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颯匆匆離開天鵬莊,再次踏上找絕影的路程。
放任胯下的駿馬隨意奔馳,不知過了多久,來到了一處清澈見底的溪澗。他躍下馬背掬飲清泉,順便洗把臉,整理紊亂的情緒。
清洗過後,他率性地臥躺于大石上,伴著潺潺水流聲,揣測絕影的行蹤,猜想她正在做什麼。
遠處隱約傳來女子的談話聲,冷颯微蹙著眉側身欲封閉听覺時,似乎听見「梅谷」之名,于是悄然地循聲前往察看。
他隱身于濃密的枝葉中,居高臨下地觀察在溪邊嬉戲的四名女子。
「這溪水真是沁涼透心,總算解除一路奔波的燥熱。」說話的女子正以浸濕的手絹緩緩擦拭著瞼龐。
「好甜的水啊!看不出這偏僻的地方還有這麼一處清幽之所。」一人則是低首啜飲著甘泉,一手反覆地撥弄著流水。
「咱們干脆在此生個火,撈幾條魚來解饑吧!」另外一人索性月兌去鞋襪,踢著水花。
「我們可是有要務在身。難道你們忘了梅谷的規定?」四人中唯一警戒地環顧周遭,看來相當呆板的人,正以非難的眼神看著其他三個人。
「冬芸,你別那麼殺風景行不行?」擦著臉的女子沒好氣地抱怨。
「春芸說得不錯,我們只是稍作休息罷了,怎敢忘卻長老們的叮囑?你說對不對?夏芸。」不停用手拍打水面的女子向那位光著腳丫的女郎尋求附和。
「是啊!咱們日夜不停地趕路,哪個人不是累得半死?難得尋到一處幽境,就讓大家輕松一下也不為過。」
「冬芸,你就別再杞人憂天了!況且尋人也非一時半刻的事,急什麼呢?」秋芸再次勸道。
只身難敞眾口,冬芸勉為其難地暫且將任務放在一旁,與大家一樣卷起袖口、撩著裙擺,捕捉水里的游魚。耀眼的陽光下,四人上臂的梅花標記,更顯鮮明艷紅。
不久後,她們圍著火堆而坐,享受香噴噴的烤魚,一邊閑聊著。
「以往听著姊姊們對外界的敘述,心里好生向往。好不容易盼到出谷的日子,竟得以任務為重,根本無法留意沿途的景色。」
「之前的諸位姊姊不也是如此?依我說呢,咱們就邊玩邊找,如果毫無所獲便罷了,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可是長老她們似乎不這麼認為。她們這次神色特別沉重,而且命令我們三定一要找到人,不準貪玩。」
「沒這麼嚴重吧!」夏芸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你就是太過于吊兒郎當了,長老們才會對你緊迫盯人。」冬芸數落著夏芸、頗為認同秋芸的說法,「秋芸的話很有道理,否則臨出門前長老也不會交給我一幅畫像;這是前所未有的。」
依照慣例,所有出谷之人只是見那畫像一面,然後依憑記憶在江湖中探尋。據說這張畫長年深鎖于谷主的密室,平日更不許人提起,這回竟將之交付于冬芸,豈不教人提心吊膽、膽戰心驚?
「你是指傳言中的畫像?」春芸不敢置信地大聲嚷嚷。
夏芸則是興致勃勃地扯著冬芸的衣袖,沒有耐心地要求,「在哪?快拿出來讓咱們瞧瞧。」
秋芸雖未啟口,卻也是滿臉期待之色,張大眼楮直勾勾地望著她。
冬芸自懷中掏出一個卷軸,小心翼翼地展開,生怕有所損傷。
驀然之間,三人都沉寂下來,專注地盯著畫像,久久不能言語。
半晌,三人才發出驚嘆聲。
「好美的人啊!」春芸敬畏地撫上畫中人的輪廊。
「我本以為谷主已經是人間絕色了,沒想到還有人更勝一籌。」夏芸咋舌道。
秋芸則是輕嘆出聲,「唉!傾國傾城莫過于此。」
夏芸奇怪地看著冬芸發愣的樣子,「你干啥?難不成你也是第一次瞧見這幅畫?」
「呃,我還真的是第一次看見。」她略帶靦-地回答。
「真服了你,未免正直得過頭!」
想她們出谷也有一段時間,其他三人因不知有此物存在,當然無法先睹為快。但冬芸就不同啦!若換做正常人早就偷偷地瞧過了,而她居然連一丁點的好奇心都沒有?!真是受不了!
