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大司昭府邸——
滿園春色池邊柳,臨水而建的亭閣里,兩名俊雅青年正在對弈。不看一身錦衣華服,能夠如此悠然的坐在華月第一重臣的花園子里閑聊,就知道兩人的身份非比尋常。
「公子,您還不肯回宮嗎?」杏衣人走了一步,等待對方出手。
「少了一個殿閣知事,難道就會天下大亂?笙庭,你實在多慮了。」紫衣人一臉不屑,隨手挪了一子,佔住棋盤一角,「或者,你怪我打擾了你跟憬爾鳶相處?」
看著對方滿臉興味的笑意,夜笙庭無奈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公子不要取笑,您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還是叫我名字的好,‘公子’听著多別扭啊!」紫衣人自知失言,尷尬笑了兩聲說道。
「公子您的恩情,我們姐弟兩人一日都不敢忘記,哪里還能直呼您的名字?」夜笙庭搖頭不肯,提子又走一步。
「唉,隨便你啦!」扶風知道堅持無用,笑著擱落棋子,「你可要小心,這盤不要再輸了。」
「聊得好熱鬧,說些什麼呢?」
兩人一齊抬頭,就見大司昭憬爾鳶從門外說笑著進來,卻連身上的朝服都還沒換下,顯然是直奔這里。
「扶風公子也在啊!」憬爾鳶對扶風一直禮遇有加,「今天要吃什麼,我一會去囑咐下人。」
扶風知道這局棋再難下完,端起茶來笑道︰「司昭大人辛苦,請坐下歇息。」
只是,明明還沒到下朝時間,這個人怎麼就回來了?扶風正在奇怪,一旁的夜笙庭已經開口了。
「今無沒有什麼政務嗎?」
「怎麼可能,出了大事了!」憬爾鳶自取茶壺倒水,在愛人面前,他哪里還有半點權臣架子,「你們倒是猜猜。「
「邊關急報?」
「四境安寧。」
「人禍天災?」
「海內升平。」
夜笙庭的答案一一都被否認,憬爾鳶轉向漠不關心的扶風,「扶風公子,您好歹也猜一猜啊。」
扶風放下手中的棋譜,笑問︰「他還是沒有回官嗎?」
「果然一猜就中!」憬爾鳶點頭道。
一听,扶風卻不笑了,夜笙庭一副玲瓏心肝,立刻看懂啞謎,笑著說︰「恐怕公子正是這‘大事’的緣由。」
三天前,扶風突然來訪,並且提出要在園中玩賞幾日,主人們自然是求之不得,竟不知道會惹出這等亂子來,魔帝陛下離宮數日不歸,竟連半句交代也沒有,這是多大的事情啊!
「公子,您又和他吵架了?」夜笙庭曾是華月飛華的心月復,對于魔帝的敬重竟不如對扶風,「他這次出去找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憬爾鳶畢竟是一國棟梁,不能像愛人那樣感情用事,便好言勸道︰「扶風公子,請您以大局為重,先行回宮吧……哎喲!「猛然被踩了一腳,憬爾鳶這才注意到夜笙庭正狠狠的盯住他怪他多事。
扶風蹙緊眉頭,半天不發一語,終于,他下定決心般的開口。
「憬爾鳶,我要離開國都,離他越遠越好!你來幫我想辦法!」
「不行啊!」憬爾鳶哀哀叫苦,「您只是躲在這里,都把朝廷鬧個天翻地覆,如果我幫您離開國都,陛下會殺人的!」
「公子,您真心要離開嗎?」
夜笙庭並不是一味護主就不分輕重的人,這時也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我又不是什麼好奴才,你們何必擔心?我們歷來不和,這不是滿朝上下都知道的嗎?」扶風抬起頭來,眼中璀璨光華一轉,嘴角慢慢浮出狡猾笑容,「司昭大人何等聰明,自然會想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幫我月兌身,對不對?」
憬爾鳶被這雙眸子盯住,背上冷汗涔涔,卻說不得半句話……扶風所言合情合理,他此刻真是答應也不妥、拒絕也不是,實在是兩下為難。
「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夜笙庭看著僵持的兩個人說。
