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表現好,老板多給了我一天假期。
我決定留在家里補眠。
子鵑一早就去公司了。眼下公寓里只有我一個人,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會有人羅嗦。
迷迷糊糊模進廚房找出兩片面包填飽肚子,再把廚房里的垃圾拿到樓下扔掉,我重新倒回軟床上。
可能是昨夜下過雨的關系,今天早上冷嗖嗖的,不過正適合蒙頭睡大覺。我滿足的把毛毯裹上身,很快又陷入了夢鄉。
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正夢到香噴噴的鹵味擺上桌。也許在我的意識里那並不是鈴聲,只是幾聲和我家門鈴有些類似的噪音。我自動將它們隔離在夢境之外。
原來做夢也可以啟動虛擬嗅覺的……不單是鹵雞翅,仿佛還有糖醋排骨、咖喱牛肉……聞起來竟和柱哥的便當一樣好……
癢癢的感覺落在額頭上,我揮手拂開。可能是窗口飄進來的樹葉,我想。
調皮的葉子卻似乎不打算放過我,又被風吹得飄過眼皮、滑過耳垂、擦過鼻尖……最後竟粘在我唇瓣上不肯走。但願不要吃進去才好,我皺著眉想。那會壞了一桌大餐的味道……
不要鬧了……唉,總不能和一片葉子講道理,我只得再次伸手揮開那綿綿密密的觸踫。這次倒是成功了,不過那片葉卻像是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轉眼又靈活的鑽進領口侵襲我敏感的頸窩。
不……不行了……我癢得「咯咯」直笑,兩手不禁同時去扯睡衣寬大的領口,也許這樣可以把那片要命的葉子趕出來……
怪了……毛毯的毛不該有這麼長吧?與其說是毛,不如說更像頭發……頭……頭發!?
我驀地張開眼楮,一把推開胸前那顆腦袋,連滾帶爬的逃到床頭,不知所措的瞅著坐在我床前的人。
「柱……柱……柱哥!?」他他他……他怎麼會在這兒?他怎麼進來的?他……他剛剛對我做了什麼啊?
「早!」他朝我笑。
「早……」我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餓不餓?」他仍在笑。
「好象……」胃里傳來類似空氣摩擦的「咕嚕」聲代替了回答。
「想不想吃?」他拎起手里的便當盒。
「呃……」說不想是假的。可現在好象不該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
「想吃就穿好衣服到廚房來。」他瀟灑退場。
哎?穿好衣服?我不明所以的低頭審視自己……
「哇!」
扣、子、什、麼、時、候、解、開、的!?我瞪著胸前暴露在空氣里的雪白肌膚慘叫。還有那一個個醒目的、陌生的、奇形怪狀的、像是被蚊子叮到可是卻完全不痛不癢的紅印子……到底是什麼東東來的?
鹵雞翅、糖醋排骨、咖喱牛肉……果然和我夢到的一樣。
廚房面積適中,我和子鵑用著本來剛剛好。現在一個柱哥坐進來,仿佛突然小了好多似的。
「柱哥……」一個問題在我腦海里打轉,就是不肯停下來,我只好開口問。
「你想問什麼?」柱哥把菜一樣樣擺進碟子,放在我們倆中間。
「你是不是……嗯……那個……把我的……嗯……那個……嗯……」哦,我痛恨會打結的舌頭……
「我也很想配合你的提問,」柱哥神色如常的遞給我一雙筷子。「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的‘嗯……那個……嗯……’到底是什麼?」
他絕對是故意的!
「我想問你……」我不小心又把話尾拖得很長。
「什麼?」
「你是不是把我第四個初吻也給偷走了……」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幾不可聞,以至於我自己都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個問句。
其實我不是不想拍案而起雙手叉腰理直氣壯的質問他。我想。非常想。可是……桌子很硬耶……拍上去好象會很痛的樣子……而且要是萬一踫翻了桌上的菜怎麼辦……就這麼猶豫不定的當兒該說的話早已說完。
「你錯了。」
「哎?」我錯了?那他的意思是……
「多少我不記得,反正不只一個。」
「什麼東西……不只一個?」我沒听明白。
「我本來打算只親一下,見你沒反對,就順你的意多親了一會兒。」
「……」
「這樣不是很好嗎?省得你以後再頭疼自己到底弄丟了幾個初吻。來,吃排骨。」
○○○個×××!!!什麼跟什麼嘛!?
