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奪心 第九章 作者 ︰ 吉琉璃

又過了兩天,綿娥忽然過來請天一,說是月君設宴要請他。藥師進了大廳,看見坐在桌邊的月君,正在自斟自酌。

天一吃了一驚,走過去攔下了他手里的杯子,「早就說過,你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喝酒,你這個樣子,叫人怎麼放心?」

「這也不許,那也不行,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月君躲過他的手,將半杯冷酒倒進了嘴里,一面塞了個杯子給天一,「來來,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也陪我喝幾杯。」

天一皺了皺眉,「你今晚心情不好?」每次月君喝酒,一般只有這個原因。

月君以肘靠在桌沿上,忽然半嗔半惱推了藥師一把,「胡說,我今天心情可好得很,你不陪我,就早些吃了回房去看你的藥書去。」

天一知道月君的酒量一向不好,顯然此刻已是醉了。無奈在他身邊坐下,卻不去踫那酒盅。

月君斜著眼楮看他一眼,淡紅染上了眼角,說不盡的媚色如絲,「我看今晚難得是滿月,好心叫你出來賞月,你都不領情。」

天一不敢去看他的眼楮,之前傷得夠深夠痛,他只怕下一眼就會萬劫不復,再也不能從這叫『愛情』的泥濘里拔出腿來--其實早已經無法抽身,連心都陷在里面了,縱然將

來離開了一具軀殼,他也不再是他。

月君果然很高興,話雖不多,卻一直笑聲不斷。

半空中色皎皎,是皓魄如霜,身邊陪著自己的人,是今生所愛,何其良辰、何其有幸。

天一嘆口氣,決然一般拿過了酒壺,「好,我陪你喝,不過只有三杯。」這輩子,大概也就這三杯酒吧,等到換心術一完成,他倆不再有瓜葛,又怎會再有機會把酒言歡。

月君抬起臉來看著他笑,伸過杯子來重重一踫,「痛快!」

天一仰望飲盡,他甚少喝酒,卻也知道這是江南的名酒『一葉青』,乃是用竹露和五更花釀造,入口綿軟,後勁卻也厲害。

「這第一杯,謝你在谷中對我的照顧。」

天一隨即又飲一杯,「這第二杯,這些日子的相處,我若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望你原諒。」

