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離開了。
他輕輕的敲了幾下房門,然後緩緩走了進來。盡管已經日上三竿,但是房間內在厚厚的窗簾遮蓋下,還是覺得有些陰暗。床上有張巨大的綠色毛毯,里面躲了一位害羞的女孩。
他穿著鞋子,走近床邊。淡褐色的眼珠子里,展露出他那關切的眼神。
「莎琳,泰麗跟我說你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是不是你那個來了?」
天哪,這個男人怎麼那麼大膽?未免太坦直了吧?
「莎琳,你好可憐!」
哼,我好的很。可憐的是你,我會跟你出海的。你完了。哈哈哈……
「會不會很難過?」
她沒有說話,于是他就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像是在測她有沒有發燒。他看到她身上仍穿著他那套男裝,開心的笑了,然後忽然起了一個婬念,想在出海前再解開她的上衣,把手伸進去好好的一下。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
算了,他放棄了這個念頭。辦正事要緊。
「莎琳,我真的要走了。我不想離開你,可是沒有辦法。我好難過。」
哈,不必難過了。等你在船上赫然發現我無孔不入的時候,就會被氣得臉紅脖子粗。那一定很有趣。
他似乎依依不舍的坐在她的旁邊。今天顯然是個大日子,所以他才有全套英姿煥發的船長裝;非常帥氣,看起來像是白金漢宮門前衛兵的打扮。
看她始終面無表情,他覺得不大放心。「莎琳,我跟你說我要走了。」
「哦,我知道。」她故意裝成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以免引起他的疑心。
「我離開了以後,就由凱樂來照顧你。他這次不出去。」
她點點頭,腦里在想著要怎樣混上船去。唯一的途徑是藏身在他的大皮箱內。她昨晚都已經暗中調查過了,他有兩只大皮箱在隨他出海;一個是裝書,另一個則是裝衣服,目前都擺在他的臥室內,待會兒會有人來拿。很明顯的,她必須躲在那個裝書的箱子里,才不會馬上被人識破。
想起來好像也不是很難。只要她把箱子內大部分的書扔出來,然後鑽進去,他的手下們提的時候應該不至于感覺異樣。她身材很嬌小,躲進去不成問題。麻煩的是,她必須彎著雙腳,全身卷曲,在里面耗上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才能伺機開箱,聰逃出那個狹小無比的牢獄。萬一不幸被人發現,也許船長就會叫船掉頭返回倫敦。
不過更省事的方法是干脆把她解決掉,往大海上一扔,喂魚算了,也不用返航了。
現在想這個還太早。眼前的問題是,要怎樣躲進去?動作要快,他的手下就快要來提箱子了。當然,她還得祈禱他們不會在出海前心血來潮,把皮箱打開檢查看看是否有遺漏東西。否則到時候史恩•辛那席一翻臉,立刻派人把她押去瘋人院,那她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永無翻身之日了。
他看她一直都不吭聲,開始有些擔心了。
「怎麼,你好像不喜歡凱樂來照料你?」
「哦,不是。他人很好。」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嗯,這才像話嘛。」他看她今天忽然變得這麼溫馴,也不跟他唱反調,覺得有些訝異。也許是因為離別在即,她希望在他面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吧。
不過這只是船長他個人的想法,他不低估莎琳了。她今天不跟他唇槍舌戰,拳來腳往是另有原因的。
「莎琳,你可以放一百個心,我的弟弟和弟妹人都好的不得了。」這套說詞已經都講爛了,他仍不死心,在臨別前夕再度洗腦一番。
哼,無所謂,反正是雞同鴨講。誰會跟你去美國!