「長老把這幅畫交給你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
「她的神情復雜,說起話來欲言又止且語焉不詳的,很難弄明白。」
「哦?內容是什麼?」
「大致上是說,我們要找的人應該和圖畫里的人相差無幾,教我們尋出並帶她回去。」
「帶回去?!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取她性命才對。」
「那是過去,現在已經不是了。」
「這轉變也太大了吧!」
「她多大歲數了?又是什麼人?」
「應該是十七歲。至于身分,我就不甚清楚了。」
秋芸仔細端倪畫像,沉吟道︰「這名女子的眉宇之間好像與谷主有些相似。」
「真的-!你不說的話,我還不會注意到。」夏芸爽朗地拍擊著她的肩胛。
春芸若有所悟地大呼,「呀,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
「你們記不記得那個被拘禁在谷底的女人,前幾個月才剛剛身故的?」
「嗯。那又如何?」
「原先我們還很好奇地詢問別人,沒想到反而引來一頓臭罵,並受到嚴重的警告,對不對?」
「是啦!你到底想說什麼?」夏芸向來缺乏耐性,最討厭別人拐彎抹角地說話。
秋芸和冬芸則頓悟地異門同聲道︰「我知道了。」
只有夏芸仍不明白,急躁地大叫,「怎麼你們都知道了,我還是一點都不明白?」
「誰教你沒大腦!」春芸不留情面地譏諷。
「我這是個性耿直!你不懂就別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抬高下巴,擺出傲然的姿態。
「隨你怎麼說。反正事實勝于雄辯,我不想多費唇舌。」春芸不予置評的聳著肩。
「你少賣弄口舌之利!」夏芸忿忿地指著她,眼底布滿怒火,「誰像你這小人一樣心思百轉千折的,一點也不直截了當。」
「對,我是小人,只有小人才會動用腦力。既然如此,像你這麼正大光明的君子,對于我們這種卑鄙人物所想的事,絕對不會感興趣的。」她皮笑肉不笑地反唇相稽。
夏芸這人是不愛動腦筋,卻不代表她沒有好奇心;春芸的一番話擺明了別想從她這兒得到任何答案,而這對她而言,簡直是比死還不如的酷刑!除非她肯承認自己的失言,連帶地表示自己的確是個沒腦子的笨蛋。
為證明自己是個有骨氣的人,她當然不能示弱;可是……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嘛!
終于,強烈的好奇心打敗了表現骨氣的念頭。
「春芸,我的好姊妹,您就大人有大量,別把我說的屁話當回事,那只是我一時的口不擇言罷了。」夏芸又是打躬作揖,又是賠不是。
「喲!我可當不起你的大禮呀!」春芸冷哼一聲,不屑地撇過頭。
「哎呀,不過是斗嘴嘛,何必鬧得這麼僵?」秋芸打著圓場。好言相勸。
冬芸拿出她一貫帶頭的風範命令道︰「好了,別再爭吵。」
人家都給足了面子,老大姊也說話了,春芸再怎麼不情願,也只好嘟嘟嘴,乖乖-坐著。
「記得那時幾個姊姊們曾提到谷主本育有一女,誰知少谷主竟觸犯梅谷禁忌,與男子產生情愫,甚而懷有身孕。谷主在大怒之下,逼迫少谷主服食寒沁蘿,少谷主在產下一名女嬰後就香消玉殞了。嬰孩承襲少谷主身上的寒毒並為人帶走,這些年來,梅谷派出無數的徒眾欲將女嬰除去,卻一直毫無線索。而那被囚于谷底之人,據悉是背叛谷主為人通風報信,因此武功被廢,下場極度淒慘;所以姊姊們也以此警惕大家,萬萬不可輕犯谷規,否則俊果不堪設想。」冬芸極嚴肅地娓娓道來,希望能對大家產生一些警告作用。