兩杯下肚,從不飲酒的天一已經覺得酒氣上涌,頭也有些昏沉沉的,他滿上第三杯,笑著對月君說道︰「這第三杯……呃,我就算先向你辭行了……」

月君倏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杯子,冷了臉色,「你說什麼?」

天一覺得眼前的景物已經晃動起來,月君的臉看上去那麼飄忽,他想把杯子抽出來,卻被對方牢牢按住,只好笑道︰「這第三杯你不讓我喝,我還是要走的。」

「把話說清楚再喝。」

「我本不是這谷里的人,現在……」現在知道了你的心思,還有什麼必要死賴在這里?天一頹然松開杯子,「等到師尊治好你,我依舊回我的江湖去。」

月君盯住他半響,初似不信,終于一聲聲笑了出來,那笑聲卻是又冷又干,「你到底還是要去你的江湖,呵呵……好、好!你說得不錯,你是客人,要走我也不能強留,只是

這移心之術多少有些風險,我還有一個心願未了,你不如先替我辦了來。」

這冰冷笑聲入耳,天一清醒了不少,看清對方的神色不像玩笑。

月君的手握著酒壺,恨不得捏碎它一般,「我要那陳氏藥堂里的紫虎茸,那是我娘的東西,我不能讓它流落在外面。」

天一看住他片刻,忽然覺得心內劇痛,不由得伸出手去抓住了月君的手,「我何時違背過你的意思?我明早便啟程,這欠你的一杯酒,等我回來再還你。」

月君反手抓緊他,咬牙擠出一句話,「那紫虎茸是我的寶貝,你拿到以後一定要仔仔細細檢查,內內外外都不要放過。」

這一夜,天一回到房間,本想在書桌前坐一坐就休息,沒想到一坐就坐到了天亮,他看到窗外人影閃動,起身過去開門。

門外站的是綿娥,低著頭說︰「先生,主人叫我過來送您出谷。」

天一看著對面緊閉的房門,嘆一口氣問︰「你家主人什麼時候睡的?」

綿娥搖了搖頭,「主人還沒有睡,畫了一夜的畫,奴婢勸了兩次,就被趕出來了。」

藥師胸中一陣憋悶,手指握緊了又松開,丟下一句話,「你先替我收拾,我過去看看。」

綿娥抬起頭,看著他匆匆奔向對面的背影,眼眶又微微紅了。

月君果然還沒有睡。

天一推門去,銀台上的蠟燭早已燃盡了,案角一灘鮮紅的燭淚,月君就披著一件淡紫色的絲袍站在案邊作畫。

听到有人進來,月君有些遲鈍地抬眼,半白的發絲遮住了他憔悴的半臉。

看清來人,他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喜悅,「你還沒走?」

「唔,我過來跟你辭行。」藥師過去,從月君手里把筆輕輕抽走,又幫他把敝開的袍領拉好,「我听綿娥說,你一夜沒睡。」

「我等你過來辭行呀。」月君靠在他懷里,故意耍賴一般。

靠得近了,可以從月君身上聞到一股類似紫檀的淡淡氣味,接觸久了天一才知道,月君吸食的煙草,就帶著這個味道。

天一瞄了眼身邊擱著的苦竹煙槍,眉頭微蹙,「你又踫那個了?」

月君避開藥師責問的眼光,轉身把案上的畫紙卷起來,笑著遞給他,「這個送你,上了船才許打開。」

天一不接,「你該去休息了。」

月君點了點頭,把畫擱在案角,「是該休息了。」他深吸了口氣,抱著天一笑道︰「藥師,我好累,你會抱我去床那邊吧?」

天一無奈,只好抱起他,「你怎麼又輕了?」

月君摟著天一的脖子,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輕輕笑了起來,「我不止變輕了,還變丑了呢……藥師,我不想讓你記住的是這副模樣。」

「說什麼傻話呢,我很快拿到紫虎茸就回來,你的病也會很快治好的。」天一的心中猛抽了幾抽,原本以為已經痛得麻木的心又刀割般的劇痛了起來。

懷里的這個人為什麼可以把假話說得這麼自然,明明是虛假的感情,為什麼從他嘴里出來,卻總能讓自己為他心痛……明明萬劫不復,還是不能舍棄。

月君見他不說話,反常地多起話來,「你還記得我當初的樣子吧?不可以忘記噢!」

天一彎腰將他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勉強笑著說道︰「你睡吧,綿娥大概在等我了,我小半個月就回來。」

月君狹長的眸子眯了一眯,彎出兩道明月一般的笑意,伸手拉住了想要起身的天一,「藥師,我要你哄我睡著再走。」

天一微窘,重新在床邊坐下,「你安心睡吧,我在這里。」

月君把手從被角伸出來,隔著衣袖踫了踫天一的手,藥師會意,握住了他遞過來的微冷手掌。感覺到反握住自己的手心傳來的溫暖,月君的臉上浮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藥師,要等我睡著,才可以走噢。」月君盯著天一的眼楮眨了幾眨,忽然打了個哈欠,語氣中已經帶上了濃濃的倦意。

