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吸吸通紅的小鼻子,花艷伶搖頭抱怨著。
雖說這兒的冬季跟南方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卻還是讓她凍得受不了。
好不容易來到紅伶閣華美的大門前,小手拉緊些肩上的披風,她渴望它能更加發揮御寒的作用。
今日回到這兒,她未曾知會慕紹頎一聲,沒有原因,她就是不太想讓他知曉自己依舊棧戀這兒。
因為這兒,畢竟是她兒時的夢……
呼出一口氣,馬上見到它變成白煙在空氣中散去,如此的虛渺,是否人生也是如此?
不再躊躇,舉步進入依然五光十色的紅伶閣,立刻有人迎上來,訝異的睜大眼望著她。
「小姐?」正幫忙奉茶水的蔚兒,丟下手邊的工作匆匆忙忙的小跑步過來。
「蔚兒,你在這兒做什麼?」花艷伶狐疑的望向朝她跑來的蔚兒,好奇她怎會出現在大廳這兒。
通常像蔚兒這種伺候她們的丫環,是不用來做這種事兒的。
「蔚兒還要問小姐您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
「你說這什麼話,這里好歹也是我的地盤耶!」說完,她小手還敲了一下蔚兒扎著兩條小辮兒的腦袋,讓她吃痛的呼了一聲。
「什麼嘛……我還以為您不回來了。」撫著痛處,蔚兒嘟嚷道。
「什麼意思?」挑起一道秀氣的柳眉,花艷伶質問一派無辜模樣的蔚兒。
「包括雲嬤嬤在內,大伙兒都說您會永遠留在慕府,說是要嫁給慕公子,這事兒,蔚兒也為您高興呀!」雖然她有些埋怨小姐沒帶她一塊兒走,讓她留在這兒還要被派到前廳來,但她真的很欣慰小姐能找到如意郎君,永遠月兌離這兒的生活。
「胡說八道。」花艷伶輕斥了一聲,旋身望著四周。
她跟慕紹頎壓根還沒到論及婚嫁的地步。
「雲姨呢?」
「雲嬤嬤她身子不太舒服,在屋子里歇著呢!」蔚兒回話,眼神飄向內院的閨房。
「你忙吧,我去看看她。」丟下蔚兒,她一邊往內院走。
來到竹苑屋子的門前,小手輕叩了兩下,馬上听著屋子里傳來不時的輕咳與回應。
「不是叫你們別來吵我,去、去。」傳出的嗓音不若平時有力,有絲氣虛。
「是我……」花艷伶自行推開門,一眼便看到樓采雲虛弱的靠在床上,蒼白的臉帶著病容。
「艷伶?」看著花艷伶,樓采雲不自覺的微張唇,訝異的驚呼。
「你們別看我都好像見了鬼一樣,會讓我受傷的。」她調侃的輕笑了下,隨即坐在床沿審視著樓采雲。
「不……發生了什麼事嗎?」樓采雲掙扎著撐起身子,面似擔憂的詢問著。
「什麼事也沒有,您好好的躺著吧。」將樓采雲的身子又按回床上,花艷伶顰起秀眉,關心的問︰「看過大夫了沒?」
她將花艷伶的柔荑握在手中輕拍,「看過了,不過就是風寒,要不了我這條命的,倒是你……」
「我?」花艷伶順著樓采雲的話尾疑惑的接話,事實上心里了解她在擔憂的是什麼,只是不願點破。
在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時,她並不願意談到與慕紹頎的事。
「我一向不綁著你們,要是有了好人家,我都會很欣慰的放你們高飛,這樣……相信你爹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樓采雲半闔眼瞼,語氣里有絲哀傷。
「雲姨……」花艷伶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看看我,都是陳年往事了,還在這兒哀傷個什麼勁。」樓采雲自打圓場的笑了下,再度凝視著花艷伶絕美的臉龐,「以後別常來這兒,叫人看了總是不好。」她語重心長的道,感嘆世俗的鄙夷目光,總是不自覺的落在她們身上。
「這兒算是我另一個家……」
「艷伶,不要再試圖與腐朽的禮教對抗,這是沒有用的,你那別扭的性子也該改一改,不然總會得罪人的。」像是要嫁女兒一般,樓采雲當下便諄諄教誨起來。
「雲姨,說不定我很快就回來了。」嬌嗔的望著樓采雲,她可沒忘記自己現在還沒名沒分。
「傻瓜,不許你這麼說,咳咳……」
「雲姨!」花艷伶拍了拍她的背,但樓采雲依舊咳著,沒有稍稍好轉。
「咳咳……咳咳……」愈咳劇烈,樓采雲狀似痛苦的捂著唇,臉色益發蒼白如白紙般。
「我去找大夫!」花艷伶起身要沖出門。
「不用了……倒杯茶給我……就成……咳咳……」樓采雲伸手阻攔花艷伶,不願如此大費周張。
听話的倒了杯茶給樓采雲,她顫抖的接過,一口飲盡,卻依然難過的咳著。
「這……我還是去找大夫好了,雲姨你躺好,別自己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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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慕府已是夜幕高掛,顧著為樓采雲請大夫、煎藥,還擔憂的陪伴在她身旁,讓她花了一天的時間。
要不是雲姨趕她回來,她還想在那兒過一夜。
不過幸好雲姨不是太嚴重的病,但見雲姨咳得如此厲害,還是讓她嚇了一跳……
不過回頭想想,上回她病得差點去見到閻王,現在還不是活蹦亂跳的,就稍微寬心了些。
從後門偷溜回苑里,靜悄悄的放輕步伐,拉開廂房的門扇,慶幸沒看到月牙的蹤影,想必她已然先去睡了吧?
