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急促的門鈴聲將季家的寧靜打破。
沈薈致穿著睡衣慌慌張張地把門打開,然後好幾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不由分說地破門而入。
「你們……是誰?」從未見過如此情景的沈薈致嚇了一跳,也不敢阻擋,只是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其中一個穿著便服的男人冷漠地看了看沈薈致,然後拿出證件在她面前亮了一下。
「我姓高,季清衣是妳的兒子吧?他現在涉嫌一椿命案,我們要帶他回去偵訊。」
「清衣?」沈薈致睜大眼楮,「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錯了!」
「媽媽……」听到聲音的季陽夏首先跑了過來,面露疑惑地看著站在家里的幾個警察。「這些人是……他們來干什麼?」
「你就是季清衣?」個性急躁的高警員一見到季陽夏走出來,一把便將他扯了過來,然後抓住他的手腕反扣在後。
「等等,你們搞錯了!」沈薈致慌得六神無主,當她看到季清衣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馬上跑過去拉住他,「清衣,這是怎麼回事?你快去向他們解釋一下……」
「原來你才是季清衣?」高警員松開季陽夏,「昨天下午有人看到你闖進胡家,後來胡建全身中數刀,最後因為胸口上的一刀深入內髒當場斃命,凶器上有你的指紋!」
「他死了?怎麼可能!」季陽夏頓時覺得渾身冰冷,當時胡父是被季清衣刺了兩刀,可都是不足以致命的地方啊!
季陽夏著急地向他們解釋,他擋在季清衣的面前。「你們听我說,我目擊了整個過程,人絕對不是他殺的!」
「有什麼話,還是讓季清衣跟我們回去再說吧!」高警員面無表情地拿出冷冰冰的手銬。
季陽夏失控般的大叫起來︰「你們不能帶走他!」
季清衣忽然將手放在他肩上,平靜的眼似乎在制止他;季陽夏呆了一下。
下一秒,手銬銬上季清衣縴長的手腕,被警察帶走了。
「清衣!」季陽夏想要追出去,下午受的傷卻傳來一陣令人麻痹的疼痛,他雙腳一軟,在門外跌倒了。
季清衣被帶走之後,沈薈致與季陽夏在沙發上坐著,她拿出一些藥在他身上腫起的大片瘀青上輕輕揉著;盡管季陽夏極力忍耐,還是痛到冷汗直流。
「為什麼你們都沒有告訴我?」她口氣里有著明顯的古怪,「你竟然傷成這樣子……而且根本沒去醫院檢查,萬一留下什麼後遺癥怎麼。」
「這只是小事,現在清衣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沈薈致真的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說過不是他!你為什麼不肯相信他!」季陽夏立即變得激動起來,只要遇上季清衣的事,他就變得判若兩人。
「可是剛才……那個警察說……」
季陽夏打斷母親的話︰「一定是後來還發生了什麼事,當時那個人根本沒有胸口的致命傷,靜也看到了,她可以作證……對了!我現在要去找她。」
「你等一下。」沈薈致攔住他,「現在這麼晚了,你還受了傷……」
季陽夏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媽,清衣現在出事了,為什麼你還能說出這種話?我這點傷算得了什麼!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去救他!」
「陽夏……」沈薈致看著激動的兒子,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懼,難道兒子對清衣……「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她本能的攔在門口阻擋他。
就在這里,接到電話的季宏啟也氣急敗壞地趕來了,趁著沈薈致打開門的時候,季陽夏立即閃身跑出去。
「陽夏!」沈薈致看著他的背影,絕望地大叫。
外面正在下雨,季陽夏不停的奔跑,小巷里只听得到他微弱的喘息,大雨不停打在他身上,他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不好的預感將他的心佔滿。
當他跑到胡家的時候,外面的大門沒上鎖,他直接闖了進去,站在院子里大喊︰「靜……胡瑜靜!你在嗎?」
然而卻無人響應。他只得繼續往里直走;不知為什麼連大門都沒有鎖。
季陽夏想也沒想的就跑進屋子里找,屋里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更糟糕,家徒四壁的房子里一覽無遺,根本沒有人。
為什麼會這樣?他覺得無力。
難道胡瑜靜是在醫院里?她女乃女乃當時也暈倒了,可是她們在哪家醫院?他該上哪里找?
