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和蘇別苑出來後,翊宣先到雍京兵部,這次鄭王調兵很隆重,而自從上次翊宣「奉旨清剿江南沿途匪徒」之後,事實上兵部一半的權力在翊宣手上。不過鄭王到不擔心翊宣,因為翊宣雖然可以總理兵部,但是那些將軍都是跟著鄭王出生入死的,翊宣調動他們私用並沒有想象中的容易。但是翊宣手中拿著鄭王調兵的詔書,而且是把自己的權力分出去,把兵力調往西北,這樣情形就又不一樣了。所有一切還算順利,翊宣忙到了傍晚,這才回府。
翊宣回到王府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雨,他由著婢女侍姬為他月兌下已經潮濕的外袍,換上干淨的衣服,這時從外面進來一個小童,躬身說道,「王征王大人來了。」
翊宣很累,因為要照顧和蘇,這些天他基本上都沒有睡,不過听說王征來了,他點了一下頭,就讓人把王征讓到外面的花廳,奉了好茶,而他自己用溫水擦了臉,換好衣服就到了花廳。
王征一身藍色長衫,手中端著茶碗斯文地喝茶,小童在他的身邊的幾案上還放了一盤細點。他听見翊宣的腳步聲抬起頭,笑道,「幾日不見,殿下清減了。這幾日東宮的邸報紛繁而至,只說翊宣殿下在太子別苑和太子討論鄭王千秋盛典的事宜,回不了雍京。如今看來,殿下果真憔悴了很多。」
翊宣笑了出來。「初陽,沒有那麼夸張。」翊宣沒有多說,有些事情即使親近如王征也是不能說的,既然和蘇的邸報這麼寫,翊宣就沒有必要解釋。不過這些事情畢竟也關系和蘇,于是問,「禮部關于父王千秋的事宜準備的如何了?」
王征放下茶碗,點頭說,「太子殿下真叫人無話可說。雖然他在病中,但是每次的邸報中對于慶典的大小事情考慮得滴水不漏。禮部都是他用出來的人,也隨著他的性子和本事,做的可以說是完美無缺。」說到這里,王征都不禁贊嘆地點頭。
翊宣知道這些,在跟和蘇相處的最後兩天,他們兩人是按部就班地把交代禮部要做的事情考慮了一遍,但是還是和蘇想得謹慎,翊宣只是在旁邊幫忙。
「那是自然。父王千秋,這可是重中之重,禮部這些天恐怕都忙翻了。初陽,用過晚膳了嗎,就在這里一起用吧。」翊宣說罷,向侍立的小童說,「傳膳。」
他和王征非常親近,王征可以說是他的幕僚,所以彼此在一起都不拘禮。
王征一笑,「殿下一說,還真的餓了。有沒有芥末鴨掌,我最愛那一味。」
翊宣說,「有。听說你來,估計廚子早就預備下了。對了初陽,來這一趟,是不是有什麼事?」即使是王征,也不能隨便和王子過于親近,所以這晚上特意過府,想必是無事不來。
王征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接話。他等待婢女擺好了碟碗,看了看,一盤珍珠丸子,一盤清蒸白菜,還有兩條鱸魚,芥末鴨掌,米飯兩碗,香菇雞湯,還有二兩米酒,然後說道,「看的我食指都要動了。」
翊宣最近的口味變得很清淡,他見菜都擺齊了,也不讓人伺候,讓那些人全退出去,關上了花廳刻花的大門,這才對王征說,「怎麼了?」
王征喝了一口酒,皺了皺眉,然後說,「雍京要傳遍了,這次鄭王向西北調兵可能不能成行。」
翊宣說,「不能呀。我今天到兵部的時候,拿著父王的詔書一步一步辦的,都還好好的。」
「都在傳,說徐璜將軍和當年叛亂的景郡王有牽連,而且據說都有人出具了他們寫的一份協議,是徐璜和景郡王的親筆,說什麼永不相負。不過這些事情似乎鄭王不知道,或者說知道了也沒有什麼表示。但是鄭王的心思,誰又能猜到了。」
景郡王是鄭王彌江的堂兄,曾經兵圍大鄭禁宮,雖然一下子就被鄭王鎮壓了,可是這終究是彌江朝一大禍事,當然宗室之中和他有牽連的人至今也沒有肅清。鄭王很介意任何于景郡王有關的事情和人。
如果謠傳徐璜的事情是真的話,徐璜難逃一劫。
翊宣想了想說,「知道是誰傳的嗎?」
「不知道,就是這一點上最讓人費解。但是這件事情關系實在重大,人們根本就不敢胡亂參測。如果錯了,那麼對誰都是抄家滅門的大禍。」