听罷冬芸的描述,其他三人莫不沉默靜思,亦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是啊,谷主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下此毒手了,何況她們這些非親非故的無名小卒?眾人心中忍不住感到淒涼,為已逝的紅顏,也為自己。
秋芸回神開言,「那麼大家所要追殺的即是谷主的外孫女,亦即小谷主羅?」見冬芸點頭,她又問︰「既然谷主一心想將她除之而後快,為何我們此次出谷卻不下格殺令,反倒要將她帶回?」
「這我就無法為你解惑了,因為長老們什麼也沒說。」
「長老沒說難道你不會問嗎?你就是如此,腦筋轉個彎都不會!」春芸翻著白眼數落著。
「就是嘛!」夏芸也在一旁搭腔,隨即轉了語氣,「你們說,會不會是谷主良心發現,決定好好善待自己的後代?畢竟谷主年歲也不小了。」
「白痴!」春芸狠狠地敲著夏芸的腦袋,「谷主看起來哪里老了?而且依其行事決策的魄力,怎可能如你所說,只是想挽救前錯?」
「好痛!」夏芸撫揉著頭,不甘地回嘴,「那你說為什麼?」
春芸望著秋芸、冬芸,三人異口同聲地回答︰「不知道!」
夏芸跺腳不依地與她們爭辯起來,未曾察覺到樹上的人已然離開。
jjwxcjjwxcjjwxc
夕陽余暉籠罩著大地,天際只見幾只飛鳥緩緩地回巢,村夫民婦們則喚回正在嬉戲的孩兒,該是用晚膳的時候了。
不多時,天邊掛起一輪明月,漸漸暗黑的夜色與滿天星斗替代了艷麗的晚霞。
冷颯緩緩地來到一片樹林,選了處寬闊之地歇下,讓疲憊的馬匹休息一番,自己則斜倚著樹干遙望星際。
他四處搜尋絕影的下落,卻一無所獲。她究竟上哪兒去了?他明白絕影若真要躲他,是不可能輕易讓人尋著的,可他的一顆心硬是無法自拔地為她擔憂,想著她的痼疾,擔心她下懂得照顧自己而挨餓受凍……
依溪畔女子所言,梅谷中人似乎又有了新的陰謀。幸而他早從母親那裹得知梅谷坐落之處,以免還得與那些愚蠢又多嘴的人打交道。
唉!既然短期內尚無法得知絕影的下落,或許他應該先至梅谷走一遭吧!
但據悉赤靈果將于中秋月夜結果,就在黃山之崖。或許他先得了赤靈果,再往西行……
身隨意動,他躍身上馬,朝黃山之路行去。
可惜上天偏不順他的意,他眼前倏時出現一群程咬金,擋住他的去路。
「想必閣下即是‘夜魅’吧?」領頭男子虛偽地抱拳詢問。
冷颯不為所動地安坐馬背,以慣有的冰冷寒冽睥睨眼下不知死活的人,雖未曾開口,卻令在場眾人心膽俱裂,狠狠地打起寒顫。就在領頭之人好不容易強壓下心中退卻之意,以發抖的口吻要大家一起攻上時,冷颯目不斜視地一甩袖,眾人便七零八落地趴地哀號,負傷慘重。他冷哼一聲,放任身下馬兒揚蹄狂飆而去。
不自量力!以往絕影隨伴一旁,他只會對尋釁之徒施以薄懲,而今能令他平心靜氣之人不在身側,他才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這些日子以來,武林之中對赤靈果的傳說甚囂塵上,想必絕影定有所聞。冷颯忍不住私心盼望她會為此走上一回——縱然依其性情這可能性極低,他仍企盼能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奇跡出現……
jjwxcjjwxcjjwxc
微風徐徐拂過水面,蕩漾的余波映著煦煦柔陽,水光粼粼閃爍,好個舒爽的初秋日子。
