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妄加揣測,花祈便已認出她身後那堵壯實的胸膛,以及抵在她肋間與覆在她嘴上那雙鋼強的臂膀。
楚天漠!他又來阻撓她的逃月兌計畫了。
他將她拔離地面,防止她又踢又踹的掙動發出太大的聲響,而他捂在她嘴鼻上的大手令她心口窒礙,有好半晌,她幾乎以為他想悶死她!等她被他拖回那間不算破的破茅屋里,他才一松手,她便急促的呼吸著新鮮空氣。
「放開我!」她仰頭瞪他,並試著拉開他仍緊箍在她肋間的手臂。
可他不為所動,也絲毫不讓。「-有雙明媚的眸子,當-憤怒時,它們晶耀似星。」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天曉得,一個盜匪也有作詩的才能!不過,這時候她可不管他有無作詩的天賦,月兌逃不了的挫折與憤怒感,令她忍不住恨聲低罵,「我說放開我听到沒?你這陰魂不散、狗娘養的『塞思黑』。」(注︰塞思黑,滿人語,喻豬。)
她的怒火卻彷佛遇上了寒冰。「-曉得上回侮辱我娘和我的那人下場如何嗎?」他冰冷的強調,「-曉得秦始皇的兒子胡亥是怎麼對付他看不順眼的人嗎?姑娘,和那位秦二世相較之下,我已經像個天殺的謙沖君子了。」
花祈對歷史的記憶並沒有隨著失憶而減少。秦二世胡亥動輒滅人三族、砍頭割鼻、草菅人命的邪惡行徑,的確令人聞之齒冷,而楚天漠的恫嚇也令她震驚。
他得意了,而且了無笑意的揚著嘴角。「我真該讓-走出這寨子方圓半哩,等-嚇得屁滾尿流後,再回來求我對-陰魂不散。」他的表情再次變得陰郁。「-不可能逃掉的,听見那些類似狼嗥的聲音沒?即使能在仇家眾多的耳目下,技術過人、無聲無息的盜得一匹馬沖出寨子,-也絕對出不了方圓半哩。因為,仇豪在寨子外放養了好幾只獒犬,只要一進入-們的勢力範圍,-們就會連人帶馬的將-撕碎。假設-幸運的只缺條腿、斷個胳臂,仇家幾個兄妹也定會迫不及待的凌遲-,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
花祈因他所描述的種種而干嘔了起來,但她意志仍堅定的低語,「我必須今夜離開,不然我恐怕會太遲了,我不想象牲口般的被販賣,我堂堂一個格格--」
似乎不相信自己說出了什麼,花祈倏地瞪大眼楮住口。
楚天漠也拱起了劍眉。「格格?我听見-說『堂堂一個格格』?」
「我曉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花祈並沒有故作茫然,因為她是「真的」一臉無知。「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提到『格格』,格格是什麼東西?」
「-當真忘了『格格』是什麼東西?」楚天漠終于放松對她的箝制,讓她不禁錯愕的領受到一股出自于他的強大魅力。
那魅力令她莫名的生起氣來。「或許『格格』根本不是東西!」她微噘著嘴咕噥。
「『格格』確實不是東西。」他順應她的語氣。那揶揄的模樣,渾似貓兒在逗弄鼠兒。接著,他卻出乎預料,如豹般機敏,悄然地在茅屋中那唯一的一扇門與窗戶邊上,謹慎的聆听與察看屋外的動靜。
花祈不懂為何身為仇家幫的人,他還必須這樣處處小心、步步為營?
