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玉,等我一下……」
「又不是不會過馬路,你不要那麼緊張嘛!」倩玉盈著那抹開朗的笑容,邊走邊看地朝馬路的方向走去。
「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應該阻止,所有的話卻又在這個時候全哽在喉間,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然後,她看見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轎車,直直地朝倩玉的方向沖去……
「不要!」
一聲尖叫聲劃破了夜的寧靜,段倩寧隨即自惡夢中驚醒,驚悸猶存的她,滿身的大汗,和急促的呼吸,卻怎麼也無法形容方才夢里的那抹痛。
整整花了好一段的時間,她才回復到現實里面,認清自己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可是,才一冷靜下來,淚水又全都不自禁地涌上她美麗的眼眶。
距離那件事也好一陣子了,每每想到那個畫面,還是會讓她心痛,好象所有的歷史又在她的面前重演一般地真實。
從那一天開始,她就一直忘不了慕炙麒的臉,也是自從在電視上認出他的臉之後,她便誓言要替倩玉報仇。可是……
他執槍殺人的影像,至今仍清晰地在她的腦海中上演,他冷酷的表情,至今仍寒到她的心里。一直到了今天,她才清楚地發現,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沒有任何的人,除了他以外,還是只剩下他自己。
他殘酷的心,更不可能會為她施舍一點點的憐憫,而她竟然狂想地希望因為自己的接近,可以找到他的弱點,或是藉由他的情感傷害他?
老天!她有種哭笑不得的無力感;這是一個多麼可笑的想法啊!在他佔有她的時候,他甚至都不願施舍一個擁抱,又怎麼可能會對她投注任何的情感呢?
她轉了頭,就如預期一般,整張偌大的床上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即使他今天整整強要了她一整天之後,他仍是不願放下自己的戒心與她同床,像這樣的男人,她又要怎麼替倩玉報仇呢?
她捂住了心口,只感覺那抹痛不斷地擴散,淚水更如泉水般毫不停瀉地涌上她的細致的臉頰。
這一步真的走錯了嗎?她真的不知道;可是現在,還有誰能夠告訴她呢?
黑夜籠罩了整個香港,只有微微的月光,隱隱約約地透射進寧靜的書房里。
慕炙麒靜靜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中拿著一杯純馬丁尼,雖努力地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思緒卻又總是不自主地旋在段倩寧的身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不管他再怎麼努力,腦子里卻怎麼也揮不去段倩寧美麗的臉龐。
稍早的影像,至今仍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在他的世界里,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像她這麼單純,更別提她這麼毫無目的的接近他。
她要的是什麼?他到現在還是沒有一個答案。
以前的女人接近他,要不是看在他龐大的家產及勢力,便是敵人派來做暗底殺他的。無論如何,總有一個目的。
但她,不但跟什麼幫派扯不上什麼關系,更沒有其它女人的婀諭諂媚,抑或是風塵味。她的確跟他要了五百萬,可是那些錢,她根本不是真的那麼需要,更別提她竟然以一個處女之身,來當他的情婦?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搞不懂;她要的究竟是什麼?