翊宣听完,挑了一下眉,然後夾了菜,慢慢的吃,等咽後才說,「至于誰說的,那些和我們沒有什麼關系,不過如果不用調兵的話,對我們倒是大有益處。我的私心是這次兵部不能調動軍隊,不過我就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父王這次調兵,我估計,有一半是沖著我來的。
「父王既想分一下我的兵權,另外,最近昊族似乎有兵強馬壯的先兆。內有王子的護軍,外有昊族鐵騎,這些都是父王心上的刺。就因為勢在必行,所以父王也許不會輕易被謠言左右。」
王征微微搖頭,「殿下,也許你看輕了鄭王的疑心。根本就沒有什麼用人不疑,尤其是在這樣的關口。碎榆關外幾十萬昊族鐵騎,而雍京城外岐山上又有太子殿下的神宮軍隊……所以前往西北的將軍實際上手中握有至關重要的兵權。鄭王這此千挑萬選,還親授兵部虎符,也都是因為有這個干系。不過,事情多紛雜,這些都看在鄭王的心念上,無人能猜測出來。
「殿下,其實鄭王剝削你的兵權,也是一種信任。他也許是真的開始倚賴你了。這才想要把你控制住。」
翊宣回想了一下,這才說,「其實父王有些過慮了。即使我不在他的手心中攥著,我也會盡忠于他的。」
「那可是你的想法,翊宣。你可以盡忠,也可以選擇背叛。而鄭王要的卻是沒有背叛可能的盡忠。他不會給你背叛他的機會的。」王征看著翊宣,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說了出來,「翊宣,也許鄭王感覺你的太子走的太近,他有一種你們兩個人聯合起來的預感。如果是那樣的話,雍京城內的局勢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兩位王子的聯合,是可以顛覆王朝的。而如今,你也許會選擇太子,也許會選擇鄭王,這才是讓鄭王擔心的地方。」
翊宣看著王征,他知道如今王征的這翻話已經說到極致了,不過他的心里的確很亂。他不知道自己將要怎麼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繼續與和蘇爭下去。
如今的他看未來就好像間隔著一層迷霧一般,他已經看不到路了。
「殿下,有些事情你要想清楚。即使你想著手足情深,但是太子那個人我們這些年來了解很多,反復之間,無人可測。即使他現在用心示好,也不能輕信。」
和蘇,不能輕信嗎?
翊宣沉默著吃著飯菜,他回想起這幾天與和蘇的相處,和蘇的脆弱,堅強,傷痛,甚至還有一點點的不可理喻都浮現在眼前。
他已經無法把這樣的和蘇與原先那個鐵腕太子想象成一個人。
可是他的理智明確地告訴他,那個人,依然是太子和蘇,沒有絲毫地改變。
王征也沒有說話,因為能說的,他都已經說完,剩下的事情就不能他可以左右的。
他用完晚膳就回去了,翊宣送他出來,他們站在翊宣王府大門之外,翊宣對他說,「過兩天就是父王千秋節了,你一定要早些到扶風園來,我留了好酒給你。」
王征笑著別過翊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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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王壽筵顯示了王朝的鼎盛繁華,但是如此壽筵卻給人一種盛極難繼的感覺。雖然不在雍京,不過在京的官員全部進扶風園拜壽,他們進獻的賀禮擺滿了整整的一個側院,名貴珍寶不計其數。鄭王看見這些不過莞爾一笑。
絲竹鼓樂一直持續到了夜幕降臨,流水一般的宴席擺上來再撤下去,沒有停過。
箴王後再看到和蘇的時候沒有了那日的怨恨,恢復了往常的冷淡,而和蘇認為那日的鄭王的失態不過是偶爾想起他的母親,也許在很多年前,他的母後與鄭王有一段愉快歲月,所以讓他的父親在看見和蘇的時候才會想起。他們都穿著端正華麗的朝服坐在花廳中,听著悠揚的竹笛樂聲,喝著杯中美酒。
