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林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就叫做默林客棧。客棧里的燒雞遠近馳名,而且老板,伙計人也好,平時總是高朋滿座,生意好得不得了。今天也是如此,不!應該說本來也是如此,只可惜後來……來了一個客人。
一個很麻煩的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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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咱們先在默林客棧歇一歇吧!」
陸雲軒點點頭。「也好,咱們今天先在這里住下,也好順便解解你的饞。」
他身著白衣長衫,騎著高大的美駿,精練的神采俊朗飄逸,引起路人的側目。
此時,他和潘霸帶著自己的護衛卜鈺,騎著馬緩緩走在大街上,打算明兒個一早趕去離此處不遠的天崗堡,參加舅舅的五十壽宴。
走在前面的卜鈺忽然停了下來。
「莊主、三當家,你們看!」他指指前方的默林客棧。「不知道那里發生了什麼事?」
那默林客棧門口擠滿了人,大伙都拚命朝著店里望去,不知在看些什麼?
他們心里又是納悶、又是好奇,不禁地想擠過去瞧瞧。漸行漸近,驀地听見客棧里傳來砰砰踫踫、杯盤擊碎的聲音,三人均想︰「是誰在這里鬧事?」
潘霸更是心中有氣,罵道︰「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家伙,要死也不揀個好日子,要是害了你爺爺我今晚吃不到燒雞,看我怎麼剝你的皮!」
陸雲軒和卜鈺兩人听了都是一笑。忽然又傳出一陣浙瀝嘩啦的聲音,圍觀的群眾紛紛驚呼退開,連老板、伙計也躲了出來。
店老板想進去勸架又怕遭到池魚之殃,在外面急得一頭汗。
潘霸不禁好笑,擠到老板身邊,笑道︰「高掌櫃的,今兒個生意怎麼這麼好?瞧!這麼多人圍著你的店,你還不趕緊招呼去,杵在店門口做什麼?」
那掌櫃的原本一肚子氣沒處發,又听見有人如此嘲弄他,正要開口還嘴,一看清楚,原來是潘霸一行人來了,登時如同見到救星一般。
「哎喲!陸公子、潘大爺、卜公子,你們來得正好,趕緊幫幫我進去勸勸架吧!再鬧下去,我的店都要給拆了!」他連忙求救,話還沒說完,里頭又傳來一陣嘩啦鏹啷,還夾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听見這笑聲,陸雲軒三人都一愣,心想︰「怎麼是個女孩在鬧事?」
他們排開眾人望去,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手上拿著一條不知是什麼做成的紅色軟鞭,嘻嘻哈哈地滿場飛舞,煞是好看。天真開心的神態襯著她的嬌俏容顏更加妍麗。
旁邊有兩個拿大刀的漢子想抓她又不敢靠近,還得隨時躲著她變幻莫測的紅鞭,以及讓她揮下來的杯盤器皿。比之那少女的靈巧輕盈,兩個大漢簡直是狼狽不堪,偏偏他倆又不甘心平白讓一個小女孩作弄,所以雙方便這樣耗著。
陸雲軒听見這笑聲,又看了那少女的模樣,自忖道︰「怎麼這樣面熟?」
「乖乖!這個小丫頭長得還真俏!我長這麼大了還沒見過這樣的美人咧!」潘霸不住稱贊道。「她一手鞭法也使得漂亮!」
卜鈺一向冷漠,尤其是對女人,但此時乍見那個女孩花容月貌、俏麗無比竟也看呆了。
高掌櫃的原本還指望他們三人能阻止里頭繼續打下去,結果沒想到他們跟其它人一樣只管呆看著,也不出手,心下更急。
突兀地,那女孩軟鞭一收說停手便停手。
「好了,我不玩了!」她拍拍手笑道,朝著店里僅存的一張桌子走去,然而椅子都被打壞了,她只好跳到桌上坐著,隨手抓起桌上的雞腿啃了起來,兩只腳懸空蕩啊蕩的,一派天真模樣,彷佛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兩個大漢見她悠哉游哉的,壓根兒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頭更火大,怒罵道︰「死丫頭,看大爺怎麼教訓-!」
兩人持刀從左右兩側分別攻過來,同那女孩砍下去。刀勢又快又狠,然而那女孩仍舊一點反應也沒,四周旁觀者驚呼聲尚未止歇,那兩個大漢卻突然在地上翻滾哀嚎起來。眾人看得一頭霧水,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剛才叫罵得那麼大聲的猛漢,突然變成哀嚎的狗熊了?