天一笑笑,「知道了,睡吧。」

燦若星辰的眸子慢慢闔了起來,終于不再多話。

天一等到確認月君已經睡著,才慢慢松開了自己握著的手,探身過去在月君的額上吻了一吻,「你啊,真是個奇怪的家伙,撒起嬌來像個孩子,做起事來卻比誰都狠……」

月君的手指慢慢蜷曲起來,在夢里不知見到了什麼,嘴角彎出一個淺淺的弧度。

天一出來,經過書案的時候,停下猶豫了一刻,還是拿過那卷畫紙走了出去。

綿娥已經拿了包袱在院子里等著,見天一從月君的房間出來,上前問道︰「先生,我們這就走麼?」

天一將畫卷隨手塞進行李,接過綿娥手里的長劍,戀戀不舍地看了眼身後的房門,「走吧,早去早回也好。」

綿娥不出聲了,領著藥師一路出谷,到了渡口,薄紗罩面的十二宮娥依舊候在那里。

天一剛要登上船,為首的女子忽然在甲板那邊開口,「綿妹妹,宮主的權杖何在?」

綿娥一怔,揚聲反問︰「這渡口出入,不是一向由我家主人說了算麼,幾時要起宮主的權杖來?」

為首的女子從甲板上走了過來,綿娥請天一先到樹下等候,自己迎了上去。

只听那女子說道︰「原本是這樣的,只是宮主近來也過問起渡口的事清來,上次還特意交待了總管,不可隨意讓人出入。」

綿娥大驚,半晌才說︰「姐姐不能看在二宮主的薄面上,網開一面麼?」

那女子貌似十分為難,綿娥已經雙膝著地跪落下去,「姐姐,我家主人待你們一向不薄,請你通融這一次吧!」

為首女子看了樹下的藥師一眼,連連搖頭,「綿妹妹,你們這又是何苦?違背了宮主的意思,大家都是一個死字。」

綿娥默不作聲,那女子彎腰去扶她,綿娥忽然躍起,一記手刀砍在對方的後頸上,她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暈了過去。

她倆靠得很近,綿娥用力扶住了女子軟倒的身體,眾女從船上遠遠看過來,根本看不清楚,只以為她們是在挨近說話。

天一卻把這幕全看在眼里,剛要上前,綿娥已扶著那女子到了一棵大樹後。

少時只見為首的女子走了出來,施施然來到天一面前,開口卻是綿娥的聲音,「先生,我打暈了她,快走吧。」

天一這才知道,綿娥已經換了那女子的衣裳,兩人身量相當,又有薄紗遮面,一時也看不出來。

兩人走上甲板,眾女中兩人迎了過來,恭敬施禮,「首領,為何去了這麼久?綿妹妹不是一道來了麼,他們可有宮主的權杖?」

天一正想這下可要露餡,沒想到綿娥鎮定開口,聲音神態竟跟她們的首領一般無二,「綿妹妹只是送他過來,我已經檢查過了宮主權杖,你們去開船吧,艙內有我陪著就行了。」

那兩人告退出去了,藥師長舒一口氣,笑對綿娥說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本事,難怪他會把你當做第一心月復的人。」

綿娥摘下面紗,又變回了那個愛害羞的小女孩,微紅了臉道︰「先生說笑,主人手下的能人多了,奴婢並不算什麼。」

天一叫她把面紗帶好,又從包袱里拿出月君相贈的畫卷,打開來細看。

畫紙一寸寸展開,竟是兩人擁在庭院里賞花的情形,春光明媚、滿園繁花,躺在自己懷里的月君嘴角微揚,實在難得一見。

藥師失笑,「這個人吶,平日叫他多笑笑也不肯,倒難得趕出這麼一幅畫來。」

綿娥聞言湊過來,只看了一眼,就低叫出聲,「主人作畫十數載,從來不畫自己。先生這幅畫,一定要收好了。」

天一听她這麼說,不禁又把卷起一半的畫紙展開,再去細看那畫,運筆清秀、神氣內蘊,難得的是人物的神情面容,描摹得惟肖,別有一番仙靈氣韻。

天一不解,「綿娥,你說他為什麼要送這幅畫給我?」

綿娥垂眸不語,片刻方道︰「先生,奴婢只知,主人心里有您。」

天一卻是哈哈大笑,「畫是好畫,只是不知道他作這畫時的心思……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分不清楚,也懶得去分了。」

