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楚天漠被收押進大牢後的十來天,水翎終于弄懂花綺的想法了!
這期間,花綺較以往有些不同,先前那個笑容燦爛,說風就是雨的花綺不見了,雖然她還是會笑臉迎人,可明顯的是強顏歡笑,她的眼底,總鎖著濃濃的憂郁;她的心底,總藏著重重秘密。
一听水翎提起,她們的額娘芹福晉與大姊縴月及四妹妹鏡予正在來江寧的途中,花綺先是喜,繼之眼里又漫進一抹愁緒。
最讓水翎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是,花綺竟然跟她說,假使有一天她不幸先阿瑪、額娘與眾家姊妹而去,她要求姊妹們不要心傷,要求姊妹們代替她承歡父母膝下、克盡孝道,那語氣虛無得彷如在交代遺言,弄得水翎心驚肉跳。
水翎追問花綺原由,可花綺的嘴卻像個臭蚌殼似的一個字也不願吐露。
只是這些天,「江南神捕」是亂黨余孽、潛伏衙府就是想伺機行刺君王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就連靖王爺也想不通為何風聲會走漏?
水翎曉得阿瑪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也曉得阿瑪視楚樵為棟梁之才,否則,阿瑪絕對不會紆尊降貴的請求他與花綺締結白首之盟;也正因為阿瑪如此愛才惜才,所以才不願草率的替楚樵扣上謀刺君王的大帽子,更不願馬虎隨便的將他推向斷頭台。
水翎听夫婿說過,阿瑪與姊夫打算先暫且假裝這碼子事沒發生過,當然,楚樵仍須羈押看管,但阿瑪會利用時間弄清楚樵亟欲行刺聖駕的原因,然後再衡量該怎麼做?能如何做?
可誰也沒料到,這件事居然被大肆渲染了開來,更教人措手不及的是,皇上身邊的副總管畢公公竟湊巧的身在江寧,並于兩日前捧來一紙聖旨。
聖旨的大意是說,聖駕正在前來江南的途中,因畢公公先下江寧來處理事務,無意間听說有亂黨余孽打算謀害聖上,經畢公公快信回報,聖上龍顏大怒,要求于接旨後兩日內將叛逆楚樵斬首示眾,絕不寬貸!
靖王爺接下聖旨後,即使心中再覺可惜,也因聖命難違而不得不放棄徇私的念頭,並宣布于後日午時將楚樵問斬。
水翎一直注意著花綺的神情,當阿瑪宣布完時,花綺的臉色起先是灰敗慘淡,可不過半晌,她就恢復了平靜,甚至還不自覺的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水翔自然是愈來愈覺得納悶,連著近半日,她都極密切的觀察著花綺,她雖推敲不出花綺的思緒,可總隱約感覺到一股不祥正悄然的在織造署里氤氳、彌漫。
是夜,水翎睡不著,披衣坐起,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天際,不意卻瞥見兩條人影躡手躡足的往東進的屋子走去,水翎認出其中之一是花綺,另一個則是查錦。
東進屋子的最里頭就是囚禁楚樵的重地,花綺偕查錦前去究竟想做些什麼?是要救人?或者是來賀喜他即將身首異處?
水翎悄悄地跟隨著,看到花綺進了獄門,並遺出守衛,換查錦替她把風。水翎一直以為花綺是來向楚樵耀武揚威的,可她實在禁不住好奇,只好現身示意查錦莫要張聲,之後,她悄悄的進了牢門,隱在燭光照不到的一隅,眼耳並用的听看牢房里正發生的事--
「天漠,我來看你了。」花綺意外殷切的投入他的懷中。
十來天不見,楚樵的下巴上已長出胡髭,臉也變得清癭,乍見花綺,他平靜的臉龐居然發起了光,不過,他很快就回復漠然。
「春夢秋雲、聚散容易,看什麼呢?」他淡淡地問道。
「你恨我?」偎在他沒有動靜的懷抱里,花綺臉色蒼白的仰頭瞅他。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又能恨什麼?」
「你恨我在阿瑪,以及兩位姊夫面前出賣你。」花綺孩子氣的垂淚、抹淚。「你恨我任性。」
楚樵凝視花綺良久,才徐徐的輕嘆。「傻瓜!我不恨-,真的,我曉得-之所以如此,定有-的道理。」他輕憐蜜意的擁緊她。「何況,我早已應允,絕不計較-的任性。」
