在這路邊吧?」
「對呀!」
「那哥哥問你,剛才你有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人走過去嗎?」
凌天風對石青贊許的一笑,有點佩服他居然想到這麼個法子。
小豆子撓了撓頭皮說︰「沒有一個黑衣人走過。」
石青听了心里一陣失望,轉念一想能讓這小子收下銀子就好了。他從凌天風手里拿過銀子再次塞進小豆子的手里說︰「這是回答哥哥問題的報酬,你不要再拒絕了喔。」
小豆子笑了,捏著銀子又說︰「但是我看到一個黑衣人飛過去了喔!」
他又說︰「他飛得好快,我只看見個影子一晃就過了。」
石青大喜道︰「傻孩子,那不是飛,是功夫。」
「功夫?」小豆子疑惑看著兩人。
凌天風看著他那樣,邊笑邊問石青道︰「就算我們知道那人從這里過,但耽擱了這麼久,也不可能找得到了啊?」
石青皺了下眉頭道︰「也對。不過,反正這條路通往臥龍崗,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我對宋放說了在那里踫頭。就這樣過去找找看吧。」
凌天風點點頭,看了眼石青又說︰「你還是把你那血淋淋的手包扎一下吧。看了真惡心。想不到平時你們兩個話都不說上一句,關鍵時候這麼拼命!果然真感情是不用廢話的。」
石青有點尷尬的道︰「你在胡扯些什麼啊?」
凌天風凝視著石青認真的說︰「算了,我也不扯這些亂事了。你答應過我到臥龍崗與我公平一戰,你可別忘了。我一定要和你分出了勝負。」
石青笑著說︰「我難道還怕你這個手下敗將?!」
兩個說著想到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那個黑衣人又有點發愁。一直在一旁听兩人說話的小豆子這時插嘴道︰「兩位哥哥是想要去臥龍崗找那個黑衣人麼?」
石青說︰「對呀,但是我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
小豆子又說︰「我找得到他喔。」
石青和凌天風相視而看,同時揚聲道︰「你怎麼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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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子天生異秉,能夠分辨出特定之人的體味,就像是一只獵犬,只要聞過一次,不管獵物躲藏在哪里,他都能找得到。
臥龍崗。亂墳場。
風蕭蕭兮雨茫茫。
小豆子深深吸了一口空中飄散的氣味道︰「應該就在這里。有很濃的血腥味,就是他飛過我身邊時散發的味道。」
石青冷冷的說︰「他逃逸的時候中了我一掌,不死也得月兌層皮,走到這里大慨也已經精疲力竭。」
凌天風道︰「臥龍崗地勢復雜,我在明,敵在暗。一切要謹慎小心。」
兩人讓小豆子藏在一片灌木叢里,分別搜索起來。
從剛才開始的小雨越發的大了,瓢潑般淋了下來。整個臥龍崗籠罩在一片雨幕之中,黑壓壓的烏雲壓在頭頂,石青運足目力也看不清在不遠處的凌天風。他心里有點惴惴不安,總覺得會有事發生。心念剛轉,就听到身後一聲尖叫,竟是小豆子的叫聲。
沖到小豆子藏身的灌木林,林前站著的正是那個黑衣人,只是小豆子卻被他提在手上,匕首的寒芒從豆子的頸項間傳來晃花了石青的眼。
凌天風在一旁恨恨的說︰「我們太大意了。」
黑衣人桀桀的一陣怪笑,扯下了臉上的黑布。
「凌天風,別來無恙啊!」
凌天風一愣,驚道︰「居然是你!」
石青問︰「你認識?」
「是噬血。」凌天風苦笑道︰「對這個名字你不會陌生吧。」
噬血,江湖頭號殺手,如雷貫耳的名字。
這個名字意味著一個局,一場你死我活的局。
「你們到底得罪什麼人連他都被請出來。」末了,凌天風這麼加了句。
「你們有過節?」石青看凌天風咬牙切齒的,問道。
「過節?」凌天風語氣不屑說︰「稍有良心的人都和他有過節。去年三月清流莊八十口、五月離島九十二口、十一月洪峰湖劉家六十九口……全是雞犬不留。這個人出名的嗜殺成性,連嬰孩都不放過。」
所以,江湖人稱噬血。
「非也。非也。」安靜的站在一旁微笑著的噬血以令人意外的文縐縐的語氣開口︰「我是殺手,而且是個以人頭收錢的殺手。客戶要多少個人頭我就給多少。所以嗜殺的應該是那些連嬰孩人頭都要的家伙,而不是我。」
「而通常那樣的人都是像你一樣的白道大俠——凌大俠。」最後三個字咬得清清楚楚,說不出的辛辣諷刺。
石青素聞噬血對白道中人極為厭惡,看來果然不是空穴來風,轉念一想,這個人對自己還沒到形于言表的厭惡是不是表示自己做人實在失敗,混江湖居然混成了邪派中人。
又一想,這個時候自己居然想些有的沒的,才更是奇怪,其實石青很清楚,受了傷,被他們像過街老鼠一樣趕的噬血,此時如此鎮定地站在他們面前自然有其所恃。石青嘆口氣看了看已經暈過去的豆子,心知今日之事只怕難以善了。
那邊凌天風听了噬血的話倒也沒生氣,頗有風度的說︰「我倒有句話奉送給你。」
「喔?」
