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提醒你一下……這里正在蓋的,是我的公司。」雷諾.威登看著他的總建築師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
「哦,對不起。」冉方晴皺了皺眉,重整一下語言能力。「既不是上班時間,動土儀式也是上個禮拜的事了,‘您’怎麼會突然想來探望這個連影子都還沒有的分公司呢?」
「您」這個尊稱被她的怪腔怪調說得亂沒誠意;連冉方晴自己都很驚訝,這麼挖苦不敬的話怎麼會從她口中說出來,尤其是面對著氣勢派頭都足以壓死她的大老板,真不知道向來膽小的她上哪兒去吃了熊心豹子膽。
但是,說完這些話時,她心里卻是一點緊張畏懼的感覺都沒有——不過就是和平常熟朋友講話的調調嘛。
熟朋友?雷諾.威登?算到這一刻,他們也才不過見了第三次面呀。
冉方晴對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了起來……
「被總建築師這麼瞧不進眼里,我總不能還窩在辦公室里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大老板吧?」若不是雷諾.威登的中文造詣還不夠好到听得懂冉方晴的弦外之音,那就是總裁先生覺得她這樣沒大沒小沒什麼不對了。「第一天的進度還順利嗎?」
「還不錯……」雖然很努力掩飾了,但是冉方晴知道她現在對著雷諾.威登的表情絕對是百分之百的一臉怪異。「開挖過程都在預估的範圍內,不過地質上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這家伙好像已經很習慣她這樣親疏不分的應對了?又一次,冉方晴很用力地想在那張初識的面孔上找到一點似曾相識的影子。
雷諾.威登看著冉方晴如同檢查犯人一般鉅細靡遺掃過他臉龐的眼神,拚命忍住那股快要爆發的笑意。
「嚴重嗎?」總裁的威嚴還是要維持的。
「還好,工程上加個小動作就可以解決。」冉方晴心不在焉地答著話。「我們之前真的沒有見過面,對不對?」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了她心里想著的事。
這回,雷諾.威登真的忍不住笑了。
「這個問題,在我們‘之前見面’的時候你好像就問過了。」
那次酒會上的事,他倆心知肚明。
「呃……我只是……只是……」她也說不上來對他莫名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起。
「沒關系,能夠被這樣的美女時時縈繞在心,那點被誤認的小尷尬我可是完全不介意。」
冉方晴第一次親身體驗到︰原來臉皮可以在一瞬間加熱到熟燙的地步!不服氣地想迎視他調侃的眼神,不習慣反擊語言的她卻只能毫無頭緒地東張西望四處亂瞟找尋說話的靈感。
那副又羞又氣的小女兒嬌態,那樣豐富生動的表情像有劇情似的輪番漾過她清清如水的俏瞼,夕陽微弱的光暈圍繞著她縴細骨感的身段,仿佛一幅自然天成的美景……
一時間,雷諾.威登看得痴了。
「你肚子餓不餓?」想到了個轉移話題的方向,冉方晴終于敢把視線移回他臉上。
這一看,她就後悔了。
太陽在隱沒前射出的萬丈金光再怎麼耀眼,都沒有他直逼而來的注視來得炫目。揉合了欣賞、寵溺和難以掩飾的的純男性目光籠罩住她,一股熱氣從腳底直竄入她的腦袋。
禁不住吞了口口水,冉方晴的口中沒由來地一陣干渴。
卻怎麼也移不開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的眼楮……
「很餓。」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魔力失效,雷諾.威登正經八百的語氣、單純至極的笑臉,讓冉方晴幾乎要開始懷疑之前電光火石的那幾秒鐘是否真的存在過。
「那麼……去吃飯吧。」
好個干脆利落、合情合理的提議;不過如果她能掩飾好那股失望的味道,听起來或許就不會這樣不甘不願了。
「沒問題,我請客。」
拉著她的手到停車的地方,雷諾.威登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和眼光,不讓它們有機會在冉方晴懊惱的小臉上停留;強抑著的情感在心里蠢蠢欲動,他不敢保證在察覺她同樣被觸動的同時,還能把持自己多久。
不能嚇到她!雷諾.威登警告著自己。感應到的電流再強大,她都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女孩;相遇不過三次,若是讓她察覺到他心里滿溢的熱情有多澎湃洶涌,除了把她嚇跑,不會有其它結果。
