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德平和阿鎖關起房門親密廝磨了一天一夜之後,第二天,他光明正大地向朔善城主要求,命人將她移置到他的寢房安頓。
本來,她害羞得要命,抵死不從。哪有人在人家家里作客還這麼放蕩不羈的?
以前兩人還是主僕關系,而她也還是被人認為是男孩子的時候,她為了要伺候他的起居,同住一間房是理所當然。但現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孩兒,再怎麼說……唉呀,反正變回了女孩子,她也變得扭扭捏捏、顧顧忌忌的,連她自己都有些討厭自己的不坦率。心里第一百零一次的懷疑,恢復女兒身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誰知峻德平不與她爭辯,也不勉強她,只是斯文的笑笑,說了句「山不轉路轉」,就離開她的寢房。
沒多久,他使喚著眾僕役,將他房里的東西衣物全搬進她的房里。
阿鎖起先看得愣了,最後屈服的嘆口氣,記起平主子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個性,也就隨他去了。
雖然如此,峻德平這種近似宣告將她收攏在羽翼之下的行為,還是讓她暗地里感到一陣喜悅。
可是,這個快樂只維持了幾天。
是誰說的──「好夢由來最易醒」?
這一陣子峻德平毫不吝惜、也毫不掩飾地給她很多、很多的關愛,讓她如在雲端;但就因為太幸福,而讓她忘了現實。
幸福感畢竟是個虛幻的東西。只要一滴滴的現實溜了進來,所有燦爛的泡泡都會開始一一崩破、消失。
阿鎖愣愣地看著從回廊另一端走來的悅諒公主,渾身散發嬌貴尊寵的氣勢,突然讓她有種被打回原形的感覺。
好幾天,她整個人、整個心被峻德平滿滿佔據,根本忘了公主和她曾說過的話。
這一刻,公主說過的每字每句,全數清晰地在腦海里浮現──
娶我的人,就等于擁有整座朔善城……我朔善城不但能給予平王庇護,還能給予他往日曾經擁有的權勢,甚至比「峻德四王」更高的地位……你希望你的主子一輩子躲在峻德城的陰影之下,還是希望他能成為一方霸主?
他有非凡的才能,若是由他領導朔善城,定能在北方創出驚人局面……公主向她投來如冰似箭的銳利一瞥,令她渾身機靈靈地打個冷顫。沒來由地,她心虛的縮了縮肩膀。
「公主……」她捏著裙角,站在回廊邊等著迎接公主,跟在她身側並肩走來的,還有一名-著拐杖的老人。
阿鎖看著老人,覺得他好像很老、很老了,臉上的皺紋被歲月風干得很可怕,像是違逆了天命,在人間多活了太多時間似的……一股異樣的熟悉感襲來,她……似乎在哪兒見過那名老人……「小娃兒,又見面了。」老人首先對她開口,親切地打招呼。
阿鎖一怔。
「十年前峻德平不顧我的警告,硬是從那座死城里將你帶走,那時你還只是個五歲小姓兒,難怪你不記得我了。」
「警告?」阿鎖微微蹙眉,心里不舒服的感覺迅速擴大。
當年和峻德平初見面時,她的年紀真的人小,記不得太多事,唯一的印象只有她在峻德平懷中撒賴哭鬧的記憶。
當時,這個老人真的在場嗎?好像……有吧……「‘九指神算’的名聲天下無人不知,听說貴城主峻德天龍當年也是依了神算老先生的話,收養了‘修、齊、治、平’四個義子,才造就了他現在的功業。這些事,阿鎖姑娘應該是最清楚的吧?」悅諒公主盯著她,神色難辨。
阿鎖急急地將視線投向老人的手,果然看見注著杖的左手尾指斷了一截。
「哦……平主子他、他被城主請去商議事情了……」她喃喃地告知峻德平的行蹤。他們要找的人,應該不是她吧?
