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莫遑發現抵達台灣的時間愈逼近,坐在他身旁的胡莓也愈顯得緊張。「怎麼了?不舒服?」他輕輕握住她的手,體貼的問。
胡莓低著的頭左右搖了搖,不敢抬眼看他。「只是有點緊張。」她小聲的說。
他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印下一吻,「來接你的都是家人,有什麼好緊張的?」
「我……」她慢慢地做了個深呼吸想要平緩心中的不安,「我還沒有告訴他們我要回來。」
先前在整理行李時,莫遑便提醒她抽空打通越洋電話同家人說一聲,她點頭答允,卻沒有照做。出發前莫遑又問過她通知家人了沒,她點了幾下頭敷衍過去。所以她此刻的不安是未告知家人便突然歸國,以及她向莫遑撒了謊的心虛。
「為什麼?」蕭莫遑一直溫柔地握著她發涼的手。
她內疚得想抽回手,卻又舍不得,只得細聲地說︰「對不起。」她實在不曉得怎麼同爺爺開口說明她回國的原因,才遲遲未打電話。以往她口口聲聲說和莫遑之間絕不可能有特殊情感,現在突然又要告訴他們兩人熱戀中,長輩們能接受嗎?就算能,當他們知道她和他是怎麼開始的,他們恐怕不會贊同了。
「胡莓,」蕭莫遑看著她,聲音有些受傷,「不要這樣對我。」
「對不起。」胡莓難過得哽咽。她知道他有資格生她的氣,因為她對他不誠實,而且他一定會以為她覺得他們的事見不得人才不想公開。但不是的,她只是不想為難他,因為一旦得到長輩們的認可,他便難以月兌身了。他也許喜歡和她在一起,但他並未打算娶她,不是嗎?
蕭莫遑搖搖頭,沒有看透她的心思。「我指的是不要動不動便向我道歉,那讓我覺得我是個很惡劣的家伙。」
「你才不是,我覺得你很好。」她嘟著嘴反駁,不願听他輕蔑自己。
他就知道她會有這種反應,不禁將她的手握得更緊。「那就不要老是一副很怕我的樣子,好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爺爺開口,告訴他有關你和我的事。」她試著跟他坦白自己的想法。
「那就由我來開口。」
「可是……」他不怕就此被綁住嗎?
「好吧。」蕭莫遑聳聳肩,「我承認,其實我也有些緊張。」他一向敬重那些長輩,尤其是在他家有困難時二話不說便伸出援手的胡爺。但以往話題一談到胡莓,他就會不自覺地擺起架子,現在他想求人家把最心愛的寶貝孫女交給他,他不認為胡爺會輕易答應。
他又搖了搖頭,「想想以前我是怎麼對你的,」那是他最抱歉的地方。「那些看好你和我在一起的人全死心了,現在突然宣布我們在一起,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胡莓純真地看著蕭莫遑,想不到他和她有相同的擔憂;他著實不像是會在意別人眼光的人。
蕭莫遑又露齒一笑,輕輕捏她細女敕的臉頰,「胡爺托我到美國時順道看看好,可沒允許我順道對你出手。」
胡莓不懂他想使氣氛輕松些的用心,反而誤以為他後悔了。
「不如先不要公開我們的事。」她沒想到蕭莫遑會接著這麼說。
「不要公開?」她原本也是這麼想,但由蕭莫遑提出,她的心不禁揪痛了一下。
「以我現在這個樣子,我想我是沒有資格義正詞嚴地跟你爺爺要人,畢竟我一直沒將心思放在事業上,雖然要命的失誤是沒犯過,但也沒對公司有過什麼建樹。我是標準的浪蕩子一個,你說是嗎?」
胡莓輕輕搖了下頭,沒听出他說要同她爺爺要人時語氣里的堅定,兀自舌忝著心中的傷口。
「以前的日子沒什麼不好,不過為了你,自然不能冉那樣下去。給我一點時間,讓所有人對我改觀,尤其是胡爺。我希望他不會覺得我們在一起是一件荒唐事,而且他會同意把你交給我,也不是因為我是莫遠國際企來集團的接班人,而是因為我蕭莫遑這個人。好嗎?」
「我們會很久見不到面嗎?」胡莓突然後悔提議回國了,這里有好多她不想面對的問題。
「我會盡快。」他再次親吻她被他握得暖和的手,然後放在胸口前,「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相信我。」兩人暫別期間,他最不希望冷星以之類的事再次發生。
「嗯,我答應你。」無法相信自己,她只能相信他。
胡莓待在家里,愈來愈無法相信蕭莫遑會喜歡上她,關于他們在美國的一切恍若場夢。
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他、沒听到他的聲音。關于他的消息,有些是從家中長輩和來訪的商界人士的談論中听來,大部分是從報章雜志里看來。時間過得愈久,和他之間的事,便愈加難以同其他人開口了。
「秀,負責打掃起居室的女佣見她一直望著電話發呆,忍不住問︰「你要用電話嗎?」
回過神的胡莓像是想掩飾什麼,草草翻閱著桌上的雜志,「你打掃你的,不用在意我。」她停止翻動雜志,頁數恰巧停在蕭莫遑的專訪,標題旁他的照片佔了四分之一篇幅。
「啊,莫遑少爺的事又登上雜志了。」年輕女佣看著照片中俊帥的身影不覺地紅了紅臉。在胡莓面前她們不用像在陳嬤嬤跟前那麼拘謹,自然地稱蕭莫遑為莫遑少爺,感覺起來親昵多了。以前莫遑少爺還會來胡家走動時,她們見過他本人幾次,比明星有過
「嗯。」胡莓將雜志翻到別頁,僵硬的動作反而顯出她的在意。「我只是隨便看看……咳咳……」她因輕微感冒而咳了兩聲,察覺到女佣立刻停止打掃,轉頭瞄向她,她急忙說︰「我沒事。」然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豈會不知家里的人都在揣測她突然回國的原因,擔心她還在為莫遑的無情傷心。的確,她是有些煩惱沒錯,但她該怎麼告訴他們,她和他們想的其實並不一樣?