啟動汽車加入台北市黃昏的車潮中,車內的兩人各據一方、各懷所思,對車窗外大街上的喧擾恍若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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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對台灣很熟,不但中文說得好,連台北的路況也熟得像在自家後院。」
滿心的好奇取代了先前的懊惱。點完了菜,侍者撤下menu,冉方晴迫不及待地問出她一上車就出現、現在已經積了半天高的問題。
在初冬的寒流里到遠企天幕咖啡座吃晚餐,大概是威登先生才會有的特殊選擇吧?低垂的夜幕下疏疏落落地散著食客小貓幾只,正常人選擇溫暖明亮的室內用餐,正好為他們這種不怕冷的人讓出室外寬敞寧靜的空間;大快朵頤之外,更適合對飲談心。
從工地到餐廳一路是雷諾.威登開的車。下班時間在台北市的車陣里,他熟練得像在這兒住過十幾二十年似的,大路塞住就往小巷鑽,轉得冉方晴這個老台北都已經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他剛好穩穩當當地抵達目的地,下車過來幫她開車門,順便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
也難怪冉方晴會有一肚子的疑問了。
「很多年前在這兒住過一陣子。」雷諾.威登輕描淡寫的,當然沒提他回國之後一直沒減少過對這個城市的關注。
「你的中文也是那時候學的?」冉方晴仍是興致勃勃的。
「算是吧。」
「這麼多年都沒忘記啊?」
「嗯。」每天看中文報紙、讀屬下傳回的中文資料,要把他滿腦子的方塊字遺忘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終于發現他好像不是很喜歡這個話題,冉方晴也就識相地沒有再問下去。一起吃飯的人是個悶葫蘆,她剛好落得輕松,專心對付眼前的美食。家明老是說和別人共處又不講話真是古怪至極,口拙的她則從來就覺得大家靜靜地聚在一起也是件挺不錯的事。
對冉方晴來說,吃東西的興趣絕對遠勝于開口說話。
如此專心在食物上的結果是︰當她把餐前酒、湯點、前菜、主菜、甜點全送進肚里,只差沒打個飽嗝,滿足地開始啜飲她那杯餐後雞尾酒的時候,才發現坐在對面的家伙的主菜才剛上桌;可是人家也沒用心在吃,只是一逕用有趣的眼光瞅著她。
「我吃太快了。」冉方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那表示你很滿意這里的食物嘍?」
「嗯。」她笑著,眼楮發光。「很不錯。」
雷諾.威登記得她這個吃飽喝足了就會出現的表情。
他揮手招來侍者,撤去他面前的主菜,要他們直接上餐後酒。
「你的菜不合胃口?」冉方晴頗覺可惜地看著他幾乎沒動過的牛排被撤下。
雷諾.威登搖搖頭。「我吃飽了。」看她吃任何東西的精采度,都像自己享受了一頓人間美味。
「我還以為你選這家餐廳,是因為對什麼東西有特別的偏好呢。」冉方晴還是覺得他沒什麼食欲的樣子。
「我是啊。」
「哦?」她抬了抬眉表示不信。
「你喜歡這里嗎?」
「第一次來,」她聳聳肩。「印象還算不錯吧。」
「那就是了。」他笑開了嘴。「我已經得到我‘偏好’的東西了。」
又來了!冉方晴悻悻地看著眼前洋洋得意的俊朗笑臉。
真不知道這個男人的中文是在哪學的!
有哪個外國人會像他這樣,對中文復雜的迂回曲折、一語雙關、油腔滑調,運用得如此頻繁、如此隨性?
總是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玩笑、哪句話是認真;臉皮薄如紙的她總逃不了心思被他牽著走、鬧著玩的下場。
「如果我說我不喜歡呢?」有些賭氣的意味。
「你不會的。」
「何以見得?」冉方晴討厭極了他那副自信滿滿的模樣。「天氣這麼冷,卻選了露天咖啡座,一起吃飯的人只挑他感興趣的話題開口,我又踫巧喜歡中式熱炒勝過西式餐點,如果我說不喜歡這頓飯,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習慣了在工地的餐風露宿,不會介意你喜愛的這種寧謐優雅場合里的一點小小冷風;依你的少言個性,吃飯時還得找話來應對才是辛苦,而我相信你感興趣的是美味的食物——不論是哪一國來的。」
冉方晴被他短短幾句話弄得呆掉了!