「你當真不怪我?」
「當真,君子一言九鼎。」
「那麼,想不想听听我的道理?」
「不听白不听,畢竟那是-該我的,可若-不想講,又另當別論了。」對于一個即將面對死亡的人而言,楚樵平靜理性得嚇人。
「我不能不講,天漠,畢竟,這或許是咱們今生今世最後一次的交談。」花綺含淚看他。「你可能已經听說,聖上降旨,後天午時要將你斬首示眾。」
楚樵苦笑。「死,有重如泰山,輕如鴻毛,我楚天漠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只是沒料到會死得如此難看。」
「天漠,正因為了解你,所以才任性的妄動輕舉。」花綺伸展縴指,摩挲楚樵下巴上的胡髭。「當今聖上,並非無道昏君,他靜而存養、動而省察,好慕不衰的治理國家,實功下達的創造了太平盛世,假設今日你成功的刺殺了他,雖報了你楚氏一門五十余口的血海深仇,可又有多少人將會因為國家失了龍頭而付出代價?也許梟雄群起爭位奪權、也許頻生戰禍、生靈涂炭,陷千萬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
「可又像你說過的,是你的仇,若不竭心盡力、戮力以赴,你此生定要時時刻刻掛懷,不得寧靜,于是,最兩全其美的方法便是,我先坑你一條命,再一命償一命。」
聞言,楚樵一愕,一驚,猛然揪住花綺在他下巴游移的縴縴素手。「-……-在盤算著什麼傻事?」
「或許傻,可今生今世我什麼都不想求了,我求的是咱們的來生來世,你生,我奉陪;你死,我更要奉陪。」
「呆、傻、蠢、笨!」楚樵一字一頓的咬牙罵道。「這麼做,于事何補?」
「人道是『情天難填恨海』,今生我竟體會良多。我害怕這一世我若多作的停留,會再換來他生他世的憾恨,如不緊緊追隨,又怎能跟得上你的腳步?」花綺的臉上出現了生死相隨、無怨無悔的堅決神采。
楚樵啞口無言,唯一能顯現他混亂心緒的是他在花綺手上緊了又緊的力道。
「你切莫難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她輕輕掙開楚樵,拉起腕袖,露出手腕上的兩只青玉鐲。她拔下其中一只,只見那上頭以雙心如意結編系成一條如項鏈般的粗索。
她松開他纏繞在頸上的辮發,取而代之的是那只已成項鏈墜子的青玉鐲。
「這是咱倆來世相認的信物,你曉得的,黃泉渺渺、魂魄悠悠,還有那孟婆的忘魂湯,總要催人心肝、斷人腸。我怕……怕來生來世,雲雲眾生之中,尋你不易,覓你不得;更不曉得來生來世還能否保住這同一形式的臭皮囊!我更怕來生來世重逢時,卻面對面不識啊!
「所以,拿你贈我的這對玉鐲來做咱們的信物,做咱們的印記,它太小,套不上你的手,我便替它系上皮索,將它掛在你的頸項上,盼它能助咱們一臂之力,讓咱們『對面相逢應得識』,而不是『縱使相逢應不識』。」
楚樵笑了,大概是笑花綺的天真爛漫吧!「不曉為何,我眼底竟有種刺痛戚。也許是因為我當真喜歡用鐲子來裝飾頸項吧!可-是否曾想過,我即將問斬,萬一我頸子斷了,這只青五鐲會流落何方?」
「你的顧慮不無道理。」花綺也笑了,淚卻撲簌簌的落了下來,想必她心中定有「天也護,來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的感慨吧!
她含淚沉吟半晌,忽然道︰「明晚我再來會你,並帶來一把匕首及兩杯鴆酒,事已至此,不如咱們自行了斷,一來可免你身首異處,二來可免我受他人阻撓,你覺得如何?」
還能如何!面對如此碧水縈回、情深無悔的冰雪佳人,他楚天漠今生今世又復夫何求?只見他格外鷙猛的擁抱住花綺,讓兩顆頭顱熱烈的交疊。
躲在牢房一隅的水翎看了心雖驚,卻也不覺淚濕衣襟。她終于弄懂花綺不是來撻伐楚樵,而是來同他殷殷話別的;也終于弄懂花綺因為深愛楚樵,正打算不顧一切的以身相殉。
水翎是懂得這種生死相許的感情,她與夫婿尹鴻飛不也是經歷了幾番大劫大難,才得以殷殷相守的嗎?可同樣的,她也懂白發人送黑發人那種骨肉手足葬喪相送的痛啊!
不行!水翎想了想,她決定要設法阻止花綺做這樣的傻事!