「我們知道,但是老先生堅持要先來找你。」悅諒公主轉身向老人比了個請的動作。
「找我?」阿鎖有種很不安的感覺,心跳得飛快,握成拳的指尖也都冰涼起來。
「當年我為峻德四王批過命,平王擁有上天最眷顧的青雲命格,一生富貴榮顯、踏雲驕天,即使他不想求功名祿位,仍有貴人不斷相助,鴻鵠沖天之象,任誰也阻擋不了。但是,他偏偏不采信老者的警告,一意孤行,執意將你收在身邊。今年正逢他的流年大劫,氣數很弱,再這樣下去,他的青雲命格很可能真會為了你而盡數崩毀。」
阿鎖驚喘出聲。「為我崩毀?我……怎麼會是我?」小臉瞬間慘白,危顫顫的後退一步,她怎麼也不願相信自己竟是崩毀平主子青雲命格的元凶。
「你雖然從死城里逃過一劫,但也染了太多血腥煞氣。你帶來的煞氣,對平王更加不利。」
「阿鎖姑娘,我曾勸過你,請你將平王讓給我,我能助他另闢江山。但是,你卻執意又自私的守在平王身邊,不肯為他的前途著想。如今,神算老先生親自來點醒你,你還不願放手嗎?」悅諒公主的音調充滿淡淡指責。
「我……」阿鎖慌了、亂了、啞了,遠離峻德平的念頭血淋淋地戳割她的胸口。
「我的願望很渺小的,只想一輩子服侍他,平主子他……」他在她耳旁情意綿綿的諾言,還在腦中旋繞著。
他說要一輩子帶著她,永遠不分的……老人深深地看著阿鎖,然後無奈地吐了一口氣。「小娃兒,把你的右手伸出來。」
阿鎖被動地伸出右手,老人攫握住她的手,仔細端詳。
「娃兒,你還是放棄吧!你的未來夫婿是個從商的平凡人,膝下子嗣有二,一子一女,終生殷實。怎麼看,都與峻德平王沒有任何的牽系。」
沒有任何的牽系?
她與他的十年緣分……已經到了盡頭了嗎?
從此後,陽關道、獨木橋,再無瓜葛?
阿鎖茫茫然地收回手,壓在胸口。
「平主子的另一半,應該是與悅諒公主一類的對象才配得上他,是不是?」她心碎又欣羨的抬起水波成漣的淒楚淚眼,望向悅諒公主。
悅諒公主聞言,垂下眼睫,神色間有抹嬌羞、有抹得意。
怎麼也無法否認,公主和平主子站在一起說有多登對,就有多登對;公主一身的尊貴氣質,是平凡如她的人,一輩子也追不上、學不來的。
「除了你,平王不管選擇誰,都不會影響他的青雲命格。」老人篤定地下斷語。
「除了我……」阿鎖心如稿木的喃喃重復。
她真的再也不能見著平主子?
這幾日違逆天命偷得的甜蜜恩愛,竟要用往後一生綿延無期的相思來歸還?
老人一臉言盡于此、好自為之的表情。
而悅諒公主看見阿鎖幾乎魂斷欲泣的表情,也不忍心再逼她,索性轉開頭,抿唇不語。
「我應該感謝你如此維護我的青雲命格,還是將你大卸八塊,以免你這老而不死的神棍再繼續妖言惑眾,試圖主宰我的人生?」一道清冷的嗓音,如駭人的利刃,切入他們之間。
悅諒公主倒喘一聲,神情變得極不自然;老人則是一派閑適,屏氣凝神地望向來者;阿鎖卻是一動也不動,垂首靜立。
峻德平緩緩走來,瞄著眼在他們每人身上游走了一會兒,最後伸臂將像是神魂不知已經跑到哪兒游蕩的阿鎖攬進懷里。
他蹙眉俯視阿鎖。但她低垂著頭,不看他,反應有些不尋常。
「平王,不出一個月,天地將有異變,天下即將易主。我是來給你一個忠告的,你尚有一個機會,可以回到峻德城去。」
「哦?」他不甚感興趣的應聲,注意到阿鎖的身子異常冰涼。「阿鎖,你不舒服?」不管他人的眼光,他溫柔地低聲問道。
阿鎖在他懷里虛弱地搖搖頭,不敢說話。只怕聲音一發出來,淚水也就要決堤了。
「接下來,大到城國情勢、小至峻德城內部動向,依平王的能力絕對能掌握七八分,我也不再多言,希望平王該擁有、卻被修王打亂的命格,能就此回到原來該進行的正軌上。」九指神算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干皺的老臉竟顯得有些奇詭。
原來該進行的正軌……阿鎖抬起頭來望向老人,任這句話在她心口劇烈的撞擊又撞擊!