胡莓起身離開起居室,在回房的途中經過樓梯口,樓下胡爺和另一人的談話聲隱約傳了上來。她停下步伐,因為听到他們提及蕭莫遑。
她悄悄下了兩階階梯,輕倚著牆,專心聆听他們的談話。
「的確,在這種不景氣的時候,蕭少爺的每個動作都令商界人士驚嘆。」與胡爺對談的是他的親信,現在胡爺的指示多半由他出面推動。「不過,爺難道不認為,蕭少爺太過肆無忌憚了些?」
胡爺唇邊勾起淺笑,「等著瞧吧,那件跨國、跨世紀的超大合作案,他會談成的。」他拿著煙斗,笑著點了點頭,「那小于比我想像的還善于謀略。」
「最開心的自然是蕭家人了,一直沉于玩樂的蕭少爺終于專心事業上了。」
「是呀!他們可好啦!」胡爺贊賞的神色突然一黯,「可惜……」
「爺,您別又為那檔事心煩了。」胡爺的親信明白今天又甭想談公事了。
「唉!」胡爺重重一嘆,「教我怎麼放心得下我的心肝寶貝呀!」
「年輕人的想法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我知道,我已經不再奢望莫遑那小子會突然來跟我提親了。」原以為听從風家老太婆的報議,請莫遑赴美時順道照應一下莓兒,情況會有所改變,結果他的莓兒是回來了,卻更加悶悶不樂了。「這下風家那老太婆也沒轍了吧?」
「怕就怕秀還不死心呀!」剛好經過客廳的陳嬤嬤忍不住走到胡爺身旁說道。當她看到她最掛心的小組回來時居然瘦成那樣,她差點昏倒。
「莓兒又怎麼了?」胡爺問道。
「還能怎麼樣?剛才又有人向我報告,秀不時看著蕭少爺登在雜志上的照片發呆。」
胡爺的親信聞言,不禁開口問︰「怎麼秀還是……」
「噓!」他的問題被胡爺和陳嬤嬤齊聲噓回喉頭里去。胡莓依然無法對蕭莫遑忘情——這句話在胡家是個不可說破的禁忌。
「莓兒總不會是因為想念我才突然回來的。」胡爺神情擔憂地癱入沙發椅內。
「是呀!听說秀回來那天,也正好是蕭少爺到美國出差回來的日子。老爺,您可得想想法子,否則我看秀快為感情的事悶出病來了。」女佣沒忘了報告胡莓咳了幾聲的事。
「我的寶貝莓兒病了?這可怎麼才好?怎麼才好?」曾經縱橫商場,如今在商界依然擁有崇高地位的胡爺,一旦為了孫女操起心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老人。
「爺,您冷靜一點。針對蕭少爺最近的作法,您是否能……」親信試圖將話題導向正事。
「去去!我沒心情談讓我寶貝孫女傷心的人的作為有多值得贊賞。」
站在二樓樓梯口的胡莓轉身回房,對樓下老人家的關心不知該說些什麼。
胡莓趁胡爺不在、陳嬤嬤不注意時,獨自出門。傍晚天氣微冷,她這才發覺出來時忘了多添加一件衣服。在冷風中微微顫抖,她不禁有些悵然。
在台灣,她好像變回以往怯懦、什麼都不行的胡莓了。這樣好嗎?莫遑絕對不會欣賞軟弱、無主見的她。
她站在蕭莫遑公司大樓外將近一個小時,下班時段已經過去,周圍不再人潮洶涌,這個時候他可能還在公司吧。但她不敢打擾他,可是卻又因為好想他才……
她走進路旁的公共電話亭內,拿起話筒、投入零錢,卻按不下那早已倒背如流的號碼。
「咳咳……」她壓低聲音忍住喉頭的不適,覺得頭有些暈。
回家吧,這樣膽小的自己沒有資格見他。
她轉身走出電話亭,站在路邊準備招計程車時,一輛紅色喜美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依依搖了車窗,探頭對她說︰「需要搭便車嗎?胡秀。」
「你……」胡莓不會忘記她的臉孔,那日她和莫遑的談話偶爾還會害她作噩夢。
…依依開門下車,嘴角揚著一抹惡意的笑。「我想你沒興趣知道我姓啥名啥,反正你曉得我是被蕭莫遑拋棄的女人就好,是嗎?」打電話到胡宅找不到胡莓,她才在擔憂如何是好時,竟然讓她在路上遇到胡莓。哼!她就不信這回她整不倒蕭莫遑。
胡莓轉身想走,卻被江依依攔住。
