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天王!」
「不要這樣叫我!我已經不是王了!」淪為階下囚,他心中有很多不甘。
「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蘭天王。」
「而你,暴王的妃子,深夜來此地見我妥當嗎?」他的聲音夾帶著一股怨恨的怒氣。
雖然事情一開始不是她自願的,更始料未及會愛上聶逵,但繆姒心里總覺得有點愧對蘭天,所以沒多解釋什麼,「我是來給你送一些吃的和棉被。春兒。」
春兒打開竹籃,拿出幾盤蘭天以前愛吃的故鄉菜和點心。「蘭天王,請用。」
「哼!我不需要『敵國妃子』的施舍!」蘭天一腳踢翻所有食物。
「……那我把這棉被留下,不要著涼了。我走了。」事到如今,多說無益,她來看他最後一面,也算仁至義盡了。
繆姒再行一禮,轉身準備離開牢房,但聞蘭天在背後憤恨的說︰
「繆姒,你送來吃的,卻不打算救我出去?!」
「我……我不能背叛他。」她想過,若再晚幾個月,或許她會想辦法救他出來,可依她現在的情形她可以犧牲,但孩子無辜她舍不得,而她又怎能背叛孩子的父親?她亦曾兩難過……
「-先背叛我的!」蘭天怒吼。
「不!我沒有!」繆姒轉過身為自己辯駁。
「事實已擺在眼前。聶逵給了你什麼,竟讓你忘了自己的身分?你說!」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並沒有給我什麼。若不是為了去見你而被他設計帶到靖國,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你騙我!」蘭天抓住她手臂用力往懷中一帶,緊抱她。
「放開我!蘭天王。」
「-是我的妃子,本王不放!」
「請放手!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什麼?」他一怔,繆姒趁機月兌離他的懷抱。
「我……我懷了他的孩子。」
「-……說什麼?」蘭天錯愕,
繆姒把頭轉向一旁,說︰「我說我愛他!所以我懷了他的孩子!」
「你--你這個賤人!」
蘭天憤怒的揚起手打她,揮至半空,就教人攔截了去。
他轉頭一看,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進出一聲︰「聶逵!」
「蘭天,本王饒你一死你不知感激,還想動手打本王的妃子,覺得活太久了是不是?」
什麼?他饒蘭天王一死?他不是要處斬他嗎?繆姒無意中捕捉到他的話語,但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就教接下來的事給打斷。
皇帝的貼身侍衛王祥、李榮持刀壓在蘭天的脖子上,令他動彈不動。
「哼!本王不幸落入你這狗暴王手中,要殺要剮隨你便,少在那惺惺作態!」
「天底下就是有你這種不知好歹的人。」
「不要殺他!」繆姒見聶逵表情陰寒,怕他會當場下令殺死蘭天,情急之下就喊了出來。
「你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敢替他求情?」聶逵冷冷的說,隱藏在冰冷語氣下的情緒是如火般的忌妒;他不知道繆姒說那句話的本意,是出于善心而非愛意,听在耳里全走了樣,以為她對蘭天舊情難忘。
「她只是一名弱女子,你想對她怎麼樣!要殺要剮全沖著我來好了!」蘭天沖動的說。
這你一句、我一句看在聶逵眼里,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
「想死?沒問題,本王會讓你好好地活著,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聶逵微笑地說著。
蘭天面色死灰地楞在那兒,呆若木雞。
聶逵這才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然後押著繆姒離開監牢。
回到花景宮,聶逵的脾氣才真正爆發出來。
「把春兒關起來。」
「是!」
「不!」見春兒受自己連累,繆姒趕緊出聲阻止,在他面前跪了下來,「這一切跟春兒無關,都是臣妾的錯,請王上放過春兒!」
「不!王上,是春兒慫恿姒妃去見蘭天王,都是春兒的錯!要罰就罰春兒!」
「小小一個奴婢竟然能慫恿本王的妃子去犯錯,好大的能耐!」他諷刺地說,「看來,只是關你恐怕還不夠。王祥!」
「下臣在。」
「把她的舌頭拔了。」
「是!」
春兒當場腿軟,王祥用力把她提了起來。春兒悲切地望了他一眼,他不忍地放輕力道。
「不要!」繆姒沖上前去阻止王祥,轉頭對聶逵說︰「春兒是為了維護我才說謊的!」
即便是這個時候,看到她哀求的臉他還是會動搖,還是會不舍。但心里也明白春兒極有可能會這麼做。
「暫時把她關起來,任何人都不準去探視。」他把手一揮,「所有人全部離開。」
一班宮女、太監、侍衛依言離開。
現在,誰也顧不了誰了,繆姒低垂著頭等候發落。
「說,你為何去見他?是不是對他還有情?」
沒有旁人在,聶逵可以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去問她一些事情。
「臣妾已經懷了你的孩子,怎麼還會對他有情呢?」
「沒有情?」他不信,右手重重地拍在案上。「你不要本王殺他,他也願意為你而死,若不是仍舊有情又怎會為對方犧牲?你分明欺騙我!」
「我沒有欺騙你。我去探望蘭天王--」
「他不是王。」聶逵不悅地糾正她。
繆姒改口︰「我去探望他,只是希望去見他最後一面,因為他就要被你處死了。」
「你承認了!」聶逵怒不可遏,青筋暴凸。
繆姒一陣愕然。「承認什麼?」
「你對他果然有情,要不然怎麼會想要去見他最後一面?太可恨了!」
「這……這是人之常情呀!」她差點啞口無言。
一听到情字,聶逵失去理智,更加不分青紅皂白的發起脾氣,醋意毫不隱藏的表現出來。
「住口!什麼叫人之常情?不準你對他有情!」
「我沒有!」她急切地為自己澄清。
「你還敢說沒有?!」聶逵大發雷霆。「你當著我的面說謊!非要逼我對你用刑不可嗎?」
「你--有理說不清,簡直不可理喻!」
「你膽敢罵我?!」聶逵既錯愕又驚訝。
「你本來就不可理喻!奸像一個亂吃醋的夫婿懷疑娘子,我怎麼解釋都沒用。」氣得側向著他,「你想用刑就用刑吧!我不想解釋了。」
他像亂吃醋的夫婿?!