綿娥抬起頭來,愣愣看著專心賞畫的藥師,半晌,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

湖面上起了風,吹進艙內,把那畫紙折得嘩嘩作響。天一隨手卷了畫紙,「你把畫收好,等我們到了杭州,找個店鋪裱上。」

綿娥答應了一聲,接過遞上來畫卷,默默收進了包袱。

******

馬車進了杭州城,綿娥見天一不真接去陳氏藥堂,反而在客棧安頓下來,不免有些奇怪。

住下之後,天一拿了畫卷出去,晚飯時候才回來。

吃晚飯的時候,綿娥見四面無人注意,壓低了聲音問︰「先生,您什麼時候去拿東西?」

藥師挾著一筷子菜,不著痕跡答道︰「天雲山莊丟了這樣子的寶貝,正大張旗鼓地找,我剛才出去打听了下消息,竟然還沒有找到。依著陳老頭的性格,不管那東西來路怎樣

,他一定舍不得主動送回去,所以現在我要等天黑……」

「等天黑?」綿娥一怔,隨即把聲音壓得更低,「先生,您知道他藏在哪里啊?」

藥師神秘一笑,「我不知道不要緊,只要陳老頭沒有把它交出去,就一定還在陳氏藥堂里。」

是夜,天一等客棧里的人都睡熟了,換了身暗色的衣袍,翻窗上了屋頂。屋脊角落里的一團黑影,看見他上來,無聲無息靠了過來。

天一先是嚇了一跳,定楮一看才發現是綿娥,「你干嘛也在這?」

綿娥看看漆黑一片的四周,「不是先生說等天黑麼?」

藥師的額角滑下一滴汗,「我沒說叫你一起等。你快點下去,被人發現不是玩的。」

綿娥搖頭,「先生帶上綿娥吧,奴婢肯定能幫上忙。」

天一見她身手矯健,又是月君一手教出來的孩子,想必身手不凡,也就不再多言。

兩人貓著腰從房頂上一路小跑,轉眼奔過幾條街,落在了陳氏藥堂的後院院牆下。

天一擔心地看著高達數丈的青磚高牆,「能翻過這牆麼?」他回過頭來,才發現一直緊跟身後的綿娥已經不見了影子。

「先生,快上來。」一個細微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藥師脖子抬得發酸,才看清牆頭上坐著的黑影,還在猛朝著自己招手。他無奈笑笑,看樣子這下是真不需要擔心了。

兩人據在牆頭,先把院子里的房屋布局看了個一清二楚。院落前後被一片池塘隔開,穿過一道長廊就是內宅,後院里只有一間柴房和半個破馬廄,連個看守的家丁也沒有。

天一帶著綿娥落在院子里,又翻身上了屋頂。

三更已過,各院的角門都鎖了起來,只有北面一條長廊可以通行,可是有家丁不停巡邏,還是走屋頂省事些。

前院的書房里,倒還亮著燈。

天一掀開幾口屋瓦,探身看下去,原來是陳老頭帶著大兒子在算帳。月余不見,那老頭何止老了十歲,看樣子也是紫虎茸焦心成這模樣。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來。」天一說完,順著房檐溜了下去。

綿娥等在上面,少時只見屋里燈光忽然黑了,屋里的人沖到院子里大喊︰「有賊啊,快來抓賊!」

一下子從北面長廊應聲跑來了許多家丁,一個個明火執仗,院子里亂哄哄吵嚷了起來。綿娥心里著急得不行,肩上忽然有人拍了一拍,回頭一看竟是藥師對她在笑。

天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別怕,我們就在這里等著。」

綿娥好奇地問︰「先生,你拿了他們什麼?」

天一不答,搖了搖手里的帳本。

屋子里的燈重新被點亮,就听陳老頭大聲斥責兒子,「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又沒丟什麼東西,要是把你女乃女乃嚇著了怎麼辦?還不去把家丁都散了!」