箴王後看鄭王很高興,裝作不經意之間突然說了一句,「王,翊宣今年也十八歲了,也是時候考慮終身大事了。」
鄭王看了看她,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思,他們也對我說了,你看中的是御史大夫姚子熙的女兒。那,翊宣的意思呢?」
翊宣就在旁邊,剛才的他沒有仔細听鄭王和他的母親講些什麼,他一直在看和蘇。
不過兩天沒有見他,可是卻感覺他又憔悴了一些。他抬眼看了看翊宣,清淡一笑,似乎沒有听見鄭王和箴王後說的話題,他的眼楮看著一丈之外的荷池,沉浸在自己的心緒當中。
翊宣听見鄭王似乎在問他話,連忙看著鄭王,卻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鄭王方才在說什麼。
鄭王也沒有生氣,只是和藹地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你的母後想要你成婚,她看中的是姚子熙家的女孩兒,你感覺呢?」
翊宣堅定地看著他的父母,站了起來,在鄭王的面前直直地跪了。他抬起頭,只說了一句話,「請父王母後收回成命,兒子不願意。」
箴王後的臉色一下子很難看,不過鄭王就在身邊,根本就沒有她發作的資格,她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
和蘇也有些驚奇,仿佛翊宣不應該這樣說似的,不過他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酒樽,不著痕跡地看著翊宣。
「為什麼呢,那個女孩子不夠好?」鄭王如同每一個討論兒女婚事的父親一般,帶著特有的微笑問他。
翊宣微微搖了搖頭,然後才說,「不是。是兒子心有所屬。」
鄭王似乎想起什麼,眼楮在剎那間有些放大,然後馬上恢復了原來的和藹笑臉,他問,「是哪家閨秀?和父王講,父王給你做主。」
「不是名門閨秀,他……」翊宣的話讓和蘇截了下來,和蘇呵呵一笑,說,「翊宣,你這可是冊封嫡王妃,祖宗的家法不能更改,王妃必定出身名門。」
「太子殿下多慮了。」箴王後的聲音顯示她很不高興,她以為和蘇趁機嘲笑他們,她還想多說,和蘇只是一笑,回了句,「王後講的是,是我多嘴了。」箴王後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空檔也給了翊宣時間,擋下了幾乎月兌口而出的話,他沒有再說什麼,不過他一直勇敢地看著鄭王的眼楮,沒有回避鄭王的探尋。
鄭王剛想說什麼,這個時候緞棋快速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他一听就站了起來,然後離席而去,留下一干面面相覷的人們。
喧天的鼓樂立時停了,後來緞棋又回來,對和蘇翊宣說,「鄭王宣召兩位殿下。」
和蘇這才問,「怎麼了?」
「殿下,雍京傳來的消息,徐璜將軍自盡。」
和蘇臉色一凝,點了一下頭,連忙走了,翊宣跟在他的身後。
「和蘇……」就他們兩個在回廊上,等候鄭王的召見,翊宣看著近在咫尺的和蘇,想對他說什麼,可是和蘇笑著搖了搖頭,他說,「翊宣,這事以後再說,正事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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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王二十四年的夏天過的並不平靜,先是鄭王下旨要兵壓碎榆關,然後雍京莫名謠言四起,說征西大將軍徐璜與多年前造反的景郡王有勾連。徐璜出身武將世家,他的父親就曾經是上將軍,而今年不過五十歲的他更是少年得志,南征北戰三十年,為大鄭蕩寇靖邊,立下功勛。可是這樣的一個將軍卻在出兵西北當口不明不白自盡,致使朝野震動。
