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聖誕晚會?」
E逼近廖思危,「我只想知道一點!究竟是不是由小廖負責晚會的所有食品?」
廖思危剛要解釋,蘇醒之一把將E推開,「怎麼說話呢!小廖是這台晚會的壓軸節目,她要負責制造空前絕後的高潮!」
E的眼鏡還沒來得及砸到地上,博斯噴水的聲音從電腦後面傳來。
廖思危看博斯嗆得直咳嗽,到處找紙巾擦滿臉的水,急忙掏出一包「心心相印」,整包遞了過去。
博斯連句謝謝都說不出,半天才緩過氣,「你才怎麼說話呢,想謀殺我還是怎麼著?」
廖思危有意無意地瞥過博斯攥在手里的那包紙手帕。每次博斯很自然地接受她一樣東西,她就有微微受寵若驚的感覺,並且把看他使用的過程當做莫大的榮幸,在竊喜中度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到時候都來捧場啊,誰不來我殺了誰!」蘇醒之扔下句狠話就轉而招呼廖思危,「小廖,該走了,還要排練呢!」
「嗯嗯,嗯嗯嗯。」廖思危拿著話筒站在台子上,顯得很緊張。
「你咳嗽什麼,我試過話筒了,沒問題,效果好著呢。」蘇醒之打開鋼琴蓋,「倒是這破琴,音沒幾個準的。」
「我、我不記得詞了。」廖思危滿頭大汗。
「你緊張個什麼勁啊,現在台下一個人都沒有,等聖誕節坐滿了你還不得暈過去?」蘇醒之撬開鋼琴後蓋,東敲西捶,「詞我寫下來了,去包里拿。」
廖思危如蒙大赦,像丟手榴彈一樣丟開話筒去拿歌詞,「蘇老師,我覺得我完全不行,不但跑調,還老忘詞。」
「不是說了不用擔心跑調的事情嘛,你就當唱的是另類版好了,什麼《月亮代表我的心》、《甜蜜蜜》還不是有好幾個版本。」
「關鍵是大伙能听得出來我唱的原版是什麼歌嗎?」
蘇醒之終于調好了鋼琴的音,她示意廖思危捧著歌詞本和她合作一次。
「不要像念書一樣,到時候沒有歌詞給你拿著。聲音要富有感情。」
「反正我也看不清楚這上面寫的什麼,拿不拿都一樣。」蘇醒之的字簡直比蛇扭好不了多少,「我應該表達一種什麼感情?」
「歌詞是什麼感情基調,你就表達什麼感情。」
「我覺得這個歌是說兩個人臨死前的遺言,我是不是該邊哭邊唱?」
「你應該重修小學語文課。」蘇醒之突然想叫她去檢查一下大腦,「一定是管理解能力的那部分出了問題,你可別到時候真的哭出來!」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廖思危突然說︰「蘇老師,你相信奇跡嗎?」
「我不相信奇跡,我相信自己。」
「我是說,我要是想練得和你唱的一樣好,你說那是奇跡嗎?」
「差不多。」蘇醒之看了廖思危一眼。
「那你說,我還有必要練習這首歌嗎?」廖思危平靜地望著蘇醒之,眼楮在路燈下顯得極明亮。
「為什麼不?」蘇醒之忽然覺得心里一陣後悔,有時候她把這個孩子看得太簡單,其實她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遲鈍。
「如果一個歌手,不求大家鼓掌,只求別喝倒彩,她還有必要登台嗎?」
蘇醒之抓住廖思危垂在肩頭的辮子,輕輕扯了一下,「有。誰敢喝倒彩,我在台下安插幾個刺客,用彈弓打他後腦勺。」
廖思危笑了一聲,「蘇老師,你愛博斯學長嗎?」
「我愛他。」蘇醒之坦然又迅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她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上花了太多太多的時間,既然她回來,就已經有了答案。
「你們分手一定是因為什麼很不幸的事情。」廖思危笑了一下,低著頭,「蘇老師,你不要放棄,我知道,學長他也愛你。」
「我們可是情敵!」蘇醒之忍不住提醒這個孩子,「雖然是對手,但是你這麼快就投降可太沒意思了。」
「你還記得你來的那個晚上嗎,為什麼我會突然抓著你跑到博斯學長那里去?」
蘇醒之才發現自己忽略了這個細節,當時自己並沒說要找博斯,她只說過要找校長。
「學長並沒有跟我提起你的任何事,E他們也不認識你。我知道你是因為有一天我們都喝醉了,學長抱著我,叫著‘醒之’這個名字。」
「他抱著你,叫我的名字?」蘇醒之囈語。
「是的,而且我還不是你的替身——他只是把我當成電線桿。」廖思危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因為兩個沖動都有,選擇了一下,她笑了。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許久,蘇醒之抬起眼來瞪著廖思危,眼角有欣喜的淚光痕跡,「嫉妒我,嗯?」
「我……我忘了,我真的忘了。」