只有陸雲軒三人看得清清楚楚。難怪那個女孩氣定神閑,雖然她兩只手正抓著雞腿啃著,但蕩來蕩去的兩只腳卻順便將兩枚銀針也給「蕩」了出去。
銀針!陸雲軒心中一動。「難道是她?」
女孩哈哈大笑。「都說不跟你們玩了,你們還玩?你看!這下子遭殃了吧!」
兩個大漢好像非常痛苦,在地上滾個不停,拚命哀求道︰「姑娘饒命……姑娘……唉唷……難過死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那大漢痛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姑娘饒命」卻說得像「娘饒命」一樣,眾人本來看得心驚膽跳,這時卻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女孩也笑道︰「誰是你娘?我可沒有像你這樣又壞又沒用的笨兒子。怕我了吧?不如叫我一聲好姊姊,我就饒了你們!」
兩個人當下便好姊姊、好姊姊的叫了起來,旁人哪還有什麼好客氣,更是轟然大笑,潘霸和卜鈺也笑個不住,只有陸雲軒猶自出神地盯住女孩不放。
女孩格格笑了半晌,從懷里掏出一個玉瓶,倒了兩垃藥丸出來,擲給那兩個人,笑道︰「喏!吃了吧!乖弟弟。」
陸雲軒此刻已認出她的身分了,隨口輕輕說道︰「柔兒!原來是。」
潘霸和卜鈺听見,愣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朝莊主望去,那女孩似乎也是一怔,停了笑,四處張望,想找出方才出聲之人。
她朝人群里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什麼,隨後就低了頭,神色間顯得十分落寞,叫人不忍,完全不似剛才的天真爛漫。
陸雲軒才想上前認她,眼角忽然看見剛才倒地的兩名大漢互相使個眼色,一齊操起大刀往那女孩砍去。他隨手就抓了兩只筷子射向那兩人。兩人同時哇哇大叫起來,各人的手背上均插了一枝筷子,頓時鮮血淋灕。
潘霸和卜鈺兩人本也要出手相助,但都不及陸雲軒快。
「王八羔子,這點見不得人的把戲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潘霸暗惱兩個大男人家使出這種卑鄙的路數,搶過去踢了他們幾腳。「還不快滾!下次再讓-爺爺我撞見,當心我剝了你們的皮!」
女孩當時正在出神,一時之間疏于防範,幸虧有陸雲軒出手相助,高興地走到他面前,笑道︰「這位大哥哥,多謝你啦!」
陸雲軒想起當年樹林中的救命之恩,那時柔兒年紀還小。如今事隔八年,她已然玉立亭亭,情不自禁地伸手輕撫她的面頰,微微笑道︰「小柔兒,-長大了!」
厲柔本來要躲開他的手,然而听見他居然叫得出自己的名字,當場又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潘霸和卜鈺更是一頭霧水。
陸雲軒從懷里拿出一只玉瓶來,厲柔見了,立刻想起他來,高興得撲到他身上。「大哥哥!你是那個有匹漂亮馬兒的大哥哥,對不對?」
他笑著指了指站在門口的追風。「-看!」
「哇!」厲柔歡呼一聲,連忙跑到追風身邊,小臉蛋因為開心而顯得紅通通的。「追風!我記得你叫追風,跑得像風一樣快,對不對?」她才伸手要觸模-,追風卻又不安地嘶鳴起來。
陸雲軒連忙將-安撫下來,喝道︰「追風,不可以!」
厲柔笑罵︰「你怎麼忘了我了?又不讓我模了?真是個壞東西!」
潘霸忍不住插嘴︰「呃,莊主,這位是?」
陸雲軒拉過厲柔替他們引見。兩人知道她的來頭後,心里一驚,原來眼前這位絕麗嬌媚的小女孩正是大魔頭厲無極的女兒厲柔。