鄭王下旨撤查此事,左禁衛將軍薛松在徐璜家中抄出昔年他和景郡王的盟書,鄭王一怒之下,抄沒徐璜祖產,家人一律發配邊疆。
百官原本以為兵部不能成行,可是鄭王卻下旨換防,並且只是換將不換兵。原新州總兵張九楚,副總兵陸冰駐守碎榆關,詔書上讓他們帶了自己的精銳騎兵前往,而原碎榆關守將前往兩江任鎮江總兵,原兵部監察史左駟明任新州巡撫,並且被賦予了軍政大權。
各地換防,雖然有些亂,但是也打破了一直以來各地枝枝節節的關系網,這幾處的將軍對于手下來說都是初相識,而他們需要時間來降服手下人,所以在幾年內可能威脅到雍京的勢力無法形成。而新州的精銳騎兵,把他們調向碎榆關,不若一下子六十萬大軍壓境一般的難以控制,這樣一來對于西北將軍的人選也不像以往那樣要求苛刻,可是他們雖然人數不多,但是都能征善戰,這樣也增加了西北駐軍的實力。
還有一方面,因為翊宣不可能直接接觸新州的守軍,他倚重的全是將軍級的人,如今新州的兩位總兵換防,等于把翊宣外圍的兵權完全削除。新任新州巡撫卻和翊宣毫無關聯,那個人是鄭王嫡系人馬。
翊宣沒有說任何話來表示自己的想法。
這期間,和蘇一直看著他,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翊宣就是知道,自己的背後總有一雙可以映出月光的黑色眼楮顯示那個人的支持和溫暖。
鄭王在夏天過完的時候就回到了雍京。
這樣,到了八月初,塵埃落定。
死去的人,活著的人,還有高興或者不高興的人,一切紛亂都在中秋時節結束了。
雍京恢復了往日的清麗繁華。
六部九司的官員們也從沒完沒了的軍報中解月兌了出來,然後突然間發現,家里的女人們把清甜的米酒都準備好了,而雍京城外,桂花開滿了郊野。
翊宣坐在御園中,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寂靜一片。
下午的時候他接到了鄭王詔書,為他賜婚,並且冊封姚瓔珞為他的嫡王妃。事先沒有征兆,如今也沒有更改的余地。
此刻的他如此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如同一個被鄭王攥緊的木偶,前一段日子的調兵遣將昭示著,他父親一紙輕飄飄的詔書足以毀掉他多年的心血,而如今,又是一紙詔書,就決定了他的人生。
他去了朝陽殿,但是他的母親不見他,一向穩重的人居然嚷出了,你不見我,就再也見不到我了,說完走出了正宮。
漫無目的地走著,在他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御園。
冰冷的手指慢慢撫上他的臉頰,翊宣抬頭,看見和蘇一身絲白朝服站在他的面前,沒有戴冠,長長的頭發扎成一根辮子,垂在身後。他的手指探了探翊宣的額頭,就收了回去。
「方才在東宮,听見了朝陽殿那邊的人都在找你呢,誰想到你一個人躲在這里來了。」說完挨著他坐在旁邊,「……翊宣,秋天露水重,回去吧。」
其實翊宣看見和蘇心中有很多話要說,不過他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說,「沒事。人多我頭昏,找個清淨的地方坐一會,一會就回去。倒是你,回去吧。你身子單薄,不比我。」
和蘇的手抓住了翊宣的手,也是冷冷的,和蘇看著他說,「回去吧。父王早晚都會賜婚的,這種事情無法推月兌。要不是我……要不是我這樣,其實我也早就有太子妃了,也許都會做父親了。如今我們都沒有子嗣,這也是父王的心病。」
翊宣的眼楮沒有看和蘇,他看著遠處的一叢一叢隨著微風抖動的殘枝,還有遠處的太液池水,秋後只有幾支殘荷留下支離的骨架,還有就是一架漢白玉拱橋橫跨其上。
就在這里,在他們幼小時候的那個遙遠年代,他送給和蘇第一支桃花。
當時的他不懂很多事情,他只是覺得那花很美,而和蘇卻很落寞,他喜歡用這樣的花讓和蘇快樂起來。
翊宣微微笑了。
他對和蘇說,「我已經向父王上了折子,要他收回成命。這是我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呢,不知道他要怎麼做,也不知道他會廢我王子的稱號吧……」
