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不喜歡這里嗎?哎呀,習慣了就好,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麼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李澎康拍他一記。「說不定下次你還會求我再帶你來呢!」
端木容瞪他一記。「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驚喜嗎?這就是你說有絕妙仙曲的地方?」他指著眼前的牌樓。「艷秀樓?」
「是啊!」
「我早該知道你這個人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主意的。」端木客氣得掉頭就走。「我最大,自然應該听我的;況且你也答應今晚要陪我喝酒的。」
「這種煙花柳巷之地不去也罷。」
「哎呀,這回我說的是真的。」李澎康笑道。「我雖然琴藝不及你精湛,但听曲總行吧!說真的,這個歌伎唱得還真不錯。」
「歌伎?哎,你別拉我……」端木容還想問清楚,但人已被李澎康連拖帶拉地給拉進「艷秀樓」。
這艷秀樓的老板娘施嬤嬤,一見李澎康,趕忙過來陪笑。「哎喲,我說李公子呀,您怎麼好久沒來了呢?」她親熱地挽著李澎康,媚笑道。「咱們這里多少姑娘都念著您呢!待會兒非要好好地罰您喝兩杯不可。」
因為端木容在旁,施嬤嬤這話說得李澎康怪不好意思,連忙岔開話。「今個兒我帶了朋友來,是特地來听仙霞姑娘唱曲兒的。」
施嬤嬤打量了端木容一會兒,但瞧他板著個臉,神色嚴肅,故也不敢太輕狂,忙笑道︰「是是是!那也好,那也好,要听曲兒是吧?正好您來得巧,這會兒仙霞正在人廳唱哩,我先替您安排一間清靜的房間,回頭就讓仙霞過去侍候。」
「好。」李澎康忙又補一句︰「今天我單叫仙霞姑娘的局就好了,別叫那些姑娘來吵我們!」
他倆一走進大廳,抬眼就見一位年輕姑娘,坐在二階上的花廳撫琴。看她朱唇輕啟、嚦嚦鶯簧,單聞其聲,就听得人一身酥軟。
端木容仔細一听,原來唱的是南呂「一枝花」。
妖娩體態輕,薄劣腰肢細,窩巢居柳陌,活計傍花溪……兩人隨著跑堂走進包廂,坐下听曲。……每日穿樓台蘭堂畫閣,透簾攏繡巾羅幃,仗嗡嗡嬌聲氣,不禁拍撫,怎受禁持,斯鳴斯咂,相抱相偎,損傷人玉體冰肌,憂人嬌並枕同席……「怎麼樣?唱得不錯吧!」李澎康輕輕打著拍子哼著。
端木容微微一笑。「琴藝平平,不過嗓子倒是不錯。」
「啐!琴藝平平?」李澎康打他一下,笑道。「我說你也太挑了,人家要是跟你一樣也是‘天下第一琴’,還用得著在這里賣唱嗎?」
端木容差點把一杯酒潑到他頭上,氣道︰「你拿我跟這些歌伎比?」
兩人一邊談笑,一邊听曲。又過了一會兒,只見一位麗人珊珊地走進來。
「李公子。」仙霞含笑嬌嗔道。「我只當您把我給忘了呢!」
「哪兒的話,我想你都還來不及,怎麼會忘?」李澎康忙起身,過去親親熱熱地挽了仙霞的手,向端木容道︰「這位就是仙霞姑娘;仙霞,這位是‘蘊秀山莊’的端木容。」
他霞微一斂衽,含笑道︰「端木公子,真是久仰大名。」
端木容口里說︰「不敢當、不敢當。」心想卻暗罵--澎康真是個大嘴巴,自個兒到這里來鬼混也罷了,干嘛把他也給扯了出來!他本不欲暴露身份,這下可好了,傳出去說他端木容上了妓院,簡直是大失體面。他不由得回頭又瞪李澎康一眼。
「久聞端木公子豐姿俊秀、器字不凡,能文能武,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特別是彈得一手好琴,只不過……」
「不過什麼?」端木容好奇。
仙霞掩嘴輕笑道︰「只不過,我沒想到端木公子竟然如此年輕!畢竟您這‘天下第一琴’的聲名流傳已久。」
