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高,一腳低,顛顛躓躓的跑出那座惡魔的花園之後,海-凌亂的腳步歇止在一條陌生的暗巷中。
喘息著,她漸漸停下有點疼痛的腳步,由皮包中翻出面紙擦拭著仍在臉上奔騰的眼淚!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如此脆弱,脆弱到會因失去一個吻而哭泣!
但是孫梵太可惡了!他以姊姊海蘭的男朋友自居,卻又卑鄙的來招惹她,她真是愈來愈不懂他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的外表是那麼出類拔萃、無懈可擊,可是他剛剛表現出來的行為,卻讓人看出他體內有個野蠻作假的惡魔,他似乎是看準了她的青澀無知,並利用這點來佔她的便宜!
海-突然懷疑起自己怎麼會迷戀他這麼多年?如果,他真是如他所表現的那麼喜歡招惹女人,那麼,他也只不過是個沒有原則的臭男人罷了!
他的吻感覺的確不壞,正如多年來深藏在她夢底最深刻的想像;可是正因為他的老練,讓海-愈想愈覺惡心。他究竟和多少女人練習過啊?難怪那天在花坊里姊姊一听到她開的玩笑,就整個人不對勁了起來,原來全拜孫梵這點愛拈花惹草的個性所致!
好可憐的姊姊,她太痴情也太執著了,如果換做她是孫梵的女朋友,她八成會……八成會怎樣?掉頭就走嗎?是的,海-深諳自己的性情,若以她的急性子,她大概會重復一次剛剛在花園的動作——給他一巴掌,然後掉頭走人,再也不回頭!當然也順便便宜了孫梵。
唉!單想這些事真是半點建設性都沒有。她在沮喪惱恨之余,也不免要假設一下自己在孫梵的面前是否有言行失當的地方?否則,孫梵為什麼要來招惹她。
在前思後想自己並沒有挑逗或煽惑的不當言行之後,海-松了一口氣並堅定的告訴自己——所有不當的行為全出自孫梵。而她,絕對絕對不能再和那種「狼人」——披著狼皮的人——有任何接觸!
至于該怎麼避免和他有所接觸?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對了,找個護花使者。
正是,在一夜間經歷了這種多年憧憬的幻滅之後,最好的方法是另找一個憧憬來填補這個空洞。
這一刻,海-頓悟到自己的確是該正正式式的、轟轟烈烈的、談一次真正的戀愛了,問題是——戀愛……談何容易啊!
唉!人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是「男朋友」到用時方恨少!她努力回想曾出現在她周邊的一些男人。似乎,沒一個適合她!除了她花店里的計時送貨工阿義之外,來她花店的男人,不是為老婆買花的已婚男子,就是為女朋友買花的未婚男子,遺憾的是,從來也沒有一個男人來買一束花說是要送給她的。
不,不,也許不該說沒有。她記得有個自己花店里的常客叫阿三或阿四,他每次來,總是買了好大好大的一束,不,說一束太斯文了,該說一「捆」花。他也總是在付完錢後把花「捆」往她的手邊上推,還邊帶口吃邊口水亂噴的說︰「這……這把花是……是……是要送……送……」
海-明白他想把那「捆」花送給她,但她也總是未等待他說完,便把花推回他的手中,用一種較不著痕跡的方式推辭並故意顧左右而言他的問他道︰「花,是送給你的家人的嗎?還是女朋友?來,我附送你一張很漂亮的卡片……」
那「捆」花配上一張小卡片實在有點不搭調,不過海-推辭之意也夠明顯了,那阿三(或阿四)唯一的優點就是老實,在看出海-對他的追求不感興趣之後,他總是面紅耳赤的收回花捆,再結結巴巴的向她致謝!不過,他似乎不懂得什麼叫死心,每隔幾周,他又會到她的花坊重復追求的行為並接受拒絕。
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無聊到去想阿三(或阿四)那樣子的男人,說真的,一想到要勉強自己去湊和像阿三(或阿四)那樣的男朋友,她就倒足了胃口,更甭談去想像和那樣的男人共度漫漫的一生了,她敢打賭,一旦她帶個那樣的男人出去,鐵定會被孫梵和姊姊笑掉門牙!
