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靳家再度舉行婚禮。這一次,賓客特別的熱情,大家不在乎舟車往返,再度顛簸勞頓,最主要原因,是對歷劫歸來的新娘子好奇極了,想要親眼看一看從虎口逃生的幸運兒。
據說,當時送嫁的隊伍,包括新娘的哥哥,全死在山賊的大刀下,只有新娘子一個人奇跡似的逃過一劫,恰巧被山腳的獵戶救走。而那個善心又英勇的獵戶,大概是怕山賊報復,就在通知靳府接回新娘子後,竟連夜遷居走人了。
大廳里,賓客們紛紛加油添醋地述說這段遭遇,整個場面熱鬧無比。
而這廂,韓真穿著一襲簇新的美麗嫁裳坐在房里,心頭百味雜陳。
靳碩南說原先那件嫁衣讓他給燒掉了,說是染過血的、不吉利,便重金叫人在十天內重新趕制一件新的出來給她。
知道有了一件新的嫁衣,韓真當時心頭雖然放了一顆大石,卻又不由自主的為那個死去的新嫁娘感到抱歉。
在戰戰兢兢的心情下,日子過得異常飛快而平靜,靳府的所有人,仿佛已將她當成真正的家人般,自然的接納了她,也讓她听了許多靳家兄弟的身世。
乍听之時,她心里曾對靳碩南涌出難以抑止的悲傷和同情。
靳碩南的爹娘在八年前死在新羅山下,當時他才十五歲。這八年,他憑著自己的力量扛起靳府所有家業,甚至屢次與官府聯手合力阻撓新羅山賊向四周擴展地盤的企圖,雖然一直無法剿了羅騰久的山寨,卻也成功地將他困在山上好些年。難怪他這次有些狗急跳牆的意味似地,將她送入靳府當內應。
幻想當年稚氣未除卻必須勇敢承下所有重擔的小男孩,韓真情不自禁的崇拜和仰慕起他的堅毅。
韓真隨即甩甩頭,搖散眼中迷離,拼命暗地斥責自己。
搞什麼?她是來當內應、做臥底的,不能真的放入感清。
娘的性命還握在羅騰久的手中,她若是心軟,那麼娘的安危又該怎麼辦?
況且,府里這些人的友善、溫暖,並不是要給她的。這些溫情所給的對象,原是那名叫「林如媚」的姑娘,她只是被強迫來霸佔著、享用著。
十多天來擔著罪惡感,她的心頭一直盤踞著縈回不去的烏雲,始終展不開真正的笑顏,對于別人和善的表示,只能選擇盡量回避不回應,只希望大家別再對她那麼好。
沒想到,大家卻將她的冷淡少言歸因于她受到土匪驚嚇,加上相依為命的兄長在她面前被殺害的打擊,眾人不但不以為意,對她反而更加呵護憐愛。
她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幾乎將她淹沒的不安。
穿著新嫁衣,韓真心底浮起一絲小小的自私。
這件嫁衣,與先前那件嫁衣的意義不同——這嫁衣是為她縫制的!不是別人,是為她!
就這麼一次,就這麼一天,讓她幻想一下,她是真真正正要出閣,嫁給一個名叫靳碩南的夫君。在心里,韓真向林姑娘暗暗祈求著。
假裝的也無所謂,冒名的也無所謂,越讓她沉迷一次,相信自己真的是個新娘子,即將為人新婦。
一天,讓她放任一天就夠了。只要過了今日,她會清醒的。
冒充代嫁,本就不該奢想眼前的幸福。但是,為了守住她對娘的誓言,她不得不對自己撒謊,否則,她實在不知要如何自處。
韓真緩緩撫著左手腕尚未拆下的布條,像是尋求痛感似的,指尖模索的沿著傷疤盤繞的地方,刻意的一路用力壓下去。
如果可以,她可以一死求解月兌。但是,娘的安危,讓她無法放手。
在清白與娘親之間,早已作出抉擇。
「娘,女兒先苟活著。事後,再讓女兒向你交代吧。」韓真遙望遠方低語著。
☆☆☆
在婚禮上,由于新郎和新娘兩方都沒有父母長輩,因此,靳碩南請了德高望重的柳大夫坐上高堂的主位,為靳家主婚。
韓真原本想保持著麻木的心情,拜完大禮。但是,熱烈的氣氛、歡樂的言語,仍然挑動她的心緒。
靳碩南持扶著她的暖熱大手,熨在手臂上,更攪碎她所有刻意築起的冰霜。
一拜天地!