李澎康哈哈一笑。「人家端木公子九歲開始跟著琴仙季老師習琴,十五歲就和京城的衛公子同台較勁,‘天下第一琴’的封號便是那年開始傳開了的。這一眨眼,竟也有五、六年了。所以,不只你,許多人都以為端木容有點年紀呢!」
仙霞一臉欽慕。「原來端木公子十五歲就已揚名天下!真是了不得。」
「琴藝不過久撫自精,也沒什麼好夸耀的。」端木容一笑。「什麼‘天下第一琴’,這都是別人抬舉、夸大其詞罷了。」
仙霞看著他。「那是端木公子,您太過謙了誰不知道您的琴藝過人,況且這世上多的是習了一輩子的琴也彈得不怎麼樣的人。久撫自精那不過是哄人埋頭苦練的話罷了!」她忽然記起什麼,笑道︰「說到這里,我倒是知道一個人,只消听我彈一遍,她馬上就能八九不離十照著彈奏出來呢!」
「哦,真有這樣的人?」李澎康信口問道。
「嗯,是真的。」仙霞忙不迭地點頭。又轉頭向端木容道︰「我猜端木公子一定也是這樣的聰明人,听一次就會彈,不然怎能年紀輕輕就揚名天下。」
「不不不!這我可不一定行!」端木容淡淡一笑。「如果音律簡單還有可能,不過若是新曲,別說默記下來,就是照著譜彈,都不一定能彈得好,何況只听一遍就能全然記住彈出來,這……我倒還沒見過。」他不相信有人能有這等功力。
李澎康也搖頭。「我也不信。」
仙霞信誓旦旦地說道︰「是真的,是真的!原本我也不信,哪有人這麼厲害呢!可是後來我發現她的確有這樣的天分,就像人家說的,是祖師爺特別眷顧的人吧。」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倒想見一見。」端木容問道︰「仙霞姑娘說的是哪一位呢?改天我該登門拜訪請益才是。」
「登門拜訪?」仙霞忽然撲哧一聲,掩嘴笑道。「不用,不用,她就在這里,不過她不是這里的姑娘,她是嬤嬤收養的一個小孤兒,平日在咱們院里打打雜……」
「打雜的小孤兒?」端木容尷尬萬分,不免變了臉色。「原來仙霞姑娘是在說笑。」
仙霞見端木臉上不悅,忙陪笑道︰「端木公子,您別生氣,我可不是存心跟您說笑。我說的這個人琴藝自然是不能跟您比,您是師出名門,才華出眾,我們俊俊只是個小孩子,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
誰知李澎康听了益發笑道︰「原來還是個小孩子!」他一時興起,說道︰「不如叫她出來見見吧,難得有位大師在這里,說不定給她指點一二,將來她還可以當你們艷秀樓的第一歌伎呢!」
「澎康,你別開玩笑了。」他阻止道。
讓他堂堂端木家的少爺,教一個歌伎彈琴,這要傳出去還得了?
「好好好,不開玩笑,」李澎康忙忍住笑。「那就喚她來彈兩曲兒听听如何?端木,我是真的有些好奇呢!咱們來看看這個小丫頭到底有多厲害。」他也不等端木容應道,就對仙霞道︰「去叫她出來吧!」
仙霞一笑,喚了在門口侍候的小丫頭過來,低聲囑咐幾句,那丫頭便逕自去了。
仙霞一面斟酒,說道︰「我們俊俊可是人如其名,雖然個頭還小,長得俊得很呢!說不定嬤嬤明年就會叫她出場了。」
「听你這麼說,我還真想見見她。」李澎康笑道。
不一會兒,只見施嬤嬤扭著腰肢,領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進來,一面笑道︰「听說李公子想听我們俊俊彈曲子?」
端木容抬眼一見,只微微撇了撇嘴角,然後逕自飲了一口酒。李澎康見了卻是忍俊不禁,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指著那個小女孩,笑道︰「就是她麼?」
施嬤嬤滿心想討好兩人,倉皇間替俊俊抹上的胭脂大濃,臉上紅紅的兩坨,跟猴兒似的,又生得瘦伶伶的,身上穿的也不知是向哪個姑娘臨時借來的衣裳,足足大了一截。最可笑的是,頭上還插了一朵花,看上去頗為滑稽。
但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楮生得極好,仿佛黑夜里的明星,晶瑩動人。只是眼底藏不住驚恐,像只受驚的小鹿般四下打量。
