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貞死了嗎?
楚毅懷抱著她,絕望且傷痛,心中燃著最猛烈的恨意和海意,雙目盡露殺機,踉蹌走至雄霸天面前。
「你……你想做什麼?」雄霸天驚問。
楚我並沒有回答他,他兀自往前直走,穿越雄霸天和曾寧兒等人,來到後院的花園。
天又黑了,忽地下了一場雨。隨寒風吹過,雨就來了,不大,卻很細很密,如女人抖蕩的發絲,拂掠至他的臉上。
後院有個蓮花池,池底有顆發光石,它治好了他的傷疤,或許也能讓甄貞起死回生。那是最後的希望,他別無選擇。
沒有人阻止他,雄霸天到了這一刻才恍然大悟,他輸了。此生他總輸過兩回,第一次輸給蒼天,神奪走了他心愛的女人;第二次輸給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無論江湖中人多麼敬仰楚毅,在他眼里,他依舊是個不足為懼的免息子!但他贏了。
一敗涂地呵!即便擁有全天下,又當如何?不,他還有一顆玄陽石,那是一顆神奇無比的怪石,它能治愈疑難雜癥,更能起死回生。它就在地洞里,等貞兒和楚毅傷勢復原後,一切還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仍是最大的贏家。
楚毅如他所料地跌僕至蓮花池畔。斜刺里突然闖出一個人,一個僕人裝扮的,呢……年輕人?
「馬車就在側門外,跟我走。」
楚毅認得這聲音,是那日忿而一走了之的唐冀。他怎會在這里出現?
「快點,你不想甄貞活命啦?」許是嫌他動作太慢,他索性連拖帶拉的將他兩人推上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
「站住,你是誰,你要帶他到哪里去?」待雄霸天發現追趕而至時,唐冀已架著馬車絕塵離去。
「來人吶,給我追回來!」他的徒眾蜂擁沖出側門,始驚覺門外不知何時來了上千名的人,將前路堵得水泄不通,個個虎視耽耽地瞅著他。
「雄霸天,你想和全天下人為敵嗎?」是龍翔飛,他搬了救兵來了。
「你——」雄霸天一股氣沖上來,久久才按壓下去。識時務者為俊杰,他焉會不懂。「把門關上。」這筆賬他遲早會要回來的。
***
馬車顛顛著來到城郊北門的小山丘下。
「快下來,咱們得步行一段路。」
「唐冀,你不該把我們帶出來的,貞兒傷得很重,她恐怕捱不過一時半刻。」楚毅邊跨出馬車邊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拼著老命趕路呀。」數個月不見,唐冀變得又黑又壯又結實。他伸手接過垂軟的甄貞,示意楚毅跟著他走。
冷月半殘,寒雨隨風陣陣襲來,楚毅不自覺地哆嗦了下,忽感睡意漸濃,眼皮似有千斤重。
唐冀適時地推他一把︰「振作點,就快到了。」抬眼見他手臂上的鮮血轉為暗紅,方知那冷箭上淬了毒。好個卑鄙的雄霸天!