一葉扁舟劃開水波,踏著波痕在湖心緩緩飄蕩,船主挺有閑情逸致地垂罕而釣,無視于往來喊賣的船只。由于中秋佳節將屆,所以到處可見忙著采購各式用品的人潮,而小販店家們也奮力的叫賣著,希冀能多賺些銀兩,充實自己的荷包。
遠處緩緩行來一艘美輪美奐的畫舫,霎時,所有嘈雜的聲浪都平息下來,因眾人皆為船上的貌美女子所震懾。原來來人是江南第一花魁,蘇紅袖。
蘇紅袖身屬滿花樓,是鴨母花姨的搖錢樹。她不僅貌美過人,更才藝兼備,因此吸引無數的王公貴族為她爭風吃醋;而她賣笑不賣身,又有選擇客人的權利,更讓眾人為之瘋狂。
今日,紅袖心緒有些低落,她謝絕了各家公子的邀約,與隨身婢女桃花上西湖一游,解憂散心。
「小姐,先別顧著看風景了,喝口熱茶吧!」桃花小心翼翼地端來紅袖最愛的香茗,扶著她坐下。
不願拂逆桃花的好意,紅袖-啜口茶,幽幽地嘆了口氣。
「小姐,您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奴婢為您分憂吧!」桃花心疼地問著。
她跟隨小姐也有好些年了,一直很崇拜小姐貌美又不自傲、隨和又不失親切的待人之道。依小姐傾國傾城之姿與滿月復才華,還有什麼不如意?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佳節人團圓,感慨自己的身世吧!
果不其然,紅袖望著熱鬧的人群,看家家戶戶忙得不可開交的情景,不由得觸景傷情。「你看他們多開心呀!雖然欠缺物質的享受,可是心靈卻是豐碩的。而我們要到何時才能過這般的生活呢?」
累了,真的好累!每天倚門賣笑的日子,教人空虛得緊,也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已經麻木不仁?
「小姐,您長得這麼美,不知多少公子為您爭破了頭,只求您看他們一眼。再說您只賣笑又不賣身,只要您將風聲放出去,桃花相信,一定有數不盡的人選等著小姐慢慢挑呢!」
「他們看上的不過是我的外表,誰又真正在乎我在想些什麼?而且會前來酒樓的不過是些紈褲子弟罷了,又怎能托付終身?這就是以色詩人的悲哀啊!」
盡管追求她的人不乏高宮貴族,但她自己心底清楚,他們是萬萬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迎娶她這風塵女子,頂多只會娶她為妾。可她自己卻不願為人妾,與人爭吵不休……難道想找個良人依靠,竟較登天還難?!
突地,一陣喧鬧打斷她的思潮,只見桃花驚慌失措地迎面跑來,「小姐,不好了!」
「怎麼回事?瞧你上氣不接下氣的。」紅袖輕拍她的背。
「趙公子強行登船,說要小姐陪侍,船夫們打不過他身邊的爪牙,全都掛彩了!」
「怎麼會?」紅袖聞言,不禁花容失色。這趙公子向來惡名昭彰,幾次邀約皆為她所拒,因此放話說絕不放過她。這會兒她在湖面上,求救無門,怕是凶多吉少。
她才這麼想著,趙天霸已來到眼前。
「人人皆說江南花魁蘇紅袖美若天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趙天霸初見佳人嬌顏,骨頭先酥了一半。他涎著臉說︰「不知小生是否有此榮聿,能與姑娘共同飲酒作樂?」
瞧他一瞼的流里流氣,根本就是心術不正,可又不好得罪,桃花只好陪著笑臉,「趙公子,實在很抱歉,我家小姐今天不大舒服,恐怕無法陪客,請公子高抬貴手。」
「喲!既然佳人玉體違和,本公子更應該好好疼愛一番,管教蘇姑娘通體舒暢。你們說是不是?」趙天霸下流的說著,還尋求手下的意見。