這樣也好,不然萬一她去跟慕紹頎通風報信就糟了。
模黑的掌上燈,待一室明亮後,她卻訝異的望見慕紹頎趴在桌上,平穩的呼吸似乎是沉睡著……
「我的天……」她輕呼了一聲,不敢吵醒他,卻又怕他睡在這兒受涼。
想了想,花艷伶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邊拿起棉被,再輕柔的往他身上覆去。
雖她已刻意放輕動作,但突如其來的重量還是讓慕紹頎緩緩的睜開眼眸,抬起頭望向花艷伶。
「對不住,吵醒你了。」歉疚的望著他,花艷伶小手絞在一起。
坐直身,慕紹頎拿開被蓋在身上的棉被,將之放回床上,閃爍的眸子凝望著她。「你去哪兒了?」
「這……」
「先不論你去哪兒,你都該告訴身邊的人一聲,你難道不曉得擔憂的滋味不好受?」他之所以在這兒,無非就是想讓她知道,還有人在等她。
而既然有人在等她,她就不應當讓等她的人懸著一顆心。
「是……這點我承認我錯了。」理虧讓她乖巧的認錯。
「你去哪了?」
「我……隨便上街逛逛。」花艷伶心一橫,謊言自然的月兌口而出。
「為什麼要說謊?」慕紹頎眯起雙眸,鷹般銳利的視線射向心虛的她,讓她無所遁形。
「你怎麼知道我說謊?」話一出口,她心里直覺的喊糟,她這樣一說,豈不是不打自招?!
「你回去了?」事實上他早派了人跟在她身邊,因為上回的刺客事件讓他想要保護她,卻意外發現她居然偷跑回去。
當然,他沒關著她,要去哪兒都是她的自由,但她不該完全沒有通知就消失不見,更不該瞞著他跑回紅伶閣。
「沒錯,我是回去了,那又如何?」她討厭慕紹頎好像一副她做了多罪惡的事情一般,如此的質問。
「為什麼瞞著我?既然問心無愧又何須掩人耳目?」咄咄逼人,他希望花艷伶能與紅伶閣完全劃清界線。
偏偏她又一副不領情的樣子,難道她真那麼喜愛自甘墮落?!
「因為……因為你根本看不起紅伶閣,你視那里為賊窟!」她不想吵架,真的不想,可是為什麼他要逼她?
慕紹願讓她左右為難,紅伶閣那里有她愛的人,但他卻殘忍的要將她完全舍棄!
「是你讓我看不起。」
「你……我從來不曾認為我是下賤的、低等的,紅伶閣也一樣!」人皆生而平等,為什麼要讓特定的人烙下印記?
她不只為自己叫屈,也為其他被藐視的人喊冤!
「你!」頓時,慕紹頎覺得花艷伶壓根是冥頑不靈,甚至完全將自己的好意踐踏在地上。
「我哪里錯了?」花艷伶用手拍著自己的胸口,疑惑的眼眸瞅著慕紹頎。
水漾的大眼幾乎眨出淚來,她痛恨別人無法明了她的想法,痛恨這種無力感,有種有理說不清的無奈。
「你就這麼喜歡做那種工作?!」慕紹頎有著跟花艷伶一樣的無奈。
雙方都想讓彼此了解自己的想法,沒想到堅持己見的後果卻是更加背道而馳。
「本姑娘賣藝不賣身,要你多管閑事!」花艷伶賭氣的撇過頭,不願再理會頑固的慕紹頎。
對于他的不諒解,花艷伶感到郁悶不已。
「你住在這里,我就有權管你的一切!」
「好、好……我現在就走!」氣極的花艷伶轉身用力拉開門扇,臨走前還踹了下一旁的盆栽。
「可惡!」慕紹頎望著花艷伶氣沖沖的背影,大掌揮下桌上的茶具,瞬間地上充滿陶瓷的碎片,但他氣悶的心情依舊無法得到發泄。
「氣死了……」花艷伶從回來的後門又沖了出去,突然感到又氣又累又疼。
方才沒踢痛盆栽,反而踢疼了自己的腳,讓她好想哭……
這下倒好……這麼晚了,該去哪兒好?
