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貉是封國的王太子,他微服進敵國大鄭要塞新州城有兩個目的,一是,策反新州參將葉空桑,二是,如果第一個目的不成,必須除掉葉空桑。
所以他一到桃花院,就認出了自己要找的人,當然,葉空桑不認識他。
葉空桑召集了一群人下注。
「天下就是這個色子牌九最公平,憑你是王侯將相,該輸的,也得輸得月兌褲子,就是王八婊子,要是運氣來了,賭桌上也能贏得滿筐銀子,快來下注」
葉空桑抱著一個酒葫蘆側臉和他身邊的一個優伶說,「萱官,乖乖的,別攔著蓮德發財,讓他下注。」
萱官坐在一個男人的懷中,他攔著那個人,不讓他繼續下注了,他說,「蓮德,今天葉少爺手氣旺,不和他爭了。」
葉空桑一听一拍桌子,「蓮德,別這麼婆婆媽媽的,你到底押不押?你老子趙大可趙參將可比你爽快多了,賭桌上從不含糊。」
趙蓮德讓他激的揮開了萱官,一狠心把手中的銀子都推了出去,嘴中嘀咕著,「就這一把了,我就不信葉少爺你戰場上厲害,你賭桌上一樣能把別人殺的片甲不留?什麼好事都讓你佔了,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他心中暗贊。
年紀應該和他相仿,也許比自己要大一些。
一身青衣,腰佩長劍,細瘦精練的身材,現在也許還年少,不出幾年,肯定是迷倒萬千姑娘的美男子了。
就是他站的地方暗,看不清楚他的眼楮。
「葉少爺,看什麼呢?還不快搖,你不會害怕了吧。」
趙蓮德把銀錠子拿了出來,拍到桌子上,催促他趕緊搖色子。
「呸!我沒那麼熊。」
葉空桑罵了他一句,只手握住竹筒上下翻飛的搖晃著,龍貉一下就能看出這個少年身上武功不弱,可是就是有些手腳不穩,他在遠處仔細看了看,少年的眼楮迷離,看樣子已經喝了不少酒,有些迷糊了。
啪的一聲,葉空桑手中的竹筒按在了桌面上,眾人伸長了脖子向里看,葉空桑拿著那個小葫蘆又灌了一口,嘿嘿笑了一聲,反手打開了盅,眾人一陣哀號,只有趙蓮德高興的叫了起來,「哈哈,我贏了,我贏了,我全贏了」
葉空桑把桌面上的銀子都推到了趙蓮德面前,「行了,今天輸的底朝天,都喂了你這王八小子了。」
「今天該我發財,葉少爺,一會咱們去玉蘭閣,要最頂尖的菜,要最醇的老酒,還要頭牌的粉頭,這幾個月都沒有開過葷了,真他媽的憋死人了。」
葉空桑把酒葫蘆放在桌面上,斜斜抱著說,「仗打了這麼久,要不是新州里面本來就是金粉繁華,能支撐到現在,不然不要說酒肉樂子了,就是野菜都沒了。」說著還掐掐萱官的臉蛋,「長的挺風流,就是不知道唱的怎麼樣?」
萱官似乎挺喜歡巴結葉空桑,他連忙說,「跟葉少爺是沒法比,不過唱幾句混口飯吃。」
葉空桑舉起一只手指搖搖,「別小看這唱曲,關鍵時候它可能救命。我老子當年從封國大軍佔領的地方進出來,就是多虧了他會唱曲。那個時候,那個無比厲害的封王龍虞還沒死。那一次他們佔領了遼東,所有的鄭人只留下工匠,女人,孩子,那些讀書人和軍士都要斬首的。哦,還有,留下戲子取樂,當年我家老頭子長的清秀,平時也喜歡唱幾句,就說自己是戲子,這才能留下性命。」
趙蓮德見他醉了連忙說,「葉少爺,快別說了,您父親葉九天葉總兵最不喜歡別人說起這段往事,要是他听見你說,等回去又該生氣了。」
「怕什麼。我們葉家父子今天在大鄭新州的地位都是自己用性命一刀一槍搏出來的,他們那些冒酸水的官兒到底是進士出身,一上戰場就拉稀,一听見封王龍泱的名號就哭爹叫娘的,還有臉說別人?」
說著又看了一眼龍貉。
他的長劍造價不菲,而且看著好像是外鄉人。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他喝多了,怎麼就感覺這個人全身蒙上了一層水氣,看不真切的樣子。
葉空桑忽然立身高聲說,「那位小哥,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龍貉眼神止住旁邊隨從,他看著他問,「賭什麼呢?」
「我們搖色子,你要是輸了,就讓我親一口。」
