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好吧?」
族里的長老個個憂心忡忡地望向座上的首領,許久都沒有人敢再出聲。雖然大家都已經趕了幾天的路了,族里的人全都顯得有點筋疲力盡,但對于首領的決定,大家仍是無法表示贊同的意見。好一會,才又有人開口︰「埃及現在正處于動亂時期,再加上剛登基的圖騰哈馬王又決定將首都遷移北上,咱們那法族跟埃及的文化又有所區格,就在這搭營,很容易會被視作叛軍的。」
「是啊,」另一名長老也又跟著附合︰「我還听說,圖騰哈馬王今晚會經過這里呢!就算真要駐營,是不是也找個比較隱密的地方才是?」
「咱們那法族不是什麼大族,若真要面對法老的兵力,恐怕也不是對手,更何況手下們全都趕了幾十天的路了……」
「夠了。」那法王的一聲斥喝,便沒有人敢再繼續開口,而他一向和藹的臉上也不自覺地表現出一絲絲的怒意︰「圖騰哈馬王才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鬼,更何況他才剛登上王位,對于執政根本一竅不通。咱們那法族光是找駐腳的地方,就己經整整趕了一個多禮拜的路了,你們難到沒看到其它的人都已經累得動彈不得了嗎?這里有尼羅河的水源,又有樹林做為掩飾,是咱們最好棲身的地方,就算真的遇上了圖騰哈馬王北遷的路線,咱們既然沒有什麼敵意,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鬼,又能對我們做些什麼?」
「可是……」就是因為圖騰哈馬王的年紀輕,所以听說也格外的殘忍……
「沒有可是了!」那法王忿怒地拍了桌面,隨即便自椅子上站起身︰「我說在這扎營就不準任何人開口說不!吩咐下去,叫下面的人開始生火!」說罷,二話不說地便轉身朝營帳外走去,獨留一屋子的長老仍是滿面的愁容……
「快走。」
那法娣妮從營帳的隙縫中,看見父親正生氣地朝外面的方向走來,便趕緊領著身旁的密洛克朝樹林的方向躲去。
十三歲的她,還是第一次看見父親這麼生氣過。
記憶中的父親,一直是個熱愛自己民族的人,今天會這麼地生氣,鐵定是不舍得看見下面的人繼續日以繼夜地趕路下去。
那法族,其實就像剛剛的長老所說的,並不是什麼大族,但卻是個很居無定所的民族,全部的人加起來,也只不過三、四百個人之多。可是因為族里面有自己的文化,所以很容易與埃及的文化區格出來。
其實,那法族的本源來自于當初一些因不滿羅馬帝國的持政方式,而逐漸南遷到埃及的高階人民,幾世紀以來,一直都在埃及境內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久了,也就不自覺地混了埃及的文化,而成了一個特有的埃及族群。
「小姐,」望著那法娣妮逐漸朝樹林走遠的身影,身後的密洛克很自然的又叫了聲︰「不要走太遠,天快黑了,咱們還要趕在大伙兒生火前回去。」
二十五歲的密洛克,是族里面少數幾個懂得武技的人,也因為族里面的貴族不多,所以他也就很自然地被分配到保護公主的職位。
幾年了?就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記憶中那個強褓中的公主,如今已是一個活潑亂跳的小女孩了,再幾年的時間,恐怕已是個婷婷玉立的少女了……
「知道了!」娣妮可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緩下自己的腳步,反而愈是朝尼羅河的方向跑去︰「難得不用趕路了,人家想到尼羅河去看看嘛!要不然,父王現在在氣頭上,不趕快去,他鐵定不讓人家出來的!」
說著,她又回頭繼續自己的腳步,直是朝水流聲的方向跑去,難得不用趕路了,她才不要乖乖地待在營帳里呢。
看公主沒有回頭的打算,密洛克也只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便緊緊地跟上她的腳步。
十三歲的那法公主,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活潑的個性跟總是帶笑的臉龐,總是讓人一見到她,就很容易地感染到她臉上那種愉快的情緒。
皙白的皮膚跟略帶粉紅的臉頰,配上一頭特有的烏黑發絲,讓她看起來就像是用象牙精心雕刻出來的女圭女圭一樣。而她一雙烏黑澄清的眼眸,又格外的靈活有神,或許正因為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一般的相貌,以致于那法王一直放不下心來,所以才會叫密洛克盡可能地守在她的身旁。
「啊!」不遠處傳來娣妮一聲興奮的尖叫聲,讓密洛克不自覺地又加快了腳步︰「快來啊!」她像個貪玩的小孩,伸手便勺了一灘水潑向自己的臉︰「好舒服的!」說著,她又潑了一次水。
看她沒發生什麼事,密洛克反射性地輕嘆了口氣,只是盈了一抹微笑之後,便緩緩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尼羅河——一直以來都被埃及稱為大地之母,因為也只有尼羅河流域的地方,才有豐富的資源,只要再離河域幾里之外,幾乎都是一望無際的紅色沙漠。除了每年一次的尼羅河水泛,他們必需遷移到沙漠定居之外,否則一直以來,都是沿著尼羅河邊扎營的。
「公主,」看見娣妮撩高了裙襬,以腳尖測試水深的動作,密洛克在這個時候又說了句︰「尼羅河的水深,這里的水流又有點急,咱們還是在岸邊就可以了。」
娣妮轉頭望向身後的密洛克,這又回頭望向身前的尼羅河,就像密洛克所說的,這段的水流的確是有點急,或許是因為正處下半游的地方,所以水流的速度要比一般平地的地方來得快多了。
她猶豫了一會,小嘴在這個時候也不自覺地嘟了起來;密洛克說得對,她雖然會游泳,但真要讓這急促的水流一個推擠,恐怕也不是他的武技所幫得上忙的。
「真是的,」她像瀉了氣的氣球似的,一在河邊坐了下來,順勢將一雙皙白的腿半浸至水里︰「應該找個可以玩水的地方才對!」她已經好久沒有游泳了,再不游個一兩下,鐵定會忘得一干二淨的!
