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告訴你到了那邊再買花嗎?」
筱臣和康南從車站里走出來,兩人手中分別拿著一大束鮮花。雖然戴上了墨鏡,束起了半長的發,但是康南那不尋常的身高和相貌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與他走在一起不習慣被注視的筱臣忍不住抱怨起來。
穿著一身深色大衣,一件同色小背心,里面的潔白襯衫卻敞開著領口。不用特別設計,康南本身就能把衣服穿得很有個性化。這樣的他,即使手里捧著一束與他的裝束完全不搭調的黃白菊花,也絲毫動搖不了他的魅力。
然後,不出筱臣所料,兩人下車後,從車站里面追出來的,前頭迎上來的,霎時間,兩人已經深陷追星族的包圍中了。
筱臣最氣的就是這種時候了。不知怎的被擠到了一邊,筱臣只能離得遠遠看著康南被圍在一群喧嚷著的女孩子中間。
看著不慌不忙與女孩子們周旋著的康南,筱臣突然想起那家伙是早從中學時起就已經習慣被這樣包圍著的人。不管那時候的校風有多嚴厲,追著康南跑的女生還是多得不計其數。
明明是那麼久遠以前的事,筱臣卻覺得就像時光倒流,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總是從這樣的角度注視著康南的學生時代。
真是令人不快的回憶。筱臣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已經是四月中旬了,天氣開始轉暖。不過郊外的空氣依然凜冽清新,令人心曠神怡。筱臣走在漱洗的河堤上,感受著和每天出入的銀行大樓完全不同的空氣流動。
堤岸邊上的櫻花已經開了,桃紅色的花瓣隨著微風飄落到河里。或者因為從這里再往前走就是墓地的關系吧,筱臣一路上沒有踫上一個人。淡淡的陽光下,靜謐的感覺讓人的心也不禁平和起來。不知不覺的,這美景筱臣已經看了十五年了。
「臣,你怎麼不等等我?」
而破壞氣氛的也總是這家伙。筱臣回過頭,康南正急急忙忙地從後面趕了上來。
「我沒有等你的義務吧。」筱臣瞪著他說。
「真是的,你又這麼說了。」康南不以為意地笑著。轉頭四周看了看。「哇,這里還是這麼美。」他發出贊嘆聲。「有了這些盛開的櫻花,這里才不會顯得寂寞。」
筱臣沒有說話,一時之間兩人就這麼站著,看著漫天飛舞的粉色花瓣。
「走吧。」不知過了多久,筱臣才回過神來對康南說道。
「嗯。」康南應了一聲,和筱臣並肩往筱父的墓碑走去。
「對了,這個給你。」筱臣一邊走一邊遞了個信封給康南。
「你送我的咖啡的回禮。」
咦?筱臣甚少送自己禮物,康南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拆開信封,果然,里面是一張飛往墨爾本的機票。「臣,你……」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家伙喜歡得寸進尺。離開這里以後你一定又會要求留到明天再走。所以我幫你把機票都買好了。」筱臣不理會康南那抗議的眼神。「等會兒,你就直接從這里去機場吧。」他說。
感覺到筱臣的堅持,康南默默地把機票放進了袋子里,然後又一聲不響地繼續往前走。
他該不會生氣了吧?筱臣不大確定地想道。認識了二十多年,康南從來也沒有對他發過脾氣。喜歡生氣的是自己,哄他、討好他的卻總是康南。即使再怎麼熟悉,筱臣仍無法想像康南會生自己的氣。
筱臣和康南把花放到筱父的墓前。筱臣在心里把自己和家里的近況跟父親說了,順帶的也說了一些康南的近況。「誰叫老爸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筱臣想。
「那家伙現在越來越紅了。這一年來除了時裝秀外還拍了不少的廣告,很得公司的寵愛。大概錢也賺了不少吧。不過個性上沒多大改變,還是一樣任性、愛耍賴。每次回來了就會到我那里去添亂……康伯伯和康伯母也很忙,康家已經空置很久了,我偶爾會叫小嫻去幫忙打掃一下。不過爸,你不用擔心,他們好像一直也有聯絡的樣子,上次耶誕節他們一家才在紐西蘭見了面……」
「臣……」站在旁邊的康南問︰「和筱伯伯說了些什麼?」
筱臣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康南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你不是在生氣嗎?」
「對你嗎?」康南不覺笑了出來。「雖然你有時候理智得讓人受不了,不過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而且為那種小事就對你生氣的話,根本就無法和你做朋友。」