介紹完畢之後,陸雲軒牽著厲柔往客棧樓上走去,卜鈺也早吩咐店家替他們備了包廂。
「柔兒,-又偷溜出來玩了,是不是?」他笑問。「不怕叫-爹逮著了,又要打一頓?」
誰知厲柔驀地紅了眼眶,投到陸雲軒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哭得好傷心。「我爹爹……我爹爹他死了。」
「真的?」陸雲軒大驚,詫異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怎麼回事?」
厲柔這才抽抽噎噎地道出半年前父親練功時不慎走火入魔,導致身亡。
「是麼?」陸雲軒輕輕拍著她的背,心想厲無極雖然是江湖上人人深惡痛絕的大魔頭,但對于自己卻是有恩無仇,而且厲柔小小年紀就父母俱殤,身世很是可憐,從此以後更加孤苦伶丁了,不知道會讓人怎樣欺侮。「柔兒,別哭了,乖!」陸雲軒細語安慰。可是厲柔一時又想起自己成了孤兒,世上再也沒有其它親人,故而哭得更大聲了。
陸雲軒想她這些日子流落江湖必定受了不少委屈,便摟著她輕輕拍著,哄道︰「柔兒,乖,沒事了,別怕,以後-跟著大哥吧!大哥帶-一起回醉楓山好嗎?」
厲柔一愣,抬起頭來。「醉楓山?」
陸雲軒微微一笑。「是啊!我住在那兒呢!-要不要跟我一塊兒回去?以後就當那兒是-的家。」他拿出一塊楓葉形狀的銅牌來交到柔兒手里。「在淮北這一帶,大半的人看見-有了這個令牌,便知道-是我楓林山莊的人,自然會對-客氣點,不敢欺負-了。」
楓林山莊在淮北一帶勢力非常龐大,尤其在陸雲軒接了莊主的位置之後,發展得更為迅速,沿著淮河陸續建立了不少的分院據點,黑白兩道人物沒有不敬重他三分的。
厲柔年少愛玩,如今听這個銅牌如此好用,甚是羨慕,再加上她從小到大從未到過尋常人家家里作客,心想既然有人招待,有什麼不好?當下便點頭答應了。
陸雲軒看見她臉上淚痕斑斑,掏出手帕替她擦干淨,然後帶著她一塊兒入座吃飯。
潘霸和卜鈺二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跟著莊主這麼多年,雖然知道他的性情一向謙沖和睦,卻極少同姑娘家接觸打交道,今日他卻對厲柔照顧得周周到到,肚子里不免打了好幾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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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陸雲軒等人一齊赴天崗堡賀壽,他心想舅父在武林中也算威震一方的人物,今日前去道賀的人肯定不少,若是不小心揭露了厲柔的身分,難保不會有人藉題發揮,想來想去還是不要帶她去才好。
「柔兒,大哥還要去辦件事,傍晚就回來,-自個兒在附近走走玩玩,好不好?」
厲柔想了想,覺得自己四處游玩也沒什麼不好的,便爽快答應了。
陸雲軒前腳出了門,她後腳也跟著出去玩耍。在市集中走走逛逛,倒也十分愉快。後來模到陸雲軒給她的銅牌,便想試試它是不是真的這麼管用,一連試了幾家小店,果然只要她亮出銅牌,掌櫃的都親自過來招呼,非常殷勤,而且分文也不收。厲柔開心極了,愈用愈順手。心想︰「這個大哥哥的本事還真大!」
她一路逛著,眼看有許多衣冠鮮麗的人不約而同地朝著城外而去,好奇心鼓動起來,便跟在他們後頭過去看看。
後來她發現他們都是往城外的一戶人家走去,那宅邸的大門氣派非凡,門匾上寫著「天崗堡」,門口兩邊掛著大紅燈籠,燈籠上寫著大大的「壽」字。心想︰「原來有人過壽。天崗堡是個什麼玩意兒?居然還來了那麼多的客人?反正我有銅牌在手,不如也混進去瞧瞧熱鬧去!」