話說回來,海-覺得自己雖算不上國色天香,但也絕不是個「王二麻花」啊!為什麼就是沒有個人模人樣的男人來追求她呢?
一想到這個,她不免就自卑的想到自己的長短腳,一想到自己的長短腳,她就不免要怨恨起那個多年前撞倒她的貨車司機,一想到那個貨車司機,她就不免要詛咒起那個讓她遇見孫梵的秋天,一想到……
好了,這樣想下去,準沒完沒了!海-咕嚕咕嚕叫著的腸胃,提醒她今晚並沒有吃什麼東西。剛剛在舞會里,她只喝了一點雞尾酒,就忙著看孫梵那個「舞林高手」表演「舞林絕技」,根本沒有時間去桌邊拿點心!一想到點心,她的腸胃叫得更厲害了!
海-從沒想過在這里應傷心難過的當口,她的口月復之欲仍會這麼旺盛!她沒有發胖真是奇跡了!她想︰大吃一頓應該也是一種發泄的好方式吧?就像有的人在心情不好時,會去剪一次或整理一次頭發一般。
想到這里,海-突然覺得好可笑。她擦干眼淚,記起仍在舞會會場的姊姊大概會為她擔心,只是,再叫她回去是萬萬不能的了!孫梵,應該會找些理由來安撫姊姊吧!她不在乎他找什麼理由,但她相信他圓謊的技術一定非常高超。
就如同他泡妞的技術和舞技一般。她嘲弄的想著並半轉過身,準備走出巷子。
就在她轉身時,由眼角余光,她突然瞥見一個暗影正朝她這邊方向移動過來。
會是孫梵追過來了嗎?她的心跳奇異的加快,並倏忽記起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一條暗巷,孫梵若真要對她怎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逃的?
她開始有點心驚膽戰的往前急走,來者是孫梵嗎?也許不是!會是某個被冠上地名的什麼狼嗎?還是那種只會選擇在夜間出來行走的好兄弟?她荒唐的在內心一邊喃念著阿彌陀佛、聖母瑪麗亞,一邊吃力的加快腳步。
數秒之後,海-確定了,她身後是個人而不是其什麼好兄弟,因為他有清晰的腳步聲,而且愈來愈清楚。
巷子口就在前方了,前方就有計程車站!可是海-知道自己走得根本不夠快。他靠近她了,他就在她身後了,她開始想拔足狂奔並扯開喉嚨準備尖叫。
就在一剎那間,她發覺自己根本不能奔跑也無法尖叫,那個人——是個男人,他一手橫過她的肩頸,緊緊握住她的肩膀,一手不客氣的緊捂著她的嘴,緊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閃過她腦海的驚恐念頭是︰糟糕,我被挾持了,我完蛋了!
不過海-並沒有遺忘人類求生的本能,她開始發了狂似的又踢又扭又抓又咬!她差一點咬到他的手指頭,可惜就差了那麼一點!他把她的嘴捂得更緊,滑落她腰際的手也箍得更緊。海-肯定他不是孫梵,因為他身上的味道和孫梵的並不相同,當然,那也並不意味著他渾身髒臭,相對的,他身上有一股相當高級的古龍水味,海-感覺奇怪,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麼要挾持她這種跛腳女孩?莫非,他是個心理變態的人!
這點想像,讓海-毛骨悚然起來,她更加使勁的繼續扭動與掙扎。
出乎意料的,抓著她的人開始說話了,他說。「你比一只野貓還野!好了,只要你答應不再亂動也不會亂吼亂叫,我就放開你!」
她用被捂著的嘴巴咿咿唔唔的抗議,最後乖乖的點頭放棄掙扎,他依言放開她。
一被松綁,海-就飛快閃至巷子的另一邊,和他面對面的對峙,並充滿敵意與驚恐的問︰「你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要!」他悠哉悠哉的走了幾小步,斜倚在與她同一方向的一堵牆上,神態自若的說︰「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老天!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所有的瘋人瘋事全都撞在一起,且全教她給踫上了呢?海-打心里驚愕的嘀咕著。被退幾步與他保持了更遠一點的距離後,她一臉戒心的問︰「為什麼想和我交朋友!」
他微微一笑,他的笑很溫文,太溫文了,溫文的不像是個會強迫女人的男人!海-困惑的盯著他看並等著他的回答。
他的回答更出乎意料,但卻教海-稍微放下一顆懸宕的心。他用一種輕如和風的聲音說︰「在舞會里,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叫凌海-,對不對?」
哦!原來他也是參加舞會的眾多人口之一,他還打听出了她的名字,看來,他不像在騙人!不過海-確定自己絕對不曾在舞會中見過他。如果她見過他,也絕對不會輕易忘記他!