她悄然退出牢房,踫上查錦時,水翎看出查錦的欲言又止,深知姜還是老的辣,想必他早看出花綺的不對勁了。
水翎示意他噤聲,還小聲的求他不要告訴花綺她曾進去過,並且強調--她會想法子。
是夜,水翎失眠了,其實她也明白,對這樣一份已算死生契闊的感情,根本是無法可想的啊!眼前唯一可行的,似乎是對花綺曉以孝義、動以親情,看能否軟化她執意殉情的決心。
可令水翎為難的是,額娘和姊妹們不曉得何時才會到?讓阿瑪、姊夫和鴻飛幾個大男人聯合來勸說,又怕說服力不夠,反而弄巧成拙。再加上時間所剩不多,真教水翎心情惶惶,擔憂得五內如焚。
然或許是上蒼垂憐吧!天老爺可憐水翎對花綺的姊妹情深,翌日近午,家丁便來報,芹福晉的船已泊在運河口,不一會兒,芹福晉與縴月、鏡予的轎子更是直接進了織造署,霎時間,織造署偌大的廳堂突然熱鬧了起來。
花綺自然也出了房門,強打起精神迎接額娘,臉上的表情是極為復雜的--邊欣喜能見額娘和姊妹最後一面,一邊又心酸這居然是「最後」的一面。
水翎一直頗細心的觀察推敲花綺的舉止,自然也看出她內心的波動,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在放棄自己熟悉、摯愛的一切時,不免心有難舍;而水翎阻撓花綺做傻事的唯一勝算,便是以骨肉親情來開解她的心結,催化她的執意。
既知唯一的勝算在哪兒,水翎焉有不盡快行動的道理!反正整個廳里大都是至親,毋需避諱。
一番久別重逢的噓寒問暖後,水翎遣退了幾個忙著伺候茶水的僕役,更讓眾親人感覺訝異的關起所有門窗來。
「翎兒,-這會兒是在做什麼?」鴻飛率先發覺水翎的異樣。
水翎衡量了一下,微瞥有些忐忑不安的花綺一眼道︰「翎兒要請大伙來評個理!」
「評理?評什麼理呀?」任昕也覺得莫名其妙。
「有人……咱們里頭有個人打算偕她的情人直奔九泉,卻連知會都不知會咱們這些親明好友一聲……心可真狠哪!」水翎忽而努嘴、忽而扁嘴。
此話一出,立刻嚇壞了所有的人,唯獨花綺低頭不語。
「誰?翎兒,-說的是誰?」大姊縴月駭然的問。
「還會有誰?自然是咱們那刁鑽古怪的三妹妹-!」水翎轉身看著花綺。
「花綺姊姊?」四姊妹中最小的鏡予呆了呆。
一向有些天賦異稟,只要陷入冥想便能洞見未來的她,在由京城出發來江寧之前,心里便有些異常的忐忑,在她的夢景里,曾出現她三姊姊落水,後來獲救,卻又遭匪劫掠的真實影像,可那些都逐一化險為夷。
唯獨最後那個夢景,她見她的三姊姊手握一只青玉鐲,悠悠晃晃的徘徊在某個風煙滾滾、缺乏人氣的地方,神情茫然、淒惶,像在尋覓什麼,又像迷失了方向。
莫非……那夢境暗示的正是這件事,她的三姊姊注定要迷途在黃泉路上?
鏡予心中大感震驚,卻不敢妄動聲色。
身為母親的芹福晉顧慮得可沒這麼多,她一臉緊張。「翎兒,-究竟在暗示什麼?花綺又是怎麼了?」
「三妹妹她……唉!她呀……她不只唬弄,還誆騙咱們,阿瑪,您可知她出賣並指控楚樵圖謀-君的目的為何?她可不是真恨楚樵毀了她清白,也並非真不屑楚樵勾結亂黨余孽的事,她盤算的是今天夜里,一把匕首及兩杯鴆酒,偕楚樵黃泉路上相逢,說得更清楚明白一點,三妹妹與楚樵早已種下情意,並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而為了顧全某種大局,他倆打算今晚以身相殉、共赴九泉,額娘,您說我這三妹妹絕不絕?狠不狠?居然連提都不提,就打算和咱們從此人鬼殊途、天人永隔。」
「綺兒?!」芹福晉不听還好,這一听,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綺兒,-二姊說的可是實情?」
花綺終于緩緩的抬起頭,她淚染雙頰,臉色愁慘,不用說,她的神情已言明了一切。
「這算哪門子的玩笑啊?」芹福晉卻板起了臉孔,一副拒絕相信的表情。「我千里迢迢的打京城來,就是來听-們兩個女娃兒胡言亂語?」
「額娘,二姊說的……全是實情。」淚水糊了花綺的雙眼,她「喀咚」一聲,雙膝跪地。「阿瑪、額娘,請您們原諒女兒的不孝。」說著,她開始朝父母磕頭。
芹福晉急了、慌了,她仍沒搞懂,怎麼才幾個月不見,一向開朗的女兒居然走了樣。「綺兒,-別嚇額娘。王爺、王爺,你瞧綺兒她……」
靖王爺則是一臉的氣急敗壞,事情怎麼又變復雜了呢?花綺怎麼又會牽涉在內了呢?原以為這小妮子真恨透了楚樵,才一心想置他于死地,怎麼會又變成她生死無悔的想跟著楚樵上窮碧落下黃泉呢?唉!這倒真應驗了一句俗話,「女兒多,煩惱幾牛車。」
「起來,-起來說,把一切都給我說清楚!」靖王爺煩躁的來回踱了幾步,大袖一揮,示意縴月和水翎扶起花綺。「楚樵明日就將問斬,即使-想跟著死,也得把-和他的前因後果給咱們交代清楚,否則,-說死便死,那-額娘十月懷胎,再加上十八年來含辛茹苦的拉拔-長大,又算什麼?」