蘇醒之突然轉身快跑起來,廖思危知道她要去哪里。她把手攏在唇邊,大喊︰「蘇老師——祝福你和學長!」
蘇醒之已經跑遠的背影舉起手來揮了揮,然後一個拐彎,隱入黑暗。
博斯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擦著頭發,漫不經心地拿起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略微遲疑後放到旁邊,由它繼續響下去。
鈴聲堅持不懈,博斯丟開毛巾,按住切斷鍵三秒以上,來電鈴聲轉為關機提示。
蘇醒之一回來,他的生活還有心便一起亂掉,可是他早已無法適應這種紛亂的感覺。五年時間總會改變人,只是變化的大小。博弈死去後,他的性格,似乎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復蘇——他越來越喜歡安靜,可以沉緬其中的、獨自一個人的安靜;至于愛,他經歷過,所謂的心動,不過如此。
「該睡覺的時候就要睡覺。」博斯自言自語著,一手關燈,一手把手機丟得遠遠的。
盯著黑暗之中的天花板,隱隱約約有人在耳邊說話——
你對她既然念念不忘,為什麼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管她做錯了什麼事,兩個人攤開來講,講完了也就算了,能夠再續前緣也好,平淡分手也好,終歸是了結了一樁心事。
她親口對你說她是為你回來的,男人不該這麼沒有風度啊。
過去了。
過去了五年,雖然從來沒有正式分手,但是不辭而別音訊全無的五年,早就給那段感情判了死刑。他逃避的不光是噩耗,也是不容于道德的愛情。
「听說等一下有個節目是小廖和幫主的舊情人同台表演,真是世紀好戲呀!」甜心坐在觀眾席上,顯得興奮難耐。
「不知道是惺惺相惜,還是你死我活呢。」安菲拿著本漫畫,「來打個賭看幫主注意台上哪個比較多吧。」
「我賭小廖。」毛毛說,「而且我穩贏。」
「為什麼?」
「因為蘇醒之坐在鋼琴後面,幫主總不能盯著鋼琴死看。」
一旁的博斯發出了鼾聲,他已經睡著了。
「我像老婦女嗎?」廖思危不敢看鏡子。
「你像仙女。」蘇醒之拍了拍她的,「挺胸抬頭翹!但別像只老母雞。」
「我這樣不會很突兀嗎?我連無袖的衣服都沒穿過。」
「如果你穿禮服我穿T恤就很突兀,但是我們兩個都穿禮服就一點問題都沒有。」蘇醒之穿著一襲火紅色露肩緊身長裙,頭發盤起,綴幾根紅色絲帶,「你穿白色很好看,像個洋女圭女圭。」
司儀已經開始報幕,蘇醒之拉起椅子上的廖思危,「該我們了,來吧,讓這群沒見過美女的呆子看看。」
「這鞋子的跟太高了,我站不穩。」
「你別劈叉就可以站穩。」蘇醒之不由分說,在一片掌聲和口哨中拖著廖思危走出幕後。
底下掀起了聲浪,已經低下去的叫好聲此起彼伏。
「放輕松,我們很受歡迎。」蘇醒之拎著裙子,高貴地向觀眾席微微鞠躬。她身後傳來「撲通」一聲,廖思危四仰八叉地摔在地板上。
「切!」立刻有幾個男生抓緊時間起哄。
「安靜!你們想死嗎?!」甜心捏著拳頭站起來大聲地吼道,聲音完全蓋過了那幾個男生。
廖思危滿臉通紅地爬起來,站在話筒前,蘇醒之走到鋼琴後。
「嗯嗯,嗯嗯嗯。」廖思危習慣性地按照每次練習時的開場白咳嗽幾聲,底下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毛毛笑得都滑到椅子下面去了。
「幫主快醒醒,小廖上台了!」E一個耳光把依然在睡的博斯打起來。
廖思危看了蘇醒之一眼,蘇醒之點點頭,開始彈前奏。
廖思危緊緊地抓著話筒,好像抓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深深地低著頭,除了地面不敢看其他地方,即使喝了酒她還是很緊張,酒精一點作用都沒起,反而使她想不起來歌詞,以至于沒跟上正常的拍子,蘇醒之前奏彈完了,她還愣在那里,頓了一秒,才開始唱第一句。
這首歌太膾炙人口了,幾乎沒人不知道。如果廖思危唱的是一首糖水情歌,那也就罷了,反正時下流行的小白歌曲本來就是拿來讓人隨便瞎唱的。可這是一首如此經典、纏綿悱惻的情歌,那個年代長大的人也許壓根無法容忍它被這樣糟蹋。
「省省吧!這個水平還出來唱歌!」
「去唱兒歌!去唱兒歌!」
廖思危看了一眼鋼琴後面的蘇醒之,她神色自若地彈著,完全不理會下面發出的叫喊。
廖思危只好機械地繼續唱著︰「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為你……」
「吼什麼!口臭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甜心站起來教訓那些起哄的人,「都給我閉上嘴,臭流氓!」
