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玉要晴玉請來褚溯方。
支開晴玉後,她將自己的病況告訴了他。
「怎麼可能無藥可治?我這就去找馮飛來……」
「沒用的,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嗎?除了赤紫靈芝,沒有任何藥能治好我。」
「赤紫靈芝在哪兒?我去替你取來。」
玉搖搖頭,「它每隔六十年或百年才會長出一朵,天霞山上曾經有過一朵,不過,三年前就被那兒的縣令當成供品,送給宮中的一位娘娘吃了。」
「我去告訴大師兄——」
「不要!」玉拉住他,「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傻瓜!他早晚會知道的。」
「所以我才找你來,這事只有你能幫我。」
「怎麼幫?」
玉目光縹緲,「你也知道他因為誤解了我和你……所以一直和我賭氣著,我想……就讓他一直誤會下去。」
「不!你怎麼能要我這樣去騙大師兄?」褚溯方眉一斂,十分不以為然。
「難道你想讓他看到我死嗎?」
「我……」
玉垂下眼,一顆淚珠滴在手背上,「我是懷著私心的,我不要讓殘郎看見我死前丑陋的模樣。」
「所以你要我幫你演出戲,好讓他恨你?難道你不會心痛、不舍嗎?」
「這麼做,只想讓他厭惡我罷了,他從來都只說要我,沒說過愛我,沒有愛又怎會生恨。」
她多希望殘郎恨她,那表示他愛她……
「萬一師兄一氣之下殺了你……」
「死在他手里,我心甘情願。」她笑了,笑得落寞,引人心傷。
「不,我不能這麼做!」這實在太冒險了。
「難道要我跪下來求你嗎?」玉雙腳一軟,朝著褚溯方便要跪地。
「兒!」褚溯方連忙伸手扶她。
說巧不巧,曲殘郎竟在這時候沖進屋子里,身後還跟著路勻紅。
「大師兄,你听我解釋……」褚溯方正想對一臉怒容的曲殘郎解釋,卻因玉懇求的眼神而打住。
曲殘郎眯起眼,冷冷地掃過玉和褚溯方的臉,銳利寒冽的視線停在兩人交握住的手臂上。
「你怎麼說?」沒有表情的臉,讓人難以猜測。
玉難過得幾乎不能呼吸,按住胸口的手微微顫抖著。她別開眼不敢看他,只要再看他一眼,心就疼上一遍。
「我無話可說。」她艱難地開口,「正如你所看見的,是我勾引了褚二哥。」
「兒!」褚溯方忿然地吼道,他難以接受玉這樣侮辱自己,「大師兄,不是這樣,你听我說……」
「滾!」曲殘郎陡然暴吼,眼眸里迸出狠戾的駭人光芒。
「大師兄!」褚溯方臉色遽變。
曲殘郎的心里、腦海里全充斥著玉不知羞的話。
他怒火狂燃,神志徹底地失控,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粗暴地將她推進褚溯方懷里。
「你要她?那就拿去吧!反正她不過是個小妾,你要就送給你吧!」他冷斂著目光,低沉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
他輕蔑、鄙夷的字句,一字一句地撞進玉的心,一時讓她疼得瑟縮。
殘郎……將自己推入地獄,好難啊……
「大師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的意思,是要成全我和褚二哥?」玉蒼白的臉頰泄露了她內心的苦澀。
如狂濤襲擊般的憤怒,將曲殘郎對她的不舍和愛戀燃燒殆盡,只剩下純粹的恨。
「滾!滾出殘風寨,滾出我的視線!」他暴吼著,神色俱厲地嘶聲咆哮。
玉痛苦地閉上盈淚的眼,無法克制的淚水滑下她慘白的頰。
她強咽下悲愴,在褚溯方的幫忙下起身。
褚溯方還想辯解,玉淒楚地搖搖頭,無聲地乞求。
臨走前,玉回首舍不得地再看曲殘郎一眼,仿佛要將他永遠烙在心坎似的。
「啊——啊——」
曲殘郎像是只受傷的野獸般,失控地吼叫,將屋子里的擺設全掃到地上,摔個粉碎,就連床幔都逃不過被撕毀的命運。
一直在旁邊沒出聲的路勻紅,無措地看著曲殘郎發瘋似的破壞。
原來玉的離開和背叛,會讓大師兄這麼難受。
「大師兄……」