「比寬宏大量的話你遠比不及我。」筱臣的毒舌又來了。「沒有人比我更能容忍你。」
「知道知道。」康南笑道。
搭著筱臣的肩膀,康南和筱臣一起離開墓地。
「我剛跟老爸說,康家已經空置很久了。你也知道他以前經常都會為你的事操心。」筱臣慢慢拾起話題。
「你沒告訴他我已經長大了嗎?」
「家就是家吧?」
康南點了點頭。「對,但那是我爸媽的家。臣,我本來想跟你說的,我已經叫房地產公司的人幫我留意房子的事了。」
「啊?」
「嗯,我打算自己買一間房子。」康南說。
呃,筱臣有些意外地看著他。買房子這麼大的事這家伙居然說得買一塊豆腐一樣輕松。不過想想也對,康南賺的錢比自己的多幾十倍,要買房子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筱臣自嘲地想道,而自己大概還要在現在的那套‘員工宿舍’里住上好長一段時間。
「名模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也確實說不過去。那就買吧。」筱臣站在康南的立場說道。
「那臣,你覺得買在哪一區好?」
「哪一區都可以啊,只要不是高級別墅區,以你的收入也不會在乎樓價吧。只要出入方便就好了。」
「我有公司的車接送,不成問題。關鍵是你啦。」康南對筱臣說道。「以你的情況當然是住在現在的地段比較方便,但是商業區的房子都好小……」
「等,等……等一下。」筱臣驚訝地打斷了康南的話。「你買房子和我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關系。」康南說︰「因為你要和我一起住啊。」
「誰……誰說過要和你一起住了?」筱臣驚訝得結結巴巴。
「不然我買房子干嘛?」康南雙手一攤,莫名其妙地看著筱臣。
「……」比他更莫名其妙的筱臣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不是經常抱怨說現在住的房子太小嗎?」康南愣了一會說。
「是沒錯。可是你不來的話我自己一個人絕對夠用。」
「那就是了。但是你想想看,我工作這麼忙,就算買了房子,住的時間也不會多吧?那不是浪費嗎?所以我才去你那里住的。可是我去了你又嫌房子窄,那干脆買個大點的房子不就結了?」
「什麼結了?」筱臣氣惱地說︰「你根本沒把事情弄清楚。只要你不來打擾我,你買不買房子都和我無關。」
「臣,你說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嘛。」康南為難地騷了騷頭。「我不買房子的話就只能和你一起擠小房間啊。」
「那就買啊。」
「買了不住就是浪費啊。」
「為什麼不住?你可以自己去住啊。」
「為了一年才住幾天的房子花一大筆錢,臣,我還沒有奢侈到那種地步啦!」
「……那就去住酒店。」
「出去工作時每次都會住酒店,回來還要住的話我會受不了。」
「我管你那麼多。」筱臣覺得自己簡直是雞同鴨講。
「你只能選擇一個。」康南毫不氣餒。「我把你的電話留給房地產經紀人了,過兩天他就會來找你。」
「你……什麼?」筱臣叫道。
「沒辦法啊。」康南聳了聳肩。「我這次的工作還沒完成,而且你不是連機票都幫我買好了嗎?所以找房子的事只好拜托你了。」
「……」筱臣不禁張口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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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南離開之後,接下來的一星期,筱臣簡直被房地產送死的人煩死了。那個該死的康南不僅把他家里的電話說了出去,而且連他辦公室里的電話也都如實交代了。
于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不知是哪里的哪個房地產公司的業務員開始不分日夜地給筱臣撥電話。筱臣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康南把想要的房子定在一千五百萬左右,面對這麼一筆大生意也難怪會有那麼多的業務員趕來‘搶食’。
筱臣當然也知道不能怪那些業務的人。這是個充滿競爭的社會,努力少一點隨時都會被淘汰掉。所以他們‘熱情如火’、他們‘無孔不鑽’、他們‘不擇手段’、他們‘死纏爛打’,筱臣都一一忍耐下來。總之這一筆帳他找康南算定了。
不過那個原定墨爾本的拍攝工作一結束就回來的康南,在回程時又因為新的工作繞到德國去了。最後只來了個電話說房子的事不必問他,請筱臣幫他決定。