「是啊,是啊,這就是俊俊!」施嬤嬤一臉諂媚,說沒兩句話就拿著紅絹掩著嘴呵呵笑。「我們俊俊雖然還沒出場,不過她的琴可彈得真好,今個兒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讓她出來,正好趕明個兒您也替我們拉拔拉拔,捧捧場!」說完,又呵呵地笑。
「行了,嬤嬤。」仙霞唯恐她-嗦個沒完,擾了貴客的興致,忙道。「您去忙吧,俊俊交給我就行了,兩位公子等著听她彈曲子呢!」
「是啊,是啊,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呵呵呵!」施嬤嬤臨走前還低頭囑咐。「俊俊,你好生侍候兩位公子爺。」說著,將她往前一推。
俊俊怯怯地在琴前坐下,低聲問︰「呢……公子要听什麼呢?」
李澎康看她小小的個子,忍住笑道︰「隨便,你揀好听的彈來听听就行。」
小俊俊渾身不自在,好半晌,才彈起一首「桃花行」。
端木容听來只覺平平,不過也是一般常听的俗曲小調罷了,並不特殊。他轉頭對仙霞說道︰「依我瞧,你彈得味道比這位小姑娘還好得多,怎麼你如此夸她?」
「我?」仙霞笑道。「端木公子,您真是太夸獎我了,不瞞您說,我從小習琴至今,也有七、八年了,琴藝也不過如此,再練也不會有多大長進。可是俊俊只跟著我學了半年而已,平常還要干活,也沒時間多練,就已有這樣的成績了。您說說看,咱兩姐妹是哪個厲害些?」
「只學了半年?」端木容看了俊俊一眼,微笑道︰「那倒是不簡單。」
仙霞又道︰「況且這首曲子,她也只听過我彈兩、三次而已。’
「是嗎?」端木容與李澎康同聲訝異。「只听兩、三次就記住了?」
仙霞點點頭。「要是短一點的曲子,她听過一次就能記住了。」
端木容忍不住開始仔細打量著俊俊。但瞧了半天,還是看不出這個小丫頭有什麼出眾之處。
一時俊俊彈畢,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和兩位客人應酬,只管呆呆坐著。「怎麼可能像你說得這樣厲害?一定是你唬人!」
「我騙你做什麼?」仙霞拍了他一下,嬌嗔道。「不信你試試好了,再叫她彈一曲!」
「好,那咱們就來試試她的本事。」李澎康一拍掌,說道。「不過曲子得另選。」他推推端木容說道︰「端木,你就先彈一首曲子讓她听听,待會兒看她能學出幾分樣來?」
小使俊一听澎康要考她,有些著慌,忙站起來,搖手道︰「不,我不成的,我彈得不好……」
「你怕什麼!」仙霞忙拉她回來,按在身旁座位上,笑道︰「你不知道,這位公子可是行家,你能听他彈琴可是你的福氣呢!」
李澎康又催促端木容。「怎麼樣?去試試吧!」
端木容心里也忍不住好奇,微微一曬。他移坐至琴前,正要彈時,忽又听李澎康笑道,「挑首簡單點的,別出手太重,把人家小姑娘給嚇到了。」
端木容瞪他一眼,這才開始彈。
這首曲子真好听。不知叫什麼名兒?听起來真舒服。小俊俊忍不住閉起眼細細品味。那琴音像春風拂面,朗朗天晴,跟平常姐姐們彈的那些曲子都不同。這位公子彈得真好,每個音都好清楚又婉轉,不像仙霞姐姐有時連音都沒抓準,含糊不清的。嗯,他彈得真好,原來他真是行家……俊俊沉浸在琴音里,完全忘了待會兒就要輪到她上場。
端木容偶一抬眼,只見小俊俊閉起了眼,逕自陶醉似的。心里納悶︰「怎麼?她竟不留心我的指法,那待會兒怎麼彈呢?」
一曲彈畢,李澎康不住鼓掌贊道︰「彈得真好,這首是什麼?我怎麼從未听過?」
「今天可真是一飽耳福了!」仙霞衷心佩服。「端木公子果然不愧為‘天下第一琴’。」
小俊俊在旁亦滿臉喜悅,一臉天真,顯然是听得很高興。
端木容微微一笑。「這是我自己譜的新曲--‘春郊’。」他起身讓出座位,對小俊俊道︰「來,這曲子很短,不會太難,你來試試。」
「我、我……」小俊位猶疑著,心想,自己彈得不及這位公子的千分之一好,待會兒只怕要出丑了。