「首領一定是看大家累了,」密洛克低身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所以才臨時決定在這個地方扎營的。或許再過一陣子,就可以遷移到水流較淺的地方。」
她也知道啊!可是她就是想現在玩水嘛!再過一陣子……誰知道究竟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嬌俏的小嘴還是半翹,腦子卻是天馬行空的亂想,就這樣一直踢著河邊的水好一會,她才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轉頭望向一旁的密洛克。
「密洛克,」她稚童般的語調里有種很無知的單純︰「那個圖騰哈馬王究竟是誰啊?」怎麼各大長老都一副很怕他的樣子?
「圖騰哈馬王?」密洛克有點訝異公主竟然會對這個名字感到好奇︰「他是埃及帝國剛登基的法老。」古埃及帝國稱王為法老,在面對埃及貴族的時候,很少人敢連名帶姓地直稱王的名字。
「法老?」娣妮的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出印象中戴著傳統埃及皇冠的法老王︰「可是他才十五歲?」才大她兩歲?!怎麼都很難跟法老王那副莊嚴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嗯。」幾乎都不用開口,他就知道公主的小腦袋瓜子裹在想些什麼︰「他是埃及帝國里面最年輕的一個法老。」就因為上一任的法老膝下沒有其它的子嗣,只有一個圖騰哈馬,所以在他逝世之後,圖騰哈馬王也就很自然地得成為下一任的法老。
十五歲;他也有相同的感覺;的確是太年輕了,根本不適合持政……
「好可憐喔!」娣妮雖然不知道圖騰哈馬王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可是卻莫名地對他感到同情︰「這麼年輕就要掌管整個埃及的大權,一定有很多的壓力!」老實說,要她就做不來這樣的工作!
密洛克沒有再開口,只是揚著臉上那抹淡淡的笑意,遙望著遠方逐漸西落的夕陽。就因為剛登基的法老太年輕,所以周鄰的各國才會個個虎視耽耽,想趁這個時候攻佔整個埃及……
想著,他又輕嘆了口氣;看來,這一個世紀,埃及又將會是一個動蕩不安的世紀……
「看!」娣妮突而其來的聲音唐突地拉回他所有的思緒,他回了神,就見此時的那法娣妮正伸手朝樹林的方向指去︰「他們把火升好了耶!」她興奮地自岸邊站起身︰「有晚餐可以吃!」說著,頭也不回地便朝樹林的方向奔了去。
密洛克抬頭望向出奇耀眼的火光,心中老覺得有點不對勁,那法族升火,一向不致于大到點亮整個夜空。為什麼這次……
暫時擱著心中的疑慮,他二話不說地便起身緊跟著公主的身後追去;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該死的!他听見心里頭一道小小的聲音如此低咒;一定有什麼地方出錯了……
「四處看看!」一個身著埃及戰袍的人在營帳之間吼道︰「一個活口也不能留!」
那法娣妮根本都還沒有走出樹林之外,眼前的景像便她整個人楞了住;只見營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大群埃及的士兵,此時正放火燃燒剛扎好的營帳,而地上卻滿是傷痕疊疊的尸體,還有剛剛還在營帳里的長老……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才剛剛離開一段時間,怎麼會……
她空白的思緒都還來不及做任何的反應,方才那位施令的人的聲音,這又拉回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報告!」他向一位正坐在馬上的人揖身說道︰「沒有其它人了!」他一個動作又叫下面的人壓上一個白發的老人︰「就只剩下這個人!听說是他們族里的首領!」
可是,那個人對她來說卻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熟悉,那是她的︰「父……」她都還來不及開口,急欲飛奔向前的動作便隨即讓身後的密洛克拉了回來︰「嗚……嗚……」她不能開口,淚水卻不自覺地溢上她的眼眶;不!她在心里頭吶喊;不要殺她的父親!不要……
密洛克即使也是相同的地感到悸動,卻誓死也要保護公主的性命,剛才的人已經說過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了,娣妮要是真的就這樣沖出去,鐵定也只會成了刀下的亡魂……
「是嗎?」坐在馬上的那個人在沉默了一會之後才又開口,帶著埃及皇冠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但語氣里卻掩不住那抹稚童般的聲音︰「殺了他!」他一聲命令後便轉身︰「我埃及帝國不準留下任何的亂黨!」說著,便帶領著身旁的士兵,朝樹林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是!」得到命令後的士兵一個揖身,便指示下人動作。