紅伶閣離這兒有一大段距離,總不能要她徒步去,那她可能走到天明也走不到。
她邊走邊想,突然一陣暈眩襲來,肚子也咕嚕咕嚕的叫著,提醒她今日只進食了一餐。
吸著凍人心扉的空氣,腦袋愈來愈昏沉,該不會是讓雲姨給傳染了……若真是這樣的話她還真倒霉,自己的病也才好沒多久……
腿一軟,在接觸地面之前,花艷伶心中嘲諷的想著——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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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著眼楮,花艷伶奇異的望向四周,不解的敲了下自己的頭,自問著,「這是哪兒?」
月兌俗典雅的裝潢、細致的雕花刻紋,說明她所身在的地方不是一般人家,但她卻絲毫記憶也沒有。
掀開身上的絲綢被,想坐起身子卻覺得全身酸疼,掄起小拳頭敲了敲手臂,才感到舒坦了些。
「你醒了呀?」突然,一名女子推門走進來,手捧著膳食巧笑倩兮的對著花艷伶道。
「你是?」望著眼前的女子,她疑惑的開口。
不是她在吹噓,她從未見過比自己更美的姑娘,但此時出現在跟前的女子,美色與她不相上下外,還多了一股成熟的韻味。
「我姓梁名弄梅。」她淡柔的微笑,舒適的想讓人更加親近她,好似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甜淡,間接感染到花艷伶。
花艷伶不自覺的跟著漾起笑容,「嗯……」好耳熟的名字,她好似在哪兒听過?
「要不要先用膳?」梁弄梅將手中的餐盤放置在桌上,走到花艷伶面前將身上的披肩解下給她被上。
「這?」靜靜的讓梁弄梅給她系上帶子,手觸著上好的綢緞,她疑惑的望向那翦翦水眸。
「剛睡醒容易著涼,披著吧。」
「謝謝……」梁弄梅的親切,讓她感到一股暖意打從心底冒了上來。
打了個結,梁弄梅對著花艷伶伸出手。「用膳?」
「好。」花艷伶微笑了下,將小手覆上那雙白玉般的手,決意喜歡上這名親切的姑娘。
她將花艷伶牽至桌邊坐下,添了一碗飯遞給她,自己則是含笑的望著她。
「你不吃?」接過飯,花艷伶看著桌上的菜肴,才發現自己早已饑腸轆轆。
「我吃過了,現在已經是末時了。」
末時?她居然睡了這麼久……
「喔……」拿起筷子,花艷伶開始吃著眼前的飯菜。
邊吃腦中邊運轉著,現在她到底在哪兒呢?她應當是給人家「撿」回來的吧?
「我吃飽了。」放下手中的筷子,低首朝梁弄梅點了下頭。
看著還剩下半碗的米飯,以及幾乎沒動到的菜肴,沒多說什麼,梁弄梅朝著門外喚來丫環將之撤去。
雖然花艷伶是很餓沒錯,但本來她食量就小,而且對于點心比較有興趣,再來就是讓人盯著她吃,讓她食不下咽。
「你……不問我是誰嗎?」花艷伶澄亮的雙眸瞅著梁弄梅,總覺得對她的名字很熟悉。
「這……老實說,你的大名我早有耳聞。」梁弄梅不願隱瞞的據實以告,早在她救回她時就已然知曉她的身份。
昨夜外出回府的途中,踫巧見著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不多做考慮,當下便把她帶回府。
而之所以不送她回屬于她的地方,則是考慮到她的意願……
「果然……」她早該想到。
不過,從另一面來想,她倒是聲名遠播、家喻戶曉……
「但是若果你不願意說倒在路邊的原因,我也不會逼你的,你就安心的在這兒待下吧。」
對于花艷伶,梁弄梅覺得特別有親切感,或許是因為背景相同,讓她更想好好的照顧她。
「請問這兒是?」她真的能在這里待下嗎?