「想見蕭莫遑是嗎?別再傻傻地等了,這時候他已經不在公司。」
胡莓為了江依依怎麼知道蕭莫遑的行蹤而發愣。
「想知道他人在哪里?上車吧,我載你去。」她松開手,相信胡莓會自動上她的車。
胡莓果然如她所願,坐進她車內。
「你怎麼會……」喉頭又發癢,胡莓極力忍住咳嗽。「知道莫遑在哪?」
「因為我在意他,我想知道他在哪兒呀!你不也一樣,才會坐在我的車里。」
胡莓沉默不語,後悔只因听到可以見到莫遑便莽撞地上了車,她感覺得出江依依找上她絕無好意。
…依依當她是條上了鉤的魚,立刻迫不及待地著手宰殺。「本來我挺恨你,因為他是為了你才甩了我。不過現在我同情你,因為我們同是天涯滄落人。」
「我想我還是……」胡莓要自己別在意她的話。
「你還是打算等他主動跟你聯絡?別傻了,只怕你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就算等著了,恐怕也是禮貌性地邀請你去參加他的婚禮——」
「麻煩你靠邊停車,我要下車。」她慌了起來。關于蕭莫遑的任何消息,即使明知道是假的,她還是會很在意。她拚命告訴自己,江依依說的都是假的。
「干嘛?我還沒講到重點,你就不行啦?」
「車里的空氣讓我很不舒服。」她撫著太陽穴,頭愈來愈痛。
「真抱歉,窮人家的車您大秀坐起來就是不舒服。」
「我……咳……我不是那個意思。」
「再忍著點,就快到了。」
胡莓看看周遭,高樓林立。這個地段不是商業大樓,便是高級飯店。
「你和蕭莫遑自從回台灣後都沒踫過面,他是怎麼跟你說的?等他事業有成再去找你?可憐呵,現在他的確讓商界的人信服他的能力了,可是他找的卻是別的女人!」呵呵!就是他們都不踫面才讓她有機可乘。
別的女人?!胡莓瞪大雙眼看著她。太陽穴一陣抽痛,江依依的影像在她眼前模糊了起來,但她說的話卻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扎進她心坎里。
「怎麼,你不知道嗎?其實他去美國之前,就有定下來的打算了。方雪莉,聰明能干,又恰巧是個絕世美女;她是那種讓人嫉妒得要死,又陷害不了的女人。她和蕭莫遑的交往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過你人在美國,不清楚這件事也是正常的。」
「你……說的全是騙我的。」
「是不是騙人,親眼看了就知道。」江依依將車子停下,左前方是一家五星級飯店。她看了下時間,應該是及時趕上。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招她是向蕭莫遑學的。
「我要回去。」天色已暗,但胡莓仍認出在飯店門前下車的熟悉身影。
「我說胡秀,你不要再逃避現實了,醒醒吧。」
「不……不……」她覺得喉頭像被勒住,無法呼吸。
蕭莫遑和一名穿著時髦的女子一起進入飯店!
「這畫面眼不眼熟?」江依依笑睨面色蒼白的胡莓,「你說諷不諷刺?當初你因為看到我和冷星以上旅館才放棄他的吧?現在,你該怎麼辦?」
「讓我……」胡莓胡亂模索車門,整個人看來神智不清。
「喂!你干嘛?」
「我要下車……」她打開車門。
…依依拉住她的手臂,「哎呀,好湯!」她馬上放開手。
胡莓下了車,一心只想離開這里、離開江依依如刀的言語。「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再也不想……」她的身子一軟,登時癱倒在人行道上失去意識。
…依依從後視鏡中見她倒地,嚇得只想逃離現場。好不容易發動車子,她油門直踩到底,疾速馳離現場。她不敢想像蕭莫遑知道是她害胡莓在路上昏倒的話,會怎麼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