綿娥便笑了︰「那老頭也太粗心了,丟了帳本也不知道呀?」

天一卻說︰「老狐狸這是欲蓋彌彰。」

院子里一會又安靜了,陳大當家帳也不算了,鎖了門叫兒子打著燈在前面走。

天一拉拉綿娥,「快,跟著他們。」

陳家父子一路走著,竟不是回內院休息,而是跨過長廊向著後院走去。天一跟在後面,心里已經明白了八九分,自己要找的東西一定就在那間柴房里。

果然到了柴房前,陳大當家停住了腳,回身接過兒子手里的燈籠,沉著聲音叮囑︰「你就在這里,不要讓人靠近,等我出來。」

見兒子應了,陳大當家從懷里掏出一把鑰匙,小心把柴房門上的銅鎖打開,推開半扇門閃身進去了。

誰知他半個身子剛進門,就被門後一只有力的手拖了過去,陳老頭驚叫一聲,手里的燈籠險些落在了地上。

「爹,怎麼了?」門外的兒子察覺不對,要推門進來。

屋里的燈被點了起來,父親的聲音不慌不忙響起,「沒什麼,被干柴絆了一下。你到院子外面去守好,不要咋咋唬唬的!」

向來被父親斥責怕了,兒子連忙噤聲,三步並作兩步退去了。

柴房內,真正的陳大當家已經被天一捆在桌腿上,嘴里堵著先前丟失的帳本,一臉驚恐地听著自己的聲音從一個十三四歲小姑娘的口中出來。

天一過去他面前蹲下,故意尖著聲音問︰「陳大當家,這麼對你實在不好意思,不過拜托你配合一下,告訴我紫虎茸藏在這柴屋的哪里好不好?」

他和綿娥都帶著黑色面巾,陳大當家模不清這兩人的來歷,只拼命搖了搖頭。

綿娥也湊身過來,笑厴如花,「先生,秋水神宮有上百種逼供的好辦法,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管保這老頭剩下最後一口氣也會說實話。」

一听秋水神宮的名字,任是陳大當家之前心里有千般打算,也頓時癱了半截,老淚嘩嘩流了下來。

天一皺了皺眉,倒沒想綿娥的話有這個效果,想來陳老頭也不敢再耍什麼花樣,抬手拿開了他嘴里的帳本,「陳大當家不要害怕,你說了,我們就不為難你。」

陳老頭雞啄米一般點頭,連連哀求,「二位使者,老頭子不敢說半句假話,紫虎茸就在屋角柴堆下面三寸的地下埋著,你們挖了就走吧!只求千萬別說是在我這找到的,不然

天雲山莊也不會放過我。」

藥師心中大喜,走到屋角撥開柴草,果然看到下面有泥土新翻起來的痕跡,用劍掘了一掘,挖出一個錦緞包袱。

綿娥不放心,拿劍比在陳老頭頸上,「你要是騙我們,可知道得罪秋水神宮的下場?」

陳老頭嚇得亂抖起來,「二位使者,老頭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拿我陳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當兒戲呀,還有使者在宮主面前多多美言,今夜的事情我一定不會胡說!」

天一打開一看,布包里正是裝著紫虎茸的花梨木匣,再開一層,紫玉盒子就在其中,透出瑩瑩紫光。他朝著綿娥遞了個眼色,後者會意,一掌把陳老頭擊暈。

兩人從柴房的窗戶翻出去,又翻過院牆,原路轉了回去。

一路上,綿娥忍不住問他,「先生怎麼知道,那老頭會去察看紫虎茸?」

天一拎著布包,在屋頂上幾縱幾躍,笑笑答道︰「所謂投石問路,這一手古來有之,不算什麼技巧。可見人還是不要貪心的好,否則日日心驚肉跳,陳老頭縱橫商場幾十年,

沒想到今日也失算了一回。」

綿娥卻是佩服不已,「先生真聰明。」

天一大笑︰「聰明的是你家主子,知道把你個小機靈鬼派給我出差,才能這麼順利到手啊。」

綿娥臉一紅,眼神卻是興奮不已。

兩人無聲無息回到客棧,綿娥先去休息,天一把燈點上,從包袱里拿出了花梨木匣。

從黃緞里取出精致的紫玉小盒,天一用手掂那似鹿角非鹿角的神物,確定就是自己上次見到的寶貝。

月君的叮囑又在耳邊響起,『你拿到匣子,要里里外外仔細檢查一遍,千萬不要弄錯了。』

難道這匣子還有什麼機關?天一把小玉盒和紫虎茸拿在手里顛來倒去看了又看,還是找不到什麼破綻。

大概只是一句尋常的話,是自己多心吧。

天一這麼想著,把燈熄了,倒頭睡下去。一晚上睡得倒挺踏實,只是夢來夢去,總是覺得那人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靜靜注視著自己。

