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普爾.諾蘭得知他查的車牌號是黛西.邁勒的,不只是目瞪口呆,他簡直不敢相信。賽克斯說得清清楚楚那個女人是金色頭發的,而黛西的頭發明明是褐色的。況且,他甚至懷疑她知不知道夜總會是個什麼模樣;她是社區里典型的老處女,一輩子呆在家里,每周去三次教堂。鄰居的孩子們和她格外親熱,因為萬聖節前夜她總是把最好的糖果分給他們。
但是,一些模糊的記憶閃現在他腦海里。經過走廊的時候,他好像無意中听見兩個員工在說黛西徹底改變形象了,什麼她已經不再是處女了。她們說話語氣怪怪的。或許黛西是心情好,打扮得漂亮了一點。但這種事情依然不像是黛西做的,他不相信,但親自去證實一下還是有必要的。
他其實可以去問他的秘書內丁,看她是否听到過有關黛西的傳言,但發涼的脊梁骨告訴他要多加小心。如果黛西真是賽克斯要找的女人,他遲早會殺了她,或者讓她消失,而在這之前,坦普爾不想讓內丁留下印象他曾經問起過黛西。所以,他只跟內丁說他要出去一會兒,然後走到圖書館。他根本不需要進去看,隔著玻璃門,他看見了黛西坐在接待桌的後面,低著頭在寫什麼東西——頭發是金色的。黛西把頭發染了。
他的胃絞痛起來。
他走回辦公室,低著頭。剛進門,內丁就緊張地問︰「市長,您沒事吧?您臉色不大好。」
「該死的胃痛,」他實話實說。「我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會好一些的。」
「也許您該回家休息。」她說,很擔心的樣子。內丁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一直在照顧她的孫子、孫女。她給別人的健康建議,不比醫生說得少。
他今天中午已經訂好了和斯科茨伯勒的市長吃飯,所以他搖了搖頭。「不,只是一點消化不良。我早上喝了一杯橙汁。」
「難怪了。」她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瓶子。「來,吃點美樂事(1)。」
他默默接過兩粒藥片,乖乖地在嘴里咀嚼著。「謝謝。」他說,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內丁早晚會把心髒病人診斷成消化不良,但是,至少今天,他心里非常清楚是什麼讓他的胃如此翻滾。
他確定門已經鎖上了,然後拿起他的私人電話機,打給賽克斯。該發生的……一定要發生。
杰克從他的同事那里借了一輛小型貨車。他解下領帶,戴上墨鏡和一頂約翰.迪爾(2)的帽子,做起了貨車司機。市長去和斯科茨伯勒市長吃午飯的時候,他一直跟在後面。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但是他並沒有放松警惕。關系到黛西安危的事情,他都不能放松警惕。他的直覺,他在多年危險工作中磨練出來的敏銳直覺,讓他每時每刻保持警戒,不發現目標,絕不甘休。
(1)一種胃藥,能中和胃酸,減少月復痛。
(2)約翰.迪爾︰全球知名的農機制造公司,于1837年創辦。
和杰克不一樣,黛西自然還沒有察覺到風暴的來臨。她讓他著迷的一點就是她骨子里的那份樂觀;並不是盲目樂觀,而是堅信絕大多數的事情是令人愉快的同時,又欣然接受世界上的事情不都是完美的。只要看看她用什麼態度對待芭芭拉.克拉德那個愛饒舌的婆娘就知道了;芭芭拉就是這樣的,所以如果你去她的藥店買東西,就得做好思想準備她會把你買什麼東西說出去。然而,此刻,他真希望她對這個世界抱有一點戒心,更加小心翼翼一點。至少,她會有只狗保護她。如果晚上他趕不及去她家,至少她還有個尖牙利齒的家伙。
午飯過後,市長回希爾斯伯勒。杰克回了一下警局,和伊娃.費伊說了一聲,就開車去了亨茨維爾,去找陶德.勞倫斯的古玩商店。商店的名字毫不造作,直截了當地取名為「勞倫斯古玩」。杰克走了進去,頭上依然戴著約翰.迪爾的帽子。一個男售貨員走了上來,從他冷淡的面部表情就可以看出,他把杰克歸人了會找麻煩的一類人。