意氣用事地把自己的心思拿出來向他挑戰,還來不及後悔就讓他擲回來的反應給打中腦袋,一分不差地料中她的每件心事!
怎麼會這樣?
他們的見面,加起來不多不少是三次。除了公事之外,交換的也就只是那麼幾句短短的對話、幾個搞不清意思的曖昧眼神,他卻總能輕易地引得她走漏心底的想法。而「她的」心思,竟然還能在他眼中評斷是非對錯,由他預測!
「你怎麼會知道這里是‘我喜愛的’安靜優雅場合?」這是冉方晴唯一挑得出的小小語病。「搞不好我會覺得太冷清了。」
「你喜歡這里的。」雷諾.威登點點頭,揮手阻止她的反駁。「別問為什麼,這是我的直覺。」
她瞪住他,整整十秒鐘,然後——
「你的直覺未免也太準了。」冉方晴笑著搖搖頭,放輕松往後靠向椅背,決定放棄從他身上找到「為什麼」的企圖。「談喜歡還不至于,這只能算是小時候仰慕向往的地方吧。」
心思被看穿的感覺,沒有人會覺得好受的。但是被眼前這個遠渡重洋而來,除了大企業老板之外的背景她毫無所悉的男人看穿,畏懼、猜疑、氣憤的反應都沒出現在她身上,實在是在社會上生存的大忌。沒錯,冉方晴確信所有的事情絕對有個理由存在,但是她也相信,有些答案只有在時間到了時才會出現。她向來不是那種會費盡心力追根究底的人。
她知道雷諾.威登不會害她——也是直覺。既不是敵人,那麼她也就不介意多交個朋友;讓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無妨。
知己難尋,更何況是這個知己自個兒找上門來,多難得!
這樣想想,她心里就愉快釋然多了。
「小時候?」
被他的問話拉回了現實,冉方晴花了一、兩秒才接上剛才自己所說的。
「嗯。」她點點頭。「當這樣的地方還很遙遠、可望而不可即的時候,到這里來吃頓飯、成為出入這種場合的一份子,都會經是我夢想的內容之一。」
「你的夢想包不包括……蓋出一棟像這樣,甚至更好的大樓?」
瞬間皺起的眉眼直指發話的雷諾.威登。
「別那麼嚴肅,小姐。」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這只是一個合理的猜測罷了,別再用看‘會讀心術的怪物’的眼神看我,OK?」
才說她已經不介意了呢。
「對不起,我太敏感了。」冉方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聳聳肩。「又被說中心事,我一下子反應過度。」
「沒關系。」是他沒把心里想了解她的急切隱藏好,不是她的錯。「這就是你那天在露台上說的那個,已經在實現的夢想?」
「是,也不是。」
「怎麼說?」
冉方晴把視線從他熱切的眼楮上移開,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透明高腳杯,望著杯中的紅色液體些微的角度變化折射出的多種光線、影像出神。
上一次和人談「夢想」,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她有些恍惚地想著。
那些真的假的、可能與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早在路易離開後,就深深埋入她心底,只允許一個人獨處時偶爾飄上心頭,短暫地咀嚼回味。
但是,這個男人……她抬眼對上雷諾.威登還專心等著答案的臉,湖綠色的瞳眸此時透明得看不出任何矯飾。他的話也一樣,出口得那麼自然,那麼自然地探詢著她成年後就不曾和任何人分享過的事物。
而她竟覺得沒什麼不對,仍是那麼自然地就想要對他掏心挖肺。
難道就像家明說的那樣,她對外國男人特別有「感覺」?
威登航運的建築工程才剛開始,接下來的相處還會有很長一段日子,她究竟會在這個謎樣的男人身上找到多少她想不通的「為什麼」?
雷諾.威登看著冉方晴唇邊泛起的淡淡苦笑,考慮著是否該出聲喚回兀自在對話中神游太虛去了的佳人。
接觸到他有點苦惱又有點猶豫的眼光,冉方晴的苦笑一下擴大成為溫暖的微笑,清澈如泉的心思輕輕緩緩地從她口中流出︰
「建築物最有意義的地方,在于它的內涵。」
憑著直覺走吧,反正最慘的情況不過就是當年她經歷過的那樣了,不是嗎?