「沒什麼大不了,你能彈多少算多少。」仙霞催促道。「就算彈得不好,端木公子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就當平時練習那樣。」
俊俊只得硬著頭皮坐到琴前。她定一定神,心里開始回想著剛才那首曲子旋律,然後開始投彈起來。
只听一段,已叫端木容大為訝異。這首曲子是他偶然新譜的,從未在外人面前彈過,她不可能听過;而她就听過這一次,居然能學得這麼像?再一細看,雖然她的指法不甚工整,但亦將春色景致表現得極佳,與曲意甚符。
李澎康雖不擅琴,但也多少學過一些,此時更是瞠目結舌。「乖乖,這個丫頭果然是不簡單!」
只有仙霞一派老神在在。
其實這一首「春郊」,俊俊約莫只記得七、八分,其他的便靠自己即興彈出。她想,幸好這首曲子不長,勉強還混得過去。
待俊俊彈畢,李澎康首先站起來叫好。「好,太好了!」
「我……」俊俊紅了臉.低聲道。「我,忘記了好幾處,都是亂彈的。」
「亂彈?」李澎康哈哈笑個不停,對端木容笑道︰「你听人家小姑娘隨便亂彈就這麼不得了,我看你‘天下第一琴’的寶座,就要不保了。」
端木容素來自視甚高,沒想到今日倒踫上了對手,更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個小孩子,臉上已不太自在。他冷笑了笑。「這位小姑娘,果然是……」
正說著,忽然一個客人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渾身酒氣,口齒不清地笑道︰「我听到你們在彈琴啊?那好,我也愛听曲兒,讓我也听听。」他見俊俊坐在琴前,便不由分說地擠上去坐在她的身旁,摟著她笑道︰「來來來,咱們來唱小曲兒,繼續彈啊!」
俊俊嚇得推開他的手,躲到仙霞背後。
李澎康和端木容氣得正要開罵,只見施嬤嬤連忙進來打圓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忙拉著那個肥客往外走。「哎喲,孫大爺,您怎麼走錯房了,來來來,快跟我回去,姑娘們都還在等您呢!」
「唉,急什麼?大爺我興致正好呢!咦,怎麼不唱了啊?」那肥客借酒裝瘋,指著俊俊,叫道︰「施嬤嬤,我怎麼沒見過這個小姑娘?怎麼不叫她來侍候我?」
「她?」施嬤嬤陪笑道。「她還不是姑娘,只是打雜的小丫頭。」她想拉著那姓孫的往外走。「走走走,我另外給您找標致的姑娘去。」
「丫頭?」那姓孫的胖子卻甩月兌了她的手,回頭色迷迷地盯著俊俊,涎著臉笑道;「那更好哇,等我教、教她,自然就成了姑娘了。來來來。來大爺這里,你躲在那兒干嘛?」他伸手想拉住俊俊。
「孫大爺!」仙霞也上前陪笑。「您別嚇唬小孩兒。」
孫胖子不耐煩。「咄,誰嚇唬她了?我是說真的!」
「喂!」李澎康忍不住上前推了孫胖子一把。「你別在這里借酒裝瘋、胡言亂語的,快滾出去!不然小心我揍人。」
那個孫胖子不甘心被推了一把,一面挽起袖子,一面惡狠狠地道︰「你是誰啊?怎麼?想打架?」
原本坐在一旁的端木容已沒好氣,又眼見那個孫胖子胡亂闖了進來,瘋言瘋語,更是不悅,忍不住開口,冷笑道︰「原來你是想找人打架麼?那好啊!」他忽然抓起桌上的筷子,朝那人射去。一雙烏木筷從他耳旁射過,直沒入牆柱,只剩下半截露在外面。「我奉陪,咱們來試試。」
那人登時酒醒了八分,困難地吞了一口唾沫,清清嗓子,哼了一聲,往門口走去,但又覺得如此就走似乎太沒面子,便對施嬤嬤道︰「待會兒叫那個小丫頭來侍候我,今晚大爺我包下她了!」
「包下她?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李澎康瞪眼道。「她又不是艷秀樓的姑娘,你啊,瞎了你的狗眼。」
孫胖子一愣。「不是這兒的姑娘,那她是誰?」
「她……嗯……」李渤康頓了頓。「她是端木公子的侍兒。」
他此話一出口,全房間里的人都轉頭看著他。
「李公子,這……」施嬤嬤不明所以。