韓真誠敬地向老天跪下,默默地乞求神佛赦免她的罪行。
二拜高堂!
想起遠在新羅山上、安危不明的娘,她咬住唇,掩在頭巾下,放任淚水滴落,在胸前濺出一朵朵隱約的紅花。
娘,您現在可好?女兒一身紅嫁衣,娘親卻無緣眼見……
夫妻交拜!
她的淚落得更凶……這良人,這歸宿,永遠也不可能是她的!
送入洞房!
這場婚嫁,毫無任何甜蜜與信賴。
她冒充代嫁的意圖,已經預見了未來的背叛,而她的清白,只是付給這個男人遭到背叛的微小代價。
她的未來,注定了與幸福無緣的宿命。
手里捏著與良人相牽系的紅色彩帶,韓真的心茫然了。
就這樣,韓真從拜堂開始,便一路哭著沒停過。由于一層紅色的頭巾覆蓋著,不可能有人看見,因此,她肆意地任淚水奔流。
在喜堂上,的確是沒有一個人看見韓真的淚。但是,站在身邊的靳碩南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靳碩南臉色古怪地瞪著手背上的水滴,外頭天氣很好,更不可能是他靳家屋頂漏水,這水滴是在他和真兒互相低頭交拜時,落到他手背上的。
從角度計算、從方位觀察,只有一個結論——這水滴肯定、絕對、無疑是新娘子制造出來的。
他不著痕跡地眯著眼觀察她,果然見到她緩伏的胸前有一抹濡濕的印漬。
她哭個什麼勁兒?她順利的混進靳家,順利的舉行婚禮,甚至他們還打算日後讓她順利的取得情報,還不滿意?
還是這些順利、美好到讓她喜極而泣?
拜完了堂,靳碩南心煩意亂地拉著紅色彩結,邁著大步往新房走去。
「請……請等一等……」紅彩結的另一端扯了一下,同時間,傳來細細喘息的請求聲。
一回頭,只見韓真跟得辛苦,嬌小的蓮步幾乎追不上他長腿的幾步跨邁。
靳碩南心里縮了一下,像是憐惜、像是懊惱。
「什麼事?」不耐的語氣,成功的掩住一絲絲不經意的關懷。
「我……啊——」韓真急急的要趕到他身邊,就在離他還有一臂之遠的地方,腳下突然一絆,直直的往他面前跌撲過去。
「還不到洞房的時候,就這麼急著投懷送抱?」靳碩南快速將長手伸出,一撈一提之間,順著沖力,便將她結結實實的接進他懷里。
一個天旋地轉的瞬間,整個世界的溫度就突然上升沸騰。
暖熱的胸膛、強健的臂膀,還有灼人的體溫,勾起韓真十天以前短暫的同床接觸時兩人肢體交疊的記憶,既模糊又熟悉,仿佛不曾消散。
記憶里的細微末節,經過時間的醞釀,發酵成醇美的滋味,韓真一想到那夜,便不禁面紅耳赤。
「對不起,我看不到路。」她喘著氣,驚魂甫定的伸出兩只白玉的手臂,攬上靳碩南的肩頭,以穩住自己的身子。
頭上的紅巾,遮住她的雙眼,也遮住她所剩無幾的安全感,因此,她只能本能地賣力向前跑,緊緊抓著手中的彩帶,緊緊跟著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害怕一松了手,就會迷失方向,失去他的蹤跡。
「是嗎?我的疏忽,沒注意你的腳步比我小了許多。」靳碩南的手臂環在韓真縴細的腰後緊緊箍著,清晰而且敏銳的感覺到她柔軟香郁的身子貼在他的胸前,順著急喘不斷的吐納起伏。
「是我走得太慢。」韓真喘息地搖搖頭,低下頭去,難堪地沿著布緣盯著自己的腳尖。
靳碩南垂下眼,細細地審視著她,有些嚴厲的評估她目前的姿勢和企圖,這麼近的貼著他,是開始施展美人計的第一步嗎?
