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鹽,料酒,蔥花……勾芡,小火燜三分鐘……加香油,好了!」林父把鍋端下,洋洋得意的告訴若宇︰「這就是老爸最新的研究成果——銀河海鮮湯!」
若宇輕輕舀起一勺,放進嘴里品嘗,眉頭微微一皺。
林父緊張起來。「怎麼,不好吃?是鹽放多了?還是燜的時間不夠?」
「爸,你太過分了!這麼好吃的菜怎麼不早點兒教我?」若宇忍不住「噗哧」一笑。
「不肖女,敢誆我?」林父一拍若宇的頭。「今晚罰你不許喝湯!」
「那我正好再做一鍋!」若宇眨眨眼。「別難過了,我學的快也是你教的。」
若宇邊說邊把湯盛進湯碗,端上餐桌。「媽,開飯了!」
「你媽今天開會,晚些回來。去叫你姐下來吧。」林父拿著碗筷對若宇說。
若宇走到樓梯下,提高聲音︰「姐,吃飯了!」
沒動靜。
「姐?」若宇一邊上樓一邊喊,來到若彤門前。門虛掩著,靜悄悄的。
若宇悄無聲息的推開門……迎接她的是一室空蕩。姐姐哪兒去了?身後突然傳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姐姐居然在彈琴?若宇睜大眼楮,掩不住驚訝。
「叮叮咚……叮叮……咚咚咚……」毫無韻律可言的琴聲透著一股煩躁。
若宇推門而入。「姐,你怎麼了?」
「我很好啊!」若彤放下琴蓋,揚起笑臉。「該吃飯了吧?走,我們下樓。」
若宇「喔」一聲,心里卻覺得奇怪。姐姐的樣子很正常,可剛才的琴聲……
「還愣著干嗎?我都快餓死了!今天有什麼好吃的?」若彤拉起若宇往外走,「啦啦啦」的哼起歌來。
可能是她多心了,若宇心想。或許姐姐只是一時興起,彈著好玩吧。
飯桌上,父女三人有說有笑,和樂融融。
若彤連連稱贊「銀河海鮮湯」是人間極品,喝了滿滿一大碗。
「我吃飽了!」她放下碗起身。
「姐,你才吃了半碗飯……平時不都吃一碗嗎?」若宇問。
「哎呀,湯喝多了。」若彤走進廚房。碗筷攪著水聲,叮當作響。
「小宇呀,爸爸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林父突然開口。
「好啊,什麼事?」若宇答得心不在焉,眼楮一直瞧著姐姐走出廚房,在玄關換鞋。「姐,你去哪兒?」
「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我去散步!」若彤精神抖擻的出了家門。
若宇看著家門在她眼前合攏。散步?姐姐什麼時候喜歡散步了?
「小宇,你這兩年和小彤兩個人在家,有沒有遇到過什麼問題?」林父問。
若宇轉過頭來。「問題?」
「比如說,生活上……有時候……會不會……」
「爸,你有話直說好不好?」
「呃,我是想問你……平時小彤去上學,你在家都做些什麼?」
「彈琴,看書,看電視,听音樂……還有做菜。」
「那……你想不想讓生活更豐富些呢?」
「豐富?」若宇心中一動。
「如果你願意,我和你媽想在九月為你報名專科學校。至于想學什麼,你自己決定。」
專科學校……若宇在心里重復。她從來沒想過,自己雖然沒考上高中,上專科學校的機會還是有的。這麼一來,她也可以有一技之長,不再是個什麼都不會的水晶女圭女圭……「我願意!」她要改變,她要讓自己充實起來!為了自己,也為了……
「小宇,怎麼臉突然紅了?發燒了?」林父模了模若宇的額頭。
「沒……沒有!是湯太熱了……」若宇辯駁道,可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卻是陸宇航的影子——和我約會好麼?……如果你有空,我想約你出來……若宇,回答我!……我等你!……她忘不了那個美麗的下午,美麗的荷花池。已經三天了,他還在等她麼?他是那麼出色,那麼能干……像一顆明星,閃耀著璀璨的光華。她不敢走得太近,怕被灼傷。他為什麼會喜歡她?他又了解她多少?當他了解她的全部後,他還會喜歡她麼?……太多太多的疑問無從答起。