「施嬤嬤,是這樣的……」李澎康腦筋一轉,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說︰「剛才端木公子听了俊俊彈琴之後,決定要替俊俊贖身,準備帶回去當貼身丫頭。」他又指著那個孫胖子笑嘻嘻道︰「所以你來晚一步了,我看這里的姑娘都沒空,要包,你也只好包下施嬤嬤了!」
「你……哼!」孫胖子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悻悻然離去。
施嬤嬤一時也顧不得這里,忙跟了出去,先安撫孫胖子。
「澎康!」端木容這才回神,瞪眼道。「搞什麼鬼啊!誰說我要替她贖身?」
「我只是想救俊俊一命嘛!」李澎康道。「你不知道那個孫胖子是個出了名的色鬼渾球,而且……」他湊到端木容的耳邊道︰「他專喜歡玩這種小姑娘,你沒看到他剛才看俊俊的眼神,簡直就想把她生吞活剝似的。」
端木容咬牙切齒。「你倒是會逞英雄,說慌也不打草稿,說得跟真的似的。」
「我是說真的啊!」
「你說什麼?」端木容瞪大眼。「我要她做什麼?你怎麼不自己替她贖身,帶回家去當丫頭?」
「我是這麼打算的啊!」李澎康賊賊笑道。「不過人得先寄放在你那兒。」
「寄放在我這里?」端木容耐性全失,沉聲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忘了你剛才才說來不及替我準備壽禮,咯!」他指著俊俊笑道︰「她就算是我向你要的壽禮好了。」
端木容釋然一笑。「好,那簡單,我替她贖身,轉送給你就是。」
「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房里已經有四個丫頭、一個女乃娘、兩個嬤嬤,還有兩個跟班,我再帶她回去要放哪兒啊?」
「那你到底打算怎麼樣?」他不解。
「這才是我聰明之處呢!」李澎康笑道。「你想想,平時想听你彈琴可不容易,三請四請你也未必肯來;就算是人來了,也未必肯彈。所以我打算先把她寄放在你家,就憑俊俊這听過不忘的本事,只消設事听你彈幾首,跟著學個幾成肯定沒問題,那時我再接她到我家,這樣以後我們全家上下就都有耳福了,也不必指望你了。」他眨眨眼。「所以啊,我的打算就是把她寄放在你那里三年。」
「三年?!」他咬牙。「去你的大頭鬼!」
李澎康搭著端木容的肩,道︰「唉,你學琴學了十幾年才有這樣的功力,我說讓她跟你學個三年,最多也不過只學你個三成而已,要不是怕你嫌煩,我還打算多讓她留幾年呢!」
「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端木容一個勁兒地搖頭。「萬一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人家會以為我在這里包了姑娘弄回家里去,那還得了,」
李澎康正要開口,只見施嬤嬤進來,樂得眉開眼笑的。
「原來端木公子真的看上咱們俊俊,那可真是俊俊的福氣了。」一會兒又惺惺作態,嘆道︰「其實我拿俊俊當自個兒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呢!想當初我收留她的時候,她才那麼點大,還不都是我一手拉拔長大的,讓她走,我還真是舍不得……」
「我……」端木容忙站起來想解釋。
「我來處理,我來處理!」李澎康一把將他接回座位,對施嬤嬤道︰「好啦,你也別繞圈子了,你說吧,俊俊要多少銀子才能贖身?」
「哎喲,還是李公子爽快!呵呵呵……」施嬤嬤用一條大紅絹子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又道︰「李公子,您也不是外人,看在您的分上,那就二百兩好了。」
「二百兩?」李澎康冷笑道。「這樣好了,我拿兩個丫頭,外加一個跟班,全部賣給你二百兩如何?」
