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年說,去逛士林之前,得先回去等家人的電話,于是,我們先到曉年的窩等著。
曉年的窩位于仰德大道的幽靜巷內,已經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和維尼的敏感關系,刻意減少踏進那間小窩。她的窩還是像從前那樣溫馨、舒服。深海藍的床單、松松軟軟像棉花糖的淺藍色被子、電腦、個人冰箱、暖爐和送修中的電視……應有盡有地像個在家中被寵溺的寶貝,而她倒認為那是父母失敗婚姻下給她的補償!
這一陣子她迷上了BBS,有空沒空便上去和陌生人東扯西扯的,還謊稱自己的身分或性別或面貌好讓她過足了成為俊男、美女的癮……她也說不出這樣不停敲鍵盤的意義何在,反正是現代人的正當娛樂就對了!我和維尼才一坐在淺灰色的巧拼地毯上,曉年已在電腦前「嗒嗒嗒」敲了起來。
「你看她這麼狂熱!會不會聊著聊著就不下去了?」我問維尼。
「不會啦,她要去買烤面包機,要不然我才懶得去那兒人擠人!」他的目光一直在書架上游移。
烤面包機?之前好像听她說多啦A夢的烤面包機……嘖嘖嘖……原來她想去士林買烤面包機,而非如她之前說的,想和我下山逛逛說說話嘛!不過,去士林夜市買任何東西對曉年來說,一點也不足為奇!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讓她快點接到家里的「每日一電」,好讓她下去買東西,讓我快祭祭開始發出聲響的五髒廟!
維尼從他的包包里拿出一本不知名的書靜靜看著,我從曉年的書架上拿下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這是「外國小說」課的期中報告用書,我選的是一篇《我想弄明白》,它的引言是這樣的︰
「理解。戀人忽然發現愛戀是由許多無法理喻和百思不得其解的頭緒糾成的一團亂麻,他失聲呼喊︰‘我想弄明白我是怎麼了!’」——
《我想弄明白》(《戀人絮語》)
我又看了一次內文描述著陷入愛戀的雜亂心情,一邊反芻我的內心︰我很想看清楚「愛情」是怎麼個回事。作為一個當事人,我可以看見的是愛情的存在,卻看不清它的實質,我不停地將片斷的形象連貫起來並在當中進行反思卻悟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我被排拒在邏輯之外,再也沒法有效思考關于「愛情」……即使我可以從一大堆影像中捉到什麼,攫取什麼,那都只是一些閃念……在愛情的格局中,我的立足點不對頭,正因我處于「當局者迷」這個耀眼的地位。
這是我選作期中報告的主題,維尼呢?我快速翻閱找尋可以映照他心理的篇章,然後我翻見《衰隱》。
「衰隱。這是戀人的一種痛苦的感受。他感到情侶似乎要避免一切接觸,而這種莫名其妙的冷淡並非就是針對戀人的,也不是為了其他什麼人,包括情敵在內,而故意對戀人冷淡。」——
《衰隱》(《戀人絮語》)
我確確實實因為維尼的「衰隱」焦灼不安,他真像陰郁的幻影悄然離去,我看不見他的方向,只能細細發現他深淺不定的足印,全力追逐……書上說,「嫉妒尚不致教人這麼痛苦,因為對方至少還是生動的。但在‘衰隱’中,對方好像失去一切,他被黑暗吞噬,我被他遺棄……」
「嗒嗒……嗒咯嗒……」我抬起千斤重的頭瞥見仍死盯著電腦屏幕,還不時發出奇怪笑聲的曉年。
坐在我旁邊的維尼換了個姿勢仍低著頭專注看小說。
音響吐出李玟前陣子的歌「全世界只有你不懂我愛你,我給的不只是好朋友而已……」句句鏗鏘有力、幽怨地敲進我空空的腦、空空的肚……
「還要多久?我好餓!」我說,沒帶希望只是陳述一件事實。
「剛剛曉年已經接到電話啦,她說再給她幾分鐘就好了,你沒听見嗎?」維尼看著我笑說。
他笑了,他對我笑?該不是我餓昏了?
「那她等會兒要自己騎車啊,這麼晚了。」
「要不然呢,你又不會騎車……何況那輛是她的車,她不騎誰騎?」維尼還是笑。他若再這樣對我笑,我恐怕不飄起來也難。
我看了表,快十點了?外面天色灰黑一片加上山上幽靜空靈的氛圍,曉年得自己騎著車滑下山……要是我……即使沒毛骨悚然也會覺得孤單吧!還好等會兒我可以不花力氣地坐在後座直接殺進夜市大快朵頤……呵,一股莫名的快樂在我空蕩蕩的肚里漾開!話說回來,曉年該不像我這麼餓吧,畢竟現在的她看來還精神煥發哩!
「你看,這一段像不像你的心情?」可能是餓昏了吧,我竟指著《衰隱》上的那段文字給維尼看,我知道他在看的同時被嚇到了。
「這是我期中報告選的主題!你怎麼知道?」維尼的語氣盡他所能地平淡,卻沒了往常那種急欲逃走的意念!
「是嗎?我不知道這是你選的主題,不過我覺得你就是這種人,某個地方扭曲了的人。」我說話的同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暢快!原來好朋友之問是這樣百無禁忌,我喜歡可以在維尼面前暢所欲言的自己!
「或許吧!這種扭曲有時會讓人受傷,尤其像你好奇心這麼旺盛的人。所以當我的朋友就好。」維尼聳聳肩的同時,笑容也不見了。
「你,喜歡過人嗎?」我問。一年級時,我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那是有著月圓的深夜,維尼載著謊稱隔天有課的我從阿澤的家聚中先離開……
「當然有,我又不是和尚。」這次,維尼一副「飲食男女食色性也」的坦蕩。
對對對,就是這樣繼續聊下去,讓我弄清楚讓他扭曲的那個環節吧!這個可愛的契機!
「走吧,走吧,走吧!」曉年瞬間站起來伸懶腰,她雀躍地說著跟陌生人聊天的內容,絲毫不知道已打斷了我和維尼的關鍵性談話,扼殺了我掙月兌牢籠自由呼吸的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