突然間,一個可怕想法閃進了季陽夏的腦海里,胡瑜靜那倔強冰冷的表情浮現在眼前──
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要不然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當時的胡父根本沒有反抗能力,那把刀又扔在地上……如果她殺了她父親逃走了,那麼清衣該怎麼辦?
「這是怎麼回事?」季宏啟看到孩子不顧一切地跑出去,轉過身來質問沈薈致。
「我什麼都不知道……」沈薈致兩眼含淚,手足無措。
「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還對我說什麼都不知道!」季宏啟急躁地來回走著,「從一開始我就反對你們收養那孩子,我早就明白他是個禍根!現在好了,我們季家的長子扯上命案,這種丑聞簡直丟光了我的臉!」
「對不起。」除了道歉,沈薈致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季宏啟看她哭得兩眼通紅,本來還想再發的怒火又強自壓了下去。
「你趕去換衣服跟我去警局,那孩子現在還沒成年,事情也不至于麼難辦,必須盡快將他保釋出來,如果讓那些記者知道了就麻煩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季清衣被保釋出來時,大家才稍微暗自松了口氣。
當他跟著高警員身後走出來時,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有清秀的臉上透露出疲憊。
一走出警局大廳的大門,季宏啟伸手就給季清衣一個耳光,季清衣的臉上頓時出現五條紅痕。
「爺爺,你怎麼這樣?」季陽夏扶著季清衣,為他抱不平。
「你最好保佑那個失蹤的女孩子能被抓回來!」季宏啟不為所動,仍然瞪著季清衣,「不要老是讓我丟臉!」
季陽夏看了看季宏啟,將季清衣扶入車內,用力地關上車門。
「在那種地方待了那麼久,你一定很累吧……」季陽夏看著季清衣臉上的紅痕,難過地咬了咬唇,「都怪我才會變成這樣。」
季清衣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握著季陽夏的手,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閉上眼楮。
「讓我睡一下。」
季陽夏的淚水幾乎在同時奪眶而出,他從來法有看過季清衣露出這麼疲憊的表情,「睡吧,睡多久都沒關系……」
看著車子被司機開走,季宏啟嘆了口氣。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讓賀家出面比較好。」
沈薈致猶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在這個時候讓清衣回賀家?可你不是說過隨他自己的意思嗎?」
「你要知道這是一椿命案!既然賀家那邊想要回那孩子的意願很強烈,我們也犯不著為了這種事跟他們杠上。」季宏啟徑自做下決定,「這兩天我就聯絡賀家來接人,你最好先告訴他。」
回想起季陽夏總是為了季清衣而憤怒失控的樣子,沈薈致心里百感交集,終究沒有說出一句反對的話來。
連日來沈薈致一直說不出口,直到季宏啟說時間已經定好了,第二天賀家就要來接人時,她才慌張不已的告訴季清衣。
胡建全的案子最後被賀家與季家透過關系壓了下來,為眾多的陳年懸案再添了一筆。
听到季清衣要走,季陽夏頓時面如死灰,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失控地大喊大叫,而是失神的看著沈薈致。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對不起。」她低著頭。
季清衣的表情比季陽夏還要平靜,至于他在想些什麼,沒人知道。
「明天早上?為什麼那麼急?」季陽夏覺得時間太趕,「爺爺他到底在想什麼,他就那麼迫不及待嗎?」
「陽夏,這……都是為了清衣好啊!」沈薈致急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季清衣這時忽然站了起來,「我去收拾東西。」
他向四周看了最後一眼,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就算閉上眼楮他也能分辨出每一處的位置。