「你究竟要帶我們到哪里去?」倘使最終無非一死,他寧願抱著甄貞,就在草叢中相擁歸無。
「救命去。」唐冀蜇過林子,繞出林中曲徑,穿人數叢矮木,來到一間小木屋前。那木屋通體發亮,霞光迸射,于此暗夜中充滿詭異的氣息。
唐冀「哎呀!」地推開術門,「進來吧。」
「是玄陽石?」楚毅大喜過望,笑得好不悲涼,「你怎麼做到的?」
「偷嘍!厲害吧?」唐冀眉飛色舞地好生得意,「小時候向攤販偷糖葫蘆給你和甄貞吃,現在則跟江湖惡霸偷玄陽石替你們療傷。賊兒變大盜,你說我是不是越來越有長進?」
楚毅笑著搖搖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唐冀先把甄貞放至一旁木板上,再幫忙將楚毅臂上的箭拔出。「幸好不是倒勾頭。你也躺下吧,我去打盆水,好幫你和甄貞清洗傷口。」
楚毅張開口不知還想說什麼,但唇瓣動了下,不久即昏沉睡去。
***
七天了,他們仍然沒醒過來。脈象愈來愈弱,甄貞更是氣若游絲。
「喂,」唐冀推了把跟他一樣坐在門廊下枯守七天七夜的龍翔飛,「你不是說那粒笨石頭具有神奇的力量?」
「什麼叫‘喂’?沒大沒小。」龍翔飛凝眉撇嘴,故作輕松狀,其實內心亦是優急如焚。「我上次見到它的時候,它是很神啊,誰知道幾天不見就化神奇為腐朽?」
「不行。」唐真倏地起身,「我要去找雄霸天拿解藥上就算救不回甄貞,也要救回楚毅。
「就憑你!」龍翔飛瞧他很沒有地把眼楮眯成一縫。「送死還比較快。」
「嘿,你別忘了,是誰把笨石頭偷回來的?」他的竊功可是偶遍天下無敵手。
「沒有我這個‘共犯’,你能那麼順利得手?」論真說來他的功勞才是最大的哩,「哎!你呀,好好地跟我學三年五載的真本事,屆時甭說是當神偷,甚至還可以當盜帥。」
唐冀冷哼一聲,算是對他至高無上的吹牛神功丁點的欽敬之意。
「你厲害?好,那他們倆交給你了。」他本來只是到華山找楚毅敘舊的,誰知這糟老頭竟死拖活拉,硬逼著他去冒險偷什麼玄陽石,現在又厚顏無恥地跟他搶功勞,真是豈有此理。
「那你呢?」龍翔飛緊張兮兮地問?唐冀雖然沒有楚毅那麼懂得敬老尊賢,謙謙有禮,但他機變靈巧,重義如山,重情如海的個性,倒是很對他的脾胃。若能收他為徒,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更加活色生香,呢……不不不,是活潑有趣啦。
「我要去幫他們準備點吃食,順便祭我的五髒廟。」連著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滴米未進,他真是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
「我跟你一起去。」說到吃,龍翔飛最有興趣了。
「不行,我們兩個都去,他們怎麼辦?」
「你瞧他們這模樣,難道還會跑出去逛大街?」其實教龍翔飛更加擔心的是萬一他們就這麼長眠不醒,可怎麼是好?
「我看你真是餓蠢了。」唐冀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們要是能逛大街,還犯得著擔心嗎?我是害怕咱們一走,說不定雄霸天就尋了來。」
「不可能的,這地方十分隱密,連我的徒子徒孫們都不知道,那老魔頭怎麼可能會發現。」
「你保證?」唐冀還是不太放心。
「拜托!別浪費時間成不成?」先提議去找東西吃的又不是他。「保正」?他還「保歪」哩。
龍翔飛再次確定楚毅和甄貞仍陷入重度昏迷,便抓起他的「龍頭拐」(上面刻著龍翔飛的頭)往屋外小徑飛速而去。
「喂,等等我呀,怎麼說走就走,真不夠意思。」唐冀輕功遠不如他,只得投足猛追。
***
是黃昏了嗎?瑰麗的天色白同窗簾斜射而人,紫紅相錯,無限奇詭,把死映照如生。
楚毅勉力睜開酸澀的眼,舒緩而軟弱地環視左右。是個陌生的境地,四下里間無人聲。惟有……貞兒?