眾人嘩然,他們知道葉空桑放蕩,可是也沒有當面就這樣調戲別人的,更何況還是個明顯不是戲子的男人。
龍貉眼神凌厲的問一下,等他走近,面目出現在燭光下面的時候,已經變的柔和。
「好呀,要是你輸了呢?」
葉空桑想了想,說,「隨你處置好了。」
「一言為定。」龍貉一笑。
這里是新州最好的青樓桃花院,封國的王太子第二次面對面看著他的敵人,拿起了那個竹筒。
龍貉是封王龍泱長兄的兒子,于封王繼位的第二年被立為王太子。
封國原本是大鄭王朝的屬國,只是這幾十年來國力強盛,有取大鄭而代之的趨勢,只是被新州拖住了逐鹿中原的腳步。
新州這里是封國西進的必經之路,雖然不是傳說中的固若金湯,可是封國每次進攻新州都損失慘重。龍貉的祖父,那位號稱不世名將的封王龍虞就是一戰之後,連傷帶病,一命歸西的。
新州承載了兩國太多的恩怨和生死糾葛。
可是今夜的新州桃花院中,沒有任何血腥味道,只有脂粉香氣,酒香,佳肴香,還有白花花的銀子誘人的光澤。
葉空桑畢竟喝了不少酒了,手下搖色子的功夫就弱了,兩人同時開盅,他以一點之差輸給了龍貉。
「親不到了,我輸了。」葉空桑搖晃著他的空酒葫蘆說,「你說,你想要什麼?」
龍貉淡笑,「你請我喝酒好了。」
葉空桑沉吟了一下,從趙蓮德那里拿了一錠銀子,「行呀,要喝酒別在這喝,我帶你去別處,蓮德,這銀子算我借的,過一陣還。」
「不用,這就算我孝敬您的,既這麼著,那大家就散了吧。我還有萱官呢,」蓮德說的還不忘在萱官的上掐一把,萱官臉一紅,啐了一句,「德行。」就被趙蓮德摟走了。
「哥哥,等什麼呢,我們也走吧。這里的酒不好,要喝,我請你到新州最好的地方,那里都是永嘉的好酒。」
永嘉周家的酒,天下聞名。
龍貉當然知道。
他看了一眼四周,自己跟著有些微醉的葉少爺也走出了桃花院。
新州的桃花總是比雍京晚開十天,三月溫雨打在野外的桃花辦上,顫微微的。
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酒館,茅草棚子里面擺著一溜酒缸,外面點著油燈。酒館的老頭看來是葉空桑的舊相識,見他過來也不問。只是接過他的酒葫蘆就領著他們稍坐,打了一壺酒.在台子上擺了兩碟小菜。
「小哥不是新州人吧,看著眼生。」葉空桑邊給龍貉倒酒邊問他。
「不是,我祖籍青州。」
「快嘗嘗,這可是永嘉周家的老酒,現在很難得的,那小哥是做哪行的?」
「原先考過生員,後來我父親忽然去世了,所以就回家從商了。」
「出雅人俗,難為你了。」
「不難為,一家老小總要吃飯的。」
「小哥家中還有什麼人嗎?」
「寡母和一個妹妹。」
「那,小哥今年多大?」
「十四歲。」
「你我同年。」
「是嗎,那真巧。」
老店家把葉空桑的酒葫蘆拿過來了,他就著葫蘆就灌了一口,側著眼楮看龍貉,「小哥好樣貌,你這樣的人我真的是第一次見。」
龍貉的笑容非常淺淡,他說,「你這樣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
葉空桑撓了撓頭發,「剛開始只是想和你開一個玩笑,後來就真的想請你喝酒了。感覺小哥好膽量,這麼兵荒馬亂的就敢跑到新州來,這里可是大鄭和封國的前線。」
「商人一向是無利不起早的,更何況,自古榮華富貴險中求,商的路線都是險路。商戶中人,這些都看淡了。」龍貉停了一下就接著說,「再說,朝廷的兵已經把附近的海盜流匪剿盡了,路上也平安多了。」
「這兵荒馬亂的,怎麼可能平安呢。小哥難道不知道,離這里幾百里外,可有封國幾十萬兵馬虎視眈眈的看著新州呢,小哥敢走這一道,除了膽識過人之外,功夫想必也有過人之處。」
現在新州這里,似乎對兵器,武功,還有外鄉人格外的注意,就怕有奸細,所以這些問題其實都不好回答。
龍貉見眼前這個少年已經喝的有五分醉意了,問出的話語卻句句藏針,不小心應付就會露馬腳,不禁眉皺了一下。
「小的時候和家里的師傅練過幾天,這些三腳貓的野狐禪僅僅能嚇唬外行人,要想保命還得請鏢局的師傅跟著。」
葉空桑的眼光爆了一下,好像燈火一般。
請鏢局,那也許就是隨身帶著現銀了,現在他們不缺別的,就缺銀子,要不要殺人越貨呢?