桌上總是有一些紫色的小花,餐桌旁邊就是玻璃窗,晚飯的時候他們會閑話家常……
夠了,已經夠了。
季陽夏木然地看著季清衣在屋內收拾東西,痛恨自己終究沒能把他留下來。
「你會回來吧。」他看著季清衣說道,聲音有些干澀。
「是的。」季清衣點頭,輕輕撥開季陽夏額前的瀏海,靜靜地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最後自然地接吻。
季陽夏用盡力氣緊緊地抱著他,他的唇有些冰涼,而他的氣息讓季陽夏覺得暈眩。
熟悉的梔子花香氣,永遠都忘不了。
他在季清衣的懷里哽咽著,身子不住地顫抖。
季清衣不斷地加深這個吻,慢慢變換著角度。
季陽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過季清衣,仿佛連他的靈魂也可以撫模得到,他輕輕咬了季清衣的舌頭一下,然後交纏得更緊了;他貪婪地向季清衣索求,停不下來。
當季清衣終于松開他的唇時,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喘氣聲。
「答應我,不要來送行!」季清衣深深地看著他,語氣堅決。
「我知道,我會當作你根本就沒走。」季陽夏抱緊他。
「還有……等我。」
「我一定會,我發誓。」季陽夏閉上眼楮,用力的點頭。
第二天季陽夏醒來時,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慌張下床,听到樓下有一些細微的說話聲,他想下去,卻忍了下來,只是打開了窗簾;外面的風撲到臉上,令他覺得寒冷。
樓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季清衣就站在車子旁邊,幾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在幫他搬東西。
季清衣在這個時候忽然抬頭,看向季陽夏。
當季陽夏的眼楮與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對上時,心里陡然悲傷無比,種種情緒一瞬間全部涌上心頭。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良久良久。
直到一個男人撐著雨傘來擋在季清衣身邊,他才低下頭坐進車內。
看著車子慢慢開動,季陽夏緊緊抓住窗簾,手指劇烈地顫抖,看著車子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
就算沒有季清衣在,沈薈致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很早起為兒子準備早餐,時間到了季陽夏就去上學;一個人走在河邊鋪著碎石的小路,下課的時候一個人認真寫筆記,回家後在晚飯時听沈薈致說話。
「季清衣」三個字忽然之間成為他身邊所有人的禁忌,沒有一個人再提起過;而季清衣在走了之後音訊全無。
季陽夏再度提到季清衣的名字已經是在一年後。
他跟何軒上了同一所大學,玩樂的時間比高中時還更多。
何軒仍然追求著成熟女人,在學業的壓力消失後更是如魚得水,自在快活。
有一次在KTV,兩個人都喝得有些醉了,季陽夏從來不喝酒的,可那天喝了之後覺得心情意外的輕松,然後就听何軒談起自己的初戀情人,季陽夏默默地听著,直到最後何軒也勸他干脆交個女朋友,他卻斷然拒絕。
「我有過初吻,是在十七歲的時候。」季陽夏忽然說道。
何軒楞了一下,「是那個叫作胡瑜靜的女孩子吧?」
「不是。」季陽夏搖頭,「是清衣。」
何軒一種像是不認識他似的怪異目光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卻突然大笑。
「別開這種玩笑了,我會當真的。」
季陽夏的語氣極為認真,「是真的,就是在清衣走之前的那個晚上。」
何軒頓時被他嚇醒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覺得很奇怪是吧?」
何軒忽然推開他,然後用驚恐的聲音說道︰「你果然喜歡他,是不是?」
「不是!」季陽夏看著他大聲地否認,眼淚滾落下來,他一字一字的說︰「你錯了,我不只是喜歡他而已!」
「那又怎麼樣?他的繼父家里那麼有錢,他說不定不會回來了!」何軒故意說重話,想勸他打退堂鼓。
季陽夏果然被他的話給震懾住。