售貨員是個中年人,中等身材,面熟得令人不安。杰克幾乎不會忘記任何見過的面孔,這是他多年來觀察周遭的人事鍛煉出來的。這個人去過水牛夜總會,事實上,如果他沒有記錯,他曾經在第一天晚上和黛西跳過舞。他的疑心越來越重了。
「勞倫斯先生在嗎?」
「對不起,他現在很忙,」售貨員用異常平穩的語調說。「我能幫您什麼嗎?」
「不,」杰克拿出自己的證件,翻開。「我要見勞倫斯先生。現在就見,您也得留下。」
售貨員接過證件,仔細研究,然後面無表情地還了回去。「希爾斯伯勒警察局長,」他譏諷地說道。「鼎鼎大名啊。」
「名氣倒是沒有你們的古董大,媽的,不過我想做什麼總有辦法。」
售貨員的嘴角浮起一絲不情願的笑容。「夠厲害啊。」他稍稍調整了一體的平衡,但這個細微的姿勢調整讓杰克的眼楮變得敏銳起來。
「售貨員,蠢驢,」他輕聲說道。「是和黛西.邁勒有關的。」
售貨員的表情又變了,這一次是無奈的順從。他嘆了口氣,說︰「噢,操,陶德在辦公室里。」
杰克和售貨員一起走進陶德狹小的私人辦公室,陶德抬起頭。看到是杰克,他的眉毛揚了起來,然後用疑問的眼神看了一眼售貨員,隨即就換上了他那副輕松的商人面孔。他站起身,伸出手。「這不是拉索警長嗎?戴著帽子我差點沒有認出來。」他用嘲諷的眼光看著印有黃色「約翰.迪爾」字樣的綠色帽子。「真是……『懷舊啊。』」
杰克和他握了手,友善地說︰「都是廢話。為什麼我們不坐下來談呢?你和你拐彎抹角的售貨員現在可以向我解釋了。你們是不是在把黛西送到特定的酒吧和夜總會去?這位『李小龍』先生是不是在跟蹤她?跟蹤她干什麼?她做了什麼違法的事了嗎?不大像啊。」
「霍華德,」售貨員說,咧嘴笑了。「不是李小龍。」
陶德彎起他的指尖,輕敲著嘴唇,看著杰克。「我一點也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好。」杰克沒有時間跟他廢話。「那麼我們就來談談為什麼一個正常的男人要讓其他人覺得他是個同性戀。如果我把他的面具揭開會怎麼樣。」
陶德淺淺地笑了起來。「您真是來對地方了,警長。」
「是嗎?我每到一個新地方,經常到處逛逛,看看馬路和鄉下的情況,所以你以為見不到希爾斯伯勒警長的地方,我很可能就在那里。我也特別注意過希爾斯伯勒的市民,知道他們是誰,也認得他們的臉,所以我見過你。」
「您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如果你真的想扮成個同性戀,你在汽車旅館開房間的時候就不應該和女伴一起進去,更不應該在房間還沒有關好的時候,就和她吻得難舍難分。你應該注意保持形象。你想讓我描述一下你的女友嗎?」
「好啊。」霍華德好奇地說。
「無所謂,」陶德說,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淡漠起來。「您倒是逛得夠偏僻啊,警長。」
「是嗎?」杰克承認。「我們還是回到我一開始的問題上來︰你們他媽的到底在對黛西做什麼?」
「我來告訴你我在做什麼。」霍華德說。「我在暗中保護她,不讓她有危險。夜總會對女人來說太復雜了。」
「那你們干嘛還要把她往那里送?這不是趕羊人虎口嗎?」
「你也把她想得太無知了吧。她是個聰明、機警的女人,她只是想和男人接觸,和他們跳舞。」
「看看最近酒吧里發生的事情,就是聰明的女人也會被人,被一個男人,也可能還有那個男人的哥們。她如果不死就算運氣了。你有沒有提醒黛西讓她不要喝別人給她買的飲料,或者是不要在跳舞的時候把飲料留在桌上?」
霍華德嘆息了一聲。「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在那里,看著她,看有沒有人往她的飲料里放東西。」
「所以,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你的視線,是嗎?你從來不去洗手間,在人群里永遠找得到她?」
「我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並不代表做得好,也不代表你們就可以拿她做你們的魚餌。」他狠狠地瞪了陶德一眼。「現在,我想听一些詳細的東西。最好是好東西,要不然你們沒有好日子過。」