王爺這番苛責,令花綺的淚掉得更凶、更急了,可她也知道,阿瑪說的非常有道理,父母辛苦的教育、養育她們,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她是不該沒有交代半句便任性的往自己擇定的路上走。
「阿瑪、額娘,女兒自知擅作主張是大不孝,可正因為女兒與天漠明白今生已然無望,我倆才會寄望來世……」
「你倆幾時無望了?阿瑪本有意成全,是-自己揭他的底細,假使不說出他圖謀-君這件事,或許你倆如今已成恩愛眷屬,又何須相約走上黃泉之路?」
「阿瑪,你有所不知,如二姊所言,我這麼做是為了顧全某種大局啊!」
話閘子一旦打開,花綺便如滔滔江河,盡情的吐露出她與楚樵初始的互相憎惡,到之後兩情相悅,乃至死生契闊的種種原由;當然,還有楚樵-君,花綺出賣楚樵,以及兩人說定自行了斷的前因後果。
听完花綺陳述當今聖上下令剿殺楚家一族的說法,在場的一干皇親貴族皆感錯愕。
「楚隸?我听說過此人,是昔日聖上身邊的御前侍衛,官拜三品,後來卻不知為何緣故辭官回鄉,更不知為何緣故,在他家宅內被刺殺身亡?-皇叔確實對我提過這件事,且他語氣中隱約透露著遺憾……
「唉!誰想得到,楚捕頭居然是楚御衛的兒子,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可我萬萬不會相信,你皇叔是楚氏滅門血案的主使者,平日他雖然有些皇帝架子,可他至少是個親民愛民,黑白分明的泱泱君主,絕對不可能會濫殺無辜。」靖王爺難以置信的說。
「除非向聖上求證,否則,咱們也難判斷這血案背後的真相,也許是楚捕頭的父親當真做了什麼罪無可赦,該罪誅九族的事;也或許是皇叔一時不察,遭小人蒙蔽,才殃及無辜。
「總之,咱們根本不該如此輕率的就斬了楚捕頭,無論真相如何,事情總該查個水落石出,給楚捕頭一個交代。」任昕提出他的看法。
「姊夫說得有理,其實,聖上不是無道昏君,從他願意提攜、願意供給洗別家父冤情的機會便足可證明,他是個借才愛才的君王,因此,我贊同姊夫的說法,咱們該暫緩行刊,先查個透徹清明。」尹鴻飛附和。
「大姊夫、二姊夫,花綺在此代天漠謝過你們的熱心,可惜皇命難違,更難的是,楚氏五十余口人命再難復生,天漠心上的血痕,也永難抹乎。」花綺絕望的搖頭。「誰願意放著好日子不過去承認自己勾結亂黨?只因我太了解天漠心中的兩難--其一,行刺若成功,血仇是報了,但國家社稷的根基可能也會傾圯,畢竟,國不能一日無君;話說回來,放著血仇不報,他苟活人世也難得平靜、難圖心安,更無顏見泉下父老,因此,為求周全大局,我倆只得出此下策,至少我倆沒有危害社稷,也不求苟活人世。」
花綺噙著眼淚,哀懇的望著父母。「阿瑪、額娘,這會兒你們定能明白天漠與我『今世今生作有情痴,人間無處著相思』這類人的痛苦了吧?」
「我的兒呀!-為何這麼痴傻?這原不是-該受的罪,-該償的孽啊!」芹福晉也掩口啜泣,「人世間的情愛,本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回頭吧!綺兒,今日失了個楚樵,明日阿瑪、額娘再幫-找戶好人家,生幾個胖女圭女圭,包管-一旋頭便將他忘了……」明知女兒會對她的話心生反感,可身為一個母親,面對一心尋死的女兒,她又能如何呢?
「是的,-大姊夫任昕的二弟任皓貝子已開口同我提親。」靖王爺趕緊附和。「綺兒,咱們可以馬上辦喜事,只要-點頭,-大姊夫保證怡王府沒有人敢嫌棄-!」
「阿瑪、大姊夫,請別再為我白費心機了。」花綺斷然的拒絕,「阿瑪,『花若再開非故樹,雲能暫駐亦哀絲,不成消遺只成悲。」女兒已是天漠的人,即使他人不嫌棄,女兒也不能背叛天漠。
「額娘,在女兒心中,其余本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唯天漠例外,他是女兒的心、女兒的眼、女兒的呼吸吐納,女兒不羨富貴權勢,也不敢妄想今生今世,只求阿瑪和額娘成全,成全我倆的來生來世。」說到這,花綺淚已成川成河。
芹福晉與另三位女兒縴月、水翎,鏡予又何嘗不傷心,她們簡直可說是哭成一團了。
「是、是!都說是為了成全-的來生來世,可-卻忍心教-的親人手足痛苦這一生一世,-人走了倒干脆,沒知沒覺的,可咱們卻得活著終生抱憾,白受罪……」芹福晉心痛至極,聲淚俱下的控訴。
「額娘,女兒不孝,不是女兒不願再承歡膝下,而是女兒難兩全……」花綺再度雙膝著地,哭得驚心動魄、摧肝折膽。「阿瑪,請原諒女兒任性,請阿瑪成全我與天漠,求阿瑪成全……」花綺開始如搗蒜般的磕頭。
芹福晉以淚眼看著花綺,說什麼也想狠下心來,寧願她磕破了頭也不願成全,只因一旦成全,不就等于宣告母女倆今生無緣……不,絕不!她是她十月懷胎,辛苦拉拔大的呀!她怎能拿生死來相逼?