如果,這些反應,全是她深沉心機所扮演的話,那麼,她真的成功的把楚楚可憐的角色扮得入木三分。
不含挑逗的無心貼近,更能誘惑男人動情!
靳碩南眯住眼,處心積慮送上的可口菜肴,豈有原封不動的道理?
引魚上鉤的第一步,就從洞房花燭夜開始。
而在這之前,他自己必須收回被她淚水勾動的心魂,從他第一次見了她開始,他便被這個女人牽引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
他要的是復仇,要的是控制這顆棋子!心,不能任她左右!
倏然,靳碩南懷有深意的撇唇一笑。「走太慢?那我帶著你一起走吧!」語畢,靠著她微微低子,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搭住她的後膝窩處,突然將她整個人抄起來抱在懷里。
「啊——你做什麼?」韓真一驚,兩手猛然環住靳碩南結實的頸項。
「抱你。」靳碩南笑笑的說著廢話,言語間充滿輕佻。他將她輕抬了一下,調好姿勢後,便開始向前走去。
「……我知道,可……我能走啊……」韓真局促羞赧地倚在他的胸膛里,強烈的感受到靳碩南那兩條有力的臂膀,像熱鐵似的貼在她的背後、大腿,熨燙得她極不自在。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的經驗讓她不安,也有些懾于男人與女人天生相異的力量。
「既然你跟不上我,那麼我就帶著你一起走,不浪費你的體力,也不浪費我的時間。」
靳碩南狀似無心的順口說著,韓真卻听得怔了。
帶著她一起走?
韓真的頭上蓋著頭巾,看不到靳碩南的臉。有一瞬間,她好想不顧一切揭開頭巾,看看他講這句話時的表情。
這句話听在她耳里,像不經意的承諾,像無心機的愛語,讓她的心徹底忘了山賊的脅迫,忘了親娘的血誓,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墜落到無法救贖的深淵底下。
頭巾下,韓真的眼眶無法克制的再度濕潤。「那麼……以後呢?」她小小聲、小小聲,不帶期盼的問。
靳碩南耳尖,听見從紅中底下逸出的呢喃。
他挑挑眉。「以後?不管你去哪里,或者我到哪里,我都會抓住你!」然後,咱們兩個一起下地獄!在她的視線之外,他冷冷笑著。
韓真揪著心閉上眼,將身、將心,全心全意地倚進這一副讓她不敢多求溫存的懷抱里。
為了他這句簡單而無心的話,她甘願不顧一切的沉淪。
要是韓真此時撩起頭巾,會看見靳碩南無聲的嗤笑,表情陰沉,充滿算計。
☆☆☆
將韓真送入新房後,靳碩南回到宴席之間,繼續接受大家的祝賀。
靳碩南和靳馭北同時細心的注意到,在眾多賓客里,混雜了幾個面孔陌生、氣息古怪的人物。
兄弟兩人不動聲色的四處敬酒,並偷偷派人監視那幾個人的一舉一動。
另一方面,听多了賀詞,靳碩南的心頭倒生出一些嘲諷。
「靳兄,恭喜恭喜,娶得如花美眷。」
「托福。」他心不在焉地拱手回禮。
而且萬幸,至少山賊沒給他換來一個丑新娘。
「靳大爺,祝大爺和夫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當然。」唇畔形成一抹似嘲似諷的微笑。
當然沒白頭偕老這麼一天。不過,同心互相謀算倒是真的。
「恭賀靳爺和夫人恩恩愛愛、早生貴子。」
「多謝金口。」他恍然的點點頭。
這人提醒了他,恩愛的機會不會白白放過,但是,必須確保不能有孩子。
這樁充滿算計的婚姻里,容不下孩子的存在!靳碩南心頭瞬間苦澀起來。
擁有孩子,代表靳家開枝散葉、香火不絕。可惜的是,現在不是好時機,對象也不適宜,一旦有了孩子,誰能保證無辜的孩子不會被當作威脅的工具?
