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楓曉築自從棠兒和紀飛燕相偕離去後,顯得格外幽靜。
園中的花樹並不曉得主人已然遠去,兀自開著絢爛繽紛的花朵,後院一道清泉潺潺流下,飛濺著假石山林。
水面上有一雙白晰的小腳在輕揚,高高低低地激起無數水花。
背後響起腳步聲,婉盈牽起嘴角爛然一笑,她很久沒有笑得這樣開心了,一種滿足混雜著喜悅的感覺,甜甜佔滿她整個心靈。
她衣袂動了一下,但人沒動,也沒有回眸,只是繼續濯足,並且有意無意地把裙裾扯高一些,再扯高一些她的誘惑令背後的人心猿意馬,無法自制地欺身上前,由後頭抱住她,兩人同時墜人一張撼動人心的網。中。
笑天仇的吻由勁背間席卷過來,隔著薄的夏衫,她可以感受到他強壯有力的肌肉和激越喘息的胸膛充滿了原始的狂野。
婉盈仰躺在他懷里,星眸微張,再次為他迷人的真實面貌震懾。她稍一猶豫,立即環臂勾住他的頸項,自動獻上一記深長的熱吻。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是我邀你來的,你忘了?」棠兒的鑰匙是他交給她的,那算是一種暗示。相愛的人,有許多話是不需要明講就能意會的。
婉盈嫣然一笑,甜蜜蜜的,依舊摟著他,也讓他摟著。
「你的面具呢?」
她之所以問,並非因為喜歡他那恐怖的裝扮,而是純然出自好奇。她想知道他有沒有到銀狐賭坊去?贏了錢嗎?今後有何打算?回不回去見他父親?以後是否仍以笑天仇自居?還是叫南方奕?將怎麼安排自己?
總之,所有跟他相關的一切,她都希望繚如指掌。
「丟了。」他直勾勾地盯著她,期盼能這樣看她一輩子。
雖然兩結婚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但他的目光依然令她心慌。
為掩飾嬌羞,她將俏臉埋進他懷中,「你以後不用它了嗎?那人家就不知道你是笑天仇了。」
「無妨,我正想換個名字,叫南方奕,你覺得如何?」
婉盈一怔,「你願意回去跟南方世伯相認了?」
「嗯?」他頗不滿意老是不記得自己的身分。
「呃……我是說,你願意回去跟爹相認了?」她連忙改口。
「晤。」他似乎不太放心,「不曉得爹肯不肯原諒我?」
「其實不肯原諒你的,是你自己。」婉盈指著他的前襟,「敞開胸懷,先學會接納你自己,才能坦然面對過去。爹要是知道你肯回去見他,不曉得會有多高興。」
「也許吧。」笑天仇調整一下姿勢,讓她舒服地躺在自己身上。「但可以想見的的,我的岳父大人知道真相以後,一定會大發雷霆。」
「你在乎他?」
「當然,因為我在乎你。」他的目光流連在她紅潤的朱唇上,忍不住再度狂吻……
婉盈欣喜的承迎,安心地由著他去。至今,她已全然相信,他會是個好郎君,會一輩子照顧呵護她。
當熱吻轉為迷戀的輕啄時,她張開雙眸,低問︰「咱們什麼時候回去見你爹?」
「今天。」笑天仇道︰「我交代張安告訴他,咱們會回去用午膳。」
「可是……」婉盈忙扯扯衣袖,拉拉裙裾,「人家都沒準備,太匆忙了啦!」
丑媳婦總得見公婆,何況,我爹又不是沒見過你。」他好笑地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直覺得跟她廝守一輩子也不會嫌膩才是。
「你嫌我丑?」
「誰敢嫌我的娘子?」他一使勁,灼灼的目光令人無端的心悸。
婉盈心口糾緊,怕他會在這兒要她。
「現在已過巳時,咱們再拖延下去,就來不及在午時前趕回去了。」
「倒也是。」他起身,輕輕放下婉盈,雙手仍不舍地環抱著她的縴腰。
「你預備今生今世就這樣抱著我?」
「如果可以的話,我非常願意。」他的回答仿佛在允諾什麼。
婉盈更加放心了,她知道她的夫婿是個重然諾的人,她將會得到他一生的憐愛。
***
南方鉞升為太子太傅之後,依舊在湘竹林的這棟老宅院里。
午膳的菜肴非常豐盛,滿滿擺了一整桌。張安吆喝著幾個僕人,一人斟酒,一會兒上菜,個個忙得滿頭大汗,卻仍笑吟吟的,顯得好興奮。
「你們的婚事不能算數。」南方鉞久久不發一言,頭一句話居然就是否定他們的婚姻關系。
「爹!」婉盈比丈夫還激動,「我們都已經成親好幾個月了。」’