而縴月、水翎、鏡予三姊妹,左右為難的不曉得該維護誰,有的抱額娘、有的拉花綺,卻都使不上力時,干脆三姊妹抱頭痛哭,教一旁他們的夫婿任昕與尹鴻飛跟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而另一邊,也不知該說是心軟,或當真看破生死的靖王爺,在仰天長嘆一聲之後,終于開口道︰「問人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痴兒女。唉!由她去吧!福晉,咱們這女兒烈心烈性的,-又不是不曾見識過,即使咱們勉強留住她的人,可沒留著她的心又有何用?成全她吧!」
「王爺--」芹福晉嘶聲喊道︰「你居然如此狠心?居然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走上絕路?」
「福晉,別激動,-且听我一言。『花依愛惜散,花逐忌嫌生』,-記得不?咱們替三女兒命名花綺,是因為綺兒的生時逢春,花正爭綺斗妍:可花無百日,人無干歲,此乃自然之律啊!花怒放時,咱們歡喜;花凋零日,咱們惋惜;花開花落就好比人生人死,怎能由得我們算計呢?而既然咱們無力改變什麼,只好順其自然了。」
「王爺--」芹福晉哀哀的喊。即使有再多的難舍、再多的不甘,靖王爺的這番開釋,終于讓她稍稍鎮定下來。只是,生離死別的哀戚氛圍,此時開始彌漫。
「成全她吧!」靖王爺把袖一揮,伸手拉起愛女。「綺兒,起來!就算-真不想活,也不急于今晚,天漠的斬刑明日午時舉行,今晚,-就多陪陪-額娘與姊妹,天漠那邊,等會兒我會親自去告訴他,明午上刑場前,我贈你倆兩把匕首、兩杯鴆酒,如你倆所願。
「唉--真是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干脆這樣吧!任昕、鴻飛,你們倆去叫人備些好酒好菜,咱們進牢房陪天漠喝上幾杯,也算……替他餞別。」
王爺邊說邊往廳外走去,他步履蹣跚、神情憔悴,一下子好象老了許多歲。
任昕和尹鴻飛趕緊照著老丈人的吩咐去辦,僅留下母女幾個在大廳里,忍痛含悲,淚眼相對。夜里,靖王爺會同兩位女婿,與楚樵在牢中席地而坐,除了飲酒吃菜,自然也不忘一抒各人胸懷--
「想來,這般死法也不錯,今日我賞你燒刀子酒,明日又賞你鴆酒,天漠,合該你是注定要醉死的。所謂醉生夢死、醉生夢死,唯有舉起酒杯飲盡,才曉得為何總有那多人想醉,也才曉得有些時刻真是非醉不可!」幾杯黃湯下肚,靖王爺不僅開起玩笑,也毅然的踫觸生死。
「是啊!『情』是什麼滋味?『酒』便是什麼滋味?若要問酒味如何,何妨先問問自己此時心中的滋味如何?」任昕貝勒亦頗為感嘆的加了幾句。
「甜者得甜,苦者得苦。人,悲歡離合,歌生哭死,乃至花開花落,俱是有理由大醉一場的。」尹鴻飛對生離死別已多有體會,這番話,自然說的是自己的感觸。
楚樵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個豪邁卻安靜的飲者,話一向不多的他,卻做了一個總結。「來!就讓酒如明鏡,照見自己曾經得意、失意的靈魂,就讓咱們舉杯飲盡人生一段有情。」
人生走到這路徑來,其實楚樵知道,酒是淺酌的好,喝濃會醉,同樣的,愛亦是淺酌的好,否則便如花綺與他一般,是要一邊酩酊、一邊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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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遞嬗得極快,夜過去了,便是日出東升,而東方既白,午時又很快的到來。在江寧的午門外,盛況空前,人山人海,百姓們爭相一睹亂黨余孽即將問斬的實狀,更何況,這位即將被砍頭的人物是平日被奉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鬼影神捕」呢!對江南任何一個鄉民而言,他都堪稱是個英雄。
唯英雄是不容許犯錯的,即使是一點小小的錯誤,人們也會很快的抹殺一切功勛,從頭開始論斤秤兩。
坐在轆轆向刑場的囚車里,楚樵沿途感受著夾道百姓們兩極化的情緒,有人朝他迎面唾棄,有人對他投以悲憫之色,不過,他十分了解,那些都是煦煦之仁,孑孑小義,湊熱鬧的人比真關心的人多。
話說回來,他早不在乎那些了,因為他知道吾道不孤!