天崗堡在門口接待的家僕,看見一個小女孩持著楓林山莊的令牌而來,雖然有些奇怪,但既然知道她是陸雲軒的朋友,也不敢怠慢,將她直接送到大廳里面。
厲柔一進大廳便瞧見正在與人寒暄的陸雲軒,高聲叫道︰「大哥哥!」
陸雲軒乍見厲柔突然出現在眼前,大吃一驚。「-怎麼跑來了?」
「靠這個啊!」她搖搖手上的令牌。「這個牌子還真管用呢!」她咭咭格格地笑著描述這令牌怎麼個好用法。
陸雲軒听了不住搖頭,皺著眉道︰「它可不是讓-用來騙吃騙喝的。」
厲柔笑道︰「我拿著它對門口的人晃了晃,他們就帶我進來了,沒想到還會遇見大哥,早知道你帶我一塊兒來就是了嘛!」陸雲軒等人見她一派天真,心中都暗暗叫苦。只盼千萬不要拆穿了她的身分才好。
厲柔這番大呼小叫地闖進大廳來,眾人原本以為是哪家沒規矩的小孩,後來發覺那說話的小姑娘天姿嫵媚、清麗絕俗,再加上她語音清朗、笑靨如花,大廳上的人不知不覺都止了話題,齊齊朝她望過來。
「雲軒,這個小姑娘是誰?怎麼沒听你提起過?」說話之人正是天崗堡堡主,陸雲軒的舅父連修竹。他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厲柔,微笑道︰「長得真好,是哪家的閨女啊?」
厲柔正要答話,陸雲軒連忙說道︰「舅父,這位是……是潘叔遠房的一個親戚,呃……我們正好在街上遇到,所以就走在一塊兒了。」
「是麼?」連修竹看著他們神色非常不自然,知道事有蹊蹺,便笑道︰「老潘啊,真沒想到你居然有個長得這麼標致的親戚!」
潘霸趕緊陪笑道︰「她……她是我老婆那邊的遠房親戚,不是我這邊的。」連忙將柔兒拉過來。「舅爺,她一個小孩兒沒規沒矩的,您別見笑。柔兒,過來見見舅老爺,叫舅老爺!」
柔兒卻只望著陸雲軒,怔怔地不說話。
陸雲軒正想開口打圓場混過去,一旁的表妹連婉心已經拉起厲柔的手來,說道︰「我叫連婉心,和雲軒哥是表兄妹,妹妹貴姓芳名?」
厲柔見她典雅秀麗、舉止大方,心中先存了幾分好感。「我姓厲,姊姊叫我柔兒就行了。」
陸雲軒一心只想趕快找個理由帶她離開,正思索著,一名白發老人忽然從賀客中走出來,指著厲柔冷冷地問︰「-真是潘三當家的遠房親戚嗎?-可認得厲無極或尹若雪?」說話之人是義膽莊莊主薛凌。
廳上的賀客全被他的問詞嚇到,尤其是年紀稍長的。提起厲、尹兩人,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真正見過厲無極的人並不多,但在場眾人見過尹若雪的卻不在少數。因為當時尹若雪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一美女,仰慕她的人不計其數,再說永繼山莊也算是名門大家,來來往往的友人也不少,甚至有人千里迢迢來訪只為了借機見她一面。所以盡管事隔多年,只要一有人提起,便有許多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來。
厲柔見這個人口氣很無禮,心中惱怒,同時感到四周的氣氛突然變得很不尋常,她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曉得自己絕不能在眾人面前示弱,于是傲然道︰「當然認識,那是我爹和我娘!怎樣?」
現場一片嘩然,交頭接耳的聲音高高低低地響了起來,大家的神情又是訝異又是睥睨。
連修竹恍然大悟,難怪剛才見了這小女孩時,覺得好面熟,她可不正是當年尹若雪的翻版嗎?