「這是奕兒的錯,教他跟你賠罪。」南方鉞端著老花眼,仔細打量這個二十年不見的兒子。
太像了,簡直跟自己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天夜里,在湘竹林吹笛的男子,肯定就是他,這世上除了他的亡妻和兒子,沒有人知道他最喜歡听柳湘君的「憶前塵」,是他,錯不了的。
「依爹的意思,孩兒怎麼做呢?」笑天仇——現在應該改稱為南方奕——的態度相當廉卑而恭謹。
他相信父親是個明理開通的人,會提出這樣的意見。必定有他的道理。
「重新來過。我明兒個就到和親王府提親,咱們應該給盈兒一個熱鬧而隆重的婚禮。」
「不用了,不用了!」要她爹答應這門親事,除非天落紅雨。「我爹的個性您最了解,他不僅和您水火不容,連天仇……不,是南方大哥,他跟我爹也是劍拔弩張,仿佛仇人,所以我想……」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南方鉞喜孜孜地自香案上取過一道聖旨,嚇得場諸人全部跪成一片。
「起來,起來!」他把聖旨攤開,遞給婉盈看,「皇上親自賜婚,他能不答應嗎?」
婉盈詳細閱讀一遍,發現落款的日期是半個月以前,不禁好奇的問︰「莫非您老人家早知道天仇便是南方大哥?」
南方奕也是一陣錯愕,他自認行事一向慎重謹密,不可能讓他爹看出破綻才對。
南方鉞爽然一笑,「除了他,還有誰會在乎我的生死、仕途?」他若有所思地瞟向兒子,感慨地抿抿嘴,喟然一嘆。
婉盈鼓著腮幫子,老大不高興,正上演著倫理親情大喜劇,她能攪進來湊熱鬧嗎?
罷了,施恩匆望報,就當它沒發生好了。
「那天晚上」南方鉞繼續方才的話題,「朱永廉派人來打探黃金的虛實,張安匆匆忙忙跑來告訴我,鍍金用的鉛條,尚缺五百六十塊,得花八十幾兩銀子才能賣齊。我雖然當了二十年的官,卻依然家徒四壁,又逢貶官扣俸,甭說八十兩,就是八兩我也拿不出來。」
「那您為何不派人來找我呢?」
「我們南方家的人怎麼進得了和親王府?」
「對哦!」婉盈十分懊惱自己的一時大意,陷南方鉞于進退兩難的困境。「那您後來怎麼解決的?」
南方鉞瞅著南方奕,笑中有淚,淚中有欣慰。
「是奕兒,他悄悄將五百六十塊的鉛條堆入在院子時,正好我走出書房,望見他的背影,偷偷的跟著他到了湘竹林,听他吹完‘憶前塵’之後才離去。」
「爹!」南方奕激動地握著父親的手,「都怪孩兒不孝,讓您操心了。」
「不怪你,爹也不錯,爹不該把你送到飄渺峰,卻從不去探望你,你是該恨我的。」
「孩兒不敢!」
天!這種場面,生人是否要回避一下?
婉盈想勸兩句,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妥當,只好忙著遞手絹,為他們兩個擦眼淚,希望他們訴完離愁別緒之後,能趕快回到正題,好好研究一下,她是不是一定得「再稼」一次?
***
由于南方鉞再三堅持,又有皇上賜婚,婉盈和南方奕的婚事只好重新來過。
仲夏初八,難得的黃道吉日,一頂簇新的大紅花嬌搖搖晃晃抬進和親王府。
楚添嘯站在花廳中,兩手叉腰,氣得咬牙切齒。
直到現在,他猶不曉得笑天仇就是南方奕,還以為婉盈故意跟他過不去,才休掉一個兔崽子,又急著嫁給一名從「石頭縫」里冒出來的臭小子。
認真說起來,婉盈已非完壁之身,有人願意娶她,他就該偷笑了,但她什麼人不好嫁,居然嫁給南方鉞的兒子,簡進可惡加三級。
這個南方老賊!居然敢拿皇上壓他?他以為這樣就奈何不了他?
怒火繼續蔓延……
對,他是拿南方鉞沒辦法,因此只得乖乖的答應這門親事,把女兒送上花轎,還有他鑽營大半生的財富天啊!一想到他辛辛苦苦努力數十年掙得的這一切,終將落人南方家手中,他就忍不住要捶胸頓足兼咬牙切齒。不行,他要再娶一個能生會養的小妾,幫他把財產穩穩留住,一個子也不要給南方奕。
花轎已停放在前院,那個叫南方奕的無名小卒騎著一匹棕色的駿馬,器宇軒昂地環視周遭的賀客。
楚添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比笑天仇要帥多了,和笑天仇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太可惡了,他居然有些兒喜歡他!