最後,她再也支撐不住,條地眼前一黑,昏暈在峻德平懷中。
「阿鎖!」
暈厥前,峻德平驚愕緊張的叫聲,讓她想哭、想笑。
夠了……能听見平主子這一聲出自肺腑的擔憂呼喚,她已經滿足了。
就讓一切都……回到正軌吧!
幾天後,峻德平偕同悅諒公主出使拜會某鄰近大城國,阿鎖也隨後從朔善城的宮院中,徹徹底底、悄聲無息的失去蹤影。
峻德平回來後,不發一語,僅僅是冷著眼面對滿臉愧意的朔善城主和找人找得雞飛狗跳的狀況。
「平王,真是抱歉……抱歉啊……沒想到連個人都沒辦法幫你看顧好。但是,這事實在是太突然了,沒有人想到阿鎖姑娘會這麼一聲不吭地留書出走。」朔善城主滿頭大汗的解釋。
悅諒公主站在一旁觀察他的臉色,在平靜無語的表相下,正醞釀著駭人的風暴。她機警地將還在火山旁邊喋喋不休的爹親拉到一旁,暗示他住口噤聲。
峻德平對人一向是笑臉迎人的,從沒看過他這麼嚴肅冷凝的表情。雖然明知他不會向無關的人發泄,也不會在人前失控,但還是讓人不由得從脊背竄上一陣莫名的恐懼戰栗。
峻德平佣懶的支著下顎,垂睫看著手上那張只寫著短短一句話的紙箋。
願平主子龍出青雲
阿鎖拜別
出自由他親自執著她的手、日復一日在案桌前一筆一劃耐心教導出來的筆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教她認字、寫字,就是為了要等著這一天寫對告別的短箋嗎?
龍出青雲?
這是她真正的意思嗎?
「真是個好孩子,沒忘了我的教導,一筆一劃寫得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峻德平突然撇唇哼笑了一聲,長指「啪」的一下輕彈紙片,竟然開始贊美起紙箋上的筆跡。
「呃……平王……」朔善城主不解地看著峻德平小心翼翼地折好紙箋,像珍寶似地放進衣襟里,貼身收好。
悅諒看著他充滿溫柔的動作,明白了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搶得峻德平的心。
峻德平的胸口,只有阿鎖那個女孩擁有資格棲息。
「朔善城主,既然我的阿鎖不想留在這里,我也無心再待下去了。北方各城國之間的協調事項,我已幫朔善城打點了七、八分,也鋪好了一些路,剩下的,就看貴城的野心和人才。這應該還得起城主為我照料阿鎖的恩情了吧?」
朔善城主剛點了一下頭,旁邊的女兒卻有意見。
「你要走了?城國外交事項還沒告一段落呢!」悅諒心急又不舍地挽留他。
峻德平只是瞥她一眼,隨即看向城主。「城主,你有一個厲害又精明的女兒,雄心壯志不輸男兒,好好的栽培她吧!她既然都能找到隱世十年的‘九指神算’,除了我的生辰運勢,想必也都仔細請示過她自己和朔善城將來的運途了,有什麼問題,不妨找你的女兒商量吧!」他的話明褒暗貶、明嘲暗諷,句句帶刺,讓悅諒听得受不了。
「看著我說話,峻德平!」悅諒怨怒地吼道。
「公主還有事?」峻德平不疾不徐,終于回過頭,眼里無波無痕。
「我哪里不好?為什麼你就是不正眼看我?我的出身、美貌,難道一點也比不過你那個小小的書僮?」她激動得失控落淚,拋棄自尊和傲氣,不甘心地質問。
「你這里不好。」峻德平溫和地笑笑,伸出手指了指她的心口,隨即又指向自己相同的位置。「還有,我這里也不好。」
「什麼?」悅諒茫然。
「你跟我一樣,會用漂亮的外表掩飾自己的傲慢和自私,誰都不愛,只愛自己。你想要我,因為我可以讓你被天下女人羨妒,可以讓你的城國更加壯大。但阿鎖不同,她只是純純粹粹的奉獻,執著的只以我為天地;她的個性單純到我不用花費一絲一毫的腦力去與她相處,不用分分秒秒猜測她在想什麼;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了不起的人才,只有她覺得我是花心的混蛋。你不覺得,阿鎖的直率坦白,配上我的機警多詐,是完美的絕配嗎?」細數心中那人的好,峻德平滿眼的溫柔都快溢了出來。