其手下齊聲附和,還帶著幾聲婬笑。
紅袖幾曾受過此等屈辱,無奈情勢不如人,她只有抑制心中的恐懼及厭惡,「承蒙公子看得起,紅袖感激不盡。可惜妾身今日無法見客,尚請公子見諒。改口公子再訪,紅袖定備妥水酒,向趟公子請罪。」
「改日再訪?你可想得美!本公子幾度邀請,你根本不放在眼里,若非今日教我遇見,還不知何時才能見你一面。想要本公子放了你可以,只要你陪本公子快活一夜,我就不計前嫌地放你回滿花樓!」說著便欲上前。
「趙天霸,你別欺人太甚,我家小姐豈是你這不學無術之人可以高攀的,你別太過放肆!」桃花擋在紅袖身前,氣急敗壞地罵道。
「賤婢!憑你世想教訓本公子?」趙天霸一巴掌將她甩到一旁。
紅袖心慌地趕忙上前察看她的傷勢,卻被趟天霸攔腰抱住。他對手下說著︰「看在你們平日賣命的份上,那賤人就讓你們過過癮,免得你們說我這主子不夠意思。」
「放開我!」紅袖拚命掙扎,哭泣地呼救,希望湖上的眾人能拔刀相助,豈料放眼望去,原本熱鬧擁擠的湖面,如今竟是一片冷清,眾人早在趙天霸強行登船前就四下奔逃,畢竟誰也惹不起財大勢大的趟家。
紅袖一面以花舉繡腿攻擊,一邊擔憂著桃花的情況,「趙天霸,你眼里還有王法嗎?」
「王法?我就是王法!還是乖乖地伺候本公子吧,或許本公子還會給你不少好處。」
紅袖白著臉,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你別過來!再靠近一步,我就咬舌自盡!」
「想以自盡來逃月兌?」趙天霸奸佞邪笑,「即使你死了,本公子還是要你成為我的人!你咬啊!」呸!想跟他斗?他早知道她會有什麼花招了!
紅袖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龐,無法置信。「你……你根本連禽獸都不如!」
趙天霸置若罔聞的欺近紅袖,正要伸出手時,一陣怪風突然襲來,讓他飛了出去;而那幫正要對桃花上下其手的惡人,也不知為何,遍地打滾哀號。
趙天霸吃力地自地上爬起來,抬手擦拭嘴角,發現手上滿是血跡。他膽戰心驚地四下眺望,卻不見他人蹤影。「哪……哪個見不得人的狗東西,還……還不給本少爺出來!」
「吵死人了!擾亂我的午休時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只听見人語,末瞧得人影的趙天霸嚇得緊挨著手下,懦弱地要手下出聲。
「你……你究竟是誰?有膽就現身,不要在那裝神弄鬼的嚇唬人。」
語音方歇,船首便無聲無息地出現一抹人影,一身的灰白,戴著斗笠,教人看不清其相貌。可是那人渾身散發出來的冷意卻讓人不寒而栗,一幫歹徒大氣也不敢喘地驚惶以對。
「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壞了本人與周公的對談!念在你們是初犯,只要你們自己留下一只手臂,則可饒你們不死。」灰衣人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像是閑話家常般,沒半絲火氣。
開什麼玩笑!出口便要人自廢手臂,再害怕的人也會因此而放手一搏。需知狗急也會跳牆,更何況他們人數眾多,就不信對方還可以在那里喘大氣!
正當那些不長眼的狗東西要發動攻擊時,也不曉得灰衣人變了什麼把戲,眨眼之間,便教他們留下手來。這血腥的場面讓佇立在一旁的紅袖和桃花禁不住驚呼出聲。
只見一群人哀號連連,而趙天霸則捧著斷臂,痛哭流涕!