施嬤嬤訕訕笑道︰「李公子,您說這話可不讓人笑話嗎?您李大員外家向來只有買丫頭,哪有賣丫頭的道理啊!」
「那是我們不知道丫頭這麼值錢啊!如果真的這麼好賺,我干嘛不賣呢?況且我的價錢可比你的便宜了許多,不是嗎?」
「李公子,您真會開玩笑!」她又呵呵干笑。
端木容不耐煩地說道︰「澎康,你別鬧了,我買個小丫頭做什麼?」
「哎喲,來來來,咱們先喝一杯再說。」施嬤嬤一听,倒像端木容不大樂意似的,恐怕這筆生意真的泡湯,忙上前斟了一杯酒,又笑道︰「我說嘛,這談錢就傷感情了,是不是?不如這樣,我也知道李公子,您是不會為難我們的,就沖著您的面子,您開個價吧!」她自然清楚這些富家公子出手絕不至于離譜,不如索性裝得大方些,賣他一個人情。
「五十兩。」李澎康倒也爽快。
「澎康,你真要買?」端木容瞪大眼。
「我剛才不是說了,不是我要買--」李澎康賊賊笑道。「是你要買,我是替你談價錢罷了!」
「不成!」端木容一口否決。
施嬤嬤一听,心想,這五十兩雖不滿意,但好歹也算是現賺一筆,若將俊俊留給那孫胖子,只怕連三十兩都沒有,如此一想,忙笑道︰「好吧、好吧,五十兩就五十兩吧!既然李公子開口了,我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就當是作善事吧!只要俊俊能離開這里,我看了也開心……」她假意拿著絹子拭眼角。
「好,就這麼說定了。」李澎康不由分說地從端木容身上模出幾張銀票,看了看,然後抽了兩張出來。「這是五十兩給你。」
「你瘋了?」端木客叫道。
李澎康愈想愈覺得自己聰明,對端木容說道︰「接下來就看你的了,等你把她教好了,我再帶回去。」又拍拍端木容的背,忍不住笑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生意大、應酬多,如果有個現成的歌伎,隨傳隨到,那多方便,況且到哪去找這樣師出名門的歌伎來?」
端木容登時目瞪口呆,無法作聲。
☆☆☆
他一路上都在咒罵李澎康。「損友!我一定要跟他絕交!這個渾球!」
俊俊與他面對面坐在馬車里,只覺得如坐針氈。到現在她還覺得恍惚,怎麼忽然就離開艷秀樓?而這位公子看起來長相雖然斯文,但一直繃著臉、凶巴巴的,不如另一位公子總是笑嘻嘻、一臉和氣。若到了他的家里,也不知下場如何?俊俊不免想起自己身世飄零,待在艷秀樓不用說,這一輩子肯定就完了,可是跟著這位公子又何如呢?她不禁怔怔地流下了淚。
端木容見狀忍不住出言譏諷她。「人家青樓里的姑娘都巴不得能夠贖身,跳出火坑,怎麼你倒哭了起來?難道還有什麼舍不得?」
「我只是……」俊俊忙拿袖子擦淚。「仙霞姐姐對我很好,所以我…」
端木容正一肚子火,只哼了一聲,便不再吭聲。
一會兒後,馬車停了下來。俊俊跳下馬車,抬頭一看,一幢深宅大院聳立在眼前,門上匾額寫著︰「蘊秀山莊」,巍峨富麗中帶著一番莊嚴氣象。
俊俊不識字,問道︰
「這是什麼秀山莊啊?」
端木容一愣。「你不識字?」
「我認得那個秀字,就是咱們‘艷秀樓’的秀嘛,還有山字,最後面那個字我不認得,不過我猜是山莊吧!」俊俊猶仰著頭指著門匾道。「可是前面的字……」
「這是‘蘊秀山莊’!」端木容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因為他從小天資聰穎,且又是堂堂端木家的獨子,走到哪誰不捧著?天之驕子似的,心性不免傲些。俊俊出身青樓已教他嫌惡,如今又知她大字不識,更是鄙視。他喝道︰「不知道就不要亂開口,什麼艷秀樓的秀,你拿我‘蘊秀山莊’和艷秀樓比嗎?」
俊俊听了忙低下頭,退了一步,不敢再出聲。
這時已有下人過來招呼。
「容少爺,您回來了!」
端木容隨手就把她丟給一個老嬤嬤,說道︰「先找個地方讓她睡一晚,等明天我問了姑女乃女乃後,再安置她。」
老嬤嬤答應一聲,正要牽著俊俊離去。