林父喝了口湯,奇怪的瞧著自己的小女兒。
「怪了……今天的湯到底算成功還是失敗?怎麼一個喝了飯量減半,一個發燒又發呆?這湯真有那麼大的威力麼?……」
走出家門的若彤一路小跑,來到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在一株四人合抱的銀杏樹下坐了下來。自從八歲時發現了這個地方,她幾乎每隔幾天就會來一次,尤其是在心情低落的時候。她喜歡這棵樹,喜歡靠在樹干上的感覺。那盤根錯節、蒼勁豪邁的生命力,每一次都能成功的將她帶出低谷。今天,她又來了。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西風逐晚霞……若彤望著天際,任思緒天馬行空。坐在這個位置,眼前一片開闊,沒有都市里常見的水泥障礙,得天獨厚的沉醉在黃昏晚景當中。有時,她會自私的想,要是能把這個公園買下來……不,只要能把這棵樹買下來,她就別無所求了。是不是痴心妄想?只有坐在這里,她才會真真正正的做回自己。只有在這里,她才是單純的林若彤,既不是什麼宣傳部長,也不是什麼若彤姐,更不是那個讓她逃避再三的科代表……
夕陽,溫柔多感的夕陽……好美的句子。若彤可以背出整本《海棠心情》,這一句她最喜歡。所以,當她在邱逸面前聊起秋海棠時才自然而然背出了這一段……啊,幾乎忘掉的煩惱又來了——邱逸。在這里,她可以平靜的思考白天刻意回避的問題而不必擔心旁人的眼光。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毫無疑問,一定是個怪人……怪才,所以編得出《星之等》這樣出色的舞台劇。這樣一個怪才,卻甘願在翠薇當一個小小的語文老師,是什麼目的?他又為何對她如此……糾纏?關照?還是用心良苦?仔細想來,他們還真是有緣。偌大的校園,多少人相見不相識,往來穿梭,擦肩而過。他們卻幾度相遇,不是緣是什麼?而且,在知曉他的身份前,他們不也相談甚歡?或許,事情真如他所解釋的,他並無惡意,只是單純的與她投緣,因而注意著她?若事實真的如此,今天下午無理取鬧的反而是她了。
不,她清楚那不是無理取鬧。如果不是那晚在舞台上被他瞧見脆弱的一面,如果他沒有霸道的為她撫去淚痕……她應該不會介意這許多吧?但,這些「如果」都已經真實的發生了。當一種特別的情愫在心底滋長,她要如何阻止這種力量的膨脹?這種感覺是陌生的,陌生得讓她想一心逃開。她想做回原來的她,他出現之前的她。至少,那時的煩惱要少得多。
呼——若彤呼出一口長氣。要是能把煩惱這樣全部呼出來該有多好!她暗笑自己發痴。走了,回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難明日擔!若彤一甩長發,踏上歸途。
抱著一疊單線本,若彤在辦公室門口徘徊。猶豫再三,她終于決定用鑰匙開門。
邱逸不在,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她這樣進來是不是不太好?可是邱逸給了她鑰匙,等于授與她自由進出的權力。麻煩!以前從沒有過這種情況。同一教研組的老師總是公用一間大辦公室,不存在學生自己開門的問題。萬一她貿然進入,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或是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她是否要全權負責?可要是她不進來,又如何將作業交到邱逸手上?沒準他會親自去學生會找她……還是放他桌上好了,既交了差,又不必見他,不是很好麼?