和蘇驀然轉過頭,他看著翊宣有些迷茫的眼楮,「別傻了翊宣,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嗎?」
翊宣緩緩地點了點頭,他說,「知道,從來沒有這麼清楚地知道,我究竟在做什麼。」
「和蘇,我喜歡你。我不想負你。」
翊宣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聲音就好像用刀刻在和蘇心頭上一般,極輕的傷痕,卻無法磨滅。和蘇的手攬過了翊宣,他把自己的臉頰埋在翊宣的肩上。
「傻瓜,你真是傻瓜。」
「也許是吧,其實,和蘇……」這次翊宣的聲音有些幽幽的感覺,「原先的時候我听說過你的事情,你曾經為了一個男孩而幾乎放棄所有,甚至不惜與父王對抗,可是最後依然沒有能夠如願以償……其實我當時想知道那個逝去的男孩的心思,我想知道他當時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感覺,那是一種幸福嗎?可以有人那樣愛他……」
和蘇安靜地听著,翊宣的手覆上和蘇的手,把他擁入懷中。
「和蘇,也讓我為你做一次……」
「以後呢,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呢。父王一向多疑,他不會允許任何形式的違抗,翊宣,也許你為自己鋪設了沒有必要的荊棘。」
翊宣的手指慢慢梳理著和蘇披在背後的頭發,還是如絲緞一般,水一樣的清涼,他微微笑了一下,「好了,既然我們都不想走,那麼說些別的,往年沒有感覺你這麼瘦,現在瞧你,只剩一把骨頭了。」擁著和蘇的手還能隔著衣服感覺到和蘇的消瘦,而和蘇到哧哧地笑了。「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麼婆媽。」
「傻瓜,你才是傻瓜。連安心接受別人的關心都不會。」
听翊宣這麼說著,和蘇從他的懷里抬起了頭,攬下了他的頭,在他的薄唇上印了一吻,還是冰涼的感覺。
「其實我是害怕,怕我習慣以後,會離不開的。」
「那就不要離開。」
翊宣的額貼在和蘇的臉頰上,細聲說著什麼,遠處的人听不清楚。
十丈之外,御園凋謝的薔薇花叢後面站著鄭王彌江,他狹長的眼楮看了看被人按倒在地上的秀遠。
秀遠的肩和手被人禁錮著,下巴也被摘了下來,說不出話。他只能看著遠處的和蘇,可是就是沒有聲音。原本想著,留秀遠在這里,如果有人來,秀遠會知道,可是他們誰都沒有鄭王會親自前來,他的近衛軍一下子就制住秀遠,讓他連示警的機會都沒有。
彌江順著他的眼神看到了御苑中的兩個人,眼神閃爍了一下,可是平靜的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方才緞棋來稟告他,說在御園看見翊宣一個人坐在這里,他這次來,其實本來想對翊宣好好說一說,這半年來的事情再加上突然將旨賜婚,他都感覺與兒子疏遠了,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看見這樣的場景。
無法清楚是什麼感覺。就好像自己站在一個空茫的原野,來看待另外一場人生。
二十年前,自己也是如此,在御苑中抱著和蘇的母親,那個對于他來說是絕對禁忌的女人,親昵而絕望。
他突然笑了,有些嘲諷的味道。
這算什麼,是詛咒嗎?
是離王後那個瘋子的詛咒嗎?
還是,自己的罪孽終究招致神明的懲罰。
他看著身邊趕來的箴王後,指著御苑中的人冷笑著對她說,「那是你的兒子!」
箴王後看著這些,嚇得癱倒地上,她耳邊是鄭王清冷的聲音,「緞棋,今天的事情要是傳出去半個字,我滅你九族。」
緞棋早已經匍匐在地,不知道說些什麼。他雖然是宮監,但是他上老母,下有兄弟佷子,所以鄭王的話並不是空話。等他從地面上抬起頭的時候,發現鄭王早已走遠,而他的里衣都濕透了。
天,這樣的事情難道又一次上演了嗎?