「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凌天風冷冷的話利箭般毫不留情︰「我倒要問問你,如今沒人要你殺那小子。」他指了指小豆子,又說︰「你又是為何要將這個完全與江湖無關的人扯進來呢?」
噬血冷笑數聲道︰「好個凌大俠,不愧是正義凜然的大俠,說的這番話,听听,全是為了這鼻子像狗的小子,倒叫我噬血無地自容。這次若不是主顧要求不能傷了性命,我早要了那人的命,又豈會被你這家伙揪到空子,逃得這般狼狽。」
他指指石青,又說︰「不過,如今我倒蠻感謝這樣的機會。天下人都是一丘之貉,沒有不為自己想的。我倒想看看到底是誰做了婊子還立牌坊。」
也不見他怎麼動作,昏過去的豆子就悠悠的醒了過來,他湊到小豆子耳邊說︰「來來,小子,瞧瞧你這兩位大俠怎麼救你。」
他捏著小豆子的手臂一扭,喀嚓一聲,那條細細的胳膊就沒法動了。小豆子張張嘴巴,想喊又疼得喊不出來了,只是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就往下流。
凌天風看得心里一緊,忍不住叫了出來︰「你還有沒有人性?這麼對待一個孩子?」
石青在一旁說︰「噬血。你放下孩子走吧,我們以項上人頭保證絕不動你。」
噬血呵呵一笑道︰「你讓我走我還不想走了。你們不是大俠嗎?大俠都是助人為樂,為別人犧牲的。現在,如果你們不想再讓這小子受苦,就由你們來代替。」
他的手抓住小豆子的另一條手臂,小豆子此時才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破碎的聲音從喉嚨間逸出︰「救我……哥哥。」
「斷了你們拿劍的右臂。」他冷冷的聲音在風中響起。「不是就這麼月兌臼喔,是斷,斬斷,用你們自己的劍斬斷。要有鮮血那種。」
「我呸!」凌天風當即叫罵起來︰「你這個瘋子,我們憑什麼自斷手臂陪你這瘋子玩兒。」臉上卻是汗水淋灕。仿佛不知什麼時候停了的大雨又重新下了起來。
「就憑這個!」
喀嚓一聲,噬血又弄斷豆子另一條手臂,豆子這次徹底昏厥過去了。
「你別踫他了。我答應你。」石青情急叫了出來。
凌天風回頭吃驚的看著石青,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勢居然會發展到這樣。
斬斷拿劍的手臂,對一個劍客來說就意味著用劍生涯的結束,意味著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名譽、財富和地位全部會化做腳下的塵埃。凌天風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苦心經營的前二十年,他嗜劍如命,劍就是他的一切,對于他來說沒有了劍就什麼都沒有了。
但是……
「呵呵,」噬血的聲音惡魔般響起︰「真的嗎?你真的舍得。這個小孩什麼都不是,不是你們的骨肉,不是你們的親人,甚至不是你們的朋友,他不過是路邊一個素昧平生的一個小乞丐,死或者活對于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為了他你真的願意舍去你的一切嗎?就為了換回一聲大俠?」
凌天風想,這個噬血已經瘋了。就算是自己真的斬斷了手臂他也不見得會放了小豆子,說不定反而他們三個人都會死到這里,只要不是白痴都會知道此時會如何選擇。
他咬咬牙想,只有這樣做我們才有一線生機。手一抖,袖口里一枚銀針便向噬血那可惡的面門飛去。他心里知道憑著噬血的功夫,那枚銀針最大的可能是插進小豆子的身體里。
豆子,你別怨我,哥哥也是沒辦法。
他回頭想示意石青,一轉過頭,眼前的情景卻讓他幾乎血液倒流。身邊的同伴的右手就那麼直直的落到了他的腳邊,手指還微微顫動。
石青也同樣看著地上那前一秒鐘還屬于自己的顫動的手指,他們就那麼孤立的擺在地上,說不出的詭異。他愣愣的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砍了。下一秒他看見噬血提起手里的小豆子慌張的迎上了那枚散發寒光的銀針。
「不要!」他叫了起來。
他的叫聲驚醒了凌天風,他抬頭望過去,觸目的卻是一場血雨。
耳邊傳來一個男人冰冷的聲音︰「為了一條生命!」
就在那一瞬息,眼珠子一轉的功夫,滿目都是血紅的殘肢斷片。
眼前仍然是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矮的是小豆子,高的卻不再是噬血。
噬血變成了一蓬血雨。
那一幕的情景直到很久以後還會讓凌天風和石青從噩夢里驚醒。
好端端的一個還在享受勝利滋味的人就那麼不在了,連尸體都沒了。
石青昏迷前凝望著的血雨中出現的臉,那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人——宋放。
手里拖著長劍的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