「可我認為,我們兩個才是最相配的。」她依然執迷不悟。
峻德平唇一撇,毫不掩飾地輕嗤一聲,不再搭理她,轉身向不知如何開口的朔善城主辭行。
臨走前,他回頭問了一句——「如果,我打算以流浪為生,你願意跟著我嗎?」見到悅諒青白交錯的臉色,峻德平搖搖頭,大笑離去。
峻德城與朗日城之間,因修王擁有的一名諶城美女而交惡,天下也不知從何時何地開始傳出「亂世戰鬼,滅世諶女」這一句預言歌謠。
戰鬼指的是峻德城主的長子「峻德修王」,而諶女指的則是修王進攻諶城獲得的降貢美人,亂世、滅世之人皆在峻德城,一時之間天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各城國無不對峻德城忌憚不已。
沒多久,掌握經濟路權的朗日城與聖羅皇城結盟,政經連手,形同扼斷峻德城的物資咽喉,情勢緊張。不料朗日城主竟藉挾持諶女,「戰鬼」修王狂怒,不待峻德城主下令,私自出兵。修王軍勢如破竹,先是攻破朗日,峻德修王只身躍上城,隨即修王軍突然轉向,擊潰聖羅援軍,直殺皇城報捷,峻德城土峻德天龍立即自命為「君皇」,宣布為天下共主。
然而,當峻德修凱旋歸城時,卻被峻德天龍以「擅自出兵,枉顧君命」的罪名打入天牢候審。
「想不到,一向冷情冷性的大哥居然也是個沖動的火爆浪子。竟為了一個女人一意孤行,干下這麼多轟轟烈烈的事跡。」峻德平倚在樹下,思索著近日峰回路轉、令人愕視的局勢。
照他的估算,不出兩日,他的兄弟之一肯定會惹事,到時局勢絕對還會再變。
此外,他的預感告訴他,守著這座林子,很有可能會踫上有趣的事。
望著前方,峻德平的眼神變得復雜。越過這座林子,就到達峻德城了。
他的前半輩子幾乎是為峻德城大業而活,貢獻了所有的精力,沒想到最後,還是讓人給放逐了。
說不上被背叛,他心中反而有種啼笑皆非、很不真切的荒謬感。
亂世野心之下,所有的都被允許以不擇手段的方式來取得。當他與人談判交涉時,他自己不也是用了許多無法明言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嗎?
只不過這一次,是喚他變成峻德城主和大哥不擇手段、互相斗爭的倒霉犧牲品而已。
他一點也不怨恨大哥當初的陷害與阻撓。表面上,他看似落難,但這樣的際遇卻為他開了一道遠離濁流的路。
他光明正大地離開了峻德城。
「九指神算」批言中的「青雲命格」,他從來就不曾放在心上,那四個字對他來說就像是要把他縛死在峻德城里的詎咒。所以,當「九指神算」說阿鎖會壞了他的命格時,他簡直心喜若狂,又怎麼會將她放了?
可惜,沒有一個人懂得他在運謀算計之後的強烈厭惡感,只有阿鎖懂得。
不過,那個小笨蛋太單純,被人撩撥了幾下,竟然就真的丟下他跑了……
突然,身後不遠處發出——的可疑聲響,峻德平的唇邊浮起一抹笑。
他在這里等她好久了。
「唉唷!」一聲輕呼細細揚起。
峻德平挑起一眉,同那叢顫動不休的矮灌木叢後頭走去。
結果,他在灌木後頭找到了一個滿身灰泥、披頭散發的髒女圭女圭,正在相纏住頭發的枝葉奮斗,原本戴在頭上的布帽則掉在一邊。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峻德平環著胸,看著她又恢復一身小書僮的裝扮,兩道濃眉打上兩層死結。
「平、平主子……我、我本想偷偷爬到你的身後嚇你,給你一個驚喜的,可是……」阿鎖指了指糾結在灌木枝上的亂發,尷尬地對他笑道。
峻德平蹲了下來,與她面對面平視。「不是祝我龍出青雲嗎?為什麼又回頭跟著我了?」他的嗓音溫和,卻一點也不親切,暗打過來的怒濤幾乎要拍死她。
阿鎖咬了咬唇,頭部動不了,站也站不起來,只好乖順地跪坐在地上,怯生生地回望他,大眼骨碌碌的轉動,突地燦爛一笑,得意地講出臨時想到的好理由。「因為、因為……哦,我也剛好要回家呀啊……」她的聲音條地逸去。
啪!