靖王爺與芹福晉大悲大憫,同意讓花綺與他身同殉、死同穴,而他何其幸運,能得花綺這麼個願與他同心同德,願陪他歌生歌死的紅粉知己。
人生還有什麼可遺憾的呢?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他的手腕只技巧性的上了粗索,他的長靴里藏著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而押解囚車的人是與他肝膽相照的-達查錦。
一旦抵達刑場,花綺便會端出兩杯鴆酒,假藉感激來邀他舉杯,幸運的話,不消數秒,兩人就會毒藥穿腸、共赴九泉,若不幸鴆酒沒有發揮效能,兩人則將亮出匕首,自戕而亡。
其實,原本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的,但為了不違背當今聖上的旨意太多,只得公然在眾目睽睽下演出這幕殉情記,想必,亦能給世人一些警惕吧!
刑場極快就到達了,楚樵睨了一眼掛在胸口的青玉鐲才步下囚車,昂首闊步的走上刑台。
花綺這時走了出來,引起百姓們一陣嘩然騷動。她身著白綾素服,猶如奔夫喪的哀婦,手捧雙杯酒盤,嘴里低低吟唱百居易「勸酒」--
勸君一杯君莫辭,勸君兩杯君莫疑。勸君三杯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時勝醒時。
凝視著如此貌比河清的皎潔佳人,楚樵的心緒突然難以平靜,他亦喃喃念道--
感君情重惜分離,送我殷勤酒滿厄。
不是不能判酩酊,卻憂前路醉醒時。
他凝視她,目不轉楮的凝視:她亦回視他,兩人像透過靈魂做一回深刻的對談--
怕醉嗎?
不!怕的是酒醒後,睜眼時,在悠悠晃晃的人世中覓不到。
睜大眼眸覓我、尋我,不管將來的世界是黑是白、是暗是明,咱們定要互相尋覓,覓著咱們的來生、尋著咱們的幸福。答應我,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花綺上前,不曾理會鼓噪的人群,先讓托盤著地,再捧起兩杯鴆酒,分別送至楚樵與自己的唇際。
立于表情凝重的任昕與尹鴻飛身旁,縴月、水翎與鏡予三姊妹終于忍不住啜泣了起來,她們的阿瑪、額娘不忍來送女兒這一程,三姊妹則是不忍心不來送姊妹這一程。
一旁任皓與尹霜若心緒紛沓復雜,兩人皆愛人卻不為人所愛,並得眼睜睜的瞧著自己所愛的人為他人殉情,唉--
楚樵與花綺痴對了半晌,花綺手抖了抖,楚樵毅然決然的以手腕頂起花綺持杯的手,一仰頭,就將鴆酒飲盡,而怕追不上他腳步的花綺亦急急地讓鴆酒入喉。
辛辣苦澀的滋味直嗆進喉底,花綺輕咳一下,與楚樵面對面佇立小片刻。
咚咚鼓聲響起,摧人心肝的行刑令擲地,花綺不解為何鴆酒的毒性會發作得如此緩慢?
與楚樵又互視一眼,楚樵迅速扭開沒系牢的腕素,與花綺同步拔出預藏的匕首,匕尖直指心髒--
如此突兀的舉動,霎時換來群眾的驚嘆與尖叫。
楚樵蒼涼的喃念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在刀刃刺入身軀前,他居然產生茫然與悵惘,為的倒非自己,而是有感于花綺如此的犧牲,是否值得?「三格格,-其實不必這麼做--」
「不要-動我喔!」花綺嫵媚中含帶著淒楚的淺笑。「你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我早將死生置之度外。花開花謝緣何事?盡付無私造化中。二十年後,你是鐵錚錚的一條好漢,我是綺麗麗的一株花朵。」
見她心志已堅,楚樵再無疑問了。「那麼,該上路了!」
「是,是該上路了。」
最後兩人互望,握緊匕首,打算給自己致令的一刺---
就這-那,兩顆渾似彈丸的東西同時打中兩人握著匕柄的手,匕首應聲落地,同時,某個威嚴陌生的聲音打刑台側邊響起。
「楚樵、花綺,沒朕的允許,誰準你倆說死便死了?」
兩人此時才留心到人群靜寂,也才注意到距行刑台不遠處立著一小隊人馬。他們全是衣帽鮮明,氣勢迫人的帶刀護衛,其中一人,身穿明黃對花團龍補服,頭系燻貂冠帽,天生儀表赳赳,雙眼赫赫如炬。
任昕、尹鴻飛等人皆感驚詫,誰膽敢自稱「朕」?除非是當今聖上!
定楮一看,果真是龍顏聖體,兩人豈敢怠慢,急忙往下一跪,疾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听到這一呼喊,午門前,不論老的少的,全給跪了下去。
楚樵、花綺更是驚駭莫名,最震驚的莫過于楚樵,他幾乎錯愕得忘了下跪。
他識得眼前這個被稱作「皇上」的人。蒼天啊!「皇上」居然是那日他在鎮江出手相救的中年漢子?!他惱恨得想一頭撞死,居然救了仇人卻不自知,這賊老天究竟在開他什麼玩笑?