龍貉似乎也了解到葉少爺星火般轉動的心思,拿著酒杯說,「這次剛來新州原本是想探探行情,再來就是結交一些朋友,生意嘛,還要慢慢做。」
說著,龍貉又詳細說了最近人參皮革還有絲綢的行情,竟然說的分毫不差。
「小哥挺了解行情的。」葉空桑說著給老店家付了銀子,用牛皮紙包了兩斤剛炖出來的熟牛肉又拿了一壇子酒,一歪頭看著龍貉,「走吧。」
「不在這里喝?」
葉空桑哈哈一笑說,「這家店只賣酒,不讓人在這里喝的。」
「為什麼?」
「老板看著人多他頭昏,對了,沒有問小哥的名字,總不能小哥小哥的叫著吧。」
「王冥貉。」
「葉空桑,我是葉空桑。」
龍貉沒有想過他可以輕易把白己的真名說山來,況且龍貉並不認為他會信任自己,因為前面他說的話都是句句含刺來試探自己,那麼是否可以認為,這個人有些狂妄呢?
「葉公子。」
「好奇怪的稱呼,如果你不嫌棄,叫我空桑吧。」
新州參將葉空桑,是新州總兵葉九天唯一的兒子。
他手中握有大鄭最精銳的部隊,他們用的武器至今令封國人無可奈何。那是一種古怪的長劍,甚至可以用劍柄上面的紅光殺人。從十多年前的左箴到今天的葉空桑,都是使用這樣的武器而成為令封軍最頭疼的人物。
不過和左箴那樣的神勇大將不同,葉空桑似乎更邪一些。
他喜歡用克制的殘酷手段來徹底摧毀敵人的信心。
他的行兵布陣,攻擊防御,甚至殺人的手段都已經完美到了藝術的地步,每當他的紅色骷髏旗出現的時候,封國人就開始打顫,甚至自動退兵。這樣的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再留在新州。
當年封王龍泱用反間計殺掉左箴,今天不知道要如何對待這個葉空桑呢?
龍貉說,「不嫌棄,怎麼會嫌棄呢,能遇見葉兄,是王某的榮幸。」
葉空桑喜歡紅色,此時的他也是一身暗紅色長衫,領口有些松動。
他的眼珠是黑色的,甚至有些發青。
頭發漆黑,肌膚白淨。
鼻梁挺直,可是也許因為鼻骨縴細的原因,讓他的臉看上去過于秀致。
「給你。」葉空桑把小酒壇扔給了龍貉,「這是你的。」
「就這麼一小壇酒?」
「這叫做江南春,又叫三盞醉,就是說喝了三盞酒就能醉的不省人事。如果你能喝完這些而不醉的話」葉空桑的眼楮轉一轉,
「我們再打一個賭吧。」
龍貉的眼楮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如果你能在今夜喝完整壇子酒不醉的話」
葉空桑沒有說完,龍貉忽然說,「那你讓我親一下好了。」
葉空桑居然一愣,「我還以為你很正經呢。」
「現在也是,我很認真。」
龍貉的眉一挑,月光照在玲玲河水中,而水中的光芒射進了他的眼中,這也是葉空桑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眼楮。
居然是難以想象的清澈。
「你為什麼要到新州來呢?」葉空桑忽然問。
「值得我來。」
河水靜靜流淌著,龍貉手中的酒已經只剩一半了,可是他居然一點醉的樣子都沒有,葉空桑非常吃驚,他努力睜開醉眼朦朧,「我不相信,世上真有千杯不醉的人?」
「說千盞不醉那是夸張了,不過我喝酒從來沒有醉過。」龍貉平靜的把最後的江南春一口灌入自己的口中。
「人們都說,永遠不醉的男人不能交往的,因為他們永遠都保持警惕,好像森林中的猛獸一樣,永遠都不能真心相待。冥貉,這是真的。」
龍貉聞言,看著近在咫尺的葉空桑,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就直接這樣殺了他嗎?