路勻紅頓時發現自己只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走開!」他的臉龐痛苦地痙攣,整個人跌坐在椅子上。
路勻紅氣得跺腳,雙手叉腰,「你舍不得她走,那就快去追呀!」
曲殘郎身軀一僵,喉頭倏地縮緊。
勻紅說得沒錯,他居然這時才發現自己有多不舍得玉。
「她背叛我……」他沉痛地閉上眼,握緊的拳暴出青筋。
「她沒有!」路勻紅氣得跳腳,小孩子的脾氣一覽無遺。
她原先是氣,也怨妒玉搶走她的心上人,可這時卻反覺得玉好可憐,都快死了,還被愛人誤解。
「那個笨玉,她騙你的!她說她得了絕癥,很快就會死掉,才要我拉你到臨水齋來看她演這場戲。」
曲殘郎驀地起身,扣住路勻紅的手臂,「你說什麼?」
「我說她快死了……」
她話還沒說完,曲殘郎立刻如疾風般沖了出去。
路勻紅沒有半點傷心的感覺,反倒有種解月兌的心情。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褚溯方按下最後一道機關,和玉一同走出狹長的洞口。
玉不舍地望著漸漸合上的洞門。
她像是耗盡力所有力氣般,虛弱地倚著石壁喘氣。
「你何苦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褚溯方不疾不徐地說。
玉輕喟一聲,躲過他探究的眼,「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不會後悔,倒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你。」
褚溯方聳聳肩,「反正我也有些厭倦殘風寨,出來走走也不錯,說不定能開創一番事業呢!」
玉抿嘴淺笑道︰「等過一陣子,我……」她凝住笑,「我走了後,你就可以回來殘風寨了。」
「說什麼傻話!」褚溯方寵溺地朝她額際一點。
「不,我說的是真的,我死了以後,你再回來,那時候殘郎或許……或許已經忘了我……」她咽下哽在喉間的緊澀。
「別說了。」
他拍拍她的肩,「先下山,找間清靜點的房子好好養病再說。」
褚溯方決定先安置好她,再回來向大師兄解釋清楚。
「走吧。」
兩人才轉過身,走沒幾步,洞門又被打開。
一身黑衣的曲殘郎狂奔而出,拉過她縴瘦的身子,緊緊地擁她入懷。
「就這麼走了,你甘心嗎?」他埋在她的頸窩暗啞低語。
「殘郎……」
她簡直不敢相信,怕是夢般地伸手踫觸他的背,是溫暖、真實的……
「你怎麼會……」她睜著一雙朦朧淚眼,又是哭又是笑的。
「勻紅全說了,你怎能這樣對我?」
「對不起。」
「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要你的承諾,你的一切……別走……」他貪婪地汲取她的發香。
玉輕吁一口氣,欣喜的淚水從她合上的眼角溢出。
「好……不走……我不走了……」
她在曲殘郎的懷里輕泣,蒼白的小臉上有著深刻的幸福。
死在他懷中,也算是一種幸福……
玉的病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地啃噬她的生命。
所有的湯藥,才含進嘴里,還來不及吞咽,就全給嘔了出來。
食物也一樣無法下咽,只能勉強喝下流質的粥品。
這日,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雪終于停了,玉撒嬌地吵著要出來走走,曲殘郎拗不過她,只好叫晴玉為她穿上厚襖子,抱著她到竹亭。
玉靠著鋪上狐皮毯子的倚欄,細弱的手臂環上曲殘郎腰。
她親昵地俯貼在他胸前,心滿意足地聆听他穩健的心跳聲。
「怎麼樣?會不會冷?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的?」他一連問了好多問題。
「我很好,身子也沒事。」
「馮飛又出寨子去尋藥了,你把那兩本藥書給他了?」
「嗯……」玉微微氣喘,怕被曲殘郎發現,連忙將臉埋進他的胸懷。
「那是你最最寶貝的東西,怎麼舍得送他?」