陶德模了模下巴。「通常這種威脅只會起到適得其反的效果。」
杰克不說什麼,他在等待。他已經把自己的目的講清楚了,只要是關系到黛西的事情,他就不會放棄,更不會妥協。她的安危對他而言太重要了。
陶德端詳著杰克的表情,清楚地看出了他的堅決。「這是私事,為什麼我和黛西……合作。」
杰克也輕聲地說︰「整樁事情對我來說都是私事。」
「這麼說你愛上她了,呵?」陶德笑了。「我就知道,她只要稍稍打扮一下,就會有回頭率的。她需要的只是恢復自信。她眨巴著那雙亮晶晶的眼楮,真像個坐著過山車的孩子,媽的,真有魅力。我看她就缺幾件像樣的衣服,男人就不請自到了。」
「給我說正事。」杰克咆哮起來。
「好吧。簡而言之,我的一個朋友和一群朋友去了水牛夜總會。她心情很不好,不想跳舞。她的朋友都在跳舞的時候,一個男人走到她身邊,幫她叫了一杯飲料。因為她心情不好,所以她接受了。然後,她惟一記得的就是自己越來越困。第二天,她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發現自己赤果著,一個人,很明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她遭到了,還被人。但她很聰明,沒有洗澡,她打電話給員警,去了醫院。
「檢查下來,至少有六個男人了她。而她只模糊地記得給她買飲料的人的模樣。員警什麼也查不到,只取到房間里幾個模糊的指紋印。指紋和檔案里的對不上,說明他們都沒有案底,無從查找。案子是破不了了,除非其中的哪個混蛋又去女人,被捕後,他的DNA又對上了那些中的DNA。」
又是一起再熟悉不過的案例。約會的案子很難上訴,就算受害人知道罪犯是誰,也不容易。如果是個陌生人,而她又昏迷了過去,記不清他的模樣,抓住那個混蛋的可能性就幾乎為零了。
杰克憤怒地咬緊了牙關。「那你就決定用黛西做誘餌,自己來抓住他們。你難道不覺得員警來做可以做得更好嗎?用個受過專門訓練的女員警來做。」
「當然好,但他們沒有做。什麼經費不足,沒有先例。你應該清楚是怎麼回事。犯罪太多,經費、警力和監獄都太少。每個警局都得把事情分個輕重緩急。」
「我真想揍你一頓,」杰克說,但還是努力保持語氣的平靜。「我完全可以,就算霍華德也在這里。你說如果哪個混賬東西給黛西下藥怎麼辦?你就挺身而出,一槍把他打死在停車場上?」
「這個主意倒值得考慮。」
「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是多少?那里狗娘養的人多是。」
「我知道這是持久戰,但可以從現在開始。會有人談論,談到某些名字,而這些人有可能說出其他人的名字。」陶德把手平放在桌上,盯著他們兩個,表情冷酷。「故事還沒有結束。我的朋友就是你那天看到的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她那天去水牛夜總會的起因是我們吵了架。她想結婚,我說我不能和她結婚,因為……別的原因——」
「因為你有任務在身。」
陶德迅速瞥了杰克一眼。「是啊,」他平靜地說。「有任務。還有,結婚是個大事,所以也可以說我是在拿任務作借口。我非常喜歡她,但是……媽的,我當時退縮了。所以,她就去了夜總會。」
杰克點了點頭,基本上知道怎麼回事了。一旦被了,戀愛關系就很難維持了,她肯定會有一段時間難以再相信男人,更別說享受性生活了。「她接受治療了沒有?」
「治療了一段時間。沒什麼用。後來,她就自殺了。」
最後幾個字如鉛般重重落下。任何表情都從陶德臉上和眼楮里消失了。
霍華德罵了起來。「媽的,你——你只跟我說一個朋友被了。上帝,我很遺憾。」
「是啊,我也是。」杰克說。「你很悲傷,你覺得有負罪感,所以你準備讓黛西重復一遍你愛的女人的經歷。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真想一槍斃了你。」他緊握著的拳頭已經躍躍欲試了。