眼一冷,靳碩南仰頭喝干杯里的酒液。
「大哥,別喝多了,新娘子還在新房里等你呢。」靳馭北靠了過來,笑笑的搶下碩南手里的空酒杯。
「反正她不會跑掉,就讓她先待著吧。」哼了一聲,靳碩南的俊顏上,一片陰沉晦暗。
本該算計好的感情、算計好的謀策,竟讓那女人的一滴淚水給完全攪亂了。那一滴淚,讓他心情煩躁起來。
「那怎麼可以?咱們不是要反施美男計嗎?大哥如果不能得到大嫂歡心,如何讓她的心為你所用?」靳馭北笑呵呵的,不以為意的拍一拍大哥的肩膀。
說實在的,他一直將大哥這件將計就計的代嫁婚禮當成游戲來玩耍。例如現在,靠近門口處有兩個形跡可疑的家伙,正鬼鬼祟祟的往庭院移動時,他不但不操心,反而很想看看那些個家伙想干什麼。
負有弒親之仇的靳府,和十惡不赦的新羅山寨,一向楚河漢界、敵我分明。頭一次,敵方的人馬這麼大膽的靠近靳府,肯定是以為有個穩當的靠山。
那個靠山,大概就是被派來臥底的溫柔小嫂子!
「至少給那些家伙一些時間,去和新娘子閑話家常一番。」靳碩南的眼光充滿怒火的瞟向消失在門邊的兩只耗子,手邊不知不覺又搶過弟弟手中剛注滿酒的杯子,一古腦的傾入口中。
「說到小嫂子,她看起來實在不像心機深沉的女人。」靳馭北看看哥哥沖動的火氣,又看看手中的酒壺,然後很干脆的將整壺酒全塞給似乎很需要水酒滅火的新郎倌。
「誰會在自個兒的額頭上,刻字標明企圖的?」靳碩南火氣仍然持續著,沒有消減的跡象。
「是啊,就像你。她大概也看不出你柔情體貼的背後,也存著不單純的企圖。」靳馭北挑著眉,似嘲非嘲地笑睇他。
「你給我閉嘴!」靳碩南暗地咬著牙,身旁傳來一聲祝賀,他一轉身馬上戴上斯文的笑臉,向前來祝賀的賓客敬酒答謝。
靳馭北一轉頭,看見坐在主位的柳盛言,老臉上略顯疲態,但頂著主婚人的頭餃,仍然固執地坐在原位向賓客敬酒,怎麼也不肯先離去休息。
從接回假新娘,到今日重辦喜宴的這段時間,柳大夫似乎對他們兄弟兩人生著悶氣。見著他們兄弟總是搖搖頭,嘴里老是喃喃念著︰「兒戲!兒戲!」然後故意大聲地嘆了一口氣,不但兄弟倆想要不听見也難,也嘆得他們莫名其妙。
「大哥,柳大夫累了,我看你也該退席回新房了。否則,你不離開,柳大夫會繼續死撐著他那把老骨頭不肯走。」靳馭北提醒道。
靳碩南眯眼看向柳盛言,表情沉沉的抱怨。「不知道那個老家伙最近是著了什麼道?好像看我挺不順眼。」
「他看不順眼的對象也包括我。」靳馭北環胸苦笑道,被看著自己長大的老人家這麼斜眼瞧著,瞧久了還真會全身不舒坦。
「馭北,你負責去開導老人家,還有,順便負責擋住想鬧洞房的醉鬼們。」靳碩南放下酒壺,站起來走了兩步。
很好,地板沒有搖晃,代表他還沒被酒氣沖昏頭。
時辰差不多了,新娘那廂耗子們應該也閑聊夠了。
「我?為什麼是我?」靳馭北愣了一下。忙了一天,腰酸背痛,正想回房去好好休息哩。
「因為你是新郎倌的弟弟。」血緣天性嘛!一句話,簡單明了的扔回給張口結舌的手足,說完,靳碩南便頭也不回地悄然退席。
「咦?新郎倌走啦?」一名醉客在朦朦朧朧中,剛好瞅到一抹頎長的紅色身影閃到門外。
「新郎倌怎麼沒知會一聲就走啦?這不成,太失禮了。咱們去鬧鬧洞房,不然絕不回去。」另一名醉客酒興一來,便高舉酒杯,大聲吆喝,引起席間小小的騷動。
不一會兒,大伙兒全知道新郎倌閃人了。頓時,不滿的情緒逐漸匯成一股要命的壓力,一致地附和鬧洞房的提議。
靳馭北眉頭一攏,認命的站起來,安撫眾人的情緒,吃力的擋住打算沖鋒陷陣的瘋狂醉鬼。
他一面用肉身抵擋,一面口干舌燥的勸說,心里不住的暗罵︰大哥,你等著!