我突然可以體會子鵑被我氣得大啃炸雞腿時的郁悶心情。真的,子鵑,我終於可以體諒你了。因為我現在就有把整桌菜全部吞下肚去的!
事實上,手里的筷子已先一步听從了大腦指令,風卷殘雲似的穿梭於那幾盤菜中。
呼……從沒吃得這麼奮不顧身過……都是柱哥害的……我模著漲鼓鼓的肚子靠在椅背上,有些懊惱的想。
「吃飽了?」柱哥的聲音從飯桌對面飄過來。
我勉強「嗯」了一聲。用「飽」還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充實……
「吃飽了就到客廳來,我有話問你。」他又一次瀟灑退場。留下一個兀自發呆的我。
這這這……這里到底誰是主人啊?!唔……胃好漲……
「動作快一點兒!」
「是──」我條件反射的應道。
我有些局促的站在客廳里。靠牆站著。
身上的睡衣早就換作一件套頭的連身毛線裙,因為我不得不將領口翻得很高。那些可惡的紅印子……
「坐。」他指指對面的沙發。
「不用了,我站著就好。」我又往牆角挪了幾寸。「真的,有助消化。」
因為他坐在子鵑每次教訓我時都會坐的位置,無形中帶給我莫大壓力。
嘔死了……明明是自己的地盤,為什麼偏偏讓他給登堂入室得這麼理所當然?
「你怎麼進來的?」我突然記起這個被遺漏的環節。之前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一直忘了問。
「走進來的。」
「你……你怎麼會有鑰匙?」
「門沒鎖。」
「門……門怎麼會沒鎖……哎?」我「呼──」的抬頭。「門──沒鎖?」
「嗯哼。」
「門怎麼會沒鎖?子鵑出門的時候應該已經……」等一下!我早上好象下樓倒過垃圾……回來的時候……我鎖了嗎?好象真的沒印象耶……
「想通了?」
「哇!你你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我驚惶失措的瞪著距離我鼻尖不過幾公分的臉孔,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靠牆站。現在想退也無路可退……
「在你專心思考問題的時候。」他說話的方式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他繼續問。
「十……十二點。」我吞著口水回答。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門戶大開的睡了幾個鍾頭?」
「我……我有關門……」
「沒鎖還不是一樣!」
出現了,被怒氣淹沒失去理智的大嗓門出現了……但我絲毫沒心情為自己難得準確的判斷力喝彩。
「柱哥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我發誓……唔……」
不是很驚訝。可能是我已經習慣了他阻止我繼續說話的方式。也可能是我覺得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兩個人的嘴不小心「撞」到是件很正常的事。雖然我們的身高差了那麼多……
和第一次很像,甚至連嘴里殘留的味道都很像,鹵雞翅和咖喱牛肉。
和第一次又不太像,我不會覺得窒息,因為他的舌尖只在兩人的唇和牙齒間撩撥卻沒有更深的探索下去。我有足夠的空間喘息,可心跳卻狂亂得不像個正常人……
其實,接吻的味道……好象還不錯。除了有點兒暈以外……
至於他的唇什麼時候離開了我的,我完全沒有概念。來自他的濃重氣息完全蠱惑了我的感覺神經。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他說。
我听到了,可理解語言的能力還在罷工。所以我只是看著他。樣子有點兒白痴。
「第一,戴上這個頭盔跟我去兜風。」他變魔術似的將一個頭盔拎到我眼前。
出殼的靈魂回來了一部分。
「第二呢?」我問。
他的唇線忽然揚起奇怪的弧度。
「你有沒有听過‘飽暖思婬欲’這句話?」
「我去兜風!」我抱起頭盔沖出大門,卻甩不掉緊追在身後的開懷笑聲。
原來,「兜風」是這個樣子的。
機車飛馳在通往兀蘭農場的高速公路上。