絕望的生命,禁忌的戀情,還有就是,無法撇清的糾葛。他已經不敢去想以後會怎麼樣了。沉默著扶起了箴王後,緞棋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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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宣推開箴王後寢殿的大門,隨著門外的光線的移動,他看見他了的母親坐在雕刻著木蓮花的紫檀木椅上,雖然臉上妝容整齊,但是無法掩飾的是凝滯的眼神還有憔悴的面容。
他關上了身後的門,寂靜空曠的大殿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翊宣把手中的劍放在王後面前的幾案上,輕喚了一聲,「母後,您找我。」
箴王後看著翊宣,她突然感覺不可置信得陌生,她的手抓住了翊宣的手,「兒子,你……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麼嗎?」
顯然這不是問句,翊宣跪在母親的面前,他說,「我知道,父王也知道了。方才在御苑外,我看見了不能說話的秀遠,我把他的下巴給他接了回去,他什麼都告訴我了。」
箴王後仔細地捧起了翊宣的臉龐,認真地說,「他說,只要你娶了姚瓔珞,以後不再這樣,他既往不咎。翊宣,這事關系到你一生的前途,你應該知道輕重。」
「母後,請恕兒子不孝,我……」
啪的一聲,箴王後打了翊宣一個耳光,翊宣的臉一歪,箴王後手指上的戒指劃破了翊宣的面頰,極細的血痕。翊宣的手輕輕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扭過了臉,看著王後。
「我在這里苦熬了這麼多年,還不是為了你。」箴王後的眼神開始狂亂,「你知道嗎,你就是你父王屬意的繼承人,和蘇根本不可能跟你比。他甚至……他甚至不是離王後親生的孩子。」
「什麼?母後,你……」翊宣有些驚異地看著他的母親。
「是你舅舅說的,他說無意之間發現府里的一個老婦是當年的舊宮人,是那個人說的。離王後受過很重的傷,因為要救命所以用多了麝香,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和蘇是鄭王從外面抱回來的,只是當作是離王後的兒子。」箴王後沒有告訴翊宣,和蘇也是鄭王曾經最愛的女人的孩子,她在盡力貶低和蘇在鄭王心中的位置。「你想想,無論鄭王感覺多麼虧欠離王後,無論他曾經發過什麼樣子的誓言,他都不會把大鄭兩百年的基業交到這樣一個人的手里。王朝需要的是一個出身顯赫而正統的王子。
「翊宣,答應我,按照你父王的心意去做,不要自毀前程。
「從這幾個月的調兵你還看不出來嗎,你是攥在你父王手心里的,他可以給你很多,也可以輕易毀了這些。」
翊宣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微微搖頭,神情淡薄而堅定。
「其實你只要退一步,他日你登基為王,就可以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任何東西,任何人,包括和蘇……」
「不,那樣我將會永遠失去他。」
「那你忍心看你的母親後半生無所倚靠,讓她此生的心血付之東流?」
「母後……」
翊宣看著這樣的母親,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和蘇已經成了他生命中最無法割舍的一部分,他可以不要儲君的地位,不要王子的榮耀,甚至不要所有,來換取和蘇,可是他卻不能舍棄他的母親,那不是虛榮,那是一種與生據來的責任。
他不能如此自私。
「翊宣,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然後,我尊重你的決定。」
箴王後的手撫在了翊宣的額頭上,同樣的冰冷。
翊宣站了起來,轉身走出了這里。
檀木鏤刻花木的門在他身後關上,箴王後的臉也在門縫中一點一點的消失,直至最後。
翊宣突然感覺,他的母親老了,再也不是原先那個美麗的女人,她真的蒼老了,是靈魂里的滄桑。
翊宣,你可知道禁宮有多寂寞,這些年有多難過。