一個極輕的巴掌拍上她的臉頰,打掉她其它話尾。
阿鎖震驚的捂著頰,瞪著他還抬在半空中的大掌。
這一巴掌很輕、很輕,一點也不痛,可是她大張的黑晶眼瞳卻迅速的涌出許多委屈的淚花,一顆一顆的滑落,啪撻啪撻地往下猛掉。
「為什麼離開我?」峻德平不看她的淚,語氣很冷淡。
「因為……九指神算說……」阿鎖抽抽噎噎地回答。
「說你會壞了我的青雲命格?」
「嗯……」她點點頭,更多的淚花灑到泥地上。
「你是最懂我的,難道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這些虛名?」他輕聲嘆息。
「我後來想通了,本來想回頭找你。可是,沒想到你已經離開了,我只好跟在你的後頭,苦苦追趕。可是你腳程好快,我怎麼趕都趕不上,想叫你,可是離得這麼遠,你根本就听不到。」她越說越委屈,不停的拭淚,沾上泥塵的小臉也被她抹得更花。
峻德平垂下眼,不打算告訴她,她跟不上是因為他一直故意和她保持著不近也不遠的距離。一方面是氣她腦袋不靈活,竟然隨人起舞,所以不讓她容易跟上;另一方面是因為放心不下她,所以也從沒讓她月兌離他的保護範圍。
「那老神棍還說了其它的?」
「他……他還看了我的手相……說了一些預言……說得我好害怕,感覺好像要被縛死的感覺……」一個人的未來被人三言兩語道盡,讓她覺得好恐怖,仿佛天命自有定數,誰也違抗不得似的。
峻德平先是一僵,隨即眼里怒火褪去,浮上濃濃憐惜,終于伸出雙臂將哭得可憐兮兮的淚女圭女圭擁進懷里呵疼。
這種感覺他經歷了十幾年,怎麼會不懂?
「他說了什麼?」他輕閉上眼,感受她又真真切切地重回懷抱的美好。
「他說,我會嫁給一個商人……」她伸出細瘦的雙臂,緊緊地回摟住他,用力吸嗅屬于他胸膛的熟悉味道。
「嗯,謀生的好方向。你的商人夫婿一定是我。」他溫柔地打破第一個預言,得到她的用力擁抱。
「膝下一子一女……」她埋在他懷里繼續說著。
「咱們恩愛一點的話,我們一定至少有兩男兩女。」抹去第二個預言的話,讓她紅了臉。
「一生殷實……」她的粉唇情不自禁地勾了起來。
「相信我,憑我的能力,咱們的家產一定是富甲一方。」第三個預言……嗯,她比較信平主子。
「我與平王沒有任何牽系……」她已能抬頭笑著對他敘述「九指神算」的話。
「那是當然,峻德平王早就從峻德城除名。現在的峻德平只是個普通的男人,沒有身份、沒有地位、沒有財產,目前看來,只能先流浪一陣子。像我這種男人,你還願意跟著我嗎?」峻德平多情溫柔的眼,望進她晶亮的濕潤瞳眸中。
阿鎖含著淚,微笑著用力點頭。「我要一輩子跟著你流浪!」
這一次的誓言,再沒有疑惑,再沒有不安。
「我的好阿鎖。」峻德平大笑著將她用力拉入懷中。
「啊、好痛!」阿鎖揪著發大叫。
峻德平不停地笑著,一面伸出修長的手指,幫她的頭發從灌木枝上月兌困。
就在她的發絲剛剛解開死結時,前方樹林深處驚鳥四飛,顯示了某種不尋常的騷動。
「阿鎖,還記得你兩天前扎營的山洞嗎?」峻德平面色沈凝地問道。
「嗯!」她點點頭,也看見了遠方樹梢上鳥群不對勁的奔命狂散。
「平主子……」她開始心跳加快,想像著樹林里發生的某種駭人追逐。
「往原路跑回去,路上能不停就不要停,到那個山洞里等我。相信我,我會回去找你的。還有,包袱拿著,別掉了。」
原先阿鎖緊張得不斷地點頭,直到峻德平從身後模出一個大包袱,她驚愕得掉了下巴。
「平主子,你……」這包袱……哪來的?她張大眼,顫抖的伸出手接住包袱。難道這一路上,他又情不自禁地為自己添了不少行頭?