因為就算在昏暗的巷道里,她也看得出他是個頗出色的男人。他應該有孫梵那麼高,乍看和孫梵有點神似,但他卻是個和孫梵完全不同典型的男人,他的穿著很正式,筆挺的西服西褲,幸好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像孫梵留個時髦型的馬尾頭及穿一邊耳洞,帶一只耳環!他和孫梵一比……
去!去!干嘛老拿別人和孫梵比較,去他的孫梵!她努力把他驅逐出腦海,開始正視眼前這個男人和他的問題。她有點遲疑的繼續說道︰「我不記得我曾在舞會中見過你!」
「舞會里人多,燈光又黯淡,你不見得能看見每一個人,更何況,你在花園里流連的時間遠比在舞會里的時間多得多了!」他雙手斜插入褲袋,語氣相當嘲弄。
「你真小人,你在偷窺我!」海-不悅了!如果,這個男人一直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那麼便意味著他也看見了她和孫梵跳舞、被孫梵強吻及她甩孫梵一巴掌的種種丑象了!
可是他對她的指責,似乎頗不以為意,他只是留了個微笑在唇際,表情深思的說︰「你的柔軟和強悍,同時令人印象深刻!」
「可惡!」海-忘了自己剛剛還怕他怕得簌簌發抖,此時此刻,她氣憤得把問題直丟到他臉上,「那我的長短腳呢?我的長短腳有沒有令你印象深刻?」
「如果我真心想和你交朋友,這個不是問題!」他氣定神閑的答。
「問題是!我長這麼大,豬心、雞心、還有「狼心」看過不少,就是沒見過「真心」,況且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聳聳肩,她很干脆的潑他冷水。
用神秘莫測的眼神審視她幾秒,他才沉靜的說︰「孫梵並不適合你,他太狂妄不羈,也太吊兒郎當了,他是匹野馬,你抓不住他的,你不是他的對手!」
「誰說我要抓住他了?他是我姊姊凌海蘭的現任男朋友,以後搞不好還是我的姊夫,我不準你胡說八道!」「姊夫」兩個字,讓海-的心陣陣悸痛,不過她還是很跋扈很火爆的反駁眼前這個男人的論調並嘲諷他︰「而你,又由哪點斷定你適合當我的男朋友?」
「確實,孫梵目前是你姊姊凌……海蘭——的男朋友!」提到凌海蘭這個名字,他眼中光芒一閃,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以你道德良知的標準來說,你根本不可能對自己的姊姊橫刀奪愛,可是明眼人都能由你看著孫梵的眼神看出,你為他深深著迷!至于我適不適合你,只有等待時間來證明了!與其每個人都在矛盾中掙扎,倒不如好好找出一條道路!」
很奇怪的,最後兩句話,他說得好小聲,語氣中透著許多寥落與無奈,而他提到孫梵,不,是提到姊姊的名字時,他眼中有股奇特的閃光。
這個男人,爾雅溫文,卻深沉內斂,仿佛在他心中,也收藏了無盡的秘密,他引發了海-的好奇心!尤其是他最後那兩句「與其每個人都在矛盾中掙扎,倒不如好好找出一條道路」的含糊話,莫名其妙的激勵了剛剛才下定決心要轟轟烈烈談場戀愛的海。
她想,反正自己遲早都要交一個男朋友的,而眼前這個比起孫梵來又毫不遜色,帶出門更不會有礙觀瞻,還能吸引天下眾女性的艷羨眼光呢?再說,他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不要白不要!