「對了!」端木容又道。「另外找兩套素淨衣裳給她換上,把她身上那件給燒了,我不想在咱們家里看見這種大紅俗紫、一看就不正經的衣裳!」又指著她,一臉嫌棄說道︰「還有順便把她臉上的胭脂統統給洗干淨,真是難看死了,以後不許再抹這些玩意兒!」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姑女乃女乃听完端木容的敘述後,忍不住笑道。「今天早上有人跟我說你昨晚帶了個妓院的小丫頭回來,我還嚇了一跳呢!原來是這樣。」她搖頭笑道︰「我說澎康也太離譜了,出了這麼個古怪主意,真虧他想得出來。」
「可不是嗎?」端木容想起來就恨得牙癢癢的。「我昨晚一晚上都沒睡好,直惦著這件事。」
「其實這也沒什麼。」
姑女乃女乃難得看見這個一向內斂沉穩的佷兒動了氣,寬慰道。「不過就是多個人、添雙筷子而已,咱們蘊秀山莊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小丫頭,你擔心什麼?」
端木容沒好氣地說︰「我哪里是為這添個人、多張嘴的小事煩心!姑姑,您方才沒听我說嗎?澎康三年後還要把她要回去,好留在家里當歌伎。」
「那又如何?」
「我堂堂端木家,豈能教出一個歌伎?!」他揚眉道。「別說我不收徒,就是要破例收徒,也不能收個青樓出身的小丫頭,這要是傳出去,連我也要教人看輕了。」
「原來你是為這事煩心。」姑女乃女乃一笑。「其實我想澎康也不過是說著玩玩的,你不必當真。反正她現在住在山莊里,你愛教就多教兩首,不教也沒關系,誰管得著你?」
「我真是覺得教也不是,不教也不是。」他喝了一口茶,遲疑道。「說來那個丫頭是有些天分的,不教嘛可惜;但一想到以後她得到李家去應酬賣唱,我就又不想教了,免得白費我的心血。」
姑女乃女乃拍拍他的手,說道︰「好了,反正三年後的事也難說得很。你不用現在就開始操這個心。」她又道︰「對了,喚她過來讓我青看,到底是怎麼個小丫頭,讓你這麼為難。
端木容回頭吩咐身旁的嬤嬤,「去把俊俊帶過來。」
過了一會兒,嬤嬤領著俊俊進來。
「姑女乃女乃好,容少爺好。」俊俊小心翼翼地上前請安。
姑女乃女乃細細打量她半晌,對端木容笑道︰「我著這個小丫頭長得很好哇,怎麼跟你說的不大一樣?」
「咦?」
端木容此時見了俊俊,也覺得她像變了個人似的,跟昨晚的俗氣大不相同。
卸去了濃妝艷服的俊俊,一身素淨衣裳,白里透紅的臉龐,若用膚白勝雪,目似明星來形容,可一點也不夸張。明明白白就是個小美人。
「她……她與昨晚打扮不同。」端木容也頗感意外,他一笑。「不過,今個兒這樣干干淨淨的,倒是清爽多了。」
一開使俊俊本恐姑女乃女乃和她那個壞脾氣又驕傲的佷兒一樣難相處,但見她雍容大方、溫柔嫻雅,更難得是言語和氣,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原本听莊里人人姑女乃女乃長、姑女乃女乃短的喊,還以為她是年紀很大的老婆婆,結果一見卻發現她一點也不老,看起來約莫四十上下,皮膚保養得極好,豐韻迷人。
幸好她不像那個神氣巴拉、眼楮長在頭頂上的容少爺!她心想。
姑女乃女乃拉了她的手,柔聲道︰「你昨天也听見澎康少爺和容少爺的話了,是不是?過幾年咱們還得把你交還給澎康少爺呢!所以呢……」她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轉頭和端木容商量。「你既不收她做學生,咱們也不能拿她當自個兒家的丫頭看待,隨便派個差事,叫她干活什麼的。到底來者是客嘛,不如讓她住‘會琴苑’吧,離你那里也近一點。」
端木容不置可否。「反正會琴苑我現在已不大用得著,就隨姑姑安排吧︰姑女乃女乃隨即吩咐小婢。「碧波,你先帶俊俊去會琴苑安置下來,要缺什麼就和安總管說一聲。她新來不懂事,你多看照著點,」
「是。」碧波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