正待諷刺他,他卻將她拉往茅屋最靠里邊的睡榻旁沿牆坐下,同時強迫她倚著他的胸膛,如同日前被他擄上馬背時的姿態,他的臂膀形成了一種掣肘,當他細心地在她身上覆條薄被時,她感覺那像極了溫暖的繭。
「『格格』和『塞思黑』都是滿族語言,差別只在于一是尊稱,一是賊呼。」楚天漠壓低聲音回答,「我猜想-是滿人女子,而且是習過武藝的練家子。」
「何以見得?」花祈反問。「連我都不記得了。」
「若-真的失憶,我這倒是有項蛛絲馬跡可循。其一,-懂滿人語,舉止也有些與滿人貴族相符;另外,-乃天足,就我所知,漢人女子時興纏足,八旗女子則嚴禁裹足。」
花祈想不通何以他會對旗人了解得如此透徹,不過,他說的總是一種參考。「又何以見得我是個練家子?」花祈又試探性的問。
「因為-或許武藝不精,可日前-在我馬背上表演的那招『倒掛金鉤』卻十足精采,尤其當-想擺月兌我時,那些踹腿揮拳的功夫很道地。」他在她頭頂上的聲音又泄漏出幾許的促狹。
花祈更驚訝了!他竟然察覺到她騎上馬背時的自然熟稔?
「是蛛絲馬跡,可也不能因此就斷定我是個滿人貴族啊!」她仍有懷疑。
「我沒『斷定』。」他將下顎枕在她的發上,沉吟道︰「但希望明日仇家兄妹來盤查-的姓名時,-最好……哦不!是絕對必須改個姓、換個名。」
听說仇家兄妹一向視抓來的人如牲畜、如草芥,他們根本懶于追究俘虜的身分,可依楚天漠的言下之意,表示明天將有一場點名大會。
「為什麼?」她問,同時側頭看他,灰蒙蒙的天光恰好足夠讓她看見他凝肅的表情。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似乎某種他不想有的情緒也正困惑著他。「因為……我不想-年紀輕輕的便枉死在仇家兄妹的手上。」稍後,他淡淡的答道。
楚天漠還是沒有交代清楚要她改名換姓的原由,花祈知道仇家幫的寨子就這麼點兒大,一有風吹草動,她極快便能得知,但突然間,她發覺自己並不特別在乎更不更改姓名、不在乎是否繼續失憶,她唯一在乎的是--楚天漠關心她,真的關心,即使他表現的方式是那般的冷硬!
「助我逃走,助我逃走你便毋需背負我這個包袱,也毋需擔心因我而得罪仇家兄妹。」她懇求的看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楚天漠下顎的肌肉緊繃。「姑娘,切莫忘記,-是俘虜,不是包袱。至于仇家兄妹,我不怕得罪。」他的話語似冷風刮過。
花祈連著幾日所感受到的恐懼和憤怒又回來了。「是,我是俘虜,所以你打算眼睜睜的看我像牲口般的被賣掉?若真如此,那日前你又何必作假演那出戲來救--」
他迅速捂住她嘴,掩去她不覺高亢的音浪。「難道-希望自己如同碎布女圭女圭般的被遞來遞去?」他瞪視著她,厲聲低問。
「正因為不想……」她的聲音逸去,絕望地閉了閉眼,已經明了說再多也無法改變他是土匪,而她是俘虜的事實。
她不想哭!尤其是在這個冷硬的土匪面前,然而,逃月兌與求助無門的挫敗像漫天大雪般朝她迎面覆蓋,幾乎將她掩埋。
當淚水墜下她的頰畔時,他踫觸她的下頷,看起來欲言又止,他有自己的戰爭,不論是內在的,或是形諸于外的,她知解。
而她洞悉與絕望交雜的眼神,終于逼出了他的感情!
他俯下頭,粗暴的將她的頭壓向他,粗糙的胡子刷上她的下巴,剛強又柔軟的唇與她相觸,他的舌推進她的牙關,他的吻正如她所想象的深刻且饜足,她沉浸在他的力量中……
之後,她想起了他是個亡命之徒,而她是個犧牲者的身分!她硬生生地將唇扯離,頭撇向一側,裝出不屑、厭惡的表情。
他以手再次托起她下顎,強迫她的視線迎向他,讓她正視他眼底渴求不滿的悒郁與挫折。
稍後,他才慢慢松開她,允許她別開目光,但堅實的手臂卻將她縴瘦的身軀往自己胸前兜得更緊,彷佛是一種替代性的懲罰。
她默然無語,因為曉得求他已了無肋益,他根本不肯扭轉她的命運,原因是,他早在命運之中扭曲了自己!