扶風笑著點頭,知道這比憬爾鳶親口應諾還要可靠。
大門外,目送扶風回宮的車輦離開,夜笙庭和憬爾鳶暫時松了一口氣,回到書房,憬爾鳶有些不安的說︰「你怎麼就敢答應他呢?」
「那麼,依你說,我們應該把公子強綁來交還給陛下?」夜笙庭不慌不忙的回答。
「真要是那樣,倒霉的還是我們啊!陛下根本沒有把扶風公子當作一般臣子。」憬爾鳶嘆了一口氣,「別說你、我是他的心月復重臣,就是你的姐姐妍姬,她在後宮中萬千寵愛一身,恐怕也不敢一大早就跟陛下在書房里對罵得雞飛狗跳吧?」
憬爾鳶一說,夜笙庭想起了那次的精彩見聞,忍不住笑破肚皮……這樣相看兩相厭的兩個人,居然還可以安然無事的抗衡到現在,真是奇跡!可憬爾鳶卻是滿臉苦色……
「抉風公子要離官,我們不加阻攔就好,怎麼敢做幫手?陛下何等聖明,還要不要命啊?」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夜笙庭正色說︰「實話是這樣沒錯,但公子的意願,我和姐姐也是絕不會違背的,你要不想法子,我就去和姐姐商量。」說著,一面叫人備車,提腳就要進宮。
比起一同長大的君王,憬爾鳶顯然更怕愛人生氣,一選聲的攔了下來。
「怕了你了,我去想辦法。」
夜笙庭這才點點頭,笑咪咪的轉身回來。
同一時間,從華月皇朝最莊嚴肅穆的一座宮殿里,傳出了一陣陣咆哮,震得原本穩若磐石的殿瓦也簌簌發顫。
「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什麼用處?這是第幾天了?連一個人的消息都打听不來!」站在玉階之上的寶座前方,魔帝華月飛華盛怒難當,「難道說,換了個首領,就連活也不會干了?」
「暗魅」是魔界一個恐怖的傳說,只要是不遵札法、不賞廉潔的官吏,都有可能橫死在他們手中。這支隊伍的主子,正是魔帝華月飛華本人,早在他的力量還不足以在台面上與一干元老抗衡時,為了處理一些罪大惡極卻有古老氏族撐腰的官員,華月飛華暗中訓練了他們,之前,是由夜氏姐弟統領著這支隊伍。
華月飛華冷眼掃過階下一字躬立的精銳們,目光終于鎖在為首的那人身上。
「你,身為首領,最好給我一個可以原諒的理由。」
能夠帶領魔帝的私人部隊,這名武士也算是人中龍鳳,但面對著鐵血無情的魔帝,他還是止不住哆嗦。
「陛、陛下,我們已經仔細查訪過三界九州,真的沒有那人的蹤跡啊!」
華月飛華當然知道他們的能力,即使是他親自出馬,不也一無所獲?只是,這樣丟臉的事情,他怎能在下屬面前承認?-
拂衣袖,華月飛華冷冷發話。
「從今日起,你們重新由夜妍語掌管,你們各領仗責一百,下去吧!」
如此責罰已算大赦,階下眾人一起叩頭謝恩出去了。
突然,一個聲音在華月飛華身後響起。
「還是把‘暗魅’交給夜氏姐弟比較安心對不對?」
華月飛華暗驚,轉身只見扶風正從殿柱後轉了出來,拿起案上點心,毫不客氣的大嚼起來。他習慣隨意披落的黑發,今日換成用銀灰色發帶高高束起,發結處綴著淡金發扣,少許發梢披散在肩頭,一身雨過天晴的窄袖長袍,簡練中透出灑月兌。
「四弟沒有規矩,下人也跟著沒規矩!你來見我,竟可以不經通報嗎?」
華月飛華心中暗暗吃驚,這人是幾時回來的,又是幾時藏在殿中?如此無聲無息,若是刺客,恐怕他已躲避不及。
扶風哪里吃魔帝這一套,拍拍雙手餅屑道︰「你當初為了夜氏姐弟和我們的淵源,就將他們雙雙革職,可是現在看來,你還算是知人善用。」
扶風的主子自然更是夜氏姐弟的主子,那次戰魂羽在官中遇險,他們身份暴露,一時之間不容于華月飛華,好在如今雨過天晴,大家一團和氣,過去的那些爭斗也只好當作偶爾的玩笑。
勃然大怒只會更失面子,華月飛華問︰「你倒是根本事,這幾日究竟躲在哪里?」
「陛下何必明知故問?你肯放我幾天自由,自然是知道我會乖乖回來。」哼,你的心月復再有膽子,也不敢搜查前任首領的地盤,棋差一招,華月飛華,你這局輸得不冤枉呢!