「她真的是厲無極的女兒嗎?」他連忙問陸雲軒。「你也真是的,怎麼會跟這個小妖女混在一起?」
厲柔自小與父親獨居在紫煙谷,幾乎不與外界來往,厲無極雖然也曾對女兒提過當年的恩怨及尹若雪的死因。但因為他對萬事早已冷然寒心了,故而言語之間也只是輕輕帶過,並沒有多加解釋。何況厲柔當時年紀幼小,對于這些是是非非也不甚了解。
如今驟然面對來自四方的壓力,她有些不知所措,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幸好有人過來握住她的手,抬頭一看,陸雲軒正向她微微頷首。厲柔登時釋懷,朝著他嫣然一笑。
連婉心冷眼旁觀他們兩人的臉色,心中的醋壇子立刻打翻了,再瞧瞧厲柔那個小丫頭長得的確貌美非常,只怕自己的雲軒表哥也被她給迷住了。既然廳上的賓客神色怪異,稍早陸雲軒又支支吾吾地不願表明厲柔的身分,可見她的來歷必定大有問題,于是故意朗聲問道︰「薛老前輩,你認識柔妹妹的父母親嗎?」
「哼!」薛凌冷笑道。「何止我一個人認識,厲無極這個婬賊魔頭,在江湖上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厲柔大怒。「死老頭,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看你才是人婬賊、大魔頭!」
「-爹不是婬賊魔頭又是什麼?看來當年他擄走尹若雪、毒死永繼山莊和百煉門的事並沒有告訴-,不過這也難怪啦,這樣的丑事實在也不好拿出來對小輩們夸口!」
「原來是這件事,」厲柔冷笑道。「我告訴你,我娘是心甘情願同我爹一塊兒離開的,他們倆真心相愛,原本就應該在一起,至于那些多管閑事、從中阻撓的人,毒死也就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這算什麼丑事!」
厲無極的個性原本就亦正亦邪,厲柔從小跟著父親,自然也深受他的教導和燻陶,谷中絕世的生活讓她從不把外面的世俗禮教系于心上,所以她不但繼承了父親乖僻的個性,舉止言行更是隨心所欲,壓根兒不把旁人指指點點的眼光放在心上。
眾人見她年紀輕輕,說出的話卻是冷酷荒唐,似乎對那枉死的一百多條人命毫不在意,而且其中還有半數是她母親娘家的人,未免太過大逆不道。于是一時之間,交相指責鼓噪起來。
「原來尹若雪是與人私奔,並非遭到劫持,那我應該改口稱他們為奸夫婬婦了。」薛凌冷笑道。「如今他們人呢?沒臉出來見人?想在紫煙谷躲一輩子嗎?」
廳上另有一人接著笑道︰「如果當真想在谷中躲一輩子,豈不可惜了當初搶來的那些寶貝,難不成想帶進棺材里作陪葬,將來下了地獄好用來買通閻王爺麼?」那人瘦小精悍,面目看起來很是狡猾,原來是齊天院的師爺言若河。
陸雲軒听見眾人對一個小姑娘言語刻薄,惱怒之情立刻襲上心頭,說道︰「這些陳年往事,無論誰是誰非,都不關厲柔的事,她只是個孩子罷了,你們又何必當著一個孩子的面說這些難听的話,難道不怕失了身分?」
言若河被搶白了幾句,非常尷尬,便冷笑道︰「無怪乎人家都夸陸莊主您氣量大。能跟這個家世不清的人稱兄道妹的,也真是難為您了。但是您如此這般的不計身分,會讓人誤以為是別有用心呢!」
「我們有什麼用心?你倒是說說看!」潘霸怒道。
「先不看眼前這個活寶貝,就說厲無極藏在紫煙谷的金銀珍寶只怕也不在少數,還有他拿手的毒經毒本,這些不是寶貝是什麼!誰敢保證陸莊主真的不心動,沒一點私心?」
「你……」潘霸本來還打算再爭執,陸雲軒卻向他使了個眼色。
事情既然已經鬧開了,一時之間也無法辯得清楚,眼前只有先帶厲柔離開這里才是要緊。
他低頭吩咐她︰「柔兒,是非難說,我們先回去吧!」
厲柔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陸雲軒便牽了她的手轉身出去。才走兩步,她忽然回過頭淡淡一笑。