想到這里,她收起一點都不淑女的惡形惡狀,演戲似的朝他綻放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感覺虛假的燦爛笑容。假裝漫不經心的說︰「有件事我覺得很不公平,你知道我叫凌海-,而你總不會沒名沒姓吧?」
「我叫——叫我阿杰吧!」他猶豫了幾秒才說。
「阿杰?喔!原來你姓「阿」名「杰」啊!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早知道你就讓我猜一猜,搞不好我用膝蓋都可以猜到!」對他不以真姓名示人,海-不以為然的諷刺。
「你的反應真是太快太敏銳了,難怪,孫梵會對你深感興趣。他一向無法抗拒有無邪眼楮及慧黠思想的女孩!」他搖頭苦笑著下斷語,儼然一副孫梵「通」!
翻臉比翻書還快,海-馬上收起笑意換上另副馬臉犀利的警告道︰「阿杰,我必須慎重的警告你——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我交往,那麼你第一件該做的事是——忘了孫梵和我在花園里的那一幕,因為,那是我的恥辱!」
「說實話,這件事滿強人所難的,不過勉強可以接受。」他裝出痛苦的表情。突兀的問︰「那——第二件事呢?」
「什麼第二件事!」她的反應又變得有點遲頓了。
他斯文的微笑,那微笑中卻帶著極多的諷刺與澀味,「你們女孩子不是一向喜歡開條件嗎?不論是談愛情還是請婚姻!你要求的第一件事我答應了,而我在此等候你下達第二個命令。」
第二個命令?阿杰這論調新鮮了!不過一想到自己剛才那種跋扈的語氣,儼然像在下命令了!而他,並沒有義務忍受她的命令與跋扈,一思及此,她有點赧然的朝他哂然一笑。
「好上帝,你終于真正擺月兌你的苦瓜臉了!當你發自內心笑著時,你很耀眼,很漂亮!」他衷心的贊美,接著他像在拍自己兄弟般的輕拍她的肩膀說︰「來吧!我的朋友,我正等著你差遣第二件事呢。」
「我們去喝酒!」突發奇想。「長這麼大,我還沒去見識過PUB呢!走,我們去喝喝酒,順便讓我開開洋葷。咱們——不醉不歸!」她一臉豪邁。
「好,不醉不歸!」阿杰豪爽的附和!
「等等……」她猛然止步,兜過頭睨他一眼,很正經嚴肅的說︰「我得先強調一點,如果,只是如果!我喝醉了,你得發誓你會君子,不會乘人之危佔我便宜!」
阿杰似乎並沒有想過這種事,他楞了一下,才接著開玩笑說︰「連佔一點點便宜都不行嗎?像偷個吻之類的!」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海-沒有絲毫商榷余地的猛搖頭。
「好吧!我答應!」他表現一臉遺憾。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換她哥兒們似的輕拍他的肩。
阿杰一把牽起她的小手,向前邁開步伐。
海-邊走邊想著︰有個男人在身旁,並把眼楮只專注在自己身上的感覺真好!可是——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深感寂寞!而她,無法猜測和初識的阿杰如此漫無目的地走著,終點會是什麼?
終點是……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頭痛不已的哀哀申吟!
當然,海-知覺到頭痛時,已是翌日的近午!
前一個夜晚,她和阿杰真的實踐了「不醉不歸」的約定,她忘了自己喝下多少調酒?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里?她醒來時,只感覺到口干舌燥、昏昏沉沈。
而她的床前,有端著牛女乃和面包、滿臉憂心忡忡的母親及坐在椅子上假裝閱讀卻一臉若有所思的姊姊海蘭。
「你醒了嗎?小-!」母親一察覺她的動靜,馬上放下托盤,飛快回到她的床畔,模模她的額頭,拍拍她的頰,仿佛她是個生了重病的人。
「媽!昨晚……大概讓你為我擔憂了,很對不起!」海-吶吶的道歉。
「沒關系,沒關系的,很難得看見你那麼快樂的又唱又跳。」坐入床沿,母親托起她的手掌,很慈藹的輕拍。「昨晚,送你回來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很正派,他很清楚的說明你們去喝酒了,他還說十分抱歉,不知道你酒量這麼差,否則他也不會叫那麼烈的酒給你,還有,他要我提醒你,酒喝太多會傷身,他希望你下次見到他時,不要、嗯……不要「命令」他陪你去喝酒!最後,他留了咱們家的電話,說是他會打電話給你!」
又跳又唱?那她大概是丑態百出了!這個臭阿杰,還跟母親說她「命令」他,真是差勁透了!他如果打電話來,她非得為這件事罵得他狗血淋頭不可!