他仰了頭,一口喝盡杯中的酒,只感覺指縫間還隱隱約約地殘留她的體香。
姑且不談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這還是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有如此強烈的渴望,事實上,更可以說是有點眷戀,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強要了她。
只不過,他並不是很喜歡自己有這樣的想法,畢竟以他一向的作風,他不喜歡女人在心里面佔用任何的空間。
既然別的女人沒有這個本事,他也不準她段倩寧不經他的允許,就跑上他的心頭。他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凌晨六點……
天都還沒有亮,段倩寧便醒來了。再加上昨天一整天都沒有進食,一大清早的,那個掌頭不到的胃便猛在肚子里面大唱饑餓交響樂,所以她就索性放棄了睡眠時間,為自己套了件暖和的睡袍,下樓準備到廚房為自己弄一點東西吃。
好險自己在飯館里工作了五年多,簡單的廣東粥她還可以自己做,趁著大伙都還沒有起床,她也免去那麼一大套繁雜的禮節,終于可以享用一頓較輕松的早餐。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小心翼翼地經過下人睡覺的房間,在慕宅待了也好一陣子了,她發現這里的下人幾乎都有高度的警覺性,只要一點小小的聲音,就足夠讓他們自睡夢中驚醒。
等到自己好不容易到了廚房了,她的頭又大了;這個廚房里面,連一個普通的冰箱也沒有,竟只有一個門把式的冰庫,而且光是找米和炊具,就花了她好長的一段時間。
真不知道那些廚師是怎麼弄的?這間廚房比她工作的那間飯館還大,可能光是拿一道菜的材料,就要跑上一小段路,真搞不懂像這麼大的房子,到底是哪里方便了?一點也沒有家的溫馨感。
她暫時撇開了所有的思緒,從冰庫里拿了一些青蔥、碎肉和蛋,正準備走到爐具上剛剛找到的炊具和米,開始動手煮粥時,一道叫聲卻又讓她的神經全都緊蹦了起來。
「段小姐?」說話的人是慕家的廚師,顯然是讓她找炊具的聲音給吵醒了,所以眼楮還半帶著睡意︰「你在干什麼?」
「對不起,」她很習慣地道歉︰「我只是……」她有點尷尬︰「肚子餓,想弄點東西吃……」
她的話根本都還沒有說完,廚師便趕緊上前來拿走了她手中的炊具︰「這種事,」他似乎不太高興她想自己煮飯的主意,在听到她想自己動手作菜,他像是听到什麼很嚴重的事似的,所有的神經都跟著緊蹦了起來︰「交待下人就好。不要自己動手!」也听不出來他的話是建議,還是命令,開了火就準備替她煮粥。
「沒關系的,」段倩寧就是不想勞煩廚師為她一個人開火︰「我以前在飯館工作,知道怎麼煮粥的。」她壓根不覺得是什麼大事︰「你累,就先去休息,我一個人可以的。」事實上,她根本不需要太豪華的早餐,她真的只準備隨便吃一吃就好了。
「別開玩笑了!」卻沒想到廚師怎麼也不願將手中的炊具交給她︰「慕家的主客是不能進廚房的!」這是會害他遭砍頭的。
「沒關系的,」她還是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事︰「我不介意的。我只要自己煮個粥,自然就會回去的……」
「段小姐!請你……」廚師才轉過頭來,正準備請段倩寧回去,卻因為她身後所出現的人而啞住了口,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就連雙手也不禁地開始顫抖。
他的反應讓段倩寧一陣短暫的莫名,可是在感受到身後那股強烈的男性氣息,她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站的人是誰。
慕炙麒高大的身影,冷冷地站在段倩寧的身後,一大清早的,他也無法進入夢鄉,就听見廚房里面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音,他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听到段倩寧的聲音,可是一進來廚房之後,卻看見了這個景像。
他不是很高興,性感的雙唇始終緊抿著,視線像是要將她吞噬般,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段倩寧;這個小妞到底在干什麼?難道她不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能進廚房的嗎?
「對……」廚師的腳都快軟了,看到慕炙麒那副冷澀的臉孔,他就全都不由自主地變得無力︰「對不起。」他求饒似地跪了下來︰「我已經請段小姐回去了,我……」他連說話都說不清楚︰「我不是故意的……」
段倩寧望著跪在地上的廚師,心頭竟不由自主地覺得一陣罪惡感,她不是故意讓他陷入這種情境的,從一開始,她就只為了替自己煮道粥,她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
不是說她不怕他,可是連個下人都這麼怕他;她不禁開始懷疑,在這豪華的慕宅之下,到底隱藏了多少酷刑?
空氣好象在瞬間凝結了,連呼吸聲都變得格外地刺耳,在廚房外的下人們,就算真想出面幫幫廚師,但在看到慕炙麒出現之後,也沒有人敢做任何的動作了。
段倩寧連頭也不敢回,好一會,才听見他低沉具有磁性的聲音緩緩地開口︰「回去。」他說道,沒有指名是誰。
指的是她嗎?她不太確定,心里雖然有所疑問,卻還是不敢回頭看他。不過,也不用等她反應,跪在地上的廚師便像謝主開恩似地急忙道謝︰「謝謝……謝謝……」然後,像逃命似地,連忙往門口的方向跑了出去。
原來指的不是她……
段倩寧就這樣直立立地站在原地,還是一動也不敢動;現在該怎麼辦?她自己也不知道,空氣中的死寂卻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是該開口說點什麼,還是該裝作若無其事地回房間去?在這樣嚴肅的氣氛下,她根本不認為自己還吃得下去。不如,回去吧……她在心里頭這樣告訴自己,才正準備要開口,慕炙麒低沉的聲音便又打斷她未出口的話。
「你既然那麼喜歡煮飯,」他的語調還是有種命令的口氣︰「那就動手吧。」
嗄?