我不能讓你過這樣俯仰隨人的日子。
箴王後看著兒子的背影,喃喃地說著。
箴王後走出東宮大殿的時候,她身邊全是低著頭的宮人太監,她高昂著頭,厚重的妝容讓她在這樣的午夜中顯得詭異得高貴。她把自己的披風上的兜帽向前壓了一下,如今入秋了,夜里也是如水般得清涼。
對于王後的突然駕到,東宮中的人雖然驚訝,但是太子和蘇的命令,他們還是必恭必敬得迎接了王後。那之後,他們支開了所有人,就在東宮正殿說些什麼。外面的人只能隱約听見他們說話的聲音,全是隱忍著的,但是卻似乎在爭吵。
沒有人敢上前打開沒有上鎖的殿門去看看究竟。
突然,東宮大殿的門打開了,箴王後走了出來,雖然臉色慘白,但是還算穩重。
她用眼神掃了一下在場的人,她的侍女連忙過來,輕輕攙扶住了她,王後把自己的披風弄好,就消失在夜色中。
東宮大殿,白曇花香氣縈繞在四周,厚重的煙霧把原本暗色的大殿染成了迷白色。秀遠走進來,看見和蘇倚著大殿中的柱子半跪著,手中還拿著出鞘的飛天劍支著地面,散亂的頭發披撒在他的身上,還有很多都垂到了地面上。
他听見腳步聲音抬起臉,從頭發的縫隙中看到了是秀遠,隨即腿一軟,坐到了大殿的地面上,手中的劍也跌落地面。
「殿下……」秀遠的聲音因為昨天受傷,還有些嘶啞,他關上了身後的雕花門,和蘇看著他,問道,「父王那里有旨意嗎?」
秀遠停到了和蘇的身前,他搖了搖頭。「沒有。鄭王一直在微音殿里,沒有出來過,也不讓人進去,連緞棋都在外面站著等候著。」
和蘇扶著柱子站了起來,只手解開自己的袍子的領口上的絲扣,「讓外面的人進來,我要更衣,把我的朝服拿來,這樣等下去不行,我要見父王。是死是活,就這樣了,讓他給我個痛快。」
秀遠攔住和蘇,「殿下,你現在去是火上澆油。」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每天不死不活的等著……」
「殿下……」秀遠拉住和蘇的手臂,拉向了自己,他面對近在咫尺的和蘇說,「殿下,現在鄭王正在氣頭上,這樣的事情要從長計議。如果一時沖動,那後果不堪設想。」
他感覺和蘇的嘴唇都在發抖,秀遠這才慢慢地輕聲說,「剛才,王後說什麼了?」
「沒什麼。」
「殿下,方才王後說什麼了?」這是秀遠第一次看見這樣暴躁不安的和蘇,他用一種帶著蠱惑和安撫的聲音問,和蘇像是感覺到什麼,微微抬頭,看著秀遠,那是一個熟悉的人,熟悉的似乎已經可以融入白色曇花煙霧中的人,沒有存在感,也沒有威脅。
和蘇輕聲說,「……她說,她說我根本就是一個多余的人,她還說,我勾引她的兒子,她……」
「殿下,夠了,夠了,和蘇,。」秀遠懊悔自己挑起這樣的話題,他搖了搖和蘇的肩膀,想讓他清醒一些,但是和蘇直直對上了他的眼楮,那句話仿若唇齒之間摩出來一般,「她說,我根本就不是男人……我不配做大鄭的王子。可是,我的劍已經出鞘了,但是我卻下不去手,我無法殺了她……
「她是第一個人敢對我這麼說,這也是我第一次手軟……
「只因為,她是翊宣的母親,我不想傷害她。」
秀遠看著這樣的和蘇,憔悴中帶著一些恐慌,他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殿下,王後平時不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也許她……」
「她已經完全瘋了,她要我下手殺死她,這樣她說她的兒子才能不被我迷惑。」和蘇的雙手插進了頭發,和蘇的心非常亂,此時的他卻無法恨箴王後,即使他們之間恩恩怨怨這麼久。他想起了方才箴王後的樣子,剛開始只是要他殺了她,可是他把這樣的王後當成了瘋子,後來無論她用多麼不堪的話激和蘇,和蘇的劍甚至已經出鞘了,但是就是無法下手砍下去。他的眼前總是浮現翊宣的那張臉。
「那個女人已經徹底瘋了……」
「殿下,這些不應該影響到你。」
「……不,她說得對,那是我的錯。她說翊宣本來有大好前程,如此被毀掉,她不甘心。一個母親,可以為她的兒子做到這種地步。所以……」和蘇撥開了秀遠的手,「我不想等待了。這樣的事情既然父王已經知道,那麼是死是活,我要讓他親口告訴我。」
秀遠看見了和蘇眼中堅持的目光,他只能放開了手。
「殿下,您想要哪件朝服?」
「黑色,繡黑色龍紋的那件。」和蘇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