風水會輪流轉一圈兜回來!換他當新郎倌時,他會干脆抱著新娘子拜完堂馬上一走了之,讓大哥去收收爛攤子!
☆☆☆
靳碩南走到回廊下,突然腳步一頓,不動聲色的眯眼看兩道影子鬼鬼祟祟的從新房出來,掩進漆黑的庭院里。
他的心火陡然竄高,很不滿自己的新房讓幾個小賊給污染了。
悶著氣,抬著腳步重重的向新房走去,猛一開門,只見端坐在床沿的新娘,像是受到驚嚇,原本捧按在胸口的手,倏然藏到身後。
她的掩藏手法實在是拙劣不堪!靳碩南在心底刻薄的冷眼批評,只要眼楮稍微精明一些的,都會瞧出她的手里一定藏了東西。
靳碩南緩步無聲的趨近有些惴惴不安的新娘身邊,長指慢慢撩起紅頭巾。
「真兒……」他突然頓住,冒起莫名的火氣,瞪著很快低下頭去的娘子。
真是天殺的!她又哭了?
這女人的淚水真多,從她來到他靳府後,沒見過她一天不哭。難道他今年命盤犯水?
「夫君,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哭的……」韓真抽抽噎噎地垂著頭,右手仍藏在身後,只抬起左手拼命的抹著從眼眶不停滴落的水珠,抹得臉頰的肌膚泛紅,手腕上的白布條也浸上水漬,整張小臉還是濕答答的。
「別哭了,今天是咱們大喜之日,哭了不吉利。」靳碩南坐到她左側,有些煩躁的抓住她的左手,免得布條下的傷口沾到水,也免得擦破薄女敕的臉皮,另一手則抓著袖口,小心翼翼地輕拭她的小臉,想辦法止住水源。
他肯定,今年一定犯水,堂堂大男人才會落得幫女人擦淚,而且還是個身份不清不明的敵方奸細。
「真的嗎?」韓真抬起水汪汪的眼眸,淚水染潤過後,更顯得楚楚生媚。
「是啊。你娘沒有告訴過你嗎?」他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可沒想到竟誤打誤撞,點中了韓真的淚腺死門。
「沒、沒有……」韓真神情一酸,語氣一梗,大水再度從她眼底透出泛濫的警訊。娘從來沒機會告訴過她這些,只要她守貞如命……如今,刻在腕上的誓痕還未結疤,她卻就要破誓了。
她好想娘!忍不住的,她再次悲從中來,背在身後的右手手心,只能更加緊緊的捏住。
警覺的瞪著她眼眶里又浮起一大泡清澈的水花,靳碩南立即決定下猛藥,停住幾乎可以預見的第二波大水患。
「你右手藏著什麼?」果然,這句話一拋出來,讓她驚得小臉一白,忘了淚水。
「那是……那是……我娘的墜子。」韓真眨眨眼,猶豫一下便怯生生的伸出右手,慢慢攤開掌心。
這個墜子是剛剛元子奎和小伍趁人不注意時,偷溜進來交給她的。可是方才不管她怎麼問,他們就是不肯告訴她,娘現在過得如何,只是說已將娘的書信送來,就藏在靳府後門的石柱底下。然後,又替羅騰久傳了幾句近似恐嚇的警告,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靳碩南挑著眉,沒料到她會這麼快就拿出來,還以為她會遮掩推托好一陣子。
「你娘的墜子?」那兩個人溜進來只是為了幫她送一個墜子?