第二天清早,天一用著早飯,叮囑綿娥收拾行李,等他出門一趟就啟程回谷。

天一先到畫鋪里拿了裝裱好的畫,又想起月君曾經贊過附近的一家糕點坊的芙蓉糕。誰知道店面上的生意太好,隊伍排出半條街去,天一估模了下時間,還是乖乖站到了隊尾。

好在隊伍移動得很快,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快排到天一面前了。

這一盞茶的時間,他後面排著幾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一直在家長里短的扯著閑話。

忽然一個老婦說道︰「你們听說了麼?新的武林盟主已經推選出來了,听說是霸刀門的弟子。」

天一豎起了耳朵。

「我說張嬸子,這些江湖上的事情,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

「嗨,我家老頭不是給東林彪局看門麼,那里每天出出進進的都是武林人,坐在門房里一聊天,不就都知道了。」

「按我說,誰做盟主還不是一樣,只要世道太平,那個什麼宮的不出來殺人,就阿彌陀佛了……」

「你是說秋水神宮吧,我听老頭子說,這次的盟主就是因為找到了秋水神宮的位置,所以才順利繼任的呢!」

天一愣在了原地。

「哎,就是那個秋水神宮。我家的大佷子是武當派的弟子,上次回來過年,就听他說這可是個無惡不做的魔宮。」

「說是魔宮,可也沒見他們出來為非作惡,你們誰見過麼?」

「我也沒有見過吶,不過都這麼說,估計也假不了。」

「我們一幫子小老百姓,懂什麼魔宮不魔宮的,反正這是那些大俠們的事,我們還是買我的們芙蓉糕吧!」

掌櫃的聲音插了進來,「喂、喂!小伙子,你要買點什麼?」

一群老婦七嘴八舌,「這小伙子怎麼呆住了……小伙子,你不買我們可要插隊了!」

天一回過神來,看著幾只同時在自己的眼前晃動的手,猛地跳起身來,拿著畫卷就往客棧跑。

客棧的廂房外,天一大力拍打著房門,「綿娥、綿娥!出事了,快開門!」沒有人應門,門栓忽然從里面滑開,房門洞開。

天一站在門外,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瞬間有種非常糟糕的預感。

桌子上,茶壺下壓著一張信箋。

他走過去拿起來,縴秀的字跡這麼寫著︰

先生,請恕奴婢不辭而別。主人吩咐奴婢將先生送出谷,就同先生一起留在谷外,但綿娥從小在主人身邊長大,不能在最後一刻不守在他的身邊。主人心中待先生之情,天地

可鑒,若先生他日憶起主人,請為主人在天之靈祈福誦禱。如此今生再無相見之機,還望先生善自珍重。綿娥再拜。

今生再無相見之機!

天一手里的畫卷跌落在地上,盯著那寥寥幾行字,一時間目眥欲裂,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真相竟會是如此。

還記得出谷那天早上,月君如小鹿一般順從地俯身在他的懷里,口口聲聲要他記得自己,他還只當他是虛情假意。

卻原來他親手贈他自己的畫像,差點被他棄之不取,竟是作為留念的意思。

今生再無相見之機!今生再無相見之機!

這幾個字,哪里是綿娥對他說的,分明就是月君,帶著笑一字一字與他告別。

他以為月君戲弄自己的感情,要的不過是他死心塌地,得到他那些卑微得可憐的愛意。

卻原來,月君早已愛他至深。

天一頹然坐倒在地,這一刻心里的痛,才是真正想要嘔心瀝血!

回谷後的那些日子,月君的笑、月君的柔情、月君的蜜語,都是真實的,沒有騙他,再真實不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月君就做了這樣子的打算,從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刻開始,是不是就一面笑著對待自己,一面背負起自己所不知道的悲傷。

天一閉上眼楮,腦海里浮出那雙水波瀲灩的眸子,那寒潭一樣的眸子里,到底還藏著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心思?

他忽然想起什麼,翻身起來又拿著信看了一遍。綿娥的信里說得清清楚楚,她要回去陪伴月君最後一程--沒有自己的心,即便是師尊出手,也治不好月君的心疾。

算算時間,月君的身體最多再捱兩個月!

一霎那,焦急取代了心痛。可是綿娥走了,他根本找不到秋水神宮的進口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就見不到月君也就救不了人。

胸中波濤洶涌,天一捏著信箋,只覺得額角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月奪心最新章節 | 月奪心全文閱讀 | 月奪心TXT下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