而「皇上」仍兀自倨傲的提醒他,「楚樵,見著朕為何還不下跪?」
楚樵俯視所謂的「皇上」,感覺唯有「可笑」二字可以形容。他得居高臨下跪他不共戴天的仇人?這人世還有什麼天理可言?
不,他絕不向他下跪!頂多就是一死罷了。
「楚樵是鐵錚錚的漢子,父母可跪、尊長可跪,就是不跪滅我親族的凶手!」楚樵神情漠然的宣告。
「對朕如此不敬,難道不怕人頭落地?」皇上將手一揮,示意任昕等人起來,並授意侍衛驅離午門前圍觀的閑雜人等。
「不過就是這麼顆人頭,落地也頂多一次,有什麼好怕的?」楚樵凜然道。
靜立在一旁的花綺自然理解楚樵此刻的「恨」與「豁出去」的心態,可因為自小被灌輸「君父是天」,花綺不敢造次,僅能心焦無助的一會兒偷瞧瞧楚樵,一會兒覷覷皇上。
「你就不怕連累靖王爺,不怕連累花綺?乃至你現居-直鎮的阿爺、阿女乃?管家楚福,朕可識得喔!」
聞言,楚樵心驚,他沒料到當今皇上竟認得阿爺!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他人無關。」他強自鎮定的回答。
「連朕的親佷女兒都算計好與你同生共死,怎能說是無關?」
皇帝老兒居然連此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說過,行刺你完全是我個人的意思。」
「你膽敢承認你想行刺朕?試問,朕與你有何深仇大恨?」皇上氣勢凌人的問,毫無顧忌的步上刑台。
「咱們的仇恨可深了,若皇上記性差了,楚樵倒不介意幫你尋回記憶!十二年前的雪夜,你下令乾清宮副總管畢公公帶領一批大內高手殺我楚氏一門五十余口,其間包括我的親阿女乃、父母,以及弟妹,一夕之間,我成了孤兒,自那夜之後,我就立誓要復仇--」楚樵說得咬牙切齒,目皆欲裂,仇人就在眼前,他卻動他不得,真教他既氣又恨。
當今聖上因他的指控而錯愕,想了想才道︰「你說朕指使畢恆去殘害朕的子民?」
「不是嗎?」楚樵冷笑著反問。
「當然不是!你爹楚隸後來雖辭官返鄉,原因可不是因為朕的迫害,是他要求朕還他平淡的生活,打從救朕一命後,他便一直是朕最信賴的人,即使他不願再待在朕的身邊,可他也一直為朕所尊重,朕與他惺惺相惜都來不及了,豈有下令誅殺的道理?」皇上說得倒是情真意切。
「可那夜,畢公公分明說了是你指派他去誅殺我全家。」楚樵反駁道,後來又加了一句,「雖然他是不小心月兌口而出的。」
「畢恆那大逆不道的叛賊,膽敢陷朕于不義!那回,朕確實下了一道聖旨要他召你爹楚隸回宮晉見,原意是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再回乾清宮為朕效命。唉!雖說鐘鼎山林,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可那整個深宮內苑,就只有他不會對朕逢迎拍馬、不會阿諛奉承朕,他是朕身旁唯一的一股清流,少了他,朕還真覺得渾身不對勁呢!」
皇上的表情,的確像是對故人神往,猶有依依;但一思及畢恆,他又龍顏大怒。「可萬萬沒想到,畢恆原封不動的攜聖旨回宮,還教人震驚的宣布楚隸一家五十余口人均死于非命,想當初,朕因憤怒,還下旨要畢恆找出那心狠手辣、泯滅人性的凶手好繩之以法!可後來,畢恆直推說凶手狡猾,連半點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那時,朕因傷心太過,根本無心去細究他所言真假……如今連貫起來,畢恆啊畢恆,竟眶朕誆了十二年!」
皇上的神情,看來至為感慨。
「再說,朕方才在織造署里見過靖王爺,從他拿出來的事證,看來,前江寧織造尹元瀚的確是被誣陷,朕又因為一時的不察,被畢恆與前織造吳大人誆騙長達十二年;鴻飛!你做得好,待朕回京,定會平反你父親的冤情,並加謚追贈祿位,好還尹家一個公道。」
尹鴻飛不曉該說些什麼,父親含冤莫白十二年,如今因皇帝老子的幾句話便獲得平反,之前幾年,母親田氏與妹子霜若所受的苦,及父親郁悒以終,似乎都變得沒啥意義了。
可父親的沉冤獲得昭雪,不正是為人子女者最大的喜悅嗎?至少,父親清白了。尹鴻飛只好如此寬慰自己,並跪地俯首謝恩。
「唉!如之前鴻飛提醒朕的,朕雖貴為君主,位居千萬人之上,可圍繞在朕身邊的人,上至高官、下至小臣,雖然大部分都是謙沖君子,卻也難免有些小頭銳面、汲汲鑽營的小人。這道理,朕並非不懂,可朕一人面對如此多的宦臣,難免一不留心便會遭蒙蔽,難免會遇上如畢恆這般欺上瞞下、誣陷君子的小人,所以說,除了朕要處處小心外,你們這些關心國家社稷的知識分子,也理應替朕多留些神。」