海-暴躁的想著。不過一接觸到母親那充滿憂慮的眼楮,海-就一陣心虛。她不能否認,喝酒,純粹是一種發泄,她只想抹去被孫梵當成小孩子來對待和欺侮的記憶,可是當她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時,擾憂的仍是母親。
對她這個女兒,母親總是在扮演一種既包容又無奈的角色。打從她出車禍那天起,母親便不曾對她說過什麼重話,至于她有一陣子因行動不便的不適應而產生的乖張、易怒的行為,母親總是盡量用小心翼翼的態度來淡化。母親對她是既純厚又謹慎的,好像深怕在她傷了腳之後還傷了心,她和父親從不逼迫她做任何她不喜歡的事,也很少阻止她做任何她喜歡的事。
有時回頭想想,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父母親這樣全然的愛。十七歲時那場車禍,父母親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錯,錯全在她自己的疏忽及貨車司機的粗心。也許,父母親唯一的錯是在于他們生養了她,于是他們便得責無旁貸的分擔她的痛苦。
而面對父母的關愛與寬容,她、永遠只有吝嗇的一句對不起或謝謝你!
十七歲以前,她不是這樣子的,她愛笑、愛鬧、愛撒嬌,一句句「爸爸我愛你」或「媽媽我愛你」就像口頭禪一樣,總是掛在嘴邊上,一天不說上幾回,父母還會覺得奇怪。車禍以後,她這些話就一句也沒有出口過了!歲月逐年過去,她鎖住了自己的情緒也鎖住了自己的心事。
只是每次無意間瞥見母親烏絲上平添的白發,海-就有淡淡的哀愁與深深的愧疚,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勇敢的對母親說︰「媽,放下你肩上扛著的擔子吧!不要再為我擔憂了!」可是她沒有勇氣。習慣是會改變人的,習慣使她變膽怯了!
像現在,她也只能輕輕回拍母親的手背,公式化、僵硬化的答應母親一句︰「媽,謝謝你!」
母親更一如以往,用一種放寬心的信任與縱容,邊起身邊忙著問她︰「肚子餓了吧!先吃點面包和牛女乃填填肚子,媽現在就去準備午餐!有你和小蘭最愛吃的炸雞排!」
說完,也不待海-回答,便興匆匆的走出她的房門去張羅了。
一直安靜坐在海-斜對面那條長躺椅上的海蘭這才施施然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用一種漫不經心又頗不以為然的態度搖頭說︰「炸雞排?媽不知道我們根久以前就不愛吃那種高熱量的食物了!可是那是你十七歲以前的最愛!可憐的媽,她一直悉心的想尋回她那個因車禍而消失的可愛女兒。」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海-扭過頭看著因九月涼風而飄動的窗簾。窗外,有點陰霾。
「因為——我覺得母親縱容你這個小鬼太久了!」海蘭一臉嚴厲,不過才數秒,她就噗哧一笑,坐入母親剛坐著的床沿位置,丟掉一臉嚴肅的說︰「你知道,你這小鬼昨晚可害慘了孫梵和我,打從我們發現你從舞會失徐起,我們就找你找得人仰馬翻,天昏地暗,幸好孫梵送我回來時,你正好醉得一塌糊涂,像個五香茶葉蛋般的被人送回來了!」
「什麼是「五香茶葉蛋」?」海-感覺滑稽的問。
「蛋怎麼走路的你知道嗎?」海蘭突兀的問。
這個問題更滑稽了,海-失笑的答︰「蛋不會走路,蛋只能用滾的,也因此人民會發明「滾蛋」這句用語。」
「正是,昨天你醉酒的樣子還真像一顆「滾蛋」。」海蘭用很精采的神情及語氣描繪著︰「東倒西歪連滾帶爬,再加上你身上那股混合了酒味、煙味、香水味的雜陳五古,你這不叫「五香茶葉蛋」叫什麼!」
對姊姊的牽強附會,海-不置可否的聳肩一笑。
海蘭注視海-幾秒,她相當佩服也相當氣惱這個妹妹遇事那股淡化、處之泰然、不慍不火的勁兒。自從那場車禍之後,她變得好內斂,好沉靜,內斂沉靜得讓人無法一眼透視,海-真的不再是她多年前那個單純、率真的妹妹了,她的眼神中蘊藏著太多秘密與憂郁!