他拖曳著沉重的身子,努力地挨近她︰「貞兒,貞兒!」
甄貞鼻息悠悠,眼皮微微顫動。她沒死,她沒死!楚毅欣喜若狂,可惜他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他奮力再靠近一點,與她四目交投。
「貞兒。」
「毅哥哥,我們……到了陰曹……地府了?」她離魂乍合,眼前依舊迷迷蒙蒙的。
「或許是,或許不是,但都無所謂,至少我們還在一起。」他支起身子擁著她,將她攬進臂彎里,無限憐疼地呵護著。
鼻中一吸進他的氣息,甄貞精神霎時振奮了許多。呀!他們還活著,他密實的摟抱,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孤魂野鬼應該不用呼吸吧?可,她怎麼會沒死呢;甄貞轉頭膘見那粒發光石,登時了悟,又是它救了他們。
「我們在地洞里?」
「不是的,地洞里不會有天光。」楚毅注意到屋外轉換成紫紅的蒼穹。那霞暉像一張巨網,繁華績麗地撒下來——一種魅惑不可告人的光亮。
分明蒼白如紙的臉孔,竟莫名地艷紅起來。不管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此時此刻,他眼中只有她,也只要她。
向晚斜陽將他的血液煮沸成一碗動蕩不安的湯藥。絕處逢生後的大悲大喜,令他急于將短暫化為永恆,真真實實地擁有他的最愛。
「貞兒,答應我,從此以後再也別離開我。」他饑渴地吻吮著她的額、她的眼、鼻、嫣頰和唇…像一輩子都沒吃過東西那樣,熱烈地幾欲將她吞噬。
「我不離開你,你也別離開我。」
天地無涯,歲月驚鴻而過,富貴名利沓如朝露,她對人世一無所求,只想緊緊纏住他,直到天荒地老。
「我愛你,貞兒。」楚毅實在太虛弱了,激情未盡,已然再度昏厥。
「我也愛你,毅哥哥。」甄貞環抱住他的腰,沉甸甸的身軀非常踏實地壓覆著她,侵蝕她的知覺,逼令她投人另一個猶似太虛的幻境……
***
「你不準進去!」唐冀在大門外大聲嚷嚷,「把他們害得半死不活還不夠,你還想趕盡殺絕?」都是龍翔飛,告訴他趕快買好帶回來吃就好,他偏忍不住非要就地解決不可,否則也不會被雄霸天的爪牙發現。
「笑話!她是我女兒,我來帶回我的女兒有什麼不對?」雄霸天一接到消息,馬上便趕了來。
「不要半路亂攀親,誰是你女兒?她有叫你一聲爹嗎?」龍翔飛一手拎著雞腿,一手提著狀元紅,和雄霸天理論得臉紅脖子粗。
「她——」雄霸天被搶白得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樣?她現在姓甄,將來姓楚,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
是啊,朱晴為什麼讓貞兒冠「甄」這個姓?雄霸天想必永遠也不明白,當年朱晴受生活所迫本欲嫁于村中一名相當有錢的官大爺,那戶人家即姓甄。為了不讓貞兒長大受人嘲笑是個沒爹的孩子,于是才不得已冠上這姓的呀。天可憐見,她甚至不知道這個強佔了她清自身子的男人真實的姓名。
「隨你怎麼說,總之我來要回我的女兒。」雄霸天惱羞成怒,憤而運出掌風,擊退唐冀和龍翔飛,一腳端開術門。
「哇!」唐冀跟著跨進,見木榻一片嗯……春光無限,不禁一陣低呼,「沒事了,沒事了!」回頭趕緊幫龍翔飛把眼楮蒙住,免得他年紀大經不起刺激。
雄霸天簡直要被活活氣死,這這這……成何體統?