任昕、尹鴻飛等人聞言,連連稱是。
說到這里,皇上似乎仍意猶未盡。「再者,這次楚樵的斬刑,亦是畢恆假傳朕的聖旨。唉!朕真可謂養虎為患、遺禍忠良啊!楚樵,朕已傳令下去抓畢恆來祭你楚氏一門五十口的冤魂,如此一來,你還想行刺朕嗎?」
皇上這一問,倒問住了楚樵。他直視當今皇上,皇上亦不回避,楚樵在他的眼中除了看見坦蕩的神采外,也隱約可見些許憂傷。
楚樵終于釋懷了,或許身為一國之君,畢竟不是件易事,其中也許更有許多不為人知的艱難。
他緩緩的搖頭,徐徐下跪。「卑職曾有二心,請皇上賜罪。」
「起來!起來!」皇上親自上前攙扶楚樵。「其實,靖王爺同我提過,你是為了兩全忠孝,才心甘情願被推上刑台的,你曉得國一日無君的嚴重性,可血仇不報,你又斷難苟活,于是執意以死兩全;而我這痴佷女花綺,又執意以身相殉……唉!幸好朕及時趕來,阻止了這悲劇,否則,聯可要懊悔一生了。」
皇上說著、笑著,順手拉起楚樵與花綺這對有情人的手,讓他們緊緊交握。
「楚樵,朕沒理由治你的罪,你與你爹楚隸如出一轍,全是有情有義的之人,何況,在鎮江時,你還救過朕一命,朕想賜你個『御前三品帶刀侍衛』,這是你爹生前的職餃,你願不願意領受?」
這可不是普通的榮寵,眾人皆等著楚樵跪地謝恩,哪知他居然是跪地拒絕!
「卑職水里來,火里去慣了,處理的也一貫是草莽案子,這會兒要我好端端的在官里穿華服、吃玉食,卑職大概也會與我爹楚隸一樣,早晚要自請離職的。況且,卑職目前心系的僅是如何讓畢恆、巴鍇與吳大人這班賊人伏法,卑職在此謝過皇上的不罪之恩,可也請皇上收回敕令,卑職甘于做個小小的捕頭。」
皇上先是憂傷的搖頭。「朕,總是留不住有情有義的人哪!」繼之卻令人錯愕的哈哈大笑。
「也好!既然你害怕在朕的面前兜轉,那朕就封你個副都統,這職餃,至少可免你鎮日在朕的面前露臉,又可握有抓畢恆、巴鍇等賊人的實權,再者,你將迎娶的是朕的佷女,總不能要堂堂一個格格下嫁一個捕頭吧?為了門當戶對,說什麼你也不能拒絕朕封你這個職餃。」
皇上不容置喙的下令,爾後便率領眾御前侍衛,如來時那般迅疾的離開午門。
楚樵愣愣的望著皇上離去的背影,直到花綺暗示他,他記起要跪下高呼,「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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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燭夜,花綺舉杯與楚樵醺然相對。
「這兩杯,才真是咱們的交杯酒。」楚樵莞爾,兩人同時想起那日刑場中的那杯毒不死人的鴆酒。
「多虧了-達將鴆酒掉包,否則,咱們此刻大概已悠悠忽忽的在陰司里游蕩,愁著找不到歸路呢!」花綺羞赧的笑道。
「是啊!不過,說實話,那兩杯加了醬汁的燒刀子酒,可比毒藥還難入喉呢!」
「別埋怨了,至少,咱們不必在阿鼻地獄里煎熬來生來世,至少,咱們能打今生今世便開始廝守。香案頭當真掛著雙喜字,點著同心燭,還有阿爺和阿女乃送來的翠屏障,阿瑪及額娘送的鴛鴦交椅……多麼教人歡悅啊!咱們的幸福是從今生今世開始的……」說著說著,她居然又易感的落淚了。
「-的姊妹都取笑咱倆是絕配,全是堅強的硬襯子,可瞧-,愛哭又愛笑的,分明是柔弱的軟里子,可我又偏愛-如此的性情。」楚樵托起她的朱顏,柔聲哄道︰「綺兒,別哭了,來,喝下這交杯酒,咱倆將展開屬于今生今世、長長遠遠的廝守。」
花綺笑了,笑靨如綺春初綻的花!
飲盡交杯酒,芙蓉帳落。
如此一對歷經波折的愛侶,總算是曲終奏雅,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至于那位能洞見未來之境的四格格鏡予,又將有什麼遭遇呢?
套幾句經偈--
何以不知,從于明窗之中,有照心古鏡。
預知,又何嘗不是一種反觀內照、明心見性呢?
于是乎,咱們就把四格格鏡予的「奇遇」,留待下回見分曉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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