「所以呢?」雷諾.威登松了口氣。若她的決定是回避掉這個話題,他也做好了平心接受的準備,畢竟他們連朋友都還算不上。
「我希望我能設計、建構出有內涵的東西,不需要華麗的外觀門面,不見得要有璀璨耀眼的空間。但是,當人們在里面居住、工作或是休憩時,它必需是個舒適便利、待再久都不會有壓力的地方。」冉方晴一口氣說了一堆,天知道她已經盡力用最少、最簡單的詞匯來描述自己的理念了。
「這並不完全是這棟大樓的特色。」雷諾.威登環視了四周精致昂貴的空間。「但卻是威登航運大樓的設計重點。」
冉方晴的眼中迸出笑意,興奮地猛點頭。他听懂了她的話?!
「或許因為我是個實用主義者吧,這樣把機能放在美觀之前的設計風格既不突出,也很難討喜,但畢竟還是有人慧眼識英雄。」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雷諾.威登,眼中盈滿了專業的自信與自得。「所以說,我實現了我的夢想,但不全然是以這棟大樓為藍圖。」
「我很高興‘威登’的亞洲總部選中的是你的設計,」雷諾.威登淺笑著舉杯。「真的很高興。」
「我的榮幸!」冉方晴亦笑意盈盈地和他踫杯,暢快地飲盡透明杯中酸甜的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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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哪兒?」步出金碧輝煌的飯店大廳,雷諾.威登揮手就要招來泊車小弟。
「不用送我了。」冉方晴淺笑地對他搖搖頭。「現在時間還早,我家離這兒不遠,散散步十幾分鐘就到了,也省得你開車多跑一趟。」
「是嗎?」雷諾.威登看看手中的車鑰匙,對已經來到身邊的泊車小弟吩咐了幾句,交出鑰匙,一派優閑地將手插回口袋。「既然這樣,我就陪你走一段。」沒有讓她反對的余地。
「這樣好嗎?」冉方晴看看退下的泊車小弟。「你的車怎麼辦?」
「我要他半個小時後到仁愛路、敦化南路口接我。」雷諾.威登聳聳肩,率先邁開步伐,仿佛這不是什麼問題似的。
冉方晴倒抽了一口氣,跨大步伐跟上他。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那附近?」
「那一帶環境不錯。」錯不了,她一直很喜歡的。
不滿意他避重就輕的答案,卻知道不可能從他口中再問出什麼,冉方晴閉上嘴,有些氣惱地咬住下唇。「知己」成了一個單向名詞,身為一無所知的那一方,她的喪氣是可以想見的。
夜色隱藏住雷諾.威登的表情,沒讓她發現那一閃而逝的不忍。
十一月的夜,微風輕輕吹拂著,人行道上扶疏的欒樹在搖曳間讓月光趁隙灑下了光輝,映照出錯落有致的樹影間隱隱約約的人影,對映著兩旁急速飛逝的車流,頗有一番城市中難得的悠游意味。
冉方晴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了?」雷諾.威登揚起眉注視正抬頭望著月亮的她。
「好久沒這麼悠閑地在這條路上散步、看月亮了。」
「你不像是這麼不懂得放松自己的人。」他輕蹙了一下眉頭。
「忙啊……」冉方晴吟唱似地說著,移回目光看他。「這是這個城市里最流行的借口。」她自己倒先笑了起來。
「那麼……是你的借口嗎?」
「或許是吧。」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二個人走著的時候,腦袋里總裝著事情,想想想、走走走,很難放松得起來。
「找個人陪你,不難吧?」
「哦,那可不!」冉方晴夸張地對他搖搖食指。「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懂吧?」見他點了頭她才又接下去︰「聊得來的人不多,真正願意陪你無所事事地在大街上晃的人,更少。」
「少,但不代表沒有。」雷諾.威登用的是肯定句。
「對啊,是有過。」冉方晴很干脆地承認。路易那雙盈著淺藍色笑意的眼楮清清楚楚地浮上她的記憶,一股暖意隨即滿溢心頭。
晴天雨天、黑夜白天,在欒樹間的漫步笑語,清晰得一如昨日。
「他是個對你很好的人。」他望著她帶著笑點頭,小心地不泄露出自己心里的酸澀。「你很愛他?」