決定不再給他機會看穿更多了,她決定要再找其它的機會逃走。
他們就是這樣各懷心事--似兩只帶刺的豪豬,兩去遙遙嫌沒寄附,依依相靠又嫌不舒服--,勉強的偎著彼此,直到更漏,夜殘!
那已算是昨兒個夜里的事了,至于天光亮晃的今日,花祈早就不敢奢望會有什麼好事發生。
如她所料,一早她就從被擄來那些女子驚恐交加的耳語中,听聞了仇家幫更多駭人的事!
這班土匪才剛吃飽,也顧不得讓被擄的人先墊墊肚皮,就將所有的女子集中在一起,開始逐個盤查。
仇英問到花祈之前,花祈已約略曉得為何仇家兄妹一大早便如噴氣的馬般鳴嘶個不停,原因是出自仇英手上的那張告示。
告示上頭繪著一個滿人女子,據說是當今皇室的親族,上頭的字仇家兄妹自然不可能讓他們看清楚,不過,仇英拿著它與被擄來的所有女子一一核對,逐一審視。
仇英來到花祈面前時,花祈莫名的感到一陣心慌,可當她看見正立在不遠處冷冷地觀看動靜的楚天漠時,又感到一陣莫名的心安。
花祈的舉動仇英全看在眼里,一陣冷笑後,她不客氣的執起鞭柄托起花祈的下頷。「果真是個粉雕玉琢、貌美如花的女子,也難怪咱們冷眼、冷心、冷面的楚大俠會為-神魂顛倒。」
說著,她又朝楚天漠送去一個-怨的秋波,然後回頭故作吃驚狀。「咦!好巧,說到花,這告示上要尋的人不就叫『花綺』嗎?『花綺格格』……嘖嘖!一個溺水的格格、一個落湯雞格格……嘖嘖!咦--」仇英裝出更吃驚的表情看向四周的土匪。
「各位兄弟,快過來瞧瞧,咱們這位如花似玉,風流快活的黃花大閨女,像不像告示上的『花--格格』呀?」
聞言,土匪們立刻一窩蜂的聚攏過來。
「喲!還真有七分像呢!」
「是九分的像,差別只在于畫中人的頰畔有顆美人痣,咱們風流閨女臉上可沒有。」
「沒有美人痣可不表示她不是美人喔!」
眾多土匪開始七嘴八舌,甚至有些土匪以一種吃不著、模一下也好的心態,蓄意對花祈毛手毛腳。
花祈閃著、避著,直到幾乎被推擠得快跌倒了,楚天漠才雙手抱劍的往前跨了幾步。
他甚至還沒靠近那圍著花祈的土匪圈子,每個土匪便都下意識的後退一大步;他雖沒有拔劍,但他的眼神卻十分凌厲、肅殺,像足以置人于死地。
引起騷動的仇英不懷好意的笑笑。「丫頭,快報上-的姓名。」她再度以鞭柄托高花祈的下巴。
花祈的眼眸正好對上楚天漠的。他緊抿著唇,表情相當封閉,唯獨他的眼神,似乎正朝她灌輸著只有她能理解的力量。「我叫--楚兒。」情急之下,她胡謅了一個名字,卻又無意間瞥見一抹笑痕從楚天漠的唇角掠過。
花祈有些懊惱,什麼姓不好編,偏偏編成和他同姓,也難怪他會得意。
「楚兒?-姓楚?」仇英跨前一步,神情是不信與憤怒。「別當我是傻瓜,丫頭,-若不照實說,誰也保不了。」仇英耀武揚威地在花祈腳下甩落一鞭。
花祈已倦于威脅恫嚇,她漠然地回視仇英。
令人訝異的是,這回楚天漠竟主動出頭替她解圍。「楚兒的確是她姓名,正因為五百年前和我是一家,我才會特別『眷顧』她。」楚天漠諷刺的揚起嘴角。
他自嘲的話語引來眾土匪曖昧的笑,幾乎成功的取信了眾土匪,但只是幾乎!