她沒有听懂,反射性地轉頭幫助自己的听力,就見他性感的臉上還是冷冷的,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他是叫她煮飯嗎?如果廚師說慕家的主客都不進廚房的,那應該是自己听錯了……
「我……」她抿抿一雙干澀的嘴唇︰「只是想隨便煮個粥吃……」
「我說,」他壓根不讓她有任何的借口︰「動手。」
這下,她確定自己是沒有听錯了;他是真的要她動手煮飯,只不過,既然慕宅的主客都不準進廚房,那他又為什麼要她動手煮飯?
她凝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卻怎麼也讀不出他腦中的思緒,所以沒一會的時間,她什麼話也沒有再說,拿起了爐灶上的炊具,便轉開了一旁的水龍頭,準備洗米了,既然他要看她煮飯,那她只好乖乖的動手!
而他,在看見她動手之後,也沒有再繼續開口,轉身走至廚房下人坐的餐桌旁坐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她洗米、燒水、切菜……
一直無法解釋心頭的那道情緒到底是什麼,但長這麼大了,還沒有一個女人親自下廚為他煮飯。在慕家,不論是主人還是客人,都不用進這間廚房,更不用提他從小就沒有看過自己的母親,根本不可能會看到這樣的影像。
在他從小生長的世界里,他一直以為,女人應該是不喜歡腥味的,更不喜歡讓雙手觸及這種生肉、生菜。可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不但沒有任何厭惡的表情,反倒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
他子夜般的黑眸,至始至終都牢牢地鎖住她的身影,而心里頭那道無法言述的情緒,竟像那鍋粥所冒出來的煙一樣,不斷地滋長。
雖然他的眉頭還是緊皺著,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一個女人在廚房里煮飯,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他甚至感覺自己像是個普通的三歲小男孩,正等著母親做早餐似的……
「好了。」
過了漫長的二十分鐘之後,段倩寧將那碗燙手的粥端到他的面前。但看他過了幾分鐘都一直沒有什麼反應,她竟也忍不住地開口問道︰「怎麼樣?」倩玉在世的時候,少說都會夸講個一兩字,但他卻像根木頭似的,直盯著那碗粥。
怎麼樣?
慕炙麒望著眼前的那碗粥;從他會吃飯開始,他還沒有看過這麼樸素的粥,而她竟然問他怎麼樣?他很自然地抬頭朝她的臉上望了一眼,又望回了那碗粥;她真的期待他做任何的講評嗎?
他英俊的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只是一直望著眼前的那碗粥;望著粥的熱氣所冒出來的熱煙,他開始聞到了香味,一種廚師所沒有辦法烹調的香味……
「吃下去。」
他的一聲命令讓段倩寧又睜大了眼楮,叫她煮飯的是他,粥煮好了,竟然還要叫她自己吃下去。她只是在心里頭不斷地低問;難到他的戒心真的嚴重到這種地步……
「我說,」他又重復了遍︰「吃下去。」他一向不喜歡將自己的話重復第二遍。
她就這樣楞楞地望著他好一會,這便坐下了身子,將那碗粥端到自己的面前;既然是自己動手煮來飽月復的粥,沒有理由不動手。所以,她輕舀了一湯匙的粥,吹去了熱氣之後便放進自己的嘴里,然後,她又舀了第二湯匙的粥,繼續做同樣的事,可是,在當她舀起第三湯匙的時候,他的大手卻在這個時候握住她的手腕。
她抬起頭,望向他英俊的臉龐,一直過了好一會之後,才听見他低沉的語調冷冷地開口︰「喂我。」
但這個命令卻又讓段倩寧一個怔愕;喂他?她鐵定是听錯了。像他這樣人高馬大的人,怎麼會要她喂呢?那種感覺,就好象一個三歲小孩子無賴地吵著要人喂似的。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他的臉上開始了一絲絲的不悅,似乎很不喜歡自己老重復這句話似的。
看來,她是沒有听錯。只不過,一個會執槍殺人的大男人,怎麼要她一個女人鍡呢?好象在這一刻,她的腦海中開始起了一絲絲的矛盾,昨日對他的那種恐懼,而今都由一種難以言述的情緒所取代。
她雖然還搞不太清楚那股情緒究竟是什麼,但下一秒鐘的時間,她已經拿起了那碗粥,輕輕地舀了一湯匙︰「很燙口,」她輕吹著湯匙上的熱氣,慢慢地送到他的嘴邊︰「吃慢一點。」她輕柔的語氣,待他像個不懂事的三歲小孩。