「你們很想見我父母親麼?」她揚手甩起紅鞭。「那麼我就送你們上路!」
「柔兒,不可以!」陸雲軒發覺情況不對勁,連忙想喝止她,但已來不及了。
只見數十支小小銀針滿天飛出。雖然廳上眾人多半頗有些武藝根基,但是廳堂之內空間有限,他們無處閃避,倘若使力揮擋又不免傷到旁人,所以霎時之間倒有七、八人中了厲柔的毒針,其中還包括言若河。
眾人避開之後,更是怒罵起來。厲柔卻神色悠閑地說道︰「大哥哥,咱們可以走了。」
陸雲軒只看一眼便知道厲柔銀針上所喂的毒藥甚強,當下縱身躍入廳堂里,先點住那些中毒之人的周身大穴,對著厲柔說道︰「柔兒,有話好說,-何必這麼做?快將解藥拿出來!」
連修竹見厲柔居然敢在他府中暗箭傷人,而且出手這樣陰狠,當下怒不可遏,厲聲喝罵她︰「小妖女,-敢在老夫家里造反!」
眾人、家僕馬上將厲柔團團圍住。
厲柔笑道︰「我就是小妖女,偏要在你的破屋子里造反,你想怎樣?」
「柔兒!不許無禮!」陸雲軒喝止,眼看中針之人個個臉上已經蒙上一層層黑氣,墨色越來越重。他心急地道︰「柔兒,別鬧了,快點把解藥拿出來,听到沒有?」
厲柔故意渾身上下東模模西模模,然後笑道︰「咬喲!糟糕,我忘了帶解藥了,不如我回家拿吧!」又指指連修竹,笑道︰「可是偏偏這個臭老頭又不讓人家走,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陸雲軒知道她不肯交出解藥,若是強逼她拿出,到時她拿出假藥來搪塞只有更加麻煩。當下拔出一枚釘在壁上的銀針往自己手臂上插去,一陣刺痛,霎時間手臂迅速泛上黑氣,可見針上的毒性多麼猛烈。
「莊主!」潘霸等人立即撲上來,卻來不及阻止他自傷。
連婉心搶身上前,怒道︰「小妖女,-還不趕快交出解藥!」
厲柔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盯著陸雲軒,漸漸斂去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
她冷冷地說︰「我知道你要我救他們,可是他們一再侮辱我爹娘,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拿出解藥給他們。」她走到陸雲軒身邊,遞給他一顆藥丸,說道︰「這顆給你,再沒有了。」
陸雲軒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柔兒,大哥知道-生氣,我也不勉強-,可是今天-如果真的傷了任何一個人,免不了都會再結下新的仇怨,我不希望如此-要是當真不願拿出解藥,那麼大哥就替-償命好了。反正當初我這條命也是你救的,如今為-化解日後的仇恨追殺,也是應該。」他轉頭吩咐潘霸和卜鈺。「記得,你們無論如何都要護送厲柔安然回到紫煙谷,如果有人阻攔,視同挑釁楓林山莊,不必客氣,知道嗎?」這一番話擺明了瞥告廳內所有的人,倘若跟厲柔過不去,就等于和整個楓林山莊作對。
「莊主,您……」潘霸和卜鈺急得冒汗,又不能違令,只好用眼神向厲柔求救。只要她肯拿出解藥,一切問題可就迎刃而解了。
不只他們,廳里幾十雙眼楮全都不約而同地盯著厲柔,想看她的反應,她一徑地不動不語,水汪汪的深邃大眼緊緊盯住陸雲軒,看不出絲毫喜怒哀樂。
過了好一會兒,她緩緩呼出一口氣,從懷里拿出一只玉瓶來,交給陸雲軒。
「這是謝你昨兒個對我的招待,你愛給誰就給誰,我也懶得管。」她冷冷地將銅牌擲還給他。「這個破銅爛鐵也還給你,我不希罕,至于當日的救命之恩,反正救你的人也不是我,你留著下輩子再結草餃環報答我爹的恩情好了。以後我們各走各的,再也不相干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大門。