不會有後患,但是太可惜了。
他就是一把絕世名劍,任何一個有野心的武人都不會忍心毀掉他的,那實在是暴歿天物。手指馬上錯開了最致命的部位,龍貉的手在葉空桑的後頸上輕輕摩擦著,冰涼滑膩的皮膚,和記憶中同樣的美好。
他攬過了他的頭,看著那雙眼楮一笑,「空桑,你又輸了。」
江南春中帶著梔子花的香氣,葉空桑抬起頭,是因為月光太迷人了嗎,這樣的情景有些熟悉,似曾相識。
「你,為什麼來新州呢?」
葉空桑又問了一句。
「空桑,你又輸了。」
龍貉不想再回答他的這個提問。
慢慢俯下了頭,吻住了他的嘴唇。就這一下,葉空桑開始反抗,他別開了臉,卻被龍貉扣住下巴扭了過來。
「願賭服輸。」
龍貉一句話,讓葉空桑止住了動作,他賭品很好,自負自己從來不欠花酒債和賭債。
葉空桑看著身上這個陌生人,他的眼楮很好看,是真的好看,甚至可以引的他心神都有些亂了。而嘴唇上也不再是一踫即開的觸吻,他的舌尖已經頂開了自己的牙齒,闖了進來。那人的舌尖不斷在自己口中攪動,糾纏越來越深,不一會兒,就感覺到心煩意亂,呼吸也變了,時斷時續。
他忽然雙手抓住那個人的衣襟,猛的向外一推,龍貉沒想他會這樣,不及反應,真的被推開了,葉空桑翻身要走,結果腳一軟,只能趴在草地上,慢慢恢復呼吸。
龍貉伸手在他肩上,剛想說你還好吧,結果葉空桑一劈手打了過來,龍貉本能反擊,不但躲開,還按住葉空桑的肩膀扣在地上,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剛才的掙扎中,他的衣襟已經開了,柔白色的脖子下面是精致的鎖骨,他還在喘息著,月光把這一切都迷化了,龍貉近似痴迷的想要俯子再親一下他的嘴唇,就看見眼前細細的紅光一閃,有匕首頂住了他的咽喉。
葉空桑睜開了眼楮,看著他,明顯讓他起來。龍貉沒有理那把匕首,只是壓下了身子,刀刀切開皮膚劃出了傷口,龍貉感覺自己脖頸一熱,血珠滴了出來,龍貉還是沒有退縮,又貼近了一些,這次卻是葉空桑撤開了手,垂在草地上。
龍貉要親他,葉空桑別開頭,龍貉只親到了他的臉頰,然後翻身躺在他身邊。
「空桑,我還以為你真要殺了我呢。」
「也許我應該這樣做。不過今天我高興,不能開殺戒。」
葉空桑搖晃著站了起來,「冥貉,你不是鄭朝人。我們不會像你這樣穿衣服,你的衣襟上繡的圖案是我們的禁忌。」
龍貉衣服上繡了一個小小的圖騰,那是一只帶著雙翅的龍,那種翅膀非常奇特,是骨翅,好像是蝙蝠一般。
葉空桑沒有回頭看他,扶著桃花樹站好,也定了定神,就回家去了。
龍貉一直看著他。
「你還知道回來呀。」
葉空桑一到家,看見他老爹端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一手拿著藤條,一手扶著椅子把手。
「爹,這麼晚了不睡覺,折騰什麼呀?」
葉空桑困了,要睡覺,結果被葉九天抓住衣領子,又看到他嘴上的淡傷,更生氣了。
「你以前喝花酒我攔過你嗎?就是今天不行,今天晚上,新州巡撫文璐廷文大人在官邸設宴為你海戰勝利慶功,你知道你不去惹了多大麻煩嗎?那些人說你太狂妄了,目中無人,原本的嫌隙這次更大了,你糟蹋了文大人的一片好心。」
「好心?算了吧,要不是他們文家父子要掌權,新州能亂成這樣嗎?當年陸風毅鎮守新州的時候,沒現在這麼多的派系之爭吧,他們知道個屁!他老爹文大學士就是一個書生,他也不過在雍京城的紋褲子弟,他知道打仗是什麼呀他」
「胡說,誰教你這麼目無尊長的?」
「我是武人,我只服真正有本事的將軍,最看不慣那些唧唧歪歪,整天指手畫腳的東西!」
葉九天看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又感覺總兵府終究人多口雜,他也怕禍從口出,可是葉空桑剛才喝了酒,本來就鬧,又說到心坎上,就越來越收不住了。葉九天看攔不住他,索性抬起巴掌打了他一耳光,打的葉空桑眼冒金星,轉了兩圈半,四腳八叉栽倒在地,昏過去了。
葉九天連忙招呼內府的小廝把他抬到床上,吩咐好好伺候著,外面起更,自己也困了,就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