「真的,他們人都很好。」
「跟你一樣?」
「真調皮。」他露出一個淘氣的表情。「我想你會喜歡待在美國的。」
「哦,那里我的確想去看看。」她繼續敷衍他,暗地卻在咒罵他怎麼還不快點走。「我曾讀過一些有關那個國家的報導。」
「很多是以訛傳訛。像什麼印第安人專吃基督徒的說法,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你去到那里就會知道。」
分別時刻照理說應該是很傷感的,怎麼好像很甜美似的?實在有些反常。
當然,船長始終模不清這個女孩葫蘆里到底賣著什麼膏藥。
「莎琳,如果痛得太厲害的話,我去叫泰麗拿點酒來為你止痛。」
她搖搖頭,伸出雙手來拉著他的手。「史恩•辛那席,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再見?也許我該感謝你這段日子來對我的照顧。」
「感謝我?」這回他可真是跌破了眼鏡。「你有毛病啊?」他頓時覺得啼笑皆非。「我還以為你會趁我要離去之前,好好痛揍我一頓來泄泄忿呢。」
「別老提那些糗事啦。」她露出一個好誘人的微笑,使他情不自禁的把她抱了起來。
「親愛的,我真的要走了。」像是無情卻有情。他突然站了起來,但是雙腳卻不听使喚,內心似乎在掙扎著,舍不得就這麼離開他心愛的人。「再見啦,也許我們不久後就會重逢。」恐怕要好幾年後才見得到面羅。等他從馬來半島回來後,她人已經在新大陸了。也許下次見面的時候,她已經是有夫之婦了。
唉,不想這個!再鑽牛角尖就上不了船了。
「史恩•辛那席,你自己也要小心點!」
「放心,我會的。」他身體往前傾,親她的額頭,同時掏出了一樣禮物。
「莎琳,這個給你。」那是一條金項鏈,上面瓖刻著從當鋪取回的紅寶石。
「這麼貴重?讓你破費。」
「胡說,這本來就是你的,我不過幫你加條鏈子而己。」他輕撫她的秀發,顯得無限疼惜。「小心點,別再弄丟了。知道嗎?」
她點點頭,深情的望著他。
「真的要走了。」他這句話已經說了不知多少遍了。不過說歸說,他的腳卻像是被地板黏住似的,始終動彈不得。
「莎琳,真的,我要走了。」他不停的喃喃自語。
才說完不到五秒,他就立即撲上去,緊緊摟住她,好像要面臨生離死別似的。他瘋狂的擁吻著她,手不停的她的胸部,像是企圖在這離別前夕把他所有的感情都流露出來。深情之吻!激情之吻!他仿佛再也離不開她了。
千言萬語訴說不盡心中無限的情懷。面臨最後一刻時,親吻這個最直接的肢體語言最能表達出他此刻復雜交錯的心情。他們曾經有過多次激情的合作演出,莫非這真正是最後一次?他倆沒有明天?
在經過內心無數次痛苦掙扎後,他勉強爬了起來,茫然的看著天花板,連續說了五次再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她的床。
「莎琳!」他緊閉雙眼,站著不動,心如刀割,表情非常痛苦,像是不願意去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如果眼神可以洞穿人體的話,她看的出此刻的船長盡管外似堅強,內心卻有大把大把的淚水必須往肚里流。他沒有辦法再騙自己說不愛她,他真的沒有辦法。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在冷靜片刻後,他略事整裝,再轉頭向這位謎樣的情人,致命的情人做最後的巡禮。帶著一顆破碎待補的脆弱心靈,他緩緩的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一言不發。
他走了後,莎琳足足發呆了五分鐘,一直瞪著門口,像是在期待他的歸來,幫她圓這個夢。
不行!怎麼假戲真做起來了?她猛然發覺再這樣發呆下去,只有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船在中午就要開了。再慢一步,等船長的皮箱被取走了;她的返鄉夢就完全破碎了。
她猛搖頭,讓自己清醒點,然後潛行到船長的臥室。她已經跟泰麗說她必須要靜養一天,叫她不要來打擾,所以應該不會有人發覺她的行蹤。
于是她就大膽的走進船長的臥室,進行她這項難度頗高的超級計劃……
夜色低垂後,在國王路這條碎石路上突然塵土飛揚,風雲變色,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奔騰。以愛爾蘭叛軍領袖奇根•歐康納為首的一隊騎兵,正浩浩蕩蕩的徉駛經過這里。兩旁的民眾都好奇的探出頭來,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有那麼大的場面?
他們這隊人馬要開往何處?