她一點不隱瞞,仍是點頭。
「後來怎麼了?」
「世間不是所有事都能盡如人意的。」心中淺藍色的溫暖轉成了深藍色的遺憾,冉方晴簡單的語氣,是成年人的釋然。
「你想念他嗎?」
「如果說我曾經是靠思念他維生,你會相信嗎?」她搖搖頭,對過去的刻骨銘心只能苦笑。「生命會一直走下去,有一天我會有新的戀情、新的愛人,但是他——永遠會是我心里最最溫柔的一段。」
輕柔卻鏗鏘的一句話,回蕩在靜默間好半晌。
「或許他——你的那個他,也正用同樣的溫柔思念著你。」低沉得幾乎要讓風聲蓋過的一段話,緩緩自雷諾.威登口中說出。
「是嗎?」冉方晴回頭,卻無法從他深思的眼中看出什麼端倪。「相隔了千萬里遠、千萬個日子,不管是或不是,都不能讓我和他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同了。」她的聲音里並沒有難過的成分。
「會有不同的。」這一次,雷諾.威登的音量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見。
「不要老談我的事好嗎?」冉方晴換了輕快的語氣開頭,想要緩和這沉重的氣氛。「公平一點,我都說了這麼多,在我面前未來幾個月的老板卻幾乎還算是個陌生人。你該為這種情況盡點力吧,老板大人?」
「你想知道我什麼?」他揚起嘴角,對上她好奇的小臉。
「什麼都可以啊!你不會連我們正在‘閑聊’都不知道吧?」她裝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談談你這個人啊、你的航運公司、你們為什麼要在台灣設據點、打算要做什麼。談談你對台灣的印象啊,你為什麼不太愛提你來過台灣的事?為什麼有時候你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蟲一樣……」
喔哦!講得太高興,連有點冒犯的事都月兌口而出了。
冉方晴咬住不听大腦指揮的舌頭,小心翼翼地看看身邊的大塊頭外國男人是不是有不爽的跡象。
「這都是你的疑問?」還好,他看起來還挺愉快的。
冉方晴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雷諾.威登沒料想到這麼早就要面對她勇于提出的質疑。
她不再是那個害羞怕事、只會畫圖作夢的小小方晴了。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既然如此……
「先聲明,有些事情基于某些理由,現階段不能告訴你。」他認真地盯著她的眼。
言下之意,「其它事情」他就會老實說嘍?
冉方晴大樂。
「沒問題!挑你想說的,我洗耳恭听!」
看她興致勃勃又迫不及待的模樣,雷諾.威登唇角的笑又擴大了幾分。對冉方晴有所隱瞞是他最不願意、但此時卻不得不為的事;對她三不五時萌生出的疑問,除了感動于她的縴細敏感外,冷漠以對的他只能在心里說抱歉。
「我,雷諾.威登,是威登航運公司的負責人。父母在我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過世了,現在世界上唯一和我有血緣關系的是我的叔叔,他撫養我長大,同時也是上一任的威登總裁。」他像是上台演講那樣正經八百地說著。「威登的基本資料和在台灣設據點的理由以及未來的計劃,我相信你翻翻商業雜志就能找到。」後面這一段卻是草草帶過。
「那些是所謂‘官方說法’。」冉方晴對這些她早做過的功課翻翻白眼,難得的機會不想讓他那麼輕易打發。「多的是比台灣條件好、政府又配合的投資地點,我想听的是你‘個人’的真正想法。」
因為「你」在這里。他心里直接這樣回答。
不過,雷諾.威登只能選擇說出次要的答案。
「很簡單,因為我來過這個地方。」他抬眼環視四周的車水馬龍。「我不用再多花時間學習新的語言、熟悉當地人的處事方式,就我所知的台灣政府效率和官員廉潔的程度,也在我能接受的企業發展範圍內。」
「嗯……很好。」這樣的說法她能接受。「然後呢?」
「然後?」他不記得有遺漏了什麼。
「下一個問題啦!為什麼你中文說得那麼好,卻又不愛提你來過台灣的事?」冉方晴催促著。
「這個問題跳過。」雷諾.威登轉開視線,聲調平板。