「你……」
華月飛華果然輸得干淨,竟連責問的權利都被剝奪,實在是又氣又恨,卻怕再發脾氣,對方又會一走了之,堂堂魔帝只好忍氣吞聲。
扶風把握分寸,不再火上澆油,站在一旁不語,而華月飛華輸人不輸陣,冷冷吩咐︰「以後再要出去,記得先跟當值的官延長官打個招呼,你去妍姬那里傳旨吧!」
樂得這家伙趕人,扶風連忙走出殿來,身心無比舒暢。
浮華殿是華月皇宮之中最為美麗奢華的一座宮苑,三界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華麗,如今住著魔帝陛下最得寵的妃子——妍姬夜妍語,據說因為她的美麗,魔帝陛下百年以來竟未臨幸其他妃嬪。
在金磚鋪就的庭院當中,一群宮妝的俏麗女子正在紛紛揚揚的銀白花雨下穿梭閃動,笑語盈盈,其間,一名紅衣女子卻是輕裝便衣、手持玉竿,指揮著宮娥們用白絹將她從樹梢親自打落的影月樺花瓣小心接住。
扶風站在院門外看著這一幕,猜想她們是要用那帶有異香的花瓣制作香料,他笑著走了過去。
「妍姬娘娘這里總是這般熱鬧啊!」
紅衣女子聞聲轉過頭來,一身尋常的家織布裳,倒是將那張傾國傾城的美麗笑臉襯得更加活潑。
「公子是稀客,先請屋子里坐,我去收拾一下再過來。」
立刻就有機靈的宮婢過來,引著扶風穿廊入內,請到上座。
扶風在暖閣坐下片刻,研姬已經換了一身紅色紗綾的宮衣過來,金珠冠、玉綬帶,九鳳步搖曳曳生輝,端的是富麗堂皇,華貴無雙,轉眸啟唇之間盡顯皇妃氣度,一舉手、一投足,皆是優雅嬌美。
果然是華月後宮第一美人!扶風暗贊。
「公子請喝茶。」
妍姬從宮娥手中接過香茗,親自捧給扶風。她那縴縴十指上的薄腓肌膚,細膩絲毫不遜白玉杯壁,這一雙柔若無骨的紅酥手,卻能操控朝臣們傳為夢魘的「金簪絢雨刃」,有誰會相信,我見猶憐的妍姬娘娘便是傳說中的夜魔。
扶風接過杯盞,立刻間到一股撲鼻異香,低頭一看,盞底果然臥著幾絲亮銀的影月樺花蕊,他笑道︰「妍姬娘娘好品味,難怪陛下愛若珍寶!」
「公子又來取笑,我和陛下的真實關系,您還不清楚嗎?」妍姬眉間薄跌。
扶風自知先言,「娘娘寬宏,我再不亂說了。」隨即正色,「我今天過來,是替陛下傳旨的。」扶風雖然在宮中擔任文職,卻並不管一般的傳旨事宜,看妍姬面露疑惑,扶風又笑,「娘娘大喜,陛下終于要還你‘暗魅’軍權。」
一听,幾分喜色出現在妍姬眼底,卻只一閃而過。
「陛下生性多疑,我們姐弟背叛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