而後,大刀揮在半空映出一道刺眼的刀光,一個揮斬,鮮血剎時又是滿地…
「嗚……」娣妮一個字也不能出口,密洛克的手仍牢牢地捂去她所有的聲音,她只能任著淚水不斷地模糊自己所有的視線,無助地望著父親的首級在她的面前落地……
「走了!」那個施令的人又開口︰「不要擔誤北遷的時間!」就這麼一聲,所有的人便像蝗蟲過客般地朝方才法老王離去的方向前進。
沒一會的時間,所有的人都走了,只留下眼前一片的火光,跟滿地的尸體……
「不……」當密洛克的手終于將她松開,娣妮再也無法掩飾心里的痛楚,直直地便朝父王的方向奔去;不要!她再多也的淚水也救不回她的父王,只能在心里不斷哀嚎;不……她不能就這樣失去他!不能……
而密洛克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卻遲遲不能做任何的反應,眼眶在方才的時候己經紅透,但淚水卻怎麼也滴不下他的臉頰……
圖騰哈馬……
他在心里頭低念法老王的名字。他密洛克發誓,一定會拿他法老王的尸首來償還那法族的血債……
十年後古埃及首都——塔爾愛拉瑪那
「公主,」密洛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就是這里了。」
那法娣妮什麼話也沒有開口,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直直地凝望著山腳下的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市。
這城市,座落在尼羅河畔附近,由于豐厚的水資源和各地商人的介入,在短短的幾年間,己是個豐衣足食的城市,到處洋溢著一片祥和的氣氛。
听說在法老的管制之下,埃及如今己是一個讓各國朝奉的強國,不旦不用擔心鄰國對埃及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每年尼羅河水泛的時候,還有鄰國的支緩來渡過水患。
而在城市中心,有座白色豪華的宮殿,埃及的所有貴族,包括教主和大臣幾乎全都住在那座宮殿之中,也同時是法老所居住的宮殿。
圖騰哈馬王……
她在心里悄悄地重復了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不旦象征了埃及的最高制裁者,也象征了殺父仇人的名字;她永遠不會忘記,十年前,他狠心消滅她那法族的那個夜……
她忘不了,他是如何命令下人砍殺她至親的父親,又是怎麼命令下人燒盡她那法一族;當她望見父親的首級落地的時候,她就從此將他高戴皇冠的影像牢記在心頭。
雖然,她並沒有看到他的長相,雖然,那夜的淚水模糊了所有的視線,但她卻牢牢地記住了他的名字——圖騰哈馬。
埃及的法老……
她誓死也要拿他法老的首級來償還那法一族的血債。
「密洛克。」她冷澀的表情上早己看不見當初那抹天真的笑容,即使己經過了這麼久了,當年那股喪父的痛,至今仍在她的心頭隱隱作痛︰「交待下面的人先在這里扎營,明日你跟我一同進城探查他們的兵力。等時機一到,咱們再動兵進攻宮殿。」
「是。」
密洛克頷首,才剛抬起,就見公主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便朝馬的方向走去。
她那法娣妮既然十年都這麼熬過來了,她絕對不會這麼沖沖動動就進軍面對他強大的埃及兵力。她一定會選擇一個適當的時機,在不傷耗自己的兵力下,奪取他法老的首級……
就這樣一直待她的身影走遠,密洛克這才低頭望了眼山腳下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市,心中竟莫名地感到一陣感嘆。
十年了……
這麼匆匆一轉眼,竟然也是十年的時間了。
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那法公主,如今也已經是個女人了;只不過,原本皙白的皮膚,在陽光長期的照射下,己染上了一層麥色,削瘦的肩頭因為習武而沒有女人該有的豐腴,那一頭烏黑的秀發,也在那次自後也全都讓她削短至耳後,還有她那抹蜜似的笑容,他又有多久沒有看到過了?
記憶中那個活潑亂跳的公主,而今雖已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但在她的眼眶之中卻只有明顯的恨,而沒有其它任何的情緒。
這都是誰造成的?
那夜的悲劇要是從來都沒有發生,今日的那法公主,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應該仍是過著快樂無邪的日子才對……
法老……
他又將所有的視線凝聚在城里的那座白色宮殿,十五歲的他,狠心地削滅了整個那法族,十年後,也該是他們那法一族來跟他要還血債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