不可以,不能中計,尤其不能落入南方鉞那老賊預設的陷阱之中。他以為隨便認一個相貌出眾的渾小子當兒子,就能博取和親王府上上下下的民心?門都沒有,他就故意要擺臭臉,而且要討厭南方奕很久很久。
他邁步往屋後走去。
「王爺您上哪兒去?」劉總管問。
「我睡覺去。」眼不見心不煩,楚添嘯決定從這場婚禮中逃離,簡稱「逃婚」。
「可是花轎已經來了,姑爺和小姐等著和您辭別呢。」
「讓他們等,等我睡醒了再說。」
「但……不可以呀!王爺……」
劉總管著急地喚著,但楚添嘯已經走遠了。
「不必理會他。」王妃穿著紫袍,由兩名丫環扶自簾後走入花廳。「這次婉盈的婚事由我主持,領他們進來。」
「是。」
須臾,婉盈身穿鳳冠霞披,蓋著紅頭巾,由南方奕挽扶著款步走到娘親面前。
「女兒拜別母親。」
「嗯。」王妃盯著南方奕,看著看著不禁皺起眉頭,悄聲問婉盈︰「你確定他就是那個……」
「娘,我昨兒夜里,不是全告訴您了?她也小聲回答。
「差太多了嘛,」在王妃的印象里,笑天仇的臉可是受過相當嚴重的蹂躪,怎麼幾天不見,就全然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不記得淮陽城有如此技術記超的大夫,能夠妙手回春呀!
「娘!」哪有岳母看女婿看到出神的!婉盈和南方奕已經跪地拜了三拜,正盈盈起身。「女兒得走了。」
「好,你以後要乖,要听話,凡事以天仇——不,以奕兒的意見為意見,還………」她叨叨絮絮說了一長串,婉盈終于明白,原來那就是所謂的三從四德。
王妃直將他倆送出大廳,才依依不舍地停住腳步。
此時,偏廳突然傳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刺耳的叫罵︰「殺千刀的王八羔子,竟敢再踏入我和親王府,瞧我怎麼整治你!」
「王爺息怒,愚佷是……愚佷來……」只見朱永廉抱頭鼠竄,閃進前院。
後邊一個人影,抓著袍角匆促追了上去,仔細一看卻是楚添嘯。
「廢話少說,把我的五萬兩還來,否則就把你那只狗眼給我留下!」
眾人都傻眼了,今兒是什麼日子,他居然還有心情和朱永廉玩貓捉老鼠的游戲?
「王爺,您先听我說……」
「我不要听,我要挖掉你這對沒用的眼楮!」
「王爺,銀狐賭坊倒啦!」
「什麼?」楚添嘯呆愣地停下腳步,「好端端的怎麼會倒了呢?」
「昨兒夜里,有個蒙面漢一口氣把賭坊贏得精光。」
朱永廉之所以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來向楚添嘯通反這檔子事,主要是因為他也是賭坊的老板之一。上回南方鉞強行取走了九十幾萬兩黃金,已經令他元氣大傷,如今賭坊再垮,他可真要流落街頭,行乞為生了。
「t他……他……」楚添嘯本就跑得有些喘,被朱永廉一嚇更是喘不過氣來,「他叫什麼來著?」
「他說他叫笑天仇。」
「啊?!」干脆死掉算了……不,死掉就沒戲唱,還是改為昏倒好了。
「爹,爹!」
大伙慌忙圍過去,將他抬上躺椅。
「爹,您還好吧?」
「不好。」楚添嘯昏得不干不脆,還留著一只眼楮猛眨,「叫南方鉞他兒子過來。」
「您女婿?」
「暫時還不是。」楚添嘯拉過南方奕,用前所未有的肅穆口吻跟他說︰「去,去把那個混帳的笑天仇給殺了,我就讓你叫我岳父。」
南方奕抿嘴一笑,「岳父請放心,小婿一定讓他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不是在吹牛?他功夫很好的。」楚添嘯有些懷疑。
「我功夫也很好。」只見他雙肩微顫,兩臂齊揚,立時狂風大作,頃刻過後,園中十二棵大樹上的枝葉,竟落得丁點不剩。
喝!去了猛虎來了強龍,「好好好……」楚添嘯大樂,連說了七個好字,才心甘情願的昏過去。
「爹!」婉盈緊張的喚著。
「不礙事。」南方奕替他把了把脈,「休息一、兩個時辰,便會自動轉醒。」
「你們快上花轎吧,別誤了時辰。」王妃催促道。
「是的,娘。」婉盈挽著南方奕的手,嬌聲問︰「你把咱們的財產又搞丟了一大半?」她指的是銀狐賭坊。
「不義之財,用來濟世救人正好。」
「那你以後就不必繼續流連青樓、混跡賭場,可以安安分分回家幫我帶小孩羅?」
「小孩?!你是說你……多久的事?」南方奕興奮得幾乎要叫出來。
「約莫兩個月。」
「太好了!」南方奕一把抱起嬌羞難當的婉盈,將她安放在花轎之內。「起嬌!」
絲竹嗩吶聲中,迎親的隊伍依序走回方南方府邸。
冬末初春時,婉盈順利產下一名女娃兒。
在這當中,大伙再也沒見過笑天仇,那個丑得很嚇人的男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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