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葉小希並沒有馬上離開北京,自打接了那個電話,她便精神頹廢,不思飲食,以至于三天之後,當死黨雨瞳從上海趕來的時候,在門口被她嚇了一跳。
「天!妞兒,你怎麼瘦得一把骨頭了!」
葉小希抱著雨瞳又開始哭,她已經記不清這三天她哭了多少次,雨瞳抱著她安撫,「不怕,不怕,我來了,沒什麼可怕的,來,……咱們先進屋里。」雨瞳抱著她往屋里走,皮質沙發上已經落了一層灰,雨瞳又摟著葉小希到臥室,一看就知道她這些天怎麼過的,床上有一盒紙巾,地上的垃圾桶里滿滿的都是揉成團的紙巾。
「妞兒,這三天你就哭了?」
葉小希點頭,
「吃過飯沒?」問也白問,現在手里模著一把骨頭,外面是薄薄的一層皮。
「咱們先吃點東西吧。」
雨瞳轉身進廚房,從冰箱里拿出牛女乃,已經開過的那一盒肯定是不能喝了,她打開一盒新的。然後開始找鍋,廚房里的東西擺放的井井有條,除了灰塵以外,還算是——干淨。找到了女乃鍋洗干淨之後開始溫牛女乃,她隱隱听到臥室里的哭聲,不僅心疼的落淚。
伺候著葉小希喝了半杯牛女乃,雨瞳寬慰她,「凡事都想開點兒,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你這樣下去不是雪上加霜嗎?」
葉小希哭道︰「還有什麼可讓我想的,怎麼想都是死路一條。我完了,已經沒有辦法治了。」
「已經確定了。」
葉小希點頭,
「不管怎麼樣,你先和我回上海,記得宏偉吧,師兄的妻子,也是咱們同學,她在上海的復旦大學醫學院讀博士呢,現在是實習期,她現在就住我那兒呢,咱們三個人,肯定有法子的。」
葉小希無力,法子,這世間沒有任何法子能來挽救她。
一個月後,葉小希回到了她的家鄉,江南的一座小城。
莫非騎著摩托車,回到自家樓下。他家住在五樓,父母都去深圳給哥哥看孩子去了,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住。葉小希在樓上,看著房間里布滿灰塵,想找個干淨地方坐下都很難,廳里拉著電線,上面掛著一堆衣服,一堆硬硬的襪子,只有莫非的臥室,雖然稍亂,但相比之下還算整潔。
莫非進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襪子都從電線上扯下來,當他抱著一堆衣服來到自己的房間,在門口僵住了,「小希——」他下意識抱緊了衣服,小希慢慢轉回頭來,莫非嚇了一跳,「你……你,你怎麼變這副樣子了?」
他一邊把衣服都放在床上,正左顧右盼,葉小希突然一陣干嘔,莫非手足無措,「怎麼了?你——」
葉小希抬起頭,無力的淌下了兩行淚,「我病了,是胃癌。」
莫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著削瘦得竹竿樣的女友,「什麼?」
葉小希沒有再說話,莫非上前抱著她,葉小希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她形銷骨立,莫非馬上松下勁來,生怕一用力就把她折斷了,「什麼?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是病了?怎麼會,你在電話里也沒提過呀……」
葉小希最近的確很少來電話,于是他打過去一兩次,但她每次都很忙的樣子,是了,每次她都有氣無力的,有次是在醫院,不,兩次——她每次都在醫院里!