「我不信!」仇英恨聲道。似乎不把花祈「栽贓」成告示上的女子就誓不罷休似的。
「那要如何才能取信于-?」楚天漠依舊雙手抱劍,閑閑的問。
「她得證明她姓楚!」仇英分明是故意刁難嘛!她當然曉得楚兒--花祈不可能拿得出任何證明。
但楚天漠卻出人意表的走向花祈,淡淡的掃了一眼她失色的花容,雲淡風清的命令道︰「拿下-手腕上的青玉鐲子。」
花祈下意識的以手覆住青玉鐲,「你想做啥?」
「我說拿下來!」他轉而以強硬的語氣命令。
花祈原想駁抗,但周遭那些虎視眈眈的眼楮卻令她驚覺,此刻唯有楚天漠是她的救星啊!她乖乖的拔下青玉鐲遞給楚天漠,楚天漠卻瞧也不瞧的將它拿給仇英。
「-看鐲子內緣的刻字,它足以證明楚兒沒有說謊。」楚天漠直視著仇英說。
仇英依他所言仔仔細細地察看青玉鐲的內緣,而後氣極的發現竟真有「楚兒」兩個微小的字跡。
「這是不是你事先送給她的定情物?否則,你怎麼知道她有個青玉鐲子?又怎麼知道里頭刻著『楚兒』二字?」仇英一向心思縝密,狡猾如狐狸,也難怪她會懷疑。
花祈聞言,心一驚,她帶著鐲子一月有余,都不曾留心到那些字,何以楚天漠知道?而鬼使神差的是,那些字居然和她瞎掰出來的相符!
楚天漠很快就解開兩人的懷疑。
「仇英,-太抬舉我了,我是個亡命之徒,何來這麼貴重的青玉鐲子送人?就算真有,我也不會吝嗇,畢竟,她讓我享受過無限的風流快活。」楚天漠邪惡的聳起一邊的眉頭,眾土匪聞言,皆再次笑著鼓噪。
「至于我為何會知道鐲子里的刻字?唉!大伙也曉得,咱們是別人口中的賊,既然是賊,便免不了賊性難改。趁她睡著時,我好幾次拔下那鐲子,心中掙扎著該不該將它佔為已有,後來發現自己居然還有一點良知,想著,既已佔有人家的身子,又怎好再奪人家的鐲子呢!」此時的他又成了冷面笑匠,亦詼亦諧的嘲弄自己。
「好個良心啊!楚天漠。」眾土匪不禁撫掌而笑,很難得楚天漠也會有調侃自己的時候。
花祈錯愕于他怎能厚顏至此?想偷她的鐲子還當眾招認,可她又直覺楚天漠只是故意唬弄人,她懷疑是否他與這只鐲子、與-直鎮的楚家二老有所關聯?
念頭在一瞬間閃過!
仇英將臉湊近楚天漠,狐媚一笑後,是一臉恫嚇。「良知對咱們這類盜匪而言是不必要且危險的,記著我的話,楚天漠!」
說罷,她因目的未得逞而恨恨地掉頭,臨去前,還厚顏無恥的當著眾人的面將青玉鐲子套上自己的手腕,宣示那只鐲子已為她所有。
花祈喘息著,怒氣染紅了她的雙頰,有一股沖動讓她想甩仇英那丑陋的嘴臉幾巴掌,再劈頭奪回青玉鐲子--那是楚家二老好意借她的傳家之寶哪!
楚天漠再度看穿她的沖動,堅實的手臂再度如煉般的鎖住她。「不要自找麻煩。」
「可那是楚家的傳家之寶!」眼看著四周的土匪逐漸散去,眼看著仇英大踏步遠去,她意欲追去。
「即使是傳家之寶,也沒有-的性命重要。」他表情嚴厲,卻無限真誠的提醒她。
但憤怒卻令花祈感受不到他的真誠!