往後又有大包袱得背了……嗚──
「別太感謝我,這包袱里的衣裳全是我在路上看到的漂亮衣裙行頭,忍不住買來想送你,一不小心就買太多了。你先拿著,等我回頭,再幫你背。」峻德平心不在焉地交代包袱的來龍去脈,回身專注地看著樹林的動靜。
阿鎖的心頓時讓他的溫柔給暖暖的融了。
包袱里的衣物……是他買給她的?
她噙著淚,猛地上前扳過他的臉,主動地吻上他的唇。
峻德平一愣,馬上投入親吻,並接掌主控權,伸出一掌扣住她的縴頸,深深地吻住她。
一會兒後,兩人喘息不已的分開。
「我會在山洞里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阿鎖抱緊了包袱,飛快地起身,回頭拚命地跑。
峻德平痴望著她的背影,撫著唇,像是立誓般低語。「等我,我一定回來。」
隨即,他身形一動,疾速向林間飛奔而去。
月漸昏沈,林間追逐如火如荼,未曾稍歇。
一個高大冷肅的男人渾身浴血,抱著讓一張被單裹住的女人,拚命地在林間深處殺出生路。
他們一定要逃離!
「修王……」被單中的女人忍不住申吟。身子剛剛小產過,她幾乎要支撐不下去了。
「霜濃,忍下去!我們一定可以走出去。」男人低下頭安慰懷中虛弱的女子,眼角察覺一道黑影,全身肌肉瞬間緊繃,充滿備戰的殺氣。
「大哥,是我。」黑影從暗處現身。
「四弟?」修王眯起眼看向來者,判斷他的來意是惡還是善。
「大哥抱著一個虛弱的女人逃命,不嫌累贅?」峻德平唇邊掛著溫和的笑意,神情莫測。
峻德修一言不發,只是更加抱緊了懷中的女人,無言的宣示同生共死的決心。
「為了她,你甘願放棄一切?你知道的,天下江山原本很有可能是你的囊中之物。」峻德平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視他護衛在懷中的蒼白嬌顏。
「我長久以來的計劃,就是要永遠了斷與峻德城的一切牽扯。我付出得夠多了,今後,‘戰鬼’已死。」峻德修森冷地說出十多年來不曾和任何人說過的真心話。
峻德平沉默地垂睫深思。
悲哀的發現,原來他們兄弟之間,每個人都並不了解對方,只是共同的為了峻德城而活著。他從來沒想過,大哥竟也會有與他類似的想法。
忽然間,吵雜聲從遠處慢慢逼近,火炬光影也隱約在樹木枝葉間搖晃。
峻德修撇唇一笑。「你若是將我拿下,峻德天龍一定會很高興地第四個義子又回來了。」
峻德平忽然明白了在朔善城的時候,「九指神算」對他說過的話。
「不出一個月,天地將有異變,天下即將易主。我是來給你一個忠告的,你尚有一個機會,可以回到峻德城去。」
「原來是這個呀!」他輕聲笑道。
「如果要捉我,那就動手吧,算是我之前欠你的。」峻德修輕柔地將懷中的女人放到地上。
「不要丟下我……」女人伸出縴白的雙臂,抵死攬住他的頸項,不肯離開分毫。
「霜濃……」
頭一次,峻德平在大哥冷肅的面容上看到了屬于人的表情。
身後的追逐騷動更加迫近。
「我是來助你的。」峻德平靜地開口。
峻德修抬起深沈的眼眸,審視地望著四弟的表情。
「不信我?其實,我是來還你人情的,你幫我離開了峻德城。」峻德平回以一抹莫測的笑容。
最後,峻德修回以淡漠的一笑,重新又抱起了女子,頭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林間深處。
峻德平挑挑眉。兄弟不是白當的,他早就習慣了大哥冷淡得沒有一絲溫度的響應。
「呵,那群人拿著火把,反倒成了我的助力。敵明我暗,多棒的戰況!真多虧了兩度眼盲的經驗。」他撿起一枝長長的枯枝,同另一個方向奔去,投入漆黑的夜林之中引開眾多的峻德城追兵。
夜,將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