莫非自顧自說了好半天,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怕,我們一起去醫院,不會是癌癥的。」
葉小希情緒平穩之後,莫非問她,「你是剛剛回來,還是……」
「我剛回來,雨瞳把我送回來的,她現在在我家收拾屋子,我打車過來的。——我想第一時間看到你。」
「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葉小希點頭答應,莫非扶著她下樓,感覺到她的吃力,下到一樓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額角見汗,這麼虛弱顯然是無法坐在摩托車後座上了,兩個人打車到老城區葉小希的房子,27塊錢。莫非付了錢,繞到車的另一側扶葉小希下車。
葉小希的家是一樁三層的老房子,一樓是客廳、廚房、雜物間還有個空房間,二樓兩個套間都分租出去了,葉小希自己住第三層。
想當初,葉小希第一次辭職之後,一時興起,把整個三層都打通了,上了樓打開拉門,居中的部分是休閑會客區,房間東側做書房,西側是睡房,再往里是大大的衣帽間和衛生間。畢竟是老房子,再怎麼修,保暖也成問題,因此冬天一到,葉小希就嚷嚷冷,反正她也不找工作,就搬到上海和雨瞳擠,雨瞳就是結婚後,也給她留了一間房。
雨瞳不在,「她去買東西了吧。」葉小希說道。
「要不,咱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吧。——你現在想吃什麼?」
「雨瞳會管我的,你回去吧,再晚了就沒有車了。」現在已經快7點30分了。
「沒關系,我多陪陪你。」
「有雨瞳呢。你先走吧。」
莫非下樓的時候遇上了雨瞳。兩個人在客廳里低聲聊了很久。莫非離開的時候神情恍惚。
同一座小城里,在一家咖啡店。一對年輕的情侶坐在同一側沙發上,卿卿我我,靠玻璃窗這側坐著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女子,她身材有點痴重,但面容自帶著一副高高在上成竹在胸的氣質,打扮得極干練,她悠閑的飲著咖啡,目光注視著桌上的手機,手機上的時鐘顯示是下午16︰47。服務員過來給她的水杯里續水,她問道,「這家咖啡店什麼時候開的?」
「已經有四年多了,是家老店了。」服務員回答完,看她沒有別的問題就走了。
「四年多,就是老店了……」賈晨笑笑,真快,離開這里已經十多年了,這個古城看上去變化很少,但其實在她看來,變化多多。
想當初離開的時候,她還是二十多歲朝蓬勃的青年,現在呢,她最在意的是無論走哪里,服務員都叫她「女士」。
前幾天,她走在街上,一個莽撞的小伙子走路的時候撞了她一下,「對不起!阿姨!」那小伙子嘴唇上都有了青青的胡碴,「看你,走路都不小心的。」和他一道的女孩子嗔道,笑得是那麼輕佻,那麼刺耳。
深受刺激的賈晨月兌口而出,「你們注意點兒影響好不好!走路的時候還要打情罵俏,盡影響別人。」
女孩子不高興了,「這位老阿姨,我們哪里影響你了,不就是不小心踫了你一下,我們道歉是尊老,您老人家可不要亂講話!」
賈晨本不擅與人頂撞,被那女孩子說的,周圍的人都看過來,小伙子把女孩子拉走了,丟下一個眼神扎在她心里,那眼神分明在嘲笑她、輕蔑她、可憐她……
我有什麼好可憐的,我有錢,有美國綠卡,賈晨在心里吶喊——可是那個眼神在她心里揮之不去。
那個小伙子讓她想起了她以前在美國的男朋友。她在大學本來不用打工的,家里寄錢足夠她的花銷,她只要好好讀書就可以了。可她戀愛了,男友也是從國內來的,和她的家庭條件不同,男友家境普通,他拿了獎學金還要再打兩份工。他們同居了,她出去打工了,他們畢業了,男友找到一份年薪7萬的工作之後離開了她。他說,「我們完了。」她見過他的新女友,曾經在校園和他們熱情的打招呼,叫他師兄,叫她師姐。和賈晨比,她苗條,她漂亮,她年輕。
十年前,賈晨就不是清秀的女孩子,她胖,她平凡,十年後,她更胖,依舊平凡,而且她老了,可是她有錢。她在咖啡廳叫了晚餐,一個人慢慢的吃完,結賬的時候,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是2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