我到過兀蘭,卻從不曉得農場的存在。原以為自己生活的地方即是整座城市的縮寫了,可眼前的風景卻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錯了,你所認識的不過是你自己拘泥的世界。
斑斑樹影灑落在我和柱哥身上,帶著點點金色。
因為戴頭盔的關系,我感覺不到迎面撲來的風,但我相信那一定會很舒服的。下次再來的時候,我要跟柱哥說,不戴頭盔……
駛下高速公路,通向前方的是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柱哥放慢了機車速度,我也就更清晰的看到兩旁擦肩而過的景致──沒別的,只有一片接連一片的天然灌木叢,一看就知道不曾有人刻意關照過,可卻偏偏生長得如此茂盛。我驀地想到,這其實是個雨量豐沛的城市呢……只不過,我們早已習慣躲在自己的穴居中避雨,有意無意的,我們遺忘了外面的一切……
柱哥把機車停在路旁,然後拉著我朝山坡上走。一個很小很小的山坡。
我不自覺的數著腳下的步子。走上坡頂,一共只用了十三步。
從這里往下看,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除了一條多出來的小土徑,徘徊著通向不遠處幾間矮矮的屋舍。屋頂架著電視天線,屋外的竹竿上晾著衣服,牆邊停著輛深藍色的小貨車……
原來這里還有人居住的……我恍惚覺得自己到了一處類似世外桃源的地方。
柱哥拉著我走下去。我什麼也沒問,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為我解惑,在他想說的時候。
他隔著老遠就開始喊,用他那把內力十足的大嗓門──
「阿公!阿媽!」
不一會兒,兩個健朗的老人從屋里走出。
白發蒼蒼的阿公樂呵呵的朝我們揮手──
「阿柱!又回來看我們啦?」
天哪,和柱哥一模一樣的大嗓門──雄渾有力,力拔山河,河東獅吼……呃,最後一個好象不對。
柱哥飛奔過去,給了他們一人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連拖帶拽的把慢吞吞的我拉到跟前。
「阿公阿媽,這是阿蘭。」他簡單的介紹了我。
「阿公阿媽。」我也學著他的樣子叫。從兩個老人家身上我感受到一種莫名的親切。
「阿柱啊,怎麼今天突然帶女仔回來看我們啊?」阿媽和阿公一樣,笑容藏在皺紋里爬得滿臉都是。
「我交了女朋友,當然要帶回來給你們看。」柱哥說。
女……女……女朋友?!我不敢吃驚得太明顯,只能兩眼盯著他眨了又眨。女朋友……女……朋……友……我是不是听錯了?
「阿珍,你听到了!?」阿公突然淚眼汪汪的握住阿媽的手。「你听到了?阿柱交女朋友了!!!」
「老頭子,我听到了,你不用那麼大聲!」阿媽皺著眉頭敲了阿公額頭一記,可眼角的笑紋卻仿佛更深了。
「阿珍,我激動啊!我真的好激動啊!阿柱終於交女朋友了!」雖然被訓,可阿公的嗓門卻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阿珍,我們要抱曾孫了!!!」
如果不是柱哥一手摟住我肩膀,我想我應該已經倒在地上。
「阿公阿媽,我帶阿蘭到處走走,晚上回來吃飯。」
柱哥拉著我悄悄離開了那兩個兀自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相對無語凝咽的老人……
坐在小山坡上,我看著柱哥撿了滿滿一捧小石頭,回到我身旁坐下。
他把小石頭一顆顆朝山坡下扔去,一顆比一顆扔的遠。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青草味兒,挺好聞的。這里是農場嘛……我不禁微笑了。
氣氛雖然沉默,卻沒有不自在的感覺。我懶得去破壞它。
當柱哥手里的石頭還剩下四顆的時候,他說話了。
「我們從小在這里長大。」
「你們?」
「我和我那三個兄弟。你見過的。」
「哦……」我能想起來的只有三種不同的顏色──藍甲克,黑牛仔,咖啡襯衫。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是盡量少開口,應該把演講人的資格留給柱哥。
「我們是四個孤兒,從小被阿公阿媽收養。他們像對待自己的親孫子一樣待我們。」