何履見了忍不住繼續說︰「你還不明白嗎?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季陽夏堅決地否認。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何軒逼問他。
「我相信他。」季陽夏咬著嘴唇。
何軒瞪了他許久,最後只得長嘆一聲,沒轍的放棄。
從季陽夏的神情里他看到了結局,心里微微疼痛,因為已經沒有人能夠改變季陽夏了。
大學畢業後,季陽夏為一家出叛社畫插畫,以此謀生,他是上了大學之後才開始畫畫的,剛開始時很多人都覺得他畫的圖畫過于簡單,還被取笑太過幼稚;看久了才慢慢看出一些味道來。
他也不並清楚自己到底畫得好不好,可這終歸是他的工作。
讓他意外的是,當他說自己不願意繼承家業的時候,竟沒有遭受到反對,沈薈致自然沒有意見,但向來固執己見的爺爺也讓他自己決定。
季陽夏隨手拿起一張圖稿,純白的紙上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一道身影,那是一個擁有淺褐色頭發的人,臉是模糊的,只看得到嘴角有一抹微笑。
那是在他心里,永遠也愈合不了的淺褐色傷口。
把畫稿放下,他不由得輕輕苦笑。
大概是天氣不好的關系,季陽夏的心情也非常的不穩定。從十七歲那年開始,他變得非常討厭下雨。每年到了雨季的時候他就整天待在家里,連上課也請假,一直等到雨季結束為止。
這時,沈薈致輕輕敲門進房,手里拿著已經燙好的衣服。
「爺爺說今天要見個面,等一下會請司機來接我們。」
「好的。」季陽夏接過她手中的衣服,「我先去洗澡。」
「工作應該忙完了吧。」她關心地問︰「前幾天老是熬夜,現在該好好休息一下。」
「不知道,今天談過出版畫冊的事,可能還會忙上一陣子吧。」他淡淡地回答。
盡管當時季清衣走的時候他對母親和爺爺的作法不滿,但他一直忍耐著,沒有吵也沒有鬧,可是這些年來他跟他們之間的關系卻漸漸疏遠,再也找不回從前親密和諧,誰都進入不了他的內心世界。
裝飾豪華的餐廳內光線柔和,連音樂也讓人感覺很平靜,偶爾有衣著整齊的侍者走過。
季陽夏平時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可能也永遠不會喜歡這種地方。
季宏啟問了他一些關于工作的事,他都一一回答。
有原候季陽夏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記得,因為每次他都問一些幾乎相同的問題。
「胃病好些了嗎?」
「還好……有吃藥,最近也很少復發。」季陽夏輕輕調整著呼吸,手抵在胃部。
大概在三、四年前,他忽然患上嚴重的胃病,只要是一緊張,胃就會猛烈地抽痛起來。每次發作時都痛苦不已,普通的藥物根本無法控制。沈薈致帶他去檢查了很多次,據說是因為精神上的問題,並不在胃的本身,也就是說——無藥可治。
沈薈致看到他的動作,不由得一臉緊張,于是在季宏啟出去接電話的時候,輕聲地問︰「怎麼樣?你是不是又開始胃痛了?」
「我沒事。」季陽夏搖了搖頭,然後拿起杯子喝水。他剛才是有些緊張,所以胃部有些不適,不過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不要勉強,你有帶藥嗎?」她還是不放心。
季陽夏仍是搖頭,態度很堅持,「我真的沒事。」
他忽然站了起來,沈薈致不解地望著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先回去了,幫我向爺爺道歉。」季陽夏向母親笑了笑,然後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走了出去。
繼續在這里待下去,他想他一定會窒息的。
電梯門上的數字不斷下降,半弧形的玻璃牆隔絕了與外面的空氣,電梯內只有季陽夏一個人。
忽然,當季陽夏向旁邊交錯而過的電梯看過去時,身子立即僵住,映入在他眼簾的是一雙女人的腿,紅色的短裙與白色的高跟鞋。
他立即伸手按下按鈕令電梯停止,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閃身而出,向旁邊的電梯門跑去。
現在他在六樓,而這座電梯要去的地方是……十七樓!
當電梯再次上來,他毫不猶豫地進入電梯,按下十七的數字。
雖然時間很短,但是足以讓季陽夏認清楚那女人的臉,那雙冰冷的眼楮,倔強的唇角掛著一抹嘲笑,無論怎麼變,無論畫了多麼濃的妝,他都絕不會看錯!
胡瑜靜,失了整整五年,她終于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