「還不滾!」灰衣人低喝一聲,順便好心的提醒,「別忘了你們的手。如果趕得及就醫,也許還來得及復原。」
一幫惡徒驚慌失措地離開,恨不得爹娘多生給他們一只腿;不多時,原本擁擠嘈雜的畫舫就顯得空蕩蕩的。
見那群惡瞻包天的歹徒離開,桃花攙扶著紅袖,向救命恩人致謝。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尚請公子告知大名。」紅袖微微曲膝行禮,姿態婀娜,我見猶憐。
瞧這恩人身形修長,武藝高強,雖不見其貌,她相信必也是個人中龍鳳。也許……他就是她畢生所托的良人。
光看她的神情,毋需思考,絕影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有了冷雨箏的前車之監,她覺得還是明哲保身為妙。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要不是你們吵得我無法入睡,誰管這勞什子的事!」無聊的女子!先前她對冷雨箏和顏悅色,不過是看在冷颯的份上,現在她可沒有任何顧忌。想到冷颯,絕影的女敕頰上不禁紅雲滿布,幸而斗笠遮去了她的容顏,才不致教人看笑話。
「為善不欲人知,小女子更加欽佩公子的節操了。請公子務必告知姓名,小女子當餃環以報。」
「就說不是因為你的關系了,你煩不煩呀!」絕影冷哼一聲,「沒事不乖乖待在家,出來招蜂引蝶,成天編織英雄救美的白日夢,在下可沒這等閑情逸致與你玩這種無聊的游戲。」
被人如此數落一頓,紅袖的臉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白;尤其被人道破心思,更是羞愧難當。想她乃江南第一花魁,向來只有被奉承的份,幾時曾受人如此奚落?
桃花伺候她家小姐也有好幾個年頭了,小姐的心思她再清楚不過,豈知這恩人非但不解風情,還不分青紅皂白地數落小姐一頓,真氣煞人也!可這緣分也真奇怪,她家小姐才想覓良緣,老天爺便送來個現成的人選。既然小姐喜歡,那她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達成小姐的願望。
「公子莫要發火,小姐只是想報恩罷了。既然公子不願透露姓名,可否移駕至滿花樓,讓我家小姐款待公子幾日,算是答謝?」
嗯,免費的酒菜還真教人心動;尤其這些日子躲躲藏藏地,還不曾好好地祭祭五髒廟哩。
桃花見對方末吭聲,想必是有些心動了,于是再接再厲地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公子,您就別遲疑了。人說‘受人點滴,當涌泉以報’,今日公子不願接受回報,可我們不能厚顏無恥地什麼也不做。公子,您就讓我們求點心安吧!」
既然盛情難卻,她就做個順水人情;反正真要住得不舒服,就拍拍走人嘛。不過看她們別有用心的神色,她還是先把話說清楚比較好。
「我話可說在前頭,是你們求我去住的,到時可別追著我要食宿費。」
「不會的。」
「另外,在下對你家小姐一點興趣也沒有,屆時除了酒菜之外,一些噓寒問暖就免了,省得大家糾纏不清。」
「公平真愛說笑,奴婢與我家小姐只是想報恩而已,怎敢妄想高攀?」
「那最好。」話可先說明了,再有什麼,她才不負責哩!
想她風絕影大江南北跑了不下數百遍,唯有酒家尚不曾去過。難得有此機會,她說什麼也要去瞧瞧,看看酒家究竟有何引人之處,能教一些凡夫俗子流連忘返。
桃花微微笑了。只要能讓這位公子心甘情願地來到滿花樓,她就能巧立名目,教他難逃小姐的柔情似水,濃情蜜意!
就在彼此各懷鬼胎的情況下,畫舫緩慢地循著原路回航。
jjwxcjjwxcjjwxc
沐浴過後,絕影倚窗獨坐,迎著涼爽秋風,好整以暇地享受這悠哉的時刻。
打離開斷魂堂後,她便極盡所能地避開眾人耳目,一聲不響地來到江南。與冷颯相處了大半輩子,對彼此了若指掌,閃躲起來,倍加辛苦。幸好一路上她听說不少赤靈果的傳言,以他的個性,必定會取道黃山奪得其果讓她養病,所以她才敢大膽地來此一游。
撫著艷艷紅唇,絕影臉龐不禁一陣潮紅,滾燙的記憶,不定時地挑撥著她平靜的心緒。這些日子以來,冷颯必定是發了瘋似地找尋她,生怕她的痼疾發作……唉!以往總覺得他對她的好極其自然,加上師父、師伯的托付,她毫不懷疑地一古腦兒接受他的照顧;而今,一切卻都亂了!