她轉頭瞪他,並被他的背叛所傷害。為了某些奇異的理由,她以為他該曉得那個青玉鐲子對她的意義,以為他會幫她奪回鐲子,可她終于了解,自己實在不能對一個亡命之徒要求太多。
而她執意打內心唾棄楚天漠的靈魂……假設他「有」靈魂的話!
*******
仇英氣沖沖的沖入寨內大廳,差點撞上端來茶水的大傻。
「姑……姑姑!」大傻結巴的喚著仇英。
仇英火大,執起一杯茶水便朝大傻潑去。「哭哭哭!哭你的大頭啦哭!再不滾遠些,我就教你大哭特哭。」
大傻嚇得轉身便跑,一溜湮就不見了。
「妹子,干啥對大傻凶?好歹他也是咱們的親佷兒,是自己人。」仇豪提醒仇英,要她控制住脾氣。
「是,要不念在他是三哥仇雄唯一的血脈,我早把那一無是處的蠢蛋給宰了。」仇英沒好氣的坐下。「枉費三哥那麼一條鐵錚錚的硬漢子,卻生了這麼個窩囊廢。」
「連自己的佷子都罵得這麼凶?」仇杰搖頭晃腦,不正經的說︰「八成是月事不順吧!」
「-!」仇英先啐仇杰一句,回過頭才抱怨。「大哥,楚天漠那小子在咱們仇家幫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他以為他是誰呀?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了一個臭丫頭羞辱我。」
「哦!原來四妹不是月事不順,而是情事不順哪!」仇杰牛飲了一口酒,更加肆無忌憚的取笑她。
「大哥,你看二哥喝成那個樣子,簡直像是個酒囊飯袋,能成什麼大事?」仇英怒視著仇杰,如今她是看什麼都不順眼。
「誰說我是酒囊飯袋?誰說的?」仇杰瞪大僅剩的那只眼,酒氣沖天的問。「誰說我不能成就大事?」
「我說的!」仇英挑釁的瞪著他。
「-竟敢這麼說我?!」現在仇杰不僅酒氣,連怒氣也沖天了!
「我就是要說。」仇英正愁一肚子氣沒處發,于是將矛頭指向他。「你沒男子氣概,怕死了楚天漠那柄長劍,你連想要的女人都要不真,只好在一旁流口水,你……」
「敢說我沒有男子氣概?!-找死--」
仇英的確用話重創了仇杰的要害,眼看著自家兄妹就要上演全武行,仇豪趕緊厲聲制止。「夠了!你們一個為男人、一個為女人,鎮日吵吵鬧鬧的,正事到底辦是不辦?」
「可楚天漠他--」
「四妹子,-給我听好了,眼前楚天漠在咱們幫子里算是賣刺蝟的張飛--人強貨扎手。但不能否認的,他對咱們極有貢獻,眼前我還不想得罪他,你們也一樣,都給我听清楚了,不準再和楚天漠正面沖突。」
「可是--」仇英一臉的心有不甘。
「有啥好可是的?」仇豪粗聲粗氣的打斷她。「-別再多說,反正禍端是那批搶來的女子之一,我及早找個貨主將她們送走便是,至于楚天漠入不入-的殼,得憑-自己的本事。」
仇豪的結論,令仇英稍覺滿意。「那關于這件事呢?」仇英從懷里掏出告示。
仇豪以僅剩的獨臂接過來,深思著。「我是極想找到這落水的靖王府格格,想想看,若能先逮到她,咱不僅能一雪前仇,弄得靖王爺生不如死,或許,還能發筆意外之財呢!怕的是她早已溺斃。
「何況,江南也不是咱們兄妹該久留之地,待咱們將手頭上的東西交還給大內的畢公公和前江寧織造吳大人,取得那一大筆賞銀後,咱們兄妹便可找個好山好水,穩穩當當的享一陣子福,再也不必餐風露宿,辛苦的干這販賣人口的勾當了。至于靖王府,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到時咱們再精心籌畫個計謀來報復。」