慕炙麒的性感的黑眸只是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便張了口,吃了那湯匙的粥。
的確很美味。但好吃的,不是里面放的材料,而是這清淡的粥里,多了一種家的味道。而這種味道,是他從來所沒有的。
他又將視線放在她美麗的臉上,只看見此刻的她,正專心地試著替他吹冷下一湯匙的粥。
那道情緒又上來了,因她如此簡單的動作,而在他的胸口滿溢。他雖然還搞不太懂那股情感究竟是什麼,但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真的很特別,至少在這一刻,她讓他感受到那麼一絲絲的不一樣……
「段小姐。」
一道聲音唐突地打斷段倩寧所有的思緒,今天一整天都沒有看到慕炙麒,所以她照往常一樣,拿了一本書在花園里打發自己的時間。
在听到聲音之後,她自書中抬起了頭,就見黑驛的身影,此時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她的面前。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黑驛,是慕炙麒的隨身保鏢,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與他親自照面。
「是。」她只是輕輕地頜首。這屋里的上下,每個人都稱她叫段小姐,她顯然也是這慕宅里面唯一姓段的。
「總裁要我戴你出去走走,」他說話的時候,也像個一板一眼的機械人似的︰「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戴她出去走走?
段倩寧不太確定自己的耳朵有沒有听錯,但這還是她進來慕宅以來,第一次恩準她可以——出去走走。
「是慕……」她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叫他︰「……炙麒叫你戴我出去走走?」她又確定了一次。
「嗯。」他也回答了她的疑問︰「總裁說,只要有你想去的地方。」他像是個隨時待命的武士,只等著她下達指令。
她不確定自己的耳朵有沒有听錯,所以她又問了句︰「哪里都可以?」她輕蹙了眉頭,怕慕炙麒所謂的出去走走,其實是有地方限制的。
卻沒想到,眼前的黑驛隨即又點點頭,重復了她剛剛的問話︰「哪里都可以。」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她如果說要去巴黎,他也會帶她去似的。除了慕炙麒以外,她還是第一次看過有人說話那麼具有說服力。
「那麼……」她突然想到自己很久沒有去探探母親與倩玉的墓地︰「我想去掃墓。」
「走吧。」他根本不會拒絕她所說的話。
真的可以嗎?
有那麼一瞬間的時間,她的心頭竟有種難以言述的感動。她猛站起了身子,剎時變得有點不知所措︰「等……」她竟然興奮得無法開口︰「等我一下,」連動作都變得有點慌亂︰「我……」她檢視了下自己的穿著︰「我去換件象樣的衣服,」她是指,比較適合出現在墓地的衣服︰「等我一下!」她邊跑還邊回頭,深怕他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主意︰「我馬上就回來!」說著,便拎起自己的裙子,大步地朝屋里的方向跑去。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在進來墓宅之後,她竟然還有機會去看母親跟倩玉的墓地,她的心情根本不是興奮兩個字可以形容的;她真的沒有想過……
望著她漸遠的身影,黑驛的臉上竟也不自覺地出現一抹不太明顯的五度笑容;跟在慕炙麒的身旁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慕炙麒的身邊有這麼純潔的女人,就連看見她臉上的笑容,都好象會感染到他的神經。
別說這樣的女人特別,慕炙麒更是從來不會讓他黑驛離開自己的身旁,去戴一個女人到處走走!
即使慕炙麒一直不願去面對自己情感,即使他的臉上依舊是那抹冷酷的表情,可是他所看見的,卻是慕炙麒一直強力防守的心,正為這個女人而逐漸軟化。
他喜歡這個女人。
黑驛听見心中一道小小的聲音如此輕道;他相信,這個女人一定會有辦法改變那個冰般的慕炙麒。是的!他如此深信;她一定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