此刻,她忍不住有些嗔怨他的明白示意。倘若沒有發生這事,他們還是哥倆好,仍然可以快快樂樂地相處過日。但現在,她根本無法接受兩人之間不是純友誼的事實,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眼光;除了躲避,她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雖然她也想念有他陪伴的日子。
任她苦思許久,仍然無法理解,怎麼她當初解放冷颯的一番好意會造成今日的局面?!中秋就快到了,黃山之行,去還是不去?去了,怕是得與冷颯踫面;不去,這輩子他八成會死守著承諾,沒完沒了。也許等她痊愈,再讓他尋求自己的一片天地,才是實際的辦法——
絕影飛快地戴起斗笠遮掩容顏。半晌,樓梯傳來聲響,該是桃花來了。
「公子!」桃花微喘著氣,「酒菜已備妥,請公子至竹亭用膳。」
「竹亭?在這兒用餐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地跑到竹亭里?」真搞不懂這些人的腦袋都裝了什麼,非得將簡單明了的事弄得復雜不已。
「公子不是說想見識滿花樓的風情嗎?」
「是啊!可這跟那又有什麼關系?」
「這竹亭可是滿花樓內最為人稱道的地方,小橋流水、百花爭艷,讓您在用膳之余,還可以對月酌酒,欣賞景色。這等閑情,可不是人人都可享喔!」
「是嗎?」絕影有些懷疑。
「不相信?那就請公子親自作個評定吧!」
「有勞姑娘帶路。」
竹亭,顧名思義,是由竹子所建造。這些竹子可是經過千挑萬選的瀟湘竹,由專人設計的亭台,搭配著幾可亂真的假山假水,每一處均花費極大的心思。可惜美則美矣,卻缺乏大自然的滋潤,對絕影而言,這不過是人工雕琢出來的假象罷了。
絕影隨著桃花到達亭台,發現蘇紅袖已在亭門等候。她微微頷首,大方自在的坐下來。
桃花殷勤地服侍著,斟上美酒滿杯,對紅袖使個眼神。
紅袖抬起柔若無骨的小手,嬌媚地捧著精美的酒杯,「公子,小女子敬您一杯,感謝您今日出手相救。」
絕影不置可否,懶得和她們多費唇舌。反正她們只相信她們自己的想法。
「公子,您為何不將斗笠拿下?這樣也比較方便用餐。」桃花打著圓場,不願場面冷清下來。
開什麼玩笑,正值這多事之秋,她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雙手撫著臉,絕影語露落寞地說︰「在下不想嚇著兩位姑娘。」
「不會的,公子。」
「是啊!奴婢膽子很大的,不會這麼容易被嚇倒。」
「你們真的不怕?」見她們堅定地點頭,她又嚇唬道︰「很多大男人看了在下的真面目,皆駭然地渾身發顫,夜不能眠。」
「我們不怕!」紅袖與桃花異口同聲地回答。
「好吧!」絕影扯掉遮蔽的斗笠,露出一張殘破、凹凸不平的臉孔。
她們不禁倒吸一口氣,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絕影垂下眼簾,掩蓋眸中的一抹光彩。她撇著嘴角,渾身布滿哀淒的氣息,作勢欲戴回斗笠。不料紅袖卻伸手阻止她,溫柔的對她露出微笑,眼角甚至噙著淚珠,讓絕影瞠目以對。
不會吧!她都弄得這般惹人厭惡的相貌了,這女人不至于還會墜入情網吧?!可是瞧紅袖的樣子,仿佛真不以為意……
「一定很痛吧!是怎麼受傷的呢?」
「唉!說來話長,殘缺不堪的過往歲月,不值得一提。在此良辰美景之下,在下不想破壞這個氣氛。」
紅袖體貼地不再多問,只細心地替救命大俠布菜、斟酒,談論些無關痛癢的風花雪月。絕影也由此見識到歡場女子的魅力,恍然明白為何有如此多人在溫柔鄉中流連忘返。這紅袖的一舉一動,艷媚間不失溫柔,巧笑倩兮,話語如珠,弱不禁風的體態,更教男子打心底疼惜。這才是真正的女人吧!
如此嬌滴滴的美人,有著滿月復的詩情與才能,卻身處煙花之地,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真是上天弄人!
啜飲著佳釀,聆听著對面佳人的琴音,和著周遭的蟲鳴,絕影不禁恍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