在這不知名的地方,她不曉得會不會打擾到人家,更不知道眼前這人的身份,卻意外的感到安心……
「這兒是將軍府。」
「啊?」怔了一下,突然領悟,難怪她一直覺得梁弄梅的名字異常耳熟,因為樓采雲常在她耳邊念著她的名字。
梁弄梅——紅伶閣的上任花魁,因嫁入將軍府而就此隱退,不再拋頭露面,完全過著為人婦的幸福日子。
當時,她听到樓采雲向她念著梁弄梅的好時,她卻不以為然……
她無法了解何以她要放棄花魁的寶座,但望著現下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光輝,她想……她能了解了。
面對花艷伶訝異的舉動,梁弄梅僅是聳聳肩不予置評,她早已習慣這樣的反應。
烏鴉飛上枝頭成了鳳凰,就是指她這樣的際遇吧?
是諷刺、是欣羨、是鄙夷、抑或是嘲笑,她已然不在乎,她只在乎這兒有愛著她的夫婿,並非有著羨煞人的財富。
「你幸福嗎!」花艷伶咬著下唇,雖覺得這問題有些無禮,卻還是禁不住月兌口問出。
這對她……很重要!
毫無思考,梁弄梅輕笑了下,眼眸里流露出釋然。「我不但很幸福、快樂,還很幸運。」
「幸運?」搖搖頭,花艷伶不解的望向她。
「我遇上這一生最愛的人,最懂我的人,還如願以償的嫁給了他,難道我不算是個難得的幸運兒?」梁弄梅反問著花艷伶,有些問題需要她自己去想通。
「但是……你也相對的犧牲了許多……」不解的玩著手指,眨巴著大眼,她還是無法理解……
「但我犧牲的,與我所得到的一比,就好比雲與泥……全不算什麼了。舉例來說,我將犧牲的與得到的各放在秤的兩頭,不管過了多久,我得到的永遠都是下沉的那一邊,因為我對他的愛,不是名與利能夠奪走的。」她清楚自己想要的,也希望能點醒花艷伶。
「唉……有道是‘夢難追、愛難尋’,但殊不知,擇其一才是最難的。」
雖不知花艷伶遇上了什麼樣的難題,但她希望她能堅強的迎刃而解,不要退縮,惟有這樣,才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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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的氣氛為明亮的室內帶來一層陰郁,礙于氣氛詭異,幾位元老級的部署不得不開口規勸。
「我想分莊的問題大致上已經定下了,其余的問題就由我們分莊負責人再向下進行差遣分派即可,這樣有什麼問題嗎?」觀察著慕紹頎的臉色,其中一名屬下如是說著。
再望向左右手齊向揚,也是一副像是有人欠他很多錢似的臭臉,眾人只有暗自嘆氣。
「少當家,您要有什麼心事,不如說出來討論、討論,多個人分擔,多一份力量。」有人不怕死的建言,卻引來慕紹頎的拒絕與瞪視。
「沒事,今天就這樣了,別來打擾我。」慕紹頎冷漠的環視眾人,下著逐客令。
慕紹頎背過身,听著離去的步伐聲,在心底吁了一口氣。
他的心情在花艷伶絕然離去後,一直非常的不穩定,好像有一鼓氣要爆發般,抑郁在胸口,卻無法發泄!
該死的!
他早養成了把事悶在心底的習慣,無法一吐為快,卻也無人可听他發泄,可悲嗎?他居然除了齊向揚之外,再無可交心的好友。
從小到大,慕浩雄除了將他培養成可支撐慕府重擔的人外,什麼也沒給過他,甚至沒教會他什麼是愛……
才會養成他木訥內斂的性格,與不輕易妥協的個性。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但卻在花艷伶出現後,明顯的感受到,他要她……要她伴在他的身旁。
不想要與她有紛爭,卻也不希望她忤逆自己的意思,才會造成如今兩相堅持的狀況……
想必她現在早已無牽無掛的回到紅伶閣繼續做她的花魁,將他摒棄在腦後了吧?
他想去找她,卻不允許自己先放段。
「嘗到苦果了吧!」譏笑的語調從身後傳來,讓慕紹頎板起面孔回頭凌厲的瞪視。
「你留下來做什麼?」望向齊向揚嘲諷的嘴臉,他不理會的撇嘴道。
「現在她走了,你是兩頭空……」對他的質問置若罔聞,齊向揚依然自顧自的說道,尖銳的言語無非是要打擊慕紹頎。
他要讓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選錯了人!
「走了就算了!」慕紹頎逞強的道,環著胸郁悶的低著頭,讓人無法看清他掙扎的神情。
「哼……不知道她沒回紅伶閣,是在哪兒又搭上了誰?」
「你說什麼?!」訝異的抬首,慕紹頎忡怔了一下。
她沒回去?那她還能去哪?
絕不可能像齊向揚所說,隨處勾搭上別的男人,以花艷伶的自尊,不會允許自己當街招客。
他泛起憂心,她……會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