他心底泛起一絲不明的情緒,好像自己強迫窺探了她的秘密。
他拿起通體翠綠的玉觀音在手上把玩,玉石上系著一條紅線,仔細一看,紅線的兩端毛疵不齊,像是曾被人用力扯斷。
「可以還給我了嗎?」韓真看著他的臉,不明白他的心思回轉到何處,但是,他專注凝思的眼神讓她不安。
「當然可以。既然是你娘的墜子,應該要好好保管,別弄丟了。」他拎著細線搭上她的頸後,幫她戴上玉觀音,手指一捻,便將紅線斷裂的兩端牢牢接緊。
「夫君……」簡簡單單的系繩動作,卻密密地圈住韓真蕩漾不已的心湖。
他的指尖留在玉墜、留在她頸項上的余溫漸漸退去,卻綿綿長長的暖融了她晦澀而且無法救贖的罪惡感。
她張著蒙蒙潤潤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凝神望住他。
「在看什麼?」靳碩南一笑,大掌輕輕撫上她細致的花容,瞧透了她眼底情動意亂的流光。
他這麼容易就得到她的心嗎?
「夫君……往後,我該如何待你?」她不知不覺的微啟粉色的櫻唇,問出心底的掙扎。
「很簡單,全心全意,永不背叛!」他微微勾著唇角,以不著痕跡的速度徐緩傾身,逐步縮小兩人雙唇的距離。
韓真渾身一震,永不背叛?
「什麼意思?」她無力的以耳語問道。
「將我視為天、視為主,心里只許有我。」他的氣息火熱的撲到她的臉頰上,撩得韓真幾乎被他勾去了心神,忘了听他說話。
「如果……如果……」如果背叛了你呢?話語如刺梗在喉間,害她疼得說不下去。
「如果背叛我,我會拉著你一起下地獄。」他吻上她的唇,密密實實地堵住兩人之間過多的言語。
許多話,只能點到為止。再說下去,便要變了質,毀了所有棋局。
這女人似乎不懂心機的攻防,像是打算在此時此刻對他掏盡心肺。
她想直接投誠?他偏不接受。
有些刻意的,他輕佻地徐徐啄吻她的唇、頰、耳際,慢慢撩撥她的神智,誘出她第一聲情不自禁的申吟。
在這場下了賭注的棋局里,只有他才能主導攻克勢,只有他才能決定結束的時間,她別想改變任何盤勢。
怕嚇著她似的,他極溫柔地推著她的肩頭,向床褥之間倒去……
靳碩南一步步的攻城略地,沒有一絲遲疑的佔領她的唇舌、解開她的衣領、拉除她的腰帶、侵襲她渾身自然散發的柔媚。
毫無防御能力的韓真,僵著身子躺在他身下,兩手陷入他的肩頭,只能羞慚的壓抑一聲又一聲深沉的喘息,無助的忍受一陣又一陣陌生的火焚,任他一片片卸除她早就殘缺四散的薄弱鎧甲。
「你的手,還好嗎?」他抬高她的左腕,漫不經心的側首在布巾上,以熾熱的唇貼在傷痕上憐惜輕吻。
她有如遭受電擊一般突然僵住,罪惡感完全被深深撩動。
「嗯。」她閉上眼。
向娘起的誓言,違背了。
女孩兒的貞潔……她該視之如命的貞潔……
濃烈的火熱,不顧她的黯然神傷,像一股強大的漩渦,漫天漫地的向她席卷而來。
最初的灼痛幾乎讓她沒頂。
「真兒……真兒……」狂潮頂端,靳碩南忘情地喚出她的名,也捏碎了她不堪負荷的心。
一句句的申吟,听在她耳里,仿佛成了一句又一句的指控。
背叛、背叛、背叛!
她緊閉雙眼,嬌軟的身子在他懷里不住顫抖,哀慟至極的無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