「總是得把藥書傳下去啊……」
「我不喜歡听你這麼說。」他擰起眉,不悅地截斷她的話。
「那我說別的。听晴玉說,今天有芙蓉鎮的探子回來?」她又咳嗽了兩聲,拉出手絹捂住嘴。
口里腥黏的感覺,讓她知道又咳出血絲了。
微抖的手收緊絹巾,不想讓他瞧見。
「嗯,晌午時到的。」他撫著玉的發說道。
「那……有沒有我爹和弟弟的消息?」
「如我所猜測的,那些山賊果然對你爹下手了,還好只損失一些現成的銀兩,人倒是平安無事。」
「玉柏呢?」
「記不記得前些日子他來看你?」
玉點點頭。
「我看他對商行的生意很有興趣,就讓他進了我們在芙蓉鎮設的商號學做生意;你想他嗎?要不我讓他搬到寨子里陪你?」
玉撐起身子,搖搖螓首,「有你陪著我就夠了。」
曲殘郎咧嘴一笑,再次將她擁進懷里……
玉回到房里,覺得很累,什麼也沒吃就睡了。
當她再醒來時,竟已是深夜。
她動作緩慢,艱難地撐坐起身子,光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就讓她十分費力。
她吁了口氣,雪白的額際已經泛出薄汗。
伸出瘦削的手,她輕撫著身旁熟睡的曲殘郎的臉龐。沿著他那剛毅俊朗的線條,細白的小手在撫觸到那道紅疤時停住。
曲殘郎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深邃的墨瞳與她清澈的眸糾纏。
「我吵醒你了?」
「沒有。」他是練武之人,對聲音原本就很敏感,早在她起身時,他就醒了。
玉輕輕掙月兌他的手,再度撫上那道疤,細聲地說︰「殘郎,這疤……我可以治好它。」
曲殘郎坐起身。
「怎麼?開始嫌棄我了?」薄唇揚起,低低地啞笑。
「不是……」玉虛弱地輕語,眼眸晶晶亮亮的,卻布上一層水霧。
「以前不肯醫好它,是因為我自私,我希望它永遠留在你臉上,那就不會有人跟我搶你……」
「那現在又為什麼要醫好它?」
她的話把曲殘郎的心,填得滿滿的。
「因為……」玉美麗的臉上綻出一朵淒艷的笑花,「因為再不治好它,我怕來不及……」
顫巍巍的唇瓣還沒把話說完,曲殘郎就已欺身堵住那張略顯蒼白的菱唇。
她沒有掙扎,柔順地任由那男性粗曠的氣味侵人檀口,肆情地與她的小舌糾纏。
他精壯的昂藏身軀輕壓住她縴瘦的嬌軀,發現她又比前幾日瘦了些,不由得無聲低咒。
他盡可能不壓疼她地側身摟住她,胸口像是被猛捶般揪痛。
玉細喘著氣,在他耳畔孱弱地輕語︰「殘郎……你答應我……」
「什麼?」他猛覺自己的腮鬢間竟一片濕濡。
這是淚嗎?
「你答應我,別忘記我好嗎……好嗎?」
玉的意識逐漸模糊。
曲殘郎不肯回答,生怕他一答應,玉就會放心地走了。
她猛地喘了幾口氣,俯在床沿又是一陣猛咳。
「兒!」他一驚,趕緊起身拍撫她的背。
她一手捂著嘴,一手忙推拒著想抱她的曲殘郎,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劇烈的喘咳,加上狂嘔,直到大量的鮮血染紅她的手,滴落到地上……
玉失去意識地躺在床上,晴玉守在榻前,一雙鳳眼哭得紅腫。
「殘郎……殘郎……」
輕輕柔柔的低喃傳進曲殘郎耳里,他急忙奔至床邊,緊緊握住玉的手。
「兒,我在這兒!」
長出細胡髭的下顎,廝磨著她柔軟的手心。
「大師兄,兒只是在囈語。」褚溯方雖然不忍,但仍對他說道。
曲殘郎倏地起身,一把擒住馮飛的領口,狂恣大吼︰「你是大夫呀,怎麼不救她,她不是把書都送你了嗎?」
馮飛沒有掙扎,任他抓著。
身為大夫,沒有什麼比無能為力救人,更讓他難受的了。
「大師兄,別這樣!」
一旁的褚溯方和路勻紅,都忙著排解。
「殘郎……」玉又開口喚他。
她的呼喚驚醒了曲殘郎。
「殘郎……」
她的聲音微弱,卻依舊輕柔好听,原本紅潤的臉蛋雖然消瘦了,但仍然絕美動人。
曲殘郎再度傾身握住她的手。
「兒,醒來,我不允許你死,醒來……」
他從來不曾有過這麼恐懼的感覺,仿佛靈魂隨時會被抽離似的。
奇跡似的,他的叫喚竟讓玉的眼睫動了動。
「兒!」曲殘郎狂喜。
那雙溫漉晶眸果真再度睜開。