陸雲軒一時也顧不得攔她,忙著將解藥分給中毒之人,整頓一陣,卻發現廳上少了好幾個人,心下明白他們一定是找厲柔的麻煩去了,趕緊使個眼色命卜鈺跟上去保護她,待自己的毒性祛除完畢之後再追上去。
「表哥,你沒事吧?」連婉心替他拭汗遞茶,十分關切。「那個小妖女真是可怕,出手竟然這麼歹毒,我看還是再請個大夫看看吧!我擔心她給你的不是真的解藥。」
「柔兒不是這種人!」
「-還替她說話!」連修竹罵道。「動手偷襲的人不是她嗎?針上喂毒的人不是她嗎?她差點連累你送了性命,你還替她說話!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她同她爹娘一樣,全是禍害。」
陸雲軒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又不願出言頂撞舅父,干脆閉目調息,暫且不理他們,直到毒性祛除了,便同潘霸匆匆告辭。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路上他們發現好幾個尾隨在厲柔身後鬼鬼祟祟的人。
潘霸兩三下將他們給揪了出來,怒道︰「我們莊主剛才在天崗堡說的話,你們沒听清楚嗎?除非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真想跟楓林山莊過不去,否則最好離厲柔遠一點!」
那些人既羞又氣,又不敢正面和他們起沖突,只能懷恨而去。
陸雲軒嘆道︰「人心不足,現在他們一心想找到厲無極的寶貝,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就此善罷罷休。」
兩人騎著馬,不一會兒就瞧見了卜鈺。
「柔兒呢?」陸雲軒問道。
卜鈺指指前方。「在那兒!她不準我跟著,我稍微走近些,她就拿了鞭子要打我!」地拍拍胸口笑道︰「好凶哦!」
陸雲軒一笑,徑自縱馬朝她馳去。他騎在馬上向厲柔說道︰「柔兒,-不是最喜歡追風嗎?要不要上來?大哥教-騎馬,好不好?」
厲柔板著臉,不吭不理。
陸雲軒又笑道︰「-現在不想騎馬?那好吧!等-走累了再上來好了!」
厲柔惱怒,揚手就是一鞭揮出去,陸雲軒低頭閃了過去,她跟著又揮出一鞭,卻是朝著追風打過來,故意想讓馬兒吃痛狂奔起來。陸雲軒忙道︰「不行!」伸手一擋,順勢將她連鞭帶人地拉上馬來,慍怒地罵她道︰「-干麼打追風?-又沒惹-!」
「我偏要打-,要你管!要你管!」可惜她兩臂被陸雲軒緊緊抱住,動彈不得,索性賴在他身上放聲大哭。「你放開我!放開我!連你也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一個人……」她嗚嗚地哭個不停。
他心下不忍,輕輕將厲柔的頭按在胸前,溫言道︰「柔兒乖,大哥知道-受了委屈,不如咱們跑一跑吧!跑跑氣就消了,好不好?」
「不要,不要!放我下來,大壞蛋!你放我下來!」
陸雲軒不理她,只是縱馬快奔,跑了一陣子,厲柔好不容易才慢慢止了哭聲,也不鬧了,開始留意著他駕馭追風的手法。他也乘機教著她,哄她高興。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陸雲軒唯恐潘霸和卜鈺跟不上,便勒住韁停了下來。「等等他們吧!」
兩人下馬來,陸雲軒知道等他們兩人追上還有一段時間,便找了些枯枝先在一旁生起火來,厲柔既不幫忙,也不同他說話,一會兒逗弄追風,一會兒踢著小石頭玩,像個小孩似的,半刻也靜不下來。
過了一會兒,兩人騎著馬一齊趕到,卜鈺馬上還綁了兩只雞,潘霸笑道︰「我遠遠瞧見有人生了火,料想一定是莊主,就趕緊找了農家買兩只雞,待會兒好烤來吃。」
「還是你想得周到。」陸雲軒笑道。「看樣子我們今夜得露宿在這兒了。」
潘霸烤著雞的時候,偷瞄在一旁玩著的厲柔,湊到陸雲軒身邊朝她努努嘴,悄聲問道︰「她怎樣了?還在嘔氣?」