聶逵像被雷劈到一樣,渾身一震。
這……簡直是荒謬!
他是帝王,雖然有一個李王後,還有後宮無數妃子,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她們的夫婿。
可是繆姒的話讓他覺得不安,仿佛內心深處的隱私--那塊他將之牢牢緊鎖,不準任何人進去也不準自己出來的禁地,他違規先走出來了。
莫非他愛上了她,所以才會表現得像個吃醋的丈夫?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愛上任何人!
女人是不可以信任的,一如他的親娘!
他絕不愛人,絕不!他不是會吃醋的夫婿,他是至高無上的暴王!
「來人呀!把姒妃關入牢里!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放她出來!」聶逵厲聲一吼,然後一甩袖,頭也不回地離開花景宮。
*****
含曲殿響起了許久未聞的絲竹聲,酒香、肉香、女人香,再度飄散于暴王尋歡作樂的地方。
聶逵周圍簇擁著七、八名之前得寵的妃子,爭相為他喂食。
「王上,這是臣妾為你剝好的『回味蝦』,請用。」玉妃將蝦子拿到聶逵嘴邊,待他吃下,玉妃忙不迭地夾起了一塊「蜜液火腿」,可惜他的嘴里已經塞進別的妃子給的「荔香肉」,她只好等侯。
聶逵吃了七、八口覺得膩了,手一揮,這些好不容易能服侍王上的妃子,全失望的坐回原位。
李王後露出不易察覺的一抹笑。
「王上,臣妾听聞姒妃被關進監牢里了。」仍舊靠在御座旁的玉妃對此事特別關心。這次繆姒被關,全宮里的人都知道了。
「嗯。」聶逵淡淡地應了一聲,眼楮望著前方的舞伶,心里想的是上次繆姒跳舞的情景。不知不覺,眼前舞伶的臉就變成了繆姒的臉。
繆姒正對著他笑,他失神地望著她。忽然眼楮一閃,繆姒不見了,又變回原來的舞伶;然後,又驀地發現繆姒還在眼前,他再定楮一看,原來舞伶有一張神似繆姒的臉。
聶逵舉起手來,樂師們停止奏樂,舞伶們楞在原地。
他指著那個舞伶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馮……馮香。」她以為自己犯了什麼錯,緊張地回答。
「大膽!在王上面前你沒有資格說『我』,要自稱奴婢。」
李王後率先發聲,以為當著他的面教奴婢規矩他就會高興。
可是聶逵根本不在意,他只想知道怎麼她如此像繆姒?
「你進宮多久了?」他問。
「奴……婢進宮……三個月。」沒見過王上,講話緊張結巴。
聶逵再仔細一看,她的美沒有繆姒的清靈,她的身段也沒有繆姒的姣美,她的眼神也沒有繆姒的勇敢……她,根本不是繆姒!
聶逵有些失望,不覺感到一股煩躁與落寞……
手又舉了起來,樂師們重新奏樂,舞伶們繼續跳舞。
聶逵听著、看著,心思卻飄遠了,恍惚了。
盡管他掩飾得當,但是觀察敏銳的李王後還是看出他的失魂落魄。她一再地深呼吸,才能阻擋那排山倒海而來的忌妒。
只是一個長得像繆姒的奴婢,也能教他魂不守舍,若真的繆姒豈不安排她坐上自己的後位?!李王後悲憤又不安地暗暗扭絞著手指。
好不容易聶逵把心思拉回,剛好听到玉妃的話。
「……也許有不良的企圖。」
「什麼企圖?」聶逵沒有听到前面的話,只是接著話尾隨口問。
「姒妃是殷國人,也許她去牢里是想救蘭天王。結果王上正好趕去,她才放棄營救行動。」
「是嗎?」還是有點心不在焉地,腦子淨想著她在監牢里的情況。不知她可冷著?餓著?