仇英點點頭。「那也未嘗不可。」
仇杰則醉兮兮的附和。「享福?真是好極了!」說完,整個人就咚地一聲,醉倒在椅子邊。
仇英不屑的又啐了他一口,才幫仇豪扶著他趴在桌上。「二哥這麼貪杯,總有一天會誤事的。」
「我會多告誡他幾次的!」仇豪同意仇英的說法。
「對了,大哥,畢公公和吳大人有沒有告知啥時候過來?」
「近日吧!不過,他們謹慎得很,絕不會親自來,一定會派親信找咱們。」
「這也好,快快辦完這事,咱們便快快離開。」仇英突然心生不好的預感。
「怎麼著?人家都說江南好,可妹子-好象不是頂喜歡江南的。」仇豪迷惑的看著她。
「是不喜歡,人多,總覺得心惶惶,有種不踏實感。」仇英道出了自己的憂慮。
可見,同樣是人,也不見得心狠手辣的就多一分擔當;而話說回來,也不見得傻里傻氣的就少一分膽量。
何以見得呢?瞧!躲在門縫旁偷听仇家兄妹對話的大傻,外表雖傻,心可不傻。即使出身壞胚子世家,至少他是非善惡分明。
在听完他伯伯、姑姑的一番話後,他帶點傻氣的左顧右盼,然後傻不楞登的提起水酒往楚天漠的方向走去。倒了杯水酒給楚天漠之後,就自然、漫不經心跟楚天漠閑聊了幾句。
至于聊的都是些什麼?鮮少有人去質疑。
畢竟,和傻瓜除了說些傻話外,還能說出什麼名堂?
*****
在花祈被抓進寨子的第六天夜里!
白晝,花祈從女子們恐懼的低語聲中又獲知了一項駭人的消息--三天後的夜晚,寨子里有一筆交易,她們幾個將被轉手賣給某個往來于絲路的商人。
近黃昏時分,花祈在茅屋里,又湊巧听見仇豪警告楚天漠。
「無論如何,你都務必牢記,她只是俘虜,銀兩才是咱們的首要目的。」
那意味著,仇家兄妹已經將她們悉數賣出?她怎麼甘心呢?
如此一來,花祈又不得不開始計畫第二次逃亡,就在被擄的第六天夜里!
她唯一想到的仍是偷一匹快馬!為了寨外的那些獒犬,或許她得再偷一柄劍,而她唯一能偷得到的,只有楚天漠的劍。
她根本記不得自己是否會使劍,但逃走的信念卻給了她莫名的信心。
花祈明白劍是一個劍客的生命,可她相信楚天漠有極多的自保之道,應該不差這把劍,像她這般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才真正需要它。
花祈想過要帶阿觀一起逃,否則,像阿觀那樣弱智又單純的女子,實在很難熬過未來險惡的際遇,可後來,她又提醒自己不要不自量力,畢竟,她目前也是個過河卒子,自身都難保啊!
上半夜,她依舊被攬在楚天漠的臂彎中。她背著他假寐,一方面詛咒他結實的雙臂像條鏈子般緊鎖著她,令她難以動彈;另一方面,她卻又矛盾的貪戀著他的溫暖。回想起和楚天漠相處的這數天,她發現他是個極矛盾、極難纏的人物。
他如謎,冷漠是他的面具,令許多人對他產生畏懼與顧忌。他也像道地的不法之徒,有形諸于外的乖張與暴戾之氣,甚至好嘲弄與挑釁,然而,當他看著她時,花祈能感覺到那是個與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楚天漠。
基于某些奇特的理由,她曉得自己迷惑了他。
教人感到挫折的是,六天太短暫了,她仍無法在他的盔甲上找到縫隙,無法說服他給予她幫助。
為此,她只好在有限的時間里自求多福!