「請問是筱臣筱先生在嗎?啊,我是擇優房地產公司的範義銘。請問我昨天給您介紹的那間房子您覺得怎麼樣?本公司有專車可以送您去看看……」
「範先生。」筱臣嘆了口氣。「我現在正在上班,請你別在工作時間打電話,否則我會很困擾的。」
「啊,真的非常抱歉。」那個叫範義銘的業務員趕忙道歉。「那麼可否請您告知您下班的時間,方便我們再聯系?」
「六點半以後。」筱臣說完,不等對方搭話就把電話掛斷了。
「科長最近幾天好多電話喔。」負責接電話的女職員李雪愛對放下電話後繼續工作的筱臣說。「而且都是房地產公司的人。科長你打算買房子嗎?」
「不,是幫一個朋友在看。」筱臣頭也不抬地答道。
「那你的朋友一定很有錢。」
女職員的話使筱臣抬起頭來看著她。
「科長不知道嗎?只有買賣豪華住宅這樣的大生意,各個房地產公司的業務員才會聯合起來,互通資訊。畢竟像這樣的委托不是常有的,單憑一間房地產公司的資料不夠用啊。」
原來如此。筱臣還以為是康南委托了多家房地產公司呢。
下班的時候,筱臣才踏出銀行大樓,一個男人便快步朝他走了過來。
「請問……你是筱先生嗎?」他問。
不會吧?筱臣驚訝地看著男人。房地產公司的人積極到在公司門前埋伏嗎?盯著那個只穿著便裝的男人,筱臣僵硬地點了點頭。
「還好趕上了。」男人松了一口氣地笑道︰「因為你說工作結束時大概在六點半左右,所以我就想六點鐘在這里等的話應該不會錯過。沒想到路上會塞車,結果還我遲到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鐘……」
男人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筱臣滿臉不悅地看著他。即使他根本不想听這個男人的廢話,也沒有搭腔的意思,自身的好教養卻還是讓他靜靜站著等對方把話說完。
察覺到筱臣的沉默,男人倏地住了口。「啊,抱歉。」他搔了搔頭,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好像不知道我要來的事?」
「不知道。」筱臣簡潔的回答了他。
「真是的,老哥他到底在搞什麼啊。」男人懊惱地說︰「匆匆忙忙的把人家叫過來,結果卻什麼也沒對你說清楚。」說到這里,男人突然又意識到什麼似的,對站在一旁的筱臣補充說明。「我呢,叫範義杰,是擇優房地產那個老出差錯的範義銘的弟弟。他今天下午打電話給我,拜托我在六點鐘的時候開車過來接你去看看豐湖旁邊的那間房子。」
「那麼說你並不是房地產公司的人了?」筱臣終于從男人羅羅嗦嗦的一大堆話中理清了這麼一句。
「沒錯啊。我今天是義務勞動。」叫範義杰的男人露齒一笑。
「既然如此,那麼我想我也沒必要跟你跑這一趟路了。」筱臣木無表情地說。
「那可不行。」範義杰直白地說道。
不行?呵,真有意思。除了康南,筱臣還是第一次停到別人敢這麼對他說話。
「我就這樣回家的話會被我老哥念死。」範義杰說。「筱先生,還是麻煩你抽點時間去看看那房子吧。我保證你會喜歡的。我一千也帶過我老哥的一個客戶去過那里,那個房子真的不是一般的漂亮,你住進去的話只要花一點點心思就可以把它變得像酒店里的總統套房一樣。那個客戶也是喜歡得不得了,不過因為樓價談不攏結果泡了湯……」
筱臣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這名又開始長篇大論的男人,心想他要是不去的話,會被念死的人就是他了。
「現在去的話大概要多長時間?」他打斷範義杰的話問。「我還要趕回來吃晚飯。」
「這個時間可能會有點塞車,大概需要一個多小時吧。」範義杰看了看表說。
那就是說來回要差不多三個小時,筱臣想,現在是六點半,他至少要到九點多鐘以後才能吃晚飯。
「今天太晚了……」他推婉地說。
「筱先生既然這麼問的話,今晚應該沒有別的安排吧?」範義杰笑著說。「那在天黑之前我們先去看看房子,然後就在那邊吃晚飯怎麼樣?」看到筱臣似乎有話要說,又趕在他之前說道︰「放心吧,我會請你吃晚飯,也會負責把你送回來的。」
筱臣驚訝地看著他。「只是去看看房子而已。我也不擔保我不會像你們之前的那為客戶一樣光看不買,這樣做不是很不劃算嗎?」
「不用擔心,反正我也要吃飯的,就算在我老哥帳上好了。」範義杰笑得一臉孩子氣。
筱臣這是才第一次注意到他很年輕。大概還未滿二十歲的樣子。頭發原本應該是黑色的,不過染上了幾縷金色。耳朵上戴著好幾個銀色的耳環,一直戴到耳廓上。傍晚的氣候還滿涼的,他卻穿著一件開胸的格子襯衫。里面的白色T恤上印著一個黑色鬼頭……這種時髦又與眾不同的打扮是他尚未出社會的最好證明。
「你有駕照嗎?」在跟著範義杰上車後的筱臣突然想起此事。
範義杰朝他輕松一笑,「當然有。」他回答說。「筱先生,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坐我的車絕對安全。」