「看什麼看?出去,統統給我出去!該死的楚毅,老子不殺你管不為人。」
「你本來就不是人嘛。」唐冀邊小心翼翼地拴上木門,邊不知死活地損他。
「你,找死一一」
「唐冀,小心!」龍翔飛的警告遲了一步,雄霸天已擒住唐冀的後腦勺,「咦?這頭骨竟是塊絕佳練武的料。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倪名叫老子。」唐冀拼命揮舞兩拳,卻怎麼也打不到他。
「什麼?」雄霸天一時沒听出唐冀是拐著彎兒佔他便宜,三個人又吱吱喳喳的吵了一陣,絲毫沒留意木屋里的動靜。
「放開他。」甄貞和楚毅突然從木屋走了出來。
「貞兒!」雄霸天見她神情雖憔悴,但氣色還不算太差,楚毅則是變胖了,身子臃腫得不像話,但他可不會去關心這個誘拐他女兒的臭小子。
「不要叫我。」甄貞余怒猶存,看都不想看他,兀自牽著楚毅的手,走到唐冀面前,將他拉向自己,「冀哥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其實他力道也不怎麼樣嘛。」實際上,雄霸天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否則他早翹辮子了。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雄霸天撇嘴冷笑。今兒若非礙著甄貞這件重要事情待解決,他定要大展雄風一番,「貞兒,跟爹回去吧。」
「我不是你女兒,我也沒你這個爹。」甄貞雙手挽著楚毅,柔情綢緞地道,「在這世上,我只有他這麼一個親人。毅哥哥,帶我回安豐縣吧,我們得去祭拜你爹娘,告訴他們我已是你楚家的媳婦兒。」
「對對對,先祭祖完畢,再回華山大宴賓客,我看至少得卉一千桌席才夠。」龍翔飛高興得手舞足蹈,活像個老小孩。
「慢著,沒我的同意,你誰也不許嫁。」雄霸天氣得漲紅了臉。
「我就偏要嫁,難不成你希望我再自殺一次?」
「貞兒,究竟要怎樣你才肯承認我這個父親?」他錯了嗎?一向以來,他對任何人事都是予取予求的呀。
‘等到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時候。」甄貞跟同楚毅和唐冀、龍翔飛,頭也不回地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忽听得雄霸天大吼︰「楚毅,把我的玄陽石還來!」
「怎麼回事?」龍翔飛愕然問。
甄貞神秘兮兮地掀開楚毅的衣擺,和眾人笑出一臉難探。她老爹是罪有應得,可別責怪她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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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城景物一如往昔,並沒有因為他們的闊別而增減些什麼。
秋意甚濃,楚家宅院給披上黃橙橙的落葉,寒風一過,飛卷漫向天際,無盡的蕭索。
楚毅偕同甄貞立于庭院之中,心底好生感慨。王牡丹死了,死的時候身旁沒任何人,孤零零的,連個為她料理後事的人也無。
她的喪禮還是在楚毅返鄉後的第十天,才總算辦妥。她生平玩陰耍強,死後亦甚哀榮,一切均賴楚毅寬厚成全。
「走吧,」甄貞催促道,「龍老前輩和冀哥哥還在等咱們呢。」
楚毅點點頭,方轉身,牆角後頭,倏地跑出一只白皙可愛的小白兔,不由分說地偎在甄貞腳邊來回磨蹭。
「就是它,六年多前,你還記得嗎?咱們第一次見面,它就膩到我身旁。也就是在那時候遇見了王牡丹,險些毀了一生。」甄貞佯噴薄怒地往小兔兒身上激了激,它居然一點不在意,反而更安心地窩著。
「它是我從鄰居蔡伯伯家中要回來的,養了好一陣子,後來才讓我二娘要了去。」久別重逢,楚毅也愛憐地撫模著它。
「嗅,所以它是在替咱們倆牽線?」
「想必是這樣。」楚毅開心地摟著她,道︰「等我們生一大群小孩之後,也幫他們各養一只小白兔如何?」
「什麼?」重點在前半段,一大群小孩?那不累死她了!「我不要。」
「為什麼?兔子很可愛呀,再不然養狗好了,或者……」
「不要,不要,你只要養我就好了。」被寵的感覺好好,她還要盡情享受很長很長一段日子才行。
兩人正要離開,忽地小兔子往下一蹦,跑走了。
甄貞和楚毅好奇地追了過去,一轉過牆角,不覺愣住了。這小東西居然……生了一窩的小兔子!
嘆!看來不養它們都不行了——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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