到了下半夜,感覺他已松懈了她腰間的箝制,甚至在她身後輕輕地打呼,吐納間還帶些微酒氣。
她斗膽地緩緩轉身看他。原只想試探他是否真的睡了,不料卻被他寧靜祥和的睡態給吸引。
花祈從未見過這樣子的楚天漠,少了臉上那些憤世嫉俗與嘲諷嚴苛的線條,即使落腮胡仍在,卻顯得年輕許多。
月色灰蒙蒙地透進茅屋里,她曉得自己該拿了劍就盡快離開,可偏偏她無法不多看他一眼。她終于承認自己也被他吸引了,但她也曉得這份吸引是無望的、沒有結果的。
他們只是錯誤際遇下偶爾交會的陌生人,一個是亡命天涯的土匪,一個是被擄的無辜女子,他們不可能有永恆交集的一日。
瞅著他頸際有力跳躍的脈動,她想著是否有朝一日,會在某市井街坊中听聞十惡不赦的楚天漠被送上行刑台的消息?而她無法想象……哦不!是不願想象他跪立于行刑台上的模樣……
楚天漠突然微微欠動,將她的神志驚回眼前。這回她沒打算溜出他的臂彎,只是盡量不出聲響的俯向他,小心翼翼地模索著他置于床沿的劍。她不斷地想著,能偷到劍,自由就唾手可得了。
一丁點、一丁點兒,她的手滑過薄褥,直到觸及劍柄,又一丁點、一丁點兒的往下,手握住了劍鞘。
但她沒料到楚天漠的劍竟會如此沉重,半傾過身子,她使盡了吃女乃的力氣將劍往上一提--一個寬闊的大掌瞬間握住了她的手腕。
「傻瓜!」楚天漠低咒,他重壓她的手腕,強迫她將劍放開。
花祈震驚不已、臉色泛白,因痛而松開手。「只是想借你的劍……」她試著解釋、試著從他掌中抽回手,但他卻怎麼也不肯放。
「借哪支劍?這一支?」他將她的手按向身側,讓她微微觸及劍身,而後,他又拉著她的手移向他的胯間,「或是這一支?」他意欲執行他的懲罰,直到她感覺到他的男性灼痛了她的手。
他好邪惡!花祈恨恨的想,受挫的嗚咽同時逸出喉頭。
「放開我!」她掙扎且挑釁的與他對視。
他-著眼,且像被火烙到般推開她的手。「劍是用劍者的生命,不論-想借的是哪一支,恕我都難以答應。」
花祈的臉頰因他的輕薄燒得渾似漫天霞光,她直覺地想爬出與他共享的被窩,但他卻將她硬按回草墊,手臂再次如溫暖的鏈子般將她鎖在身前。
她不僅束手就擒,這會兒,她是束手無策了!若說這是仇家兄妹布下的局棋,她也只能不顧一切的撂下僅剩的一個棋子。
「借我劍,放我走!」她殷殷懇求。「或者,你帶我走,你帶我上衙門、上知府、上任何救命之處,我一定不會說出你是仇家幫的成員。求求你,救救大伙,也救救你自己吧!我不信你真如仇家兄妹般的泯滅人性,不信你真的惡貫滿盈,至少數日前的那一夜,你就為我違背了仇家兄妹……我確信曾見過一個好心腸,有血性的男子。」她哀求的目光直勾勾地探進他的眼底,期望能對他動之以情。
「忘掉那一夜。」他略過她的視線,神情轉為嚴厲緊繃。「我從不隨意更改既定的目標。該來的一定要來,它不會因為-而有所改變。」
希望破滅了!他的意思極為明顯,即使她真的迷惑過他、即使她曾在他心底有過一席之地,她亦無法顛覆或修正他那亡命之徒的身分與……宿命。
她沉默的將身一側,背對著他,並在他懷中明顯地退縮。
也許又是她那種絕望的模樣兒再次逼出了他的感情吧!他憤怒的強迫她轉身,用雙臂困住她。
「不要在這一刻背對我!」之後,他又彷佛泄了氣的球,以教人驚訝的溫柔口吻說道︰「只要我楚天漠還有一口氣在,-便不會遭遇-所恐懼的,我發誓。」
他的誓言仍帶有一絲冷淡的氣息,唯其間夾雜的苦澀與感情,令花祈再度感受到那股想信任他的強烈渴望。楚天漠與她之間或許缺乏共同點,要土匪遵守誓言也未免像緣木求魚,但奇怪的是,花祈信任他的誓言,真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