偶爾,海蘭會有去挖掘那些秘密的沖動!此刻,她就忍不住好奇心的月兌口試探,「你還沒有告訴我,昨天為什麼會在舞會中臨陣月兌逃?」
海-一愣,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她總不能對姊姊老實說是因為孫梵騷擾她吧!好半晌後,她才用手指畫著被單,表情淡然的說,「因為我當壁花當累了,而我到花園散散心時,又正巧踫到我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所以我就當場和他私奔了!」
「听起來很浪漫!」海蘭咯咯輕笑,「真遺憾,孫梵送我回到家門口時,你的白馬王子正好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不然我們倒可以見識見識我們一向自視甚高的海-妹妹,會為什麼樣的男人一見傾心?」
「我一向「自視甚高」嗎?」海-苦笑著反問姊姊並低聲嘲弄自己,「應該說我一向「自卑甚高」才對,你也不要浪費太多想像力在阿杰身上,他只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阿杰?!你說你新交的朋友叫阿杰?」海蘭十分突兀的揪住海-的手腕,她的臉色十分雪白,神情十分恍惚,和那天在海-花坊里的表情一模一樣,仿佛她突然被下了咒語般。
第二次見到姊姊這種神情的海-,心中十分緊張惶惑,「阿杰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嗎?」她不明所以的問。
「他的全名叫什麼!」她把她的手腕揪得更緊。
「他沒有告訴我他的全名!」
「那……他的長相怎樣?」仿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海蘭放松妹妹的手腕,但她仍鍥而不舍的追究著。
海-不懂姊姊為什麼會對阿杰深感興趣?難道,這也是姊妹間一種必要的比較嗎?比較看看誰的男朋友出色?
若真要拿阿杰和孫梵來做比較,兩者應該是平分秋色吧!可是因為她和阿杰八字還沒一撇,再加上為了滿足姊姊的比較心理,海-干脆背道而馳的形容︰「阿杰的長相,嗯……身高有點「五短」,身材有點「中廣」,臉孔有點「憨厚」,表情有點「呆滯」,除了這些外表上的優點之外,他另外還有一項屬于內心的優點,套一首歌的歌詞是「我很丑,可是我很溫柔,外表冷漠,內心狂熱……」那就是阿杰,他——並不太難想像!」
听完海-的形容,海蘭還真有點目瞪口呆,她沒想到海-口中的阿杰竟是這副德行,那和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完全不同,這也令她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氣。她一掃剛剛的怪異神情,既愉快又寵溺的拍了拍海-的頰,說︰「我的小妹終于開竅,也開始交男朋友了!哇!真教人興奮。如此一來,孫梵也不必因為和你在花園里那玩笑的一吻而耿耿于懷了!」說末兩句話時,海蘭的表情又轉為深思。
「啊!什麼?姊姊你知道……孫梵他……」換海-目瞪口呆!天!孫梵真的瘋了,他怎能向姊姊招認這件事啊!可是好怪,姊姊卻一點生氣的跡象都沒有!
「什麼都逃不過我的法眼的!」海蘭的微笑變得牽強了,「昨晚我在花園里找到孫梵,他正一臉燠惱的捶著某棵樹的樹干,當我感覺奇怪的問他有沒有看到你時,他苦哈哈的笑著說,你被他嚇跑了!」海蘭看著自己的手指,眉頭略微攢緊,慢條斯理的講話一字一字地吐出︰「孫梵還說,他在花園里教你跳舞,然後情不自禁的吻了你……」
「姊,你不要誤會,他只用唇點了一下我的頰,他後來有強調,那純粹是個兄弟姊妹式的吻,他只是開我玩笑……」海-被海蘭的話嚇得差點彈跳起來,斜倚在床上的舒適姿態也霎時變成端正筆直,多年以來她第一次在姊姊面前失去鎮定,而這全拜那個該死的孫梵所致!