謎底揭曉了︰國王路九號。
在家喻戶曉的漢諾威皇室家族門前,他們忽然停了下來,所有七名騎士都沒有下馬。具有濃厚草莽氣息的奇根•歐康納更是干脆,直接掏出佩槍來對空鳴槍,取代了傳統的敲門通傳方式。
在室內花園里,凱樂和查理斯在佣人的服侍下,正在看報和用晚餐,享受那主子離開後的安寧之夜。
那三聲槍響,劃破了寧靜的夜晚。「怎麼回事?」凱樂和查理斯報紙一扔,趕緊全副武裝,如臨大敵的沖了出去應戰。一路上的所有大門都已經被打開了。
「原來是你啊?嚇我一大跳。」凱樂把槍收了起來。
「你們船長呢?」奇根•歐康納依然跨坐在馬上,神態非常焦急。
「走啦。‘冥思號’今天中午就開了,你們來晚了一步。」
「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呢?也跟船長出海了嗎?」
「哦,當然沒有。她在樓上。」凱樂沉思了一下。「你這麼急跑來找她,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已經查到她的主人了?」
「哼!說出來你們會給活活嚇死……」
等上樓找她的時候,他們會被二度嚇死……
在里面昏天黑地的,已經窩了好幾個小時了。她感覺到一陣陣的起伏,應該已經揚帆出海有一、兩個小時了。她現在不僅全身酸疼,而且又餓又渴。再不出去的話,她就撐不下去了。四周寂靜無聲的,她現在應該是在船長室里,而船長不在。于是她用力推擠,卻怎麼樣也打不開。
完了,被鎖住了,一定要等人來解開。到時候就穿幫了。現在才出海沒多久,一旦被船長給逮著了,運氣好的話,也許會在她口袋里塞一點錢,叫她自己游泳回倫敦。萬一他發火的話,那……
門打開了,她听到了兩個熟悉的腳步聲。
「快餓死了。」史恩•辛那席的聲音。「布奇,史勞伯先生今天晚上準備了什麼狗食來折磨我?」
史勞伯是船上的大廚。每當船在海上航行了數個月之後,千篇一律的食物,船員們很快就吃膩了。但是由于補給困難,他很難推陳出新,搞點什麼新鮮的花樣。于是史恩•辛那席就會威脅要將他丟到海上的無人島,讓他去自生自滅。而他則揚言要在飯菜里施加劇毒,讓大家同歸于盡。這種尷尬又火爆的場面對這群靠海吃飯的水手而言,早就司空見慣了。
「史勞伯牌牛肉湯。」
「你說什麼?」史恩•辛那席不客氣的瞪著布奇。「等你的態度打算正經一點的時候,再來找我吧。」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我沒騙你。」布奇也急了,連忙加以澄清。「我哪敢尋你開心呢?船長。」他一臉無辜相,看得船長都忍不住竊笑了。
「算了,辦正經事要緊。航海圖呢?」
「在大皮箱里,跟書擺在一起。」
「去拿來。」
「好的。」
布奇拿著鑰匙,打開了皮箱上的鎖。這時躲在里面的女孩早已嚇出一身冷汗來了,不知道曝光後會遭到什麼樣的噩運,什麼樣的懲罰。再被部長輕薄羞辱一頓?全身捆綁,剝光衣裳,毒打一番?犒賞給那批水手做秀色大餐?還是干脆丟到海里去喂鯊魚算了?
完了!真的完了!她難過的都快哭出來了,越想越後悔。在豪華別墅里過得舒舒服服的,要什麼有什麼,干嘛想不開躲進皮箱里,跟他們出海,拿自己的生命來開玩笑呢……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
「船長!」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布奇把皮箱放了下去,轉身過去,看到一名水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船長,我們把一艘小漁船撞翻了!」
「真的?那漁船上的人呢?」
「都掉到海里去了,愛德華已經去救他們了。」
「天哪,怎麼叫他去呢?萬一他掛了,那誰來掌舵?快去看看!」
那三個男人迅速離開了船長室。
好險,她松了一口氣。打開皮箱的蓋子,爬了出來。她才剛站起來,就馬上感到手腳發軟,四肢無力的跪倒在地下。一陣頭暈目眩,難受的都快要吐了。她趕緊做了個深呼吸,舒展一下筋骨,讓自己意識清醒一點。她又渴又餓,史勞伯牌牛肉湯好像不錯的樣子。一想到這里,就讓她口水直流。不過當務之急,顯然是找個藏身之處。船長他們隨時都會回來的。
她在船長室內觀察了一下。牆腳邊有張矮桌子,旁邊放了一些枕頭和椅墊。不過躲在那里可能有些風險,因為等一會兒也許船長會和其他干部在這里用餐,很容易被識破。
她的眼楮往另外一邊瞄過去。角落擺著一張床。非常大,像是專為船長這種身材的人所設計的。她試著躲進床底。嗯,太棒了!
不行,地板這麼硬,怎麼躺?有了,她又迅速到矮桌旁,取來一個枕頭。哇,好舒服!