若彤將本子整齊的擺在寫字台一角,抬起頭,視線不經意掃過那個筆筒。
看一看應該不要緊吧?若彤想著,不由自主將筆筒握在手里。這是一整截佛肚竹削成的,看似粗糙,邊角卻打磨得十分光滑,頂端向上傾斜出一個舒適的角度。若彤將筆筒在手里轉了個方向,幾行小字露了出來。字刻得很淡,可能是被時間磨淡的吧?若彤想。她看了好久才分辨清楚。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只有香如故……」若彤每多念一遍,就愈品出一股味道,好似最醇的酒,余韻無窮。默默將筆筒放回原位,她轉身打算離開,不料險些撞進一堵寬闊的胸膛。
「邱……老師,您什麼時候進來的?」若彤模著幾乎被撞扁的鼻子問。
「在你把作業放下的時候。」邱逸說。
這麼說他站在她身後有一會兒了……她居然沒有察覺?
「我見你看得認真,就沒打擾你。」邱逸繞過若彤,來到寫字台前。「喜歡這個筆筒?」他問若彤。
若彤看他一眼。「今天的作業有兩個人沒交,名單夾在最上面的本子里。」
邱逸將筆筒里的筆倒在桌上,把筆筒遞到若彤面前。「送給你。」他說。
若彤舉步移向門口。「如果沒別的事,我該走了。學生會有個很重要的會議。」
「不急,反正就在隔壁。」邱逸擋在她面前。
「邱老師,現在放學了……」
「如果我想把你留下請提出正當理由?」邱逸搶白道,語氣有些嘲弄的味道。
若彤側過頭,避開迎面而來的質問。
邱逸接著問︰「如果我說,邱老師想和他的科代表談談班上的課業進度呢?」
若彤不語。
「你心里一定在想,這家伙又在使用老師的特權強迫學生服從他了,對不對?」
「我沒有。」若彤平淡的否認。
「那好,我希望和你談一談。」邱逸一眨不眨的盯著她。「以朋友的身份。」
驀地抬頭,若彤心中詫異。朋友?他們是朋友嗎?遲疑半晌,她默默坐進沙發。
邱逸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望著她僵直的坐姿。「為什麼躲著我?不要說你沒有,我希望你說真話。」
「我沒……我不知道。」
「這麼說來,你在我的課上格外沉默,測驗表現失常……你也都不知道原因了?」
「……」她說的是真話,他不信她也沒辦法。
「不要用沉默表示抗議,我是真心想和你談一談。」邱逸放軟語氣。「告訴我,是不是我無意中得罪了你,所以你才這麼討厭我?」
「我並不討厭你。」若彤抬頭。「我可不可以也提個問題?」
「當然。」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戲劇中心,你那時知道我是誰嗎?你為什麼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又為什麼非要我當科代表不可?不要說是因為我的能力,這理由太不充分。」
「小姐,你問了三個問題!」
「為什麼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這個問題可以最後回答。」
「和你談話真的一點也不輕松!」邱逸打量著對面的女孩。那張素淨的臉上,除了困惑還是困惑。「好,我回答你。第一次見面,我知道你是誰,因為我看過你的檔案。不表明身份,是因為欣賞你,想以平等的身份和你交個朋友。如果你知道我是老師,還會用等價的態度和我交談麼?請你當科代表,是想進一步了解你。至于顧左右而言他……你不覺得你也有此嫌疑麼?」
若彤再度沉默。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心底那種陌生的情緒仍在翻騰不已?她到底是怎麼了?她一貫的坦然呢?她究竟無法面對什麼?邱逸?還是她自己?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片刻的寧靜。
「進來!」邱逸說。
曲雲楓探頭進來︰「邱老師好……啊,若彤你果然在。會議要開始了……你還有事?要不要我推後一刻鐘?」
「不用,我馬上來。」若彤轉向邱逸,以眼神詢問——我可以走了麼?
「沒事了,你去吧。」邱逸說。
關門之前,若彤突然回頭。「邱……老師,我沒騙你,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了。」邱逸答道。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又知道又不知道的?」曲雲楓莫名其妙的問。
「沒什麼,我們在討論唐詩宋詞元曲和明清小說。」
「真的?了不起!」曲雲楓驚嘆道。望著若彤的背影,他小聲加上一句——「開什麼玩笑,騙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