海-打心底咒罵,但回想到昨晚那一吻時,卻仍忍不住心跳加劇,面紅耳赤。
犀利的觀察著海-的舉動半晌後,海蘭若有所思的說︰「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說實話,昨晚我還為了這件事不舒服了好一陣子!」海蘭咬咬唇,眼淚自然的就浮上眼眶,她哽咽的強調︰「你們一個是我的妹妹,一個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你們之間有任何曖昧,那……那我準會受不了,我……我干脆死掉算了!」
這些話更教海-驚得由床上猛跳起來,她緊揪著姊姊的手,看著她帶淚的眼楮,焦灼的說︰「姊,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孫梵和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他大概是同情我這個跛腳仙當壁花當太久無聊,才來教我跳舞開我玩笑,昨天,是孫梵的生日,一個那麼開心的日子,他是有權利尋別人開心的!」
海-好怕自己會愈描愈黑,可是姊姊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釋,只見她吸吸鼻子,眨眨眼楮,眼淚尚未收回就破涕綻開一個笑顏。
她說︰「是啊!我想也是,孫梵只是尋你開心罷了,他根本不可能看上你這樣的女孩!」海蘭有意無意的瞥了海-的腳一眼,眼中光芒一閃,繼續說︰「既然你們兩個都說那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那一定就只是個玩笑,我會信任你們!」
海蘭姊姊眼中那股犀利的光芒讓海-不自覺的放松和她交握的手,跌坐回床上。姊姊那眼中有些什麼?一閃而過的無情與輕蔑?!海-心中不禁泛起酸楚。
是啊!姊姊根本不用擔心,孫梵絕對不可能看上她這樣的女孩子,她只是孫梵尋開心的對象罷了!而這種一再的體認,更教她的心疼痛千百倍。
海蘭姊姊終于像個審訊終結的法官,在得到她滿意的證供之後,她志得意滿的由床沿站起身,玩笑的說︰「昨晚我告訴孫梵,幸好,他只是吻你的頰,否則,他大概就要變成奪走你初吻的男人,而那會讓你抱憾終身的!」
我是注定要抱憾終身了!海-自嘲的想著。但她裝成有點頭痛的抱怨︰「姊,你真有夠「八卦」呢!怎麼連這種事也和孫梵討論,你簡直是要陷害我,唉!以後你讓我拿什麼臉去見人嘛?」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海蘭嘻嘻而笑,「二十一歲還沒被男人吻過,表示你很純真,不過,你得加油了,否則再下去,真會被人家嘲笑是老姑婆-!」她旋身,走到梳妝台前邊順了順頭發邊問︰「小-,你今天開不開店?還是要為你的「新歡」阿杰公休一天!」
「我沒那麼多情,八字還沒一撇呢!下午,我會去開店門!」海-透過鏡子望著姊姊,不帶勁的說。
「那好,我待會兒還有一堂課,我們回頭見嘍!對了,麻煩你順便告訴媽,炸雞塊全留給你,我不吃了!拜!」
回頭朝她嫣然一笑,海蘭姊姊便像只輕盈的粉蝶兒般打開房門,邊哼著歌走下樓去了!
海-怔忡的透過未關上的房門目送姊姊的背影,海-這才發覺姊姊未經她允許的把那對她最喜愛的綁珠發夾給夾走了,它正在姊姊兩鬢的發際閃著瑩亮的光華。
突然間,海-有點痛恨姊姊的自作主張與目中無人,現在的姊姊似乎一點尊重她的意願都沒有。難道,愛情對一個人的影響真的那麼大嗎?以前,因為她的腳,姊姊連一句刺激她的話都不敢說,現在,為了孫梵,姊姊甚至連她的殘缺都拿來大做文章了!
或者,她不該怪罪姊姊奇特的改變,而是該怪孫梵那個人的魅力太無遠弗屆了!
阿杰有孫梵如此的魅力嗎?也許有,也許沒有。昨天,她太急于掙月兌孫梵那一吻所帶給她的震撼與沖擊了!而在經歷了今晨與姊姊的對話之後,她更體認——是她該確確實實掙月兌那段青澀的「青鳥之戀」了!
也許,阿杰正是那個能為她準備幸福窩巢的男人!如果不是,也一定還會有另外一個篤信幸福、珍視幸福的男人來捕捉她!
目送姊姊消失的身影,她用無與倫比的勇氣告訴自己︰勇敢的往前飛吧!你不再是只為了孫梵而揚不起的青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