「可別同情地過了頭啊,拉索。」霍華德不無嘲諷地說。
雖然,話里不帶什麼幽默,陶德還是擠出了一絲微笑。「真快啊。你深愛著她,所以你才這麼沖動。」
「黛西不是給你這麼利用的。」杰克把他愛黛西的話題轉移了。他對黛西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他一時還沒有弄清楚。但他非常在乎她,願意不顧一切去保護她。不顧一切意味著采取任何必要的手段,起用身邊所有的武器。現在還有別的事情發生了,是這兩個人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杰克一個人單干,查清楚所有的線索,一定會困難重重。但是現在,他知道他有幫手了。
「還有其他關于黛西的事情,我還沒弄明白的事情,但讓我很擔心。」
微弱的神情慢慢回到陶德眼楮里。「什麼?」
「你們執行的這個任務是……你們是聯邦調查局的,當地警方,還是私人偵探?」
陶德和霍華德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聯邦調查局。和州際詐騙有關。」
「好的。我不需要知道詳情。我只需要你們的幫助。只想知道你們能怎樣幫助我。」
「我們的計畫不能耽誤——」
「你們不用耽誤。今天早上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市長打電話給我,要我幫他查一個車牌號,說他看見一輛車停在醫生辦公室的消防車道上。他說的全是胡話。他說他不想讓巡警把牌號抄下來開罰單,是因為他不想讓那個沒頭腦的家伙難受——」
「是啊,沒錯,坦普爾.諾蘭心地善良。」陶德低聲說。
「所以我就幫他查了車牌號,結果那輛車是黛西的。黛西根本不會把車停在消防車道上,況且,我知道,那天黛西沒有去過醫生辦公室。所以,在目擊地點上,市長騙了人。而如果是他親眼看見了那輛車,他就會知道它是黛西的。我猜是另外有人要他幫忙把車主查出來。」
「也許是在水牛夜總會有什麼人看上黛西了,想知道她住在哪里,怎麼聯系。」
「那個人這麼肯定她不會再去夜總會,而且那是惟一能夠找到她的辦法?那個人還又踫巧認識市長?」
「好吧,這個可能性不大。你還有沒有別的線索?」
「沒有,我只有後脖頸上的寒毛,它們都根根直豎了。」
「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霍華德說。「從你的口音,我想你不是本地人,但我听不出來是哪里。可你絕不只是個小城鎮的警察局長。你有什麼來歷?」
「反恐特警組,在芝加哥和紐約。」
「我猜你的寒毛也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
「它們從來沒有錯過。」
「那你想讓我們做什麼?」陶德問。
「沒辦法展開,沒有方向。」
「暫時沒有。現在,我只想保證她的安全。有個好消息是,查出來的地址是她媽媽家的。目前她的實際住址還沒有做官方登記,除非有人想到從家用設施中查。市長就可以,他可以去自來水部門。但除非他知道黛西搬了家,要不然,他也沒有理由去問。」
「你能不能把資料調出來,把資訊刪掉?」
「水費單是電腦管理的。我不是駭客,我不能從外面進入系統。但我可能可以從內部進去。電話和電力公司怎麼辦?」
「我來看看能不能把那里的資訊也封鎖掉。」陶德說。「她不要去登記她的新號碼,要不然,再笨的人都查得出來。」
「這個我來搞定,」杰克說。「我不知道我在找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想抓她,但在我搞清楚之前,我要她得到全面的保護。」
「我們的計畫已經進行幾年了。如果事情湊到一起,霍華德和我就沒有時間幫你了。你是知道的。除非我們的事情有什麼突變,一般我們都會盡量幫助你的。」陶德用手指敲擊著桌子。「當然,這不是公事。」
「當然,只是朋友幫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