「否則她為何要背著王上冒著危險,只是去監牢『看看』他。這--不管怎麼說都說不過去呀。」玉妃故意裝出一副不解的模樣。
「對呀!她是王上的妃子,要見蘭天王一定要經過王上的同意才行。偷偷去……似乎另有目的。」另外一位妃子搭腔。
「她也應該知道去監牢探望一個敵國君主,是多麼不可原諒的事。」「是呀!臣妾就不會做這種違背王上的事。」
「臣妾也是!」
一群妃子突然有志一同起來。
聶逵不為所動,他相信繆姒不會背叛他,但偏偏覺得心煩。
這場宴會沒能讓他忘了繆姒,人雖然坐在這里,他卻擔心她,擔心她肚里的孩子。他以為他無情,可是怎會如此牽腸掛肚?
這非他所樂見,那代表他有弱點。
有弱點,他就會有危險。他不怕危險,只是不想有弱點。
他是暴王,豈能有弱點?
聶逵煩躁地拿起酒樽,一仰而盡。
這時候李王後說話了。
「你們別煩王上,王上自有定奪。」
一群妃子頓時安靜下來,聶逵看向李王後。
「不過,王上,她們說得也有道理。你還是小心點兒好。」
「王上,你不能輕易放過她,要好好問問她才行!」玉妃猶不死心。
「怎麼問?」喝著酒,漫不經心地隨口應道。
玉妃直接說︰「嚴刑拷打。」這樣一來,肚子里的孩子就會流掉!
這玉妃還不算笨嘛!李王後心想。
「不行!」聶逵一听,厲聲否決掉。
眾妃子訝異地望著他。雖然下令善待囚犯,但王上對重刑犯還是很嚴酷的,更何況繆姒犯的是企圖營救蘭天王這等大罪!
「玉妃,姒妃已有身孕,用不得刑。」李王後說。
聶逵睨她一眼,何時她也心存仁慈了?
「難道就這樣輕易饒過她?」
玉妃一句太過心急的話,點了聶逵一下。
原來她們打的算盤是這樣。想借刀殺人,而且一次兩個?
太久沒見他的妃子們,都快忘了她們是一群為了接近他,而用盡心機的女人。
「玉妃,嚴刑峻法只適用于戰亂時代對付頑固的敵人。繆姒是本王的妃子,就算犯錯要問話,應該不至于用嚴刑拷打這麼重的刑罰,你說是吧?」
「是。」王上金口一開,誰敢說不是?
「況且,她還懷著本王的孩子。」
「是。」
「夜深了,你應該累了,回宮好好休息吧。」
宴會通常要等到王上休息了,大家才能離開,一旦惹惱了王上,王上就會在宴會中下逐客令。
但對妃子而言,不僅只是逐客令,還有另一種意思。
玉妃驚慌地問︰「王……王上,臣妾做錯了什麼?」她知道那代表著她將被打入冷宮,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犯錯。
聶逵不想多說,只是懶懶的說︰「下去吧,別在這兒壞了本王的興致。」
「王上!臣妾知錯了!請原諒臣妾!」
聶逵冷然地對旁邊一名服侍他的宮女投以一眼,她們隨即上前將伏跪在地上、哭得淚眼婆娑的玉妃扶起,半強迫地帶走。
「一王上!王上……」哀求的聲音,令在場的其他妃子噤若寒蟬。
「本王肚子餓了,你們怎麼不伺候本王呢?」他大聲的說。
妃子們忙不迭地夾菜送到他嘴邊,她們說盡每一句甜言蜜語,就是聰明的絕口不提「審繆姒」。
聶逵瞥了玉妃離去的方向一眼,一個念頭驀地跳上他腦海--
會是她嗎?那個對繆姒下毒的人……
雖然未能除掉繆姒,但除去一個玉妃倒也不錯,不過還是要盡快殺掉繆姒才行。否則等孩子生下來而且若是個男孩的話,她的王後地位就不保了。
可是,看目前這個情況,誰要再提一句審繆姒誰就遭殃,她又怎能提呢?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倘若說服「三公」,施壓王上?不行。丞相為人城府極深,對女人沒興趣,更不愛管這種事;太尉,只是一介武夫;御史大夫,沒有實權,是丞相的傀儡,更別提。
可惡,小小一個繆姒竟如此難以對付!
繆姒一定很快又會被釋放出來的!
李王後氣惱不已,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地陪同王上觀舞,听妃子們彈琴奏樂。無意間,視線落在那個長得像繆姒的舞伶,用力地瞪了她一眼。
馮香以為自己又犯錯,正不知要怎麼辦時,李王後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對她笑。那個笑容是如此的愉悅,仿佛很滿意她。可是,她卻深覺那是一個不懷好意、含有算計成分的笑。
一陣驚悚頓時爬滿馮香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