「下去吧!下去吧!」那些人繼續起哄,有一群把炮口對準了甜心,「你算老幾!」
「我是你娘!」甜心捏扁一個易拉罐砸過去。
「小娘們,有種別跑!待在那兒!」
「該死的想對我女朋友干什麼!」E撩起袖子走了過去。
廖思危看著底下混亂的觀眾席,不知道該怎麼辦。已經沒有人在听她唱歌了,除了斗毆其余的人分成兩派,一派喊加油,一派喊老師。
她听不見蘇醒之伴奏的琴聲,只能按照記憶中的旋律來唱。她想博斯應該也听不見她的歌聲,他頂多能看見她的口形。
廖思危把臉抬起來,她一下子就看見了博斯。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里,想你到無法呼吸……」
博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個方向,就在甜心和一個男生扭打得不可開交時,他站起來朝外面走去。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地告訴你——」廖思危拿著話筒望著那人消失得干干淨淨的背影,目光再度回到地板上,「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
一曲終了,蘇醒之走到台中央來謝幕,「呵,多麼熱烈的反響啊——博斯那小子呢?」
「他走了。」
「你、說、什、麼!什麼時候?」
「第二段第三句的時候。」廖思危告訴她。
蘇醒之沖了出去。
「博斯,你這個混蛋!」蘇醒之怒不可遏地踢開吃喝黨活動室的門。
「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準備這個節目!你這衰人知道嗎?」她開始覺得博斯對她並不是最差勁的,他對廖思危才最差勁、最無恥。
博斯手里拿著一個紙杯,里面的開水冒著熱氣。
他上前一步,蘇醒之被他逼得貼在身後的牆壁上,博斯壓住了她的嘴唇,他把那口開水喂了進去。
滾燙的熱力從口腔一直延伸到全身。蘇醒之貪婪地守著那點暫時的火熱,她不想讓它冷卻。
「燙嗎?」博斯說,一只手撐在牆壁上,第二口水又喂進她嘴里。來不及咽下第一口的蘇醒之被嗆住了。
「放開我!你瘋了嗎?」蘇醒之大叫著要推開他。
博斯置若罔聞,舉起杯子含了第三口水。
「你停下!」蘇醒之舉起手擋在兩個人的嘴唇之間,她恢復了冷靜,「你要吻我嗎,博斯?你考慮好了,你知道這一吻代表的意義吧!」
博斯冷冷地看著她,「這學校還沒開放到允許老師和學生戀愛。」
「那好辦,我可以馬上辭職,或者等到你畢業,你還有半年就要畢業了,不是嗎?只要你準備好,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不會和你在一起,永遠不會。」
「不,你愛我。」蘇醒之大聲地說,「不和我在一起你會痛苦,永遠痛苦。我也是。為什麼我們兩個還要繼續互相逃避地生活?」
「醒之,這世上很多事,一次都不能做錯。」博斯把她因為奔跑而變得凌亂的頭發撩到耳後,「哪怕我們仗著年輕,也不可以。」
蘇醒之直直地凝視他,博斯沒有逃避她的目光,他靜靜地看著她。
「五年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離開。」他低低地對自己說,「五年後,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回來。」
「我們的愛根本沒有經受住考驗,醒之。」博斯慢慢開口,「所以我要告訴你,那不是愛,只是激情。就像一次蹦極,一次登高,一次過山車的體驗,是嘗試,過去了,就永遠地過去,只能作為回憶的形式留在生命里,偶爾翻閱。」
眼淚泛出了她的眼眶,「我知道,你不再愛我了。」蘇醒之狼狽地擦了一下面頰,「我早該知道,我是不是有點自取其辱?」
「什麼是愛,你到現在應該體會到了。」博斯平靜地說,「我哥給你的才是。那是可以相濡以沫一生的情感,可惜……」
「可惜」二字,叫蘇醒之怔了怔,失聲痛哭。博斯抱著她,心里一片寂靜。
「這五年你有沒有想起過我?想起過以前的事情?」
「有。」他很坦白地說,「一開始的一年,幾乎天天都在想,做夢也都是那些重復的片段;兩三年一過,慢慢地就有些模糊;現在,我已經能睡得很好。我以為只有等大家放下以前的事,才有可能重新開始。可是,太久了,我已經想不起來那天發生的事,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的事,證明它沒有被記住的必要。」博斯撩起覆蓋在她額頭上的碎發,低聲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