不用擔心嗎?筱臣苦笑了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答應範義杰隨他去看房子,或許是真的怕了他的羅嗦吧。已經習慣了獨處的他,最不會應付的就是像範義杰這類型的人。
「筱先生,豐湖那地方雖然也算是在市中心,不過離你上班的地方還是有點遠,住那里的話最好還是考慮買輛車代步。」
看吧,範義杰的嘴根本沒想過要歇一歇。筱臣靠在後座的椅背上,看著窗外的街景,漫不經心的回答了他。「房子是我朋友要買的,我只是幫他先看看而已。」
「這樣啊,那你的朋友一定很信任你。」
「沒什麼。他只是比較隨意而已。」
「咦?」範義杰驚訝地說︰「買一間一千四百多萬的房子耶,又不是買菜,買錯了可以重買。你朋友不是天生很有錢就是天生月兌線。」
「月兌線?」筱臣忍不住一笑,「就算不是也差不遠了。」
「……你笑起來和平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範義杰突然說道,筱臣回過神來,發現他正從車力的後照鏡看著他。「你從銀行里出來時我還以為你是那種正經八百的人呢。」他頓了頓又接著說。
「請你看著前面專心駕駛。」被比自己年紀小的人那麼說的筱臣立刻板起了臉。
不過他可以裝出來的嚴肅並沒有嚇住範義杰。
「人還是應該多笑笑的。」範義杰說。「這是使自己更年輕的秘訣。筱先生,你覺得我看起來多大?」
「多大?」筱臣想都沒想便說道︰「頂多二十出頭吧。」
範義杰高興地笑了起來。「我今年三十一了。」
「三……」筱臣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呔到。他驚訝地瞪大了眼,那種打扮那種說話方式是比自己大六歲的人?不是吧?
「看起來不像吧?」範義杰說。「你問我有沒有駕照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猜錯了。我家三兄弟,今天給你打電話的是我老哥,他今年三十四。我還有一個弟弟,才十七歲,高中二年級而已。不過看過我們的人都覺得我們頂多差個二,三歲。」
筱臣沒有搭話,雖然範義杰說了那麼多,他還是有點不信。範義杰看了他一眼,在等紅的時候從前座上遞過一樣東西給他。「喏。」他說。
「我的駕照。」範義杰笑道。「你不是不信我說的嗎?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
就算不信,筱臣也沒打算在這件事上和他認真,他卻為此找出了他的駕照來。
駕照相片里的人確是範義杰沒錯。不過沒染頭發,也沒戴耳環,一雙小眼楮虛眯著,笑得一臉燦爛。雖然穿著西服,但怎麼看都是一個高中生的模樣。比現在看上去還要‘年少’幾分。筱臣照那上面寫著的出生年月算了算,證實了這個‘少年’確實如他所說的一樣已經三十一歲了。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範義杰等筱臣看完,收回了駕照。「我不僅不老氣,還有點‘小氣’吧?」他笑著說。
「通常過了三十歲的人是不會像你這樣說話的。」筱臣喃喃地說。
「哈哈,我老哥也經常這麼說我。」範義杰說。「或許是因為工作的關系吧。」
這種時候,大部分的人都會順著對方的口風問道︰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但筱臣卻只是沉默著,讓人覺得他毫無攀談的意願。不過範義杰大概是屬于那種小部分不在意對方的感覺而自說自話的人。
「我是專門設計兒童玩具的。」範義杰接著說︰「完全成熟的成人心態會削弱這方面的創作力。」
「是嗎?」好不容易,筱臣應了一聲。
「不過我的性格也不是天生這樣。我是為了和我弟交上朋友才可以變成這樣的。」範義杰說。
筱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範義杰在後照鏡上對他笑了笑。「因為和那家伙相差了十四歲嘛。他還在國中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工作了。明明有兄弟,他卻經常抱怨說自己像班級里那些獨生子一樣寂寞。老哥是不會管他的,可是我想,至少到他長大為止,讓他發現有願意陪伴自己一起玩耍的兄長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雖然稍嫌羅嗦了點,可是這個範義杰也許是個很不錯的人。同樣身為別人哥哥的筱臣一邊听一邊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