「哦……好吧。」大概是些很不堪回首的記憶吧?不要做揭人傷疤這麼殘忍的事,雖然她真的很好奇。冉方晴有些失望地扁扁嘴。「那,你為什麼老像我肚里的蛔蟲一樣?」她滿懷期待地盯著他。「這可以說嗎?」
「你覺得我像你肚里的蛔蟲一樣?」雷諾.威登透亮的綠眼盯著她,語調里有著濃濃的笑意。
冉方晴拚命點頭。「連我認識十年的好朋友家明,都不見得能像你一樣把我想的事全給讀出來。」
「你覺得很可怕嗎?像是被人徹底的調查過一樣。」
「不,不是那種感覺。」她側著頭理清自己的感受。「再怎麼高明的調查都無法發掘出那些想法。你比較像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和心力和我相處過的人。」
「如果說我是呢?」是的,他是。
「你是?」晶亮的黑眸對上他的,里面有不解、有疑惑,也有期待。
「我是……打算花很長的時間和心力和你相處。」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冉方晴微紅的臉頰,替她撥去一綹不听話的發絲。
「那是當然,」她有些不自在地干笑著。「別忘了我是你的總建築師,整個建築計劃要完成可要花上不少時間呢。」
「我指的不是那種相處。」順著頭發柔滑的觸感而下,雷諾.威登的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她敏感的耳垂,引得冉方晴全身一陣顫栗。
盈盈水眸迎上他別有深意的注視。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該把話講清楚的,對嗎?」冷風夾雜著溫暖的氣息拂上冉方晴的臉,誘惑般的低語飄過耳際,卻沒能將她與他凝結的視線移開,大腦中所剩不多的清醒區域于事無補地對兩人何時靠近到咫尺的距離感到不解。
他眼中的湖水好深……好深……深得看不透、模不著,她有種快要在里面溺斃的感覺。
一直到雷諾.威登的大掌攫住她的小腦袋,火熱的雙唇熨貼上她的,她仍是睜著大眼陷在那泓深不見底的水中,任憑粗糙的膚觸在她柔女敕的肌膚上肆虐而無所覺。
「閉上你的眼楮。」粗嘎的聲音命令著。
她反射性地合上眼皮,終于阻去那雙吸去她所有心神的電眼,遲滯已久的所有感官卻在同一時刻蘇醒。緊緊包圍住她的炙熱體溫、正游移在她全身引起莫名騷動的手指,輕吮、淡掃過兩片櫻唇耐心誘哄著的唇瓣,以及隔著薄薄衣料抵住她的敏感部位、不容錯認的……一瞬間千百樣感覺對她席卷而來,讓她毫無選擇地只能等待被吞噬。
冉方晴無助地溢出一聲低吟,小手攀上離她最近的堅硬胸膛尋求支撐。
柔滑的舌尖卻在此時趁隙溜入小口,輕巧地與丁香小舌撥弄、貼合、交纏,引發更熱烈的大火。不安分的指尖也穿過層層障礙,撫上從未示人的光滑,挑逗著她神經的極限。
冉方晴的最後一絲理智飄然遠去,舌尖隨著他追逐嬉戲,掌心無意識地摩挲著觸手可及的肌理,憑著本能探索著她陌生的感官刺激……
遠處尖銳的煞車聲劃破身旁可以忽略的噪音,穿入雷諾.威登的耳膜——
下一秒鐘,他硬是扯開膠著的唇瓣,將頭埋進她溫熱的頸窩,猛烈地喘息著。
天!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他就會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要了她!
他緊擁住懷中同樣喘著的柔軟身軀,對自身控制力僅有的一點把握,被這場天雷地火燃燒得無影無蹤。來不及著惱,第一個浮上腦海的是——
他,是不是嚇到她了?
將懷中的人兒拉開了一臂的距離,他看入凌亂發絲和紅腫雙唇圍襯著的黑白分明的大眼。
冉方晴毫無所懼地與他對視。
雷諾.威登讀到了她努力想掩飾的一點羞怯、乍然清醒的迷,以及,豐沛不亞于他的——滿滿的渴望。
她,也想要他。
他放心了。
摟住她,扯開嘴角,他露出無賴似的笑容。
「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你所謂的相處方式……感覺上相當沒內容。」冉方晴嘴硬地想扳回一點劣勢,渾然忘了自己正倚在他身上的曖昧姿勢。
「是嗎?」雷諾.威登絲毫不以為忤地笑開了嘴,在她唇邊又偷了個吻。「接下來的日子,我會盡力讓它有充實的內容,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