「他們真是好人。」我忍不住說道。
「我年齡最大,也最先被送去念書。雖然不是多有名的學校,可他們努力讓我在他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接受最好的教育。只可惜我不是讀書的料。」
「你念到哪一級?」我有些好奇。
「N-Level。」
「我也是!」我開心的說。
「有什麼好開心的?」
「呃……」笑容僵在臉上。的確,只有N-Level的文憑在旁人眼里應該是件挺沒面子的事才對。我為什麼開心?我也不知道啊……開心的感覺說來就來,又不是我能管住的……
「我最初想過回來農場幫忙,」柱哥繼續說道,「可阿公阿媽要我去都市里闖。於是我拿上幾百塊錢就去了。」
「然後呢?」
「先是混了些日子。抽煙,喝酒,堵人,干架斗狠……小混混能做的事我都做過。那些人說的沒錯,其實我就是小混混……」
「可你現在已經不是了啊!你不是在外賣店打工嗎?」
「呵呵……」有些古怪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溢出。他看了看我,突然將手里的四顆石頭一股腦扔下山坡。
但他看我的眼神讓我想起一些差點兒忘掉的東西。
「你……你怎麼跟你阿公阿媽說……說我是你女朋友?」這是原則問題,所以一定要問。
「你覺得呢?」他竟然不負責任的把問題丟還給我。
「是不是他們逼你找對象,所以你拉我來充數?」我驚訝於自己突然冒出的推理能力,真難得。可是……為什麼高興不起來呢?
頭頂突然被拍了一掌。耳邊傳來柱哥有些不爽的聲音──
「你腦子里都在想些什麼啊!?」
「為什麼打我?」
「笨蛋!」
「我又說錯什麼了?」
「自己反省一下!」
「哦……」我垂下頭去。反省一分鍾之後──
「我不覺得推理有錯……」
「踫!」──頭頂再度被敲。
「因為我們並不是那種關系……」
「踫!」──又一下。
「所以你把我介紹給阿公阿媽的唯一理由除了……」
「踫!」
「喂!你別太過分!」我的忍耐終於瀕臨極限。「我本來就夠遲鈍了,你再敲下去我只會更遲鈍!你如果對我有意見可以用嘴說,不要動手打……唔……」
他他他……他怎麼真的「用嘴」呀?還是這麼直接的方式。今天第三次……我頭大的想。
雙唇重獲自由的時候,我發覺自己躺在草地上,水藍的天空里難得一絲雲也沒有,明亮得有些刺目。我覺得很不舒服,因為身上壓著至少七十公斤的體重。
「你現在明白我們是什麼關系了?」柱哥吹出的熱氣鑽進我耳窩,癢絲絲的……
「我們……這算什麼關系?等一下!」
眼看他又要吻下來,我急忙妥協道︰「就算我們是……接吻過的關系好不好?等一下!!」
我再次用手抵住他壓下來的頭。「我想起來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還吃過你的便當……啊!你做什麼!?」
刻意翻高的領口眨眼間被他扯下,我听見毛線斷裂的聲音。天!我總共也沒幾件高領的衣服,這麼輕易就給毀了一件……
胸前的紅印子暴露在陽光下,轉眼又被他逼近的陰影覆蓋。
「你再說一次,我們是什麼關系?」
這……這算不算威脅?我嚇得忘了說話,也忘了掙扎。直到他滾燙的唇契合的貼上紅印中的一個,我才「呀」的叫出來。
吻……吻痕?!難道那些……都是!?他他他……他竟在我身上留下那麼多……還是趁我睡迷糊的時候……
「我們到底是什麼關系呢?」他抬起頭又問。
「非禮和被非禮的關系?」這是我能聯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了……
「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他終於嘶吼出聲。燃燒在眼底的怒火像是要把我掐死在當場。
「哎?可是……」
「你敢再給我‘可是’看看!?」他沿著我胸前的紅痕一路吻下去,被他踫到的肌膚竟像是燒灼一般的熱……
「說!我們是什麼關系?」吻。
「是……是……」
「大聲一點!」再吻。
「男女朋友啦……」我終於屈打成招。
柱哥滿意的笑了。
風兒吹上山坡,連躲在石縫里的青草都像是被人收買了去,「沙沙」的嘲笑著我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