陸雲軒看看厲柔,她正低頭用手指劃著地上砂子,不知為些什麼?苦笑道︰「可不是嗎?現在也不肯跟我說句話,性子真拗!」
「就是啊!」潘霸低聲笑道。「女孩兒家本來就已經很麻煩了,再加上她這個年紀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可就更麻煩了。莊主您千萬要小心應付啊!」
陸雲軒白了他一眼,不理會他,撕下一只雞腿走到厲柔身旁坐下。
「-餓了吧?來,給。」將雞腿遞給她。「快吃吧!」
「哼!」厲柔別過頭去。「誰要你假惺惺!」他把雞腿舉到她面前,再問一次︰「-真的不吃?」
「哼!」小嘴嘟得老高。「不食嗟來食。」
「好吧,-既然不想吃,那我可要吃嘍!」他嗅了嗅,故意大聲稱贊道︰「嗯……好香!好香!」他張口正要咬下去時,厲柔忽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又哭什麼?」他覺得好笑。
「你沒有誠意!」她哭道。「我就知道你沒有誠意,你根本不是真心要請人家吃的,假惺惺!」
「-啊!」陸雲軒忍不住失笑,明明餓了還毛病這麼多。「來,拿著。」他將雞腿塞到她的手上。「算我拜托-,請你吃了它好嗎?」
厲柔這才破涕為笑。陸雲軒見她舉起衣袖就要往臉上擦去,忙又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來,替她把臉擦干淨。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也不害臊!」他笑著點點她的鼻尖。
吃完烤雞之後,陸雲軒才慢慢對她說道︰「柔兒,下午在天崗堡大哥真的是為-好-想想看,倘若一時沖動殺了那麼多人,只怕連活著走出去都有困難,而且-若殺了人,我就沒有理由為-開月兌了,-明白嗎?」
「是他們先欺負我的,誰叫他們侮辱我爹娘。」
「我知道。」他輕撫著她的發安慰道。「過去發生了許多事,偏偏當事人都不在了,現在也沒有人真正了解事情的真相,免不了就有些謠言揣測,誰也說不清,是不是?所以,無論誰是誰非,大哥只希望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大家都別再提了,更不要再為了這件陳年舊事而惹出其它的事端來。」
厲柔不吭聲,半晌才輕輕地說︰「我爹沒有殺永繼山莊的人……也沒有搶別人家的東西……我們才沒有藏什麼寶貝!」
「怎麼沒有?」他道。眼看厲柔急了,才笑著輕輕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不是嗎?」
厲柔羞紅了臉。「我才不是寶貝哩!我是可怕的小妖女。」
陸雲軒微微一笑。
「到大哥那里去吧!我不放心讓-一個人在江湖上行走,而且這樣飄來蕩去的也不是辦法。」他將厲柔擲還給他的楓葉令牌放回她的手上。「從來沒有人把令牌丟還給我過,-是頭一個。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面,不許再有下一次了,听到沒有?」
厲柔根本不理他的問題,收下令牌,若無其事地說道︰「好困,我要睡了。」
陸雲軒莫可奈何,只好命卜鈺把自己的毯子拿過來,替她蓋好。「睡吧!」
不一會兒,厲柔果真在他身旁沉沉睡去。
借著月色火光,陸雲軒端詳著厲柔沉睡中的俏臉,只覺得她有種說不出的純真可愛。他這麼怔怔地瞧著她,不由得有些痴了。
坐在對面的潘霸和卜鈺見了這情景,都不敢吭一聲,只是互相擠眉弄眼地暗自偷笑。
半晌,陸雲軒才回過神來,抬眼看見兩人戲謔的的神情,知道自己不小心在他們面前泄漏了心意,不覺靦腆起來,咳了幾聲掩飾過去。「我們明天一早就趕回楓林山莊去,你們也閉閉眼、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