棲身之所也解決了,她才想起她已經饑渴的快不省人事了。桌上有一杯水,她毫不猶豫的舉杯喝個精光。再盤察四周,確定沒有食物後,她才饑腸轆轆的再鑽進床底下。
沒東西吃,至少要有東西看吧?不然躲在床底下多無聊。她又大膽的溜出來,打開箱子,取出了一本書,然後迅速再鑽下去。
嗯,那好像是本人物傳記,而且是全新的。有事情做,就會忘掉饑餓了。她迫不急待的翻到第一頁。
在順利救起那三個已經載沉載浮的漁夫後,史恩•辛那席。布奇和愛德華三人一路有說有笑的走回船長室。
「自己找個位子坐吧。」史恩•辛那席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走向那只大皮箱。
「怎麼會這樣?」剎那間,他整個人都愣住了。皮箱內的書幾乎都不翼而飛了,只剩下寥寥幾本書和幾張地圖。
布奇和愛德華立即過來一探究竟。「」有人在搞鬼!「布奇迅速打開另外一個皮箱,發覺里面衣服完整無缺,也沒有被人動過的跡象。」真奇怪,為什麼光偷我的書?「船長顯得非常懊惱。這些新書都是東印度公司托運的,目的地是馬來半島的圖書館。被偷了之後,他還得派人去重新洽購,這大概要花上兩個月的時間。然後從倫敦運到馬來半島,至少還要半年,實在有夠麻煩的。怎麼一啟帆就踫到這種倒霉事?
此時躲在床底下的女孩,正津津有味的閱讀那本」富蘭克林傳「,看他怎麼把它找出來,而他自己卻還安然無恙……」這到底會是什麼人干的?負責運送皮箱上船的是誰?「」船長,我派巴可和查利•周兩個人押送,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愛德華提出解釋。」是啊,船長。「布奇也附和愛德華的看法。」他們兩人又沒進過什麼皇家科學院,偷了你這批科學類的叢書要做什麼?賣到當鋪不成?再說,就算皮箱內放的是金銀珠寶,又有哪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偷開船長的皮箱?「」什麼也不用說了,去叫他們兩人來見我!「史恩•辛那席滿肚子怒火。顯然打算要追查個水落石出。
不到五分鐘,兩名水手已站在船長室門前。」我不曉得這些書,當鋪肯出多少錢收購。我想你們是不會想看的。「船長指了指那個已經被打開的皮箱。」為什麼一大半的書都不見了呢?「」這我真的不知道啊。愛德華把這件事吩咐我跟巴可,我們就把這兩只皮箱用馬車運來了。「查利•周一臉無辜相。」不知道?「船長氣急敗壞的直跺腳。」明明是裝的滿滿的。怎麼,它們全都長腳自己跑了?「」這就奇怪了。「巴可百思不得其解。」有什麼好奇怪的?重量差那麼多,難道你們沒感覺出來了?「」不可能是空的。我們提的時候感覺相當重,不像是只有幾本書。「查利•周繼續提出辯解。」那你們在路上有沒有耽擱?「愛德華向他們質疑。」有。在半路上有一匹馬的馬蹄鐵掉了,需要換一下。我們跑到附近的馬場去借了一個,就在瓦克街那里。「」嗯,這就對了。「愛德華好像恍然大悟。」照這麼看來,可能在船上有個偷渡客。他可能是當馬車在中途停頓時,趁這個機會偷偷溜了上來,躲藏在船長的皮箱內,企圖蒙混過關。「」偷渡客?「史恩•辛那席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哼,豈有此理!什麼地方不好躲,偏偏躲到我這里來?「他握緊拳頭。」算他倒楣!立刻給我仔細的清查一下船上每個角落。等抓到了以後,就把他倒掛起來,放到鯊魚堆里。等他被咬得只剩下一堆白骨時,再吊上來!「
莎琳嚇得差點尖叫了出來,趕緊咽了一口氣,讓自己情緒稍微平息一下。
大約一個小時後,布奇和愛德華又進來,跟船長報告說他們已搜遍了整艘船,但是一無所獲。當然,他們不會想到來搜船長室的床底。」照你們這麼說,那個偷渡客在出海前,又臨時起意,溜下了船?「」恐怕是如此了。「布奇看了一下愛德華。」我們已經做過地毯式的搜索。「」沒關系。「史恩•辛那席把背往牆上一靠。」來日方長。如果他逃掉那是最好,否則他不可能永遠都不現身吧?「他撂下狠話。」哼,等著看他被剝皮!「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三個大男人都筋疲力竭了。船長想喝杯水,卻發覺連水都長翅膀飛了。」搞什麼鬼!連水都被偷了?簡直胡鬧!「他一氣之下.索性把杯子從窗口給扔了出去。」布奇,去叫大廚準備上菜吧。希望這一頓是給人吃的。老子今天心情非常惡劣,最好不要再刺激我!「」是的,船長。「
所有的人都回到崗位上了。史恩•辛那席回到他的海圖,而莎琳也回到她的小說中,強忍著饑餓。看來下一頓對她而言,是件遙不可及的夢想。
而這夜對她而言,無疑的,也將是最長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