曲殘郎當然是欣悅的,但懂得醫術的馮飛,臉色卻更形難看。
依玉的病況看來,分明是病入膏盲,只剩下一口氣了,突然清醒,怕是……回光返照了。
「殘郎……」她掀動干裂的唇,咽聲喚道。
玉自己也知道時候到了,可是……天啊!她多麼舍不下她的殘郎。
「殘郎……」她睜著淚眼,淨是滿滿的深情,「知道嗎?我好愛你,好愛好愛你……」
曲殘郎親昵地撥開她額上被汗浸濕的劉海,輕輕地印上一吻,強忍住蓄在眼眶的淚,不讓它落下。
玉有些失望,她多希望他也能說愛她……
但是夠了,她也該滿足了,至少能在他懷里幸福地走。
可淚水卻揭穿她強裝的瀟灑,強行撕開她的偽裝。她貪求地縱容自己,再許下一個願望。
「殘郎,有時候我真怨你的狠心,可是偏偏我又是這麼愛你。可不可以……下輩子……如果有下輩子,我可不可以不做你的妾而是妻,你可不可以……就算一點點也好……可不可以愛我……」
撫著曲殘郎的手一癱,無力地垂下床沿。
「不!」他眥目狂喊,「你醒過來!醒過來,誰……誰許你走的!」他猛地扣住玉的肩使勁搖晃。
蒼白的臉已無血色,本該是笑語燦爛的紅唇泛著灰白。
曲殘郎將她攬進懷中,痛哭失聲。
「兒……你不是要听我說愛你的嗎?我愛你!愛你!傻兒……我早就愛上你了……」
他疊聲的悲鳴,讓一屋子的人都紅了眼眶,晴玉更是哭暈了過去。
「幸好趕上了!」
突然,一道金光閃現,從光圈里走出一位蒼發如雪的老人。
「你是誰?」馮飛問道。
「嘿,小伙子,別對老人家這麼沒禮貌,小心娶不到媳婦。」月老揪著長須笑道。
「你……」
馮飛正想發飆,褚溯方連忙阻止他。
他向月老作了個揖,「老前輩別計較,我師弟年紀輕不懂事,但不知您是怎麼進來的?又有何賜教?」
「這還差不多。」月老呵呵笑道,「我怎麼來的不重要,要緊的是她。」他朝著曲殘郎懷里的玉一指。
「您是說……您有辦法救兒?」
月老笑眯眯地點頭,原本該是太陽長老自個兒來收回瑤光天珠的,但偏偏另一個天珠已經出現。唉!誰教他老讓他請喝酒,只好幫他跑這一趟!
「你能救她?」曲殘郎聞言,連忙將玉放下,奔至月老面前。
「只要您能救她,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果真是凡夫俗子!不過倒挺有情有義的。
「要我救她很簡單,我呢,也不要你的任何東西,不過我要是能救活她,她體內的那顆曠世天珠必須無條件給我。」
「沒問題!」曲殘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
「喂,听清楚,是顆天下至寶耶!」月老玩心乍起,想試試他。
「我只要兒活著,什麼天下至寶、曠世天珠,對我而言都只是廢物罷了。」
「好,果然是真心真意,這天珠還真沒選錯人呢!」他這紅線也真牽得不錯。
沒多說廢話,月老即刻摒退他們,作法取出瑤光天珠,並且借天珠的神力治好玉。
曲殘郎再進屋,老人已然消失無蹤,而床上的人兒,氣色紅潤、氣息穩定,完全沒有生病的跡象。
斜陽西照,微風搖竹。
一名身段娉婷、神韻清然的翩翩佳人,一身綾羅衣裙佇立于竹亭之中。
「怎麼又偷溜出來了?太陽快下山,天都轉涼了,快進屋子里去吧!」曲殘郎憐愛地摟住她,在她背後輕語。
自從玉被救活之後,他幾乎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呵護,不許這、不許那的。
「殘郎,你說是夕陽美,還是我美?」
「當然是你美。」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她美目流盼地笑問。
「當然!」
「那我要再向你討句實話。」
「好。」
「殘郎……」
「嗯?」
「你可愛我?」她嬌羞地問。
「我愛你,永遠!」
甜蜜的愛語結